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田一禾给连旗打电话,早在他跟胡立文在万豪门前拉拉扯扯破口大骂的时候,连旗就接到了阿城的汇报。
阿城以前跟过连新,还是很近的那一种,也就是说什么帮派斗殴洗钱贩卖枪械都曾经参与过,也是挺有手腕的一个人。当年连新饮弹自尽,保住的不只是渊源极深的某些ZF官员,还有自己绝大部分兄弟。他们都想跟着连旗继续干,但连旗想低调一些,筛选筛选再筛选,最后只留下十来个人作为核心成员,其余的都给笔为数不少的钱打发去过小日子去了。
就是现在,他们风光也不同往日,每个人经营一个黑彩店,蔫吧悄动地赚钱。但阿城这样跟连氏兄弟贴心的级别要高一些,万豪所在的整个沈河区都归阿城管,连旗一般不过来。所以说,人家连旗管理体制严谨着呢,绝对跟ZF行政区域相靠拢,不比彩票中心差。对阿城来说,这样更好,赚的不比以前少,风险要小得多得多,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怕媳妇孩子哪天遭人报复绑架撕票啥啥的。
经历过风风雨雨生死关头的人才能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别看电视电影里演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好像这才够刺激才叫没白活一回,其实那刀砍在身上,谁疼谁知道啊。所谓的英雄背后都是狗熊,只不过流泪不让人看见罢了。
阿城见过田一禾,就在连旗的书店里,向连哥汇报工作的时候。田一禾大咧咧地坐在一楼书店的沙发上,手边堆了厚厚一摞漫画书,跟书店是他开的似的,一点不见外。看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茶几上摆了一堆瓜子青豆牛肉干美国大杏仁外加冰红茶。榛子都是最好的水漏,轻轻一拍壳就开。
阿城一点也看不上这小子,除了脸蛋长得漂亮点之外,可漂亮的他见得多了,说句得罪连哥的话,当年那个钟青长得就很帅,非常帅,带劲。要不连大哥怎么一眼就看上了?事实上他对两个老大喜欢男的就不太能理解,女人多好啊,软软呼呼的,男人硬邦邦有什么好摸?再说田一禾太得瑟了太嚣张了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阿城就看不了他那个样儿。
但连哥喜欢,真喜欢,从心眼里往外喜欢,看田一禾的眼神都不一样。在阿城的印象里,连哥不笑的时候很少,有时候甚至越生气越愤怒越笑,但目光是冷的,透着刺骨的寒,每当这时,他们手下就明白,对方估计够呛了。连大哥去世之后,连哥也笑,但眼睛里没有笑意,死水一潭,古井不波。
但现在不一样了,连哥嘴是笑的,眼睛是笑的,眉毛是笑的,心也是笑的。田一禾越咋咋呼呼要这要那骂骂咧咧,连哥越笑。笑得阿城直发毛,不由连打几个寒噤,跟旁边的冯贺无声对视,各自做个含义不明的鬼脸。
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老大吩咐一定要一丝不苟地完成,因此田一禾从万豪一出来,阿城就给连旗打电话,没想到正说着呢,田一禾后面又跟出来一个,还扯住田一禾不知在干什么,俩人在万豪门口撕扯上了,阿城这个电话简直一现场直播,当然只是解说版。
连旗一点没耽误,按了电话出门开车。也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种直觉,田一禾遇见的恐怕就是两年前在馄饨摊的那个姓胡的,胡什么连旗不记得了,长什么样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田一禾一边低头骂一边抹眼泪的样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连旗赶到万豪用了二十分钟,田一禾坐在驾驶座上望天,眼睛里一片空白。田一禾以前也曾经想象过自己再次遇到胡立文的情景,最痛快的就是他功成名就趾高气昂,然后胡立文苦巴巴地来求他办事,求他原谅,他很宽大地将手一挥:“过去的就过去吧。”于是胡立文更加感激涕零羞惭无地。
可惜,田一禾没有功成名就,也做不到趾高气昂。原谅和宽恕是需要资本的,资本就是你拥有的太多了,不在乎这一点。但田一禾资本没多少,吃的苦倒是太多太多了。越痛苦的时候就越痛恨那个把自己推到这种痛苦地步的人,越痛恨就越后悔,越后悔就越痛苦。这是一个死循环,解脱不了。
于是,再次遇到胡立文,田一禾没办法淡定装作若无其事,尽管他知道那是最好的表现。他仰靠在驾驶座上,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往事像不停闪过的车前灯,亮一下又过去了,过去了又亮一下。
他恨胡立文,厌恶胡立文,因此也就更恨居然当年瞎了眼能看上这么个恶心的货色还为他付出一切的自己。
手机响了,田一禾懒得动,《爱情买卖》撕心裂肺唱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没了动静。不大一会又响起来,大有不屈不挠的架势。
田一禾伸出手,拿起手机接听。
“田一禾?”里面传出连旗的声音,中规中矩浑浑厚厚的,他问,“你没事吧。”
田一禾忽然就来劲了,像刚刚在外面吃瘪回家还要被黄脸婆磨磨唧唧问个没完没了的公司小职员,憋了一天的气一下子爆了。事后田一禾回想起来,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当时的心态,最后总结一句,连旗的脾气太好了。你之所以敢在一个人面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是因为你知道他肯定不会伤害你。
田一禾粗声粗气地问:“你M在哪呢?”
“你旁边。”
田一禾往左边一看,黑魆魆的一个东西,似乎正是连旗那辆极为低调的什么“辉腾”。田一禾二话没说,开门下车。
巷子里又脏又暗,行人极少。每个灯火璀璨繁华辉煌的背后,总有阴暗肮脏如影随形,世界上哪里都一样。
田一禾一PI股坐到副驾驶上,卷入一股寒气。车里顶灯开着,光线昏暗,没比外面亮多少。田一禾喘口气,双手一分,脱下酒红色的皮外套,还没等连旗反应过来,又一把扯下铅灰色的套头薄毛衫,上身立刻赤果。
连旗愣了,他问:“禾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田一禾冷笑,他高高抬着下颌,从眼皮缝中瞧着连旗。这个动作使得他的神情带着几分挑衅几分嘲弄几分傲慢,他说,“你还装什么装?以为我不知道?做低伏小装模作样的,你不就是想干我吗!”他声音很高,很飘,很尖锐,甚至有些刺耳,像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轻颤的尾音又平添了几分悲怆。他慢慢地解开皮带,双眼直勾勾地盯住连旗,像看透人生嬉笑怒骂的名JI看一个陌生的顶着可鄙嘴脸对自己垂涎三尺的PIAO客。然后双手一用力,裤子一直褪到脚踝,于是他全身近乎赤果了。
结实的胸膛,紧绷的下腹,修长的腿。田一禾的肌肤细腻而光滑,肌肉线条极为优美,被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散发着淡淡的光泽。毫无疑问,田一禾极具诱惑力,尤其是当他现在这副赤身果体的模样,仍然斜睨着你,目光满含讥讽和冷笑的时候,足以升腾起人内心中最邪恶的暴力冲动,想要狠狠地把他压住,左右开弓扇他几个耳光,揪住他的头发干他干到死!
田一禾听到连旗的呼吸变粗了,他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古怪,有点恶毒,有点激愤。他向后仰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闭上眼睛,微微分开双膝。
田一禾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的摩擦声,心里的冷笑就更浓了,还带着一丝狠意。什么样的男人都经不起这样的挑逗,除非他……
他还没想完,就觉得身上一暖,鼻端瞬间闻到一种淡淡的属于男人的体味。田一禾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衣服,和仍稳稳当当坐在驾驶座上,只脱了外套的连旗。
连旗说:“要睡觉别都脱了,车里冷。”
田一禾愣了,其惊讶程度一点不逊于连旗猛然看到他开始脱衣服。连旗还是那副样子,微微笑着,还顺手推了推眼镜。
田一禾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突然扑哧笑出来,接着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干脆抱住连旗的衣服缩成一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眼泪横流。他说:“你M阳wei吧!还是功能障碍啊?不会自己挥刀自宫了吧?硬不起来你就直说,用点道具小爷我挺得住!敢情你追我只是图个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你M还是不是男人啊?”
面对田一禾连珠炮似的恶毒的痛骂,连旗只淡淡地说:“是不是男人,用不着这时候表现出来。”
田一禾一下子就没词了,刚开始他为连旗会扑上来干他而愤怒,现在却又为对方没有扑上来干他而愤怒。田一禾一把扯下身上盖着的连旗的外套,一边退裤子穿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去你M的,有种你一辈子也别干我!”
连旗又推了推眼镜,稳稳地笑了,他说:“这可不一定。”
田一禾翻个白眼,嚣张地对连旗竖起中指:“干!”
闹了这么一出,胡立文带来的那点怨怼委屈愤懑呼啦啦一下子没了,伤感也是需要气氛的。田一禾本来就没心没肺,那阵风过去就过去,开始左兜右兜地摸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嘴里不由骂一句:“我草!”
连旗递过来一盒,田一禾瞥一眼,嗯,中华,还行。他接过来叼在唇边,连旗服务到位地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田一禾问他:“你小子不是不吸烟吗?”
“偶尔也吸。”
田一禾笑骂:“切——看你那德行吧。”狠狠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个烟圈。
“怎么,心情不好?”
田一禾咧咧嘴:“碰到前任男友了,就是抛弃我那个,你说心情能好吗?”跟连旗他想都没想,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他斜睨着连旗:“我说,你以前喜欢过谁没?”
连旗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算是喜欢过吧。”
“我靠什么叫算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算。”田一禾又吸口烟,“男的女的?”
“……男的。”
“后来呢?他也把你甩了?”
连旗沉默了一阵,忽然觉得在田一禾面前掖着藏着的未免太矫情,他说:“后来他跟我哥了。”
田一禾一口烟直呛到嗓子眼里,指着连旗边咳嗽边笑:“我去了,你M演东邪西毒呢?”
这部电影连旗也是看过的,当年连哥也是个文艺小青年。想起那个倚在栏杆上的孤单寂寞的张曼玉,再看看面前又喘气又咳嗽憋得面红耳赤的田一禾,也不知怎么,连旗突然觉得真的很好笑,几年的起起落落恩怨情仇生死离别,原来也不过一出戏而已。时间久了,什么爱恨什么悲苦,一切都恍惚了。
连旗跟着田一禾,一起笑起来,笑那段恍惚的往事,笑那个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