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禾一根烟抽完,心情好了不少,这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身处的这辆车。男人爱车那是天性,就跟爱枪爱钱爱美人以前人爱刀爱马一个样,那是实力的象征,完全可以彰显雄的本质。很多老板喜欢给小蜜买越野大吉普,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雄。
就算一个不懂车的人,也完全能看出辉腾跟奇瑞QQ的区别。然后田一禾就心跳了,他一边装模作样用一种不屑的轻蔑的眼角余光东瞧瞧西瞅瞅,时不时貌似很随意地摸两把碰一下,一边心里又雀跃又羡慕又嫉妒又激动,暗骂:“我C,真!”
“就这车一百来个?”田一禾撇着嘴问。
“嗯。”连旗笑得老老实实的。
“也算凑合。”田一禾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双手摩挲着皮制座椅,“一般般吧。”
“你开一圈玩玩?”
“啊。”田一禾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让你看看小爷我的车技。”
两人换了座位,田一禾先挂档再给油,汽车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
太M过瘾了,田一禾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满面春风一脸享受。这M才叫车,看看这速度,这舒适度,这隔音技术……完美,太完美,跟它一比,自己那就是一驴车,还得是木头轱辘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田一禾偷觑着连旗,这小子到底干什么的,第一次见面没法现他这么有钱哪,穿得也挺普通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
田一禾开车绕着万豪晃了一大圈,又回到窄巷子里,意犹未尽地吧嗒吧嗒嘴,连声叹息。
连旗说:“要不,我给你买一个?”
这句话正戳到田一禾的痛脚,立刻一瞪眼睛:“谁用你买呀,你跟我什么关系啊你给我买车?显你有钱是不?骚包是不?你想包养我啊?小爷我不稀罕!切——”
连旗连忙捋捋他炸起的毛:“不是不是,我就是看你挺喜欢的。”
“我喜欢我自己会买,用不着你献殷勤。”田一禾瞪了他一眼,可他又真心喜欢这辆车,忍不住摸了又摸。
连旗沉吟着给他出主意:“要不,先借你开两天,咱俩换换车。”
这主意不错,田一禾动心了,有点犹豫,还要嘴硬:“先说好,我就是借来开开,你这车太费油,开够了咱俩还得换回来。”
“行,行。”连旗回答得十分恳切。
田一禾从兜里拿出车钥匙,扔给连旗:“喏,你可别把我车给开坏了。”
“肯定不会。”连旗笑着下了车,转身去开田一禾的QQ。
田一禾眼瞅着连旗开车走了,立刻兴奋地一挥拳头,大叫一声:“吔!”拿出手机给江照打电话:“喂江照,能出来不?让你看样好东西!”
他这边叽里呱啦一顿说,那边江照似乎也在说话,不过对象不是田一禾:“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没关系。”
田一禾愣住了,他听出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他问:“喂,你在哪呢?”
江照说:“还在宴会厅。”他好像走了几步,周围安静下来,“你要走了吗?”
“啊,对,我跟炮灰换车了,你走不?”
“嗯,我等明锋。”
“哦。”田一禾只顾着兴奋,忘了江照是和明锋在一起了,没有朋友可供炫耀,乐趣未免减半:“那好吧,我先回家,过几天给你打电话。”田一禾挂断了才想起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不过江照在宴会上认识些新朋友也正常,就没再打过去。心思转回来,发动车子手按方向盘,那叫一踌躇满志心得意满,大有指挥若定挥斥方遒的感觉,豪情万丈溢于言表。大吼一声:“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田一禾不知道的是,阿辉正在店里算账,抬头见一辆嫩绿嫩绿的小QQ停在自家门前,为人低调在他眼里却仍极具老大气势的连旗从里面钻出来。当时阿辉就傻眼了,颇有一种看到皇上一身华冕衮服,威严神武地盘腿坐在大板车上巡视边塞的感觉,他真心地想问一句:“连哥你换品味了吗?”
连旗走进来:“行,事情办得不错。”
阿辉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啊,连哥,正要跟你说呢,丁白泽想请你吃饭,跟你说说办赌场的事。”
“吃饭行,赌场我就不参与了。”连旗笑,“我瞧他请我入股也不是真心的,他是怕我去给他捣乱,要分一调羹,还不如事先请了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
“S城市场挺大的。连哥,说实话,连大哥去世之后,S城基本属于真空状态,我瞧着,姓丁的是想把手伸过来。”
连旗笑:“他伸他的,我没兴趣,我只要黑彩这一块。”
“连哥,你毕竟威信还在,他们想进S城来,也知会你一声啊。”阿辉恰到好处地拍了拍马PI。连哥瞧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变得油嘴滑舌的?媳妇昨晚给你吃猪油了?”
“嘿嘿,嘿嘿。”阿辉摸摸后脑勺,忽然想起来,“对了连哥,最近新冒出来个姓董的老大,叫什么董正博,听说背后也挺有势力,居然不打招呼就在舞厅歌厅里卖摇头丸。”
连旗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什么有势力,不过钱多点,看出黑的比白的好赚,心太野了。”
“那我们……”
“不管他,让他跟姓丁的闹去。他不理我没关系,有人理他。”连旗交代得差不多了,转身要走。阿辉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连哥,你这车……是田一禾的吧。”
“对,我跟他换车了。”
阿辉小心翼翼地建议了一下:“连哥,要不你开我的?”
连旗瞅瞅阿辉的帕萨特,再瞅瞅田一禾那辆QQ,说:“不用,这车颜色好,鲜亮。”
鲜亮……阿辉彻底无语了。
胡立文回到服装发布会的接待宴会,心思早就飞走了,想两年前在街角摆馄饨摊的田一禾,想两年后衣冠楚楚伶牙俐齿的田一禾。他没什么心情应酬下去,觉得眼前的一切混乱而虚假。
当年胡立文回去,有段时间他以为自己不会后悔的,他认为对田一禾已经是情至义尽。他劝过田一禾,骂过田一禾,跟田一禾一起抱头痛哭,他爱他,真的爱他,但爱情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胡立文以为自己回来田一禾就能回来,他没想到田一禾能那么决绝,于是他就变成了忘恩负义。
胡立文回家了日子也并不好过,他们的事情在学校家里传得沸沸扬扬,比八点档的泡沫剧还引人入胜,比第三流的小说情节更耐人寻味。而在某种程度上,又确实是他抛弃了田一禾,于是他错也是错,对也是错,里外不是人,备受煎熬。胡立文顶着父母的责骂和不谅解,顶着周围同学或嘲弄或厌恶或探究的目光和指指点点,他只剩下学习一件事,玩命地学,他把对田一禾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在学业上。
胡立文很恨田一禾,其激烈的程度不亚于田一禾恨他。刚开始胡立文对田一禾确实有负疚感,他觉得自己背叛了他,欠了他,但时间一长,感觉就变了。人都是这样,当负罪感和恩情太过沉重,无法承受的时候,人们会不由自主找到各种借口选择遗忘。这也就是被人奋不顾身搭救死里逃生而致使救命恩人身负残疾之后,被救的一方竟会消声觅迹从此再不出现的原因。
胡立文反复回忆思量琢磨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点一滴,越想越觉得明明是田一禾勾引了他,他完全被动;越想越觉得田一禾的路是自己选的,他劝说过威胁过哀求过,全都没用,所以田一禾走到今天这步跟他没关系;越想越觉得当初就不该认识这么个人,这就是生命中的劫。胡立文费尽一切心思寻找田一禾的错误,使自己得到解脱,但在内心深处却明明知道不是这样,他没法不受到良心的谴责。两种念头冲突交织,简直令他无时不刻不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简直快要发疯。
于是胡立文决定遗忘,忘掉田一禾,忘掉那段生命,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他发奋他努力,他要改变现在的一切,改变所有田一禾带来的影响。
所以,当董小蓓说喜欢他,愿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胡立文满心感激和感动。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的名声还能有人追求。那时董小蓓是外校的学生,但跟他们某个男生寝室是友好寝室,于是认识了胡立文。他和田一禾那点事董小蓓也有风闻,因此仍然对胡立文心有所属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董小蓓长得不算太好看,也就穿得漂亮些,不过胡立文半点没看出来她背后富贵的家庭背景。董小蓓有点傲慢、爱撒娇、咬尖、得理不饶人,但又带着女性特有的温存和小性儿。但经历过跟田一禾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之后,董小蓓那些缺点就变得不那么明显。
胡立文的母亲劝他:“这姑娘挺好的,虽说脾气有点大,可现在哪家的姑娘脾气不大?更何况……”他母亲叹了口气,下面的话就隐藏在那一声叹息里。她不说胡立文也明白,胡立文只能点头。
去董小蓓家里的时候,胡立文都惊呆了,他被眼前的富丽堂皇惊呆了。说白了胡立文出身也就是普通家庭,连别墅都没见过,更不用说这种独门独院的三层小楼,那是在电影电视剧里才能出现的家族性建筑物。胡立文很快成了董氏家族企业的项目经理,前途无量一马平川。
结婚前,董小蓓做了个很成功的整容手术,把下巴弄尖了,颧骨弄低了,变得格外光彩照人仪态万方。胡立文给她戴婚戒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很激动,他默默发誓要一辈子对这个女人好,死心塌地全心全意。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婚前婚后的生活是不一样的,婚前你眼里只有对方的好,婚后芝麻点的缺点也能放大成大西瓜;那时,他也没有过多地注意董小蓓的哥哥董正博。
记忆像斑驳不清的片段,混乱不堪地在胡立文脑海中闪过。他表面上仍跟着董正博在人群里穿梭,脸上挂着虚伪客套的微笑,说一些含义不明的话。董正博一连看了他好几眼,胡立文毫无察觉,他的心思全留在田一禾身上了,撕撕扯扯拽不回来。
董正博把香槟放到一边,抬手按在胡立文的肩头。胡立文猛然抖了一下,惊醒过来。董正博低声问:“你想什么呢?”
胡立文定定神:“没想什么。”
董正博慢慢勾起一边唇角,那张英俊的脸上平添几分邪意,他贴近胡立文的耳朵,说:“晚上,到我房间里来。”说完,整理了一下胡立文的衣领。
胡立文不可抑制地又抖了一下,他想避开董正博的手,终究还是没敢。他低下头,呼吸突然变得艰难,他几不可闻地说:“好……”
但董正博跟本没有等他的回答,而是神态自若地转过身去,跟另一人打招呼:“秦老,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