帐前,秦阶的将军们个个面面相觑。陈铎的功夫在他们中间属中等,片刻之间毙命,万浩阳也是一员猛将,竟被削去了耳朵,而有腾云戟名号的司马长空,竟然死在沐清尘的长戟之下,岂不让人胆战心惊。能枪挑戟王的,能耐几何?这个已经不言而喻了。众将从前只是听过倾城将军的威名,这回亲眼所见,哪里还敢出来挑头应站。
秦阶环顾四围一眼,面色阴沉。头阵就被折了锐气,这仗还怎么打下去?他秦阶的面子,都叫手下这些酒囊饭袋给丢尽了。正恼火着——
“我去!”帐下跪下一人,正是秦阶的外甥吕旷。
秦阶哼了一声,冷声讥讽下属:“平素都说我喜欢裙带关系,看见了,关键时刻,用得上的,还是自己的人!”
众人低着头,不敢回话。
吕旷策马奔来,拔剑出鞘。
清尘也拔出了剑,竖起来,在落日的余晖中寒光一晃,仿佛斩断了夕阳的金剑,夕阳便带着伤,黯然沉入地平线下。
“当!”剑刃相碰,四目杀气凛冽。
“查!”剑挑开,吕旷的脸上,一股势在必得的傲然。清尘的眉毛跳了一下,阴骘凸显。
吕旷一跳,轻巧地站在了马上,挑衅地望着清尘,似乎在说,你以为,只有你会马术?
清尘漠然一个后空翻,以手为支点,腿往上收,脱鞍而起,成一直线,然后腿放下,一挺腰,直起身,已然也站在了马背上。
显摆?!吕旷冷笑一声,一招燕式平衡,剑横贯刺来,清尘向下一落,腰贴马鞍,两手两腿垂落两旁,算是躲过。
你这样不是把这个弱点都暴露出来了,不管我用什么招式,你都无法反应过来,无力招架!吕旷见状,马上招式变形,剑指清尘中腰,此时唯有侧翻可以躲过,但清尘是仰天弯腰而下,想要侧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在众人都为清尘捏把汗的时候,清尘忽然滑下了马,脚先落地,而吕旷的剑几乎是贴着和顺着他的腰、腹部、前胸、脖子和鼻子、额头滑过去,再下来,也不过刺断了他几根头发。
吕旷的剑快,但显然,清尘的动作更快,这一瞬间的惊险,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然而,接下来的打斗,更让人叹为观止。
清尘拿着剑,站在场中,默然地望着吕旷。
吕旷跳下马来,走近清尘,只看见脚步飞闪,起剑如风,而清尘的身形也在不断地躲闪,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得如同闪电,只看见一白一黑两个影子,在场中不停地变幻。一道道的剑光忽闪,没有飞沙走石的喧嚣,却有电光火石的惊心——
忽然间,一切都停止了。
吕旷右手横拿着剑,直直地站在场中,而清尘正摆着左弓步,两只手竖剑在右胸前,一动不动。
瞬间的寂静,吕旷的颈间鲜血猛地喷涌出来,他手里的剑掉落在地,他也直挺挺地扑倒了下来。
“噢!”沐家军欢声雷动:“清尘!清尘!清尘!”
清尘一跃上马,抬手制止了沐家军的欢呼,静静地望着秦军。
秦阶的脸已经开始发白了,他阴沉的目光扫过众人,直恨不得开口骂娘。
秦虎迟疑了一下,作势刚要跪下请战,忽然手臂被人一扯,他回头一看,是四弟秦骏,正对自己使眼色,他迟疑了一下,跟着秦骏走了出去。
“二哥……”秦骏的样子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有什么你就说吧。”秦虎有些不耐烦了。
秦骏低声问道:“你打算出战?”
“是啊,这时候还不出去,等着看爹丢脸啊?”秦虎恨声道:“看我不上去一锤砸扁沐清尘那臭小子的头!要打得他脑浆崩裂……”
秦骏一听,急了,喊道:“二哥……”
“你赶快说!”秦虎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再不说,我就走了,没空跟你磨叽!”
“二哥!”秦骏连忙拖住秦虎的手,疾声道:“等会迎战清尘的时候,请你手下留情。”
秦虎瞪了秦骏一眼,默然片刻,忽地涎笑道:“你不会是也看上他了吧?”他猛地一变脸,愠道:“还顾念你们同门师兄弟的情义啊?你怎么放他过叠泉关的,爹还没追究,秦豹死在他手里,你忘记了?!”
秦骏嗫嚅着,没有说话。
秦虎一摆头,走了,可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望着秦骏阴测测地笑了一下,秦骏不晓得他什么意思,虽然头皮有些发麻,但还是跟着进去了。
秦虎进了军帐,直接走到秦阶面前,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眼睛还不时地瞟瞟秦骏,秦骏正狐疑着,忽听父亲喊道:“秦骏!”
秦骏刚出列,就听见父亲吩咐:“你出战。”他一抬头,看见秦虎正幸灾乐祸地笑着,不禁黯然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不该贸然相求秦虎,他对秦虎还有兄弟之情,秦虎却不会把他当兄弟看。秦虎是故意的,如果自己死了,他就只剩下秦龙一个对手了。
清尘还在阵前等待。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终于秦军再次闪开,一个瘦瘦的将军骑着青色的马出来了,他走得很慢,慢得都让人觉得他是故意在磨蹭。
那人走到中线,并不急于拉开架势,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清尘。
身后的火把已经亮了起来,清尘在依稀的光线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庞。眉宇间才刚刚抖落下意外,对面秦骏的脸上已经绽放出亲切如初的笑容。
清尘的眼光,缓缓地落在他的手中,一根长枪。
“为什么不用剑?剑是你的强项。”清尘低沉道:“拿起你的剑来!”
秦骏沉默不语,缓缓地朝后退去。
雪尘马也往后退去,清尘看着火把不甚清楚的光线中,秦骏平静的脸庞,心底一刺。
没有秦豹的事,我们也终究要兵戎相见,这辈子,我始终都是要辜负你,那么,就彻底地辜负吧!
“啊——”清尘大喊着,提剑砍过去!
秦骏长枪一挡,化解了一招。
两马对冲,气势汹汹地过来,可是秦骏拖着长枪,却没有动作,清尘的剑刺向他的脖子,他脑袋一偏,再次躲闪过去。
两马错身而过,清尘勒住马,怒目逼视过去,低喝道:“出招!”
秦骏不语,回马再来,长枪虚晃一招,擦着清尘的腰带刺过。如此明显的放让,秦军嘘声起来,清尘恼怒地吼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秦骏错身,折马回头,这边清尘也回马过来,终于看见秦骏手起,长枪已经迎头打下,清尘侧身一躲,再回过来,便是狠狠一刺,秦骏跌下马来,捂着胸口,半支起身体。清尘摆腿下马,站直了身体,剑一挥,发出刺破空气的低啸声,停下来,直直地斜摆着,上面还挂着丝丝血迹,那剑刃透出的寒光就如同他此刻脸上的寒霜,冰凉襂人。铠甲随着步伐抖动,那尊贵的银色此刻透着阴冷,昭示着他的绝然。
秦骏看着渐渐逼近的清尘,脸上是漠然的平静。
忽然,秦军里冲出几匹马来,清尘见状,丢下秦骏,赶紧折身上马,这一会的功夫,秦军已经把秦骏抢了回去。
亮晃晃的银头盔下,看不见清尘的脸,可是他此刻的静默,却分外的沉重。
两军对峙着,秦军再也没有战将出来应战,场上,除了火把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沐清尘振臂一挥,大声喊道:“进攻!”
顿时,鼓声大震,雪尘马冲在最前头,一举就跃进了秦军之中,两队人马就象大河汇集,一下就连成了一片。刀戟横飞,血肉飞溅,钢刃的脆响声,刃入身体的闷响声,呼号声,惨叫声,肉搏的怒吼声,连迭响起,喊声震天,在一片刀光剑影的厮杀中,银甲的身影始终冲在最前头,既是沐家军的标向,也是步军的开路者,只看见他的长剑扬起挫下,鲜血染红了长剑,也溅满了雪尘马的身体和那晶亮的银甲。
安王和众将站在通州城墙上,遥望着火把连天,通亮的苍灵渡,那雷动的厮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分外的远,越过了江,还撞击着安王等人的耳膜。
“快看,秦军在退!”肃淳兴奋地一拍城墙:“好家伙!打得痛快!”
他转向安王:“父王,我们这样隔岸观火,真是不过瘾,干脆杀过去吧!”
安王看着对岸,沉声道:“过了今夜再说。”
肃淳轻轻地笑了一下:“等他们两方都伤亡惨重了,我们再去收拾战场。”
雪尘马缓缓地走到帐前,清尘滑下马,走近帐内,一屁股坐下,双手有些僵硬地将头盔缓缓地取下,这才慢慢地伸直了两腿,精疲力竭地仰靠在太师椅上,发出轻轻的喘息声。
“不错,一万人马,将秦阶十二万人马逼退了二十里。”宣恕微笑道:“下步有什么打算?”
清尘疲惫地摇摇头:“等会再想,我累死了。”
“怎么突然改变战术啊?”沐广驰沉声问道:“你又出冒险之举。”
清尘坐起来,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把他赶退二十里,至少今天晚上,不用担心他凭借自己人多来偷袭了。”
“第一仗就要打怕他!”清尘低声道:“今天晚上,要他忙着收拾军心,我们,好好休息。”
“现在你去休息,今天晚上我轮值。”沐广驰说;“我叫奶娘跟你备好水了,好好洗洗。”
清尘嘻嘻一笑,想起身,却又跌坐下去,便伸了胳膊叫唤:“爹来扶我!”
沐广驰用力一下,把他拉起来,将他上下一打量,摇头道:“你看你啊,这个样子,一身的血,哪里象……”
“象什么象?!”清尘眼睛一瞪:“晚上警醒点。”
“是,沐帅。”沐广驰无可奈何地回答,手腕一转,把清尘的身体摆过去,往前面一送:“请沐帅放宽心,好生歇息。”
清尘前脚一走,后脚,沐广驰就问宣恕:“下步怎么办?”
“清尘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宣恕盯着棋盘,似乎心事不在战事上。
“我问你呢,你是军师。”沐广驰伸手一捞,把他的棋子全部弄乱了。
宣恕抬起头,没好气地说:“清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是你说的吗?!”
沐广驰怔了一下,随即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有几分炫耀道:“他今天,打得漂亮!”
“自己的儿子,别人的老婆,怎么都是一个好字。”宣恕瞥了沐广驰一眼,忍俊不禁。
“跟你这人说话就是没味。”沐广驰起身:“我去巡视了。”
“切,我还不知道你,这不是急着出去听恭维话,生怕别人不说你儿子好似的……”宣恕瘪瘪嘴,重新摆上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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