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果悬空飘在城墙这边小心翼翼地探头，远远看着那群张牙舞爪狰狞无比的腐尸在尸蚊环绕下凶狠地撞击抓挠那栋小小的屋子，心里一阵后怕。
受人鱼体质影响，她的听力比寻常人类好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还达不到这种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还可以听见城墙那边的响动的地步。
幸好有崔保镖啊，星星眼，崇拜ing。
崔保镖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余果点头，指指来的方向。
三个朦胧的月亮不知不觉悄然隐入云层，黑暗中，余果和崔宁靠着城墙蹲下身子，屏息蹑手蹑脚地远离城墙入口，额头的汗水因为紧张和破费气力的动作而涔涔冒出。直至远到丧尸耳力所无法听到声响的距离，这才停下，背靠城墙胡坐在地，深深喘气。
“怎么办？”余果问。
“引开它们。”
“谁？怎么引？”
崔宁沉默下来。
“太阳出来应该会离开吧。”那道门坚持不到太阳出来的时候。
余果点头表示赞同，闭上眼环抱膝盖，将脑袋轻轻靠在墙侧。
“冷吗？”过了好一会儿，崔宁问。
余果调整着呼吸，慢慢平息心悸：“有点。”
崔宁脱下大衣盖在两个人肩头。
余果心下一动，顺杆子往上爬，紧紧挨拢过去，抓起崔宁温暖而结实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脑袋，简直是强迫式地让崔宁把自己抱在怀中。事毕，还洋洋得意地邀功：“这才叫取暖。”
崔宁仍然面无表情，余果权当她默许。
人鱼嗤之以鼻。
余果反击：根据人鱼的生长周期，50岁不到的我，还处于幼儿期。
这倒是事实，被迫返老还童至幼儿期的人鱼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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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空，潮湿的地面，一望无际的城墙，遥远的嘶吼与尖啸。
余果紧紧靠在崔宁身侧，感觉着这份久违的温暖，脑中忽生一种奇妙的超脱于现实的虚幻和不真实感。
经历重生回来的平凡一天时，想起前世种种，彷佛都是噩梦一场。现在突如其来重历前世的噩梦，又彷佛这样触手可及的温暖才是虚幻。
“崔宁。”她轻轻叫。
“崔宁？”
“在，有事就说。”好冷淡的语气。
“没事。”即使如此，余果仍然笑眯眯地翘翘嘴唇，似乎非常满意她的回答。
“能力又消失了。”过了好半晌，崔宁今晚第五次如此提醒道——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她们必须比寻常时候更加小心谨慎。
余果叹气，没说话。
“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崔宁误会了，再次重申自己的诺言。
“我知道。”余果摇头，顿了顿，问，“你带了哪些东西？”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是不是预知了灾难，提前准备物资来着？
“都是药品和食物，在蛮荒生火太危险。”
“你是猎人？”难怪会随时准备东西在空间石里面。
“嗯。”
“蛮荒恐怖吗？”末日黑潮以前的蛮荒，余果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
“我是木系异能者。”众所周知，除了水和泥土，蛮荒最不缺的就是植物。
余果翻翻白眼，又问：“你的能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崔宁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回忆：“黑日那天。”
余果被“黑日”这个名词卡了一瞬，还是人鱼提醒了她：
余果这才从人鱼那部分的记忆中提取了关于黑日的确切信息：虚空之海原住民们对日食的普遍称谓。
很快反应过来，心生怀疑——不会是和人鱼苏一样，属于迷失外界的虚空之海里的土著吧？
狱星和天空群岛上面的人鱼族、兽人族、精灵族……都是上古人类仿照虚空之海中的原住民所造的实验室生物。真正的虚空之海中的原住民族，其实和神话传说中美丽善良的水中精灵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物种。先前，余果一直以为崔宁是人造生物的混血后代。
“你是混血吧，什么种族？”
没听见回答，转头看崔宁一眼——对方正满脸杀气地瞪视自己呢，连忙挥手打呵呵，“闲聊嘛——你也太开不起玩笑了！”
崔宁转开眼，原本有些许回暖的目光似乎比最初更加冰冷阴骘。
余果打了个寒噤，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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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远而近的巨大轰鸣声将余果从浅浅的打盹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崔宁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衣被子，伏在城墙顶上无声探看。
余果翻身一跃，悬空术一出，身体立时飘到了崔宁身侧。
“两辆车，从城区开来的，他们引来了一大批游荡者，一辆被堵住了，一辆出了车祸。”崔宁头也不回，低声解释。
余果眯眼，人鱼体质是长生不老的能量体，不比兽人或者生化改造人，夜视能力相对而言没有优势。崔宁顺手从空间石里掏出半副带夜视功能的望远镜递给她——另外半边破烂的不成样子，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用。
聊胜于无。余果不客气地接过，凑了眼上去细看。
一辆完好无损的跑车，骚包的红色在涌集的游荡者中间极其显眼，车中坐着一男一女，似乎在扭打争吵；另一辆出车祸的车像是被侧翻的甲壳虫，仰面朝天的两只车轮骨碌骨碌打转，车下不停地淌出混杂了浓烈汽油味的水渍，车的地盘处浓烟滚滚，将大批游荡者笼罩其间。
侧翻在下的车窗已经碎了，副驾驶上的人头破血流地躺在玻璃渣上，蜷曲着手脚，左手手腕不自然地弯折着，明显是骨折了。挡风玻璃上被撞开了些许裂痕，一个男子正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在烟尘中艰难地拿脚蹬击着挡风玻璃。
余果摇头——挡风玻璃是全车最最牢实的地方之一，这人纯粹在白费力气。
似乎在回应余果的想法，那人见挡风玻璃仍然牢不可破，果断选择从侧窗处下手。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余果看清了他的脸。
一个即使化成飞灰余果也认得的人——杨慕。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余果脑中如同雷劈一般闪过这句话，顿时浑身血液沸腾。
人鱼苏打了个滚，尾巴激烈地拍击水面，嗷嗷直叫，状若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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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噪音马上会引来更多丧尸，我们只能绕路了。”崔宁从墙头一跃而下。
这座由土系防护罩加固的城墙可不是吃素的，翻上去望望风景可以，若是妄想越雷池一步，自有你好受的。
听余果没动静，转头一看，她正满眼狠厉地瞪着那辆车，目光恍似要将车里那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余果前世想过报仇，但是那时候杨慕已经早死了不知多少年，死因不明，或许是末日黑潮中失踪，或许是感染病毒或者瘟疫，又或许是空间暴乱中变异成为怪物，甚至有可能就是此时此刻因车祸而死，但是这一世她既然重生了，杨慕可就别想再死得那么简单！
“我要救他！”我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崔宁静静地注视着她几近扭曲的面庞，淡淡开口：“我的承诺是保护你回到安全区，救人或者报仇，与我无关。”
说完，环臂坐下，背靠墙壁，闭眼假寐。
余果冷笑，没说什么——自己想送死，凭什么要别人也跟着陪葬？崔宁不去，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为了救一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混蛋而冒险，值得吗？余果也扪心自问，但是答案显而易见：当然值得。
内心的愤怒从来没有停息，无论什么年龄什么地位什么能力，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拥有那些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便永远回荡着那个声音——
救我……救我……谁来救救我！
闭嘴！我不是弱者！我不是可怜虫！我不需要谁来拯救！除了我自己没人可以伤害我！
闭嘴闭嘴闭嘴！她要让那个声音闭嘴！永永远远地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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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果不喜欢回忆过去，也不喜欢分享伤痛，那活似撕裂伤痕在烈日下曝晒血肉的灼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
但是她强迫自己记忆，一遍一遍地回忆那些丑陋不堪恶心至极的画面，心里的痛苦和仇恨日久弥新，甚至成为支撑她走过残酷末世的动力之一。
余果和杨慕之间的冤孽纠缠，是从她的一见钟情开始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的余果都不是外貌协会会员，但是那时候才13、4岁，对男女感情一窍不通的余果偏偏就对杨慕那张并非帅得天怒人怨遭雷劈的脸一见钟情。
拿红楼梦里宝玉见黛玉的第一面时候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看着面善。
她不错眼地盯着杨慕瞧，杨慕也颔首回以温润笑意。就这么擦身而过的瞬间，造下了余果十七岁那年的滔天劫难。
余果是妈妈苏婉未婚先孕的产物，亲生父亲是个晶石猎人，在女儿还怀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惨死在蛮荒。
小时候继父和妈妈外出工作整天整天不着家，余果被寄养在爷爷奶奶家，两老人向来不满意大儿媳，根由就在余果这个拖油瓶上，被指着鼻子骂倒霉蛋扫把星不说，洗衣做饭烧菜洒扫什么脏活累活都往小小的余果身上扔，这样还算好的，时不时借口打牌输了心情不好之类的理由，一天几顿地打骂。
妈妈也对她疏远冷淡，爱理不理，继父是个毫无主见唯唯诺诺的大孝子，受爷爷奶奶的影响，态度更是不亲不近，面子上过得去罢了，说到底不是亲生。
自从十四岁那年，余晨余曦来家里之后，这样的欺负和排挤更是变本加厉。
在如此畸形的环境下生活长大的余果性子虽说别扭固执了一点，倒也并没有扭曲成为一个愤世嫉俗的极端分子。
也说不清楚余果到底是个乐观还是悲观的人，她向来保持最乐观的心态，做着最悲观的准备。对于恋爱，对于婚姻，她虽然向往，但是心里却也绝望于所谓的幸福家庭生活，那对她而言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看着好看，品着苦不堪言，早有永不触碰的心理准备。
寂寞一辈子好过痛苦一辈子。
所以，对于十五岁那年，杨慕突如其来的死缠烂打，余果即使感动，也并没有真正沦陷。
她心里非常清楚，她只是单纯的喜欢杨慕的脸，看着他温润如煦的笑容，就觉得一整天阳光灿烂，神采飞扬。若是真和杨慕在一起，反倒会纠缠于各种各样的患得患失和惶恐忧虑。
正如知情者之一的苏晓霜对她的评语，太清醒，太理智，太冷眼旁观。
十七岁那年的暑假，已经初级毕业考入高级异能学院很久的杨慕突然发讯息给她：我要离开菩提岛了，想最后再见你一面，我会一直等，直到你来。后附时间和地点。
余果纠结了很久，到底去了。
只看到杨慕远去的背影和三个狰狞的流氓——一个粗糙劣质却绝对有效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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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余果想过十万个为什么，每一个都没能得到解答。
事后，学校因为管理不善赔了一笔钱，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有关她的流言蜚语漫天飞洒。
碍于她的身体因素和精神失常等各种问题，妈妈给她办了退学手续，并且辞去工作，专心守在医院陪护她。而杨慕和那三个人销声匿迹，完全失去了踪影，彷佛从来没有存在于她的生命中一样。
但是身上的伤痕，心里的阴影，噩梦中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他们存在过，事情发生过，耻辱已经印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这一世，她不仅仅要为前世不明不白承受劫难的自己弄个清楚透彻，更要把杨慕，那三个人，以及有可能存在的幕后黑手连根拔起，不惜一切代价，从身心到灵魂，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