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回到兴凯湖的第二年,一出正月,土改工作队就进驻了兴凯湖地区。那时候的土改工作队都是军人,队长就是徐本,副队长则是当年和徐本一起剿匪的赵指导员。徐志清听说徐本回来了,高兴的什么似的,杀猪宰羊等着徐本还家。可是连等了三天也不见徐本的影子,徐志清有些奇怪,心想:这孩子怎么还学起大禹来了。翌日,他吃完早饭把徐源叫到跟前,吩咐:“老四,你去乡里看看你二哥忙什么呢?”徐源一听就知道爸是想二哥了,便宽慰徐志清说:“官身不由己。”徐源回到自己屋里,跟文慧说:“我去乡里叫一下二哥,爸爸想他了。”文慧说:“外面风大,多穿点,别闪着。”徐源看了一下文慧的肚子,算了一下日期,说:“快生了吧?”文慧点点头说:“我脚都肿了,大约就在这个月了。”徐源又掐算了一下日期,不知为什么,他总觉着这个孩子来的有些蹊跷。当初长春被围的时候,大伙都饿的三根肠子闲了两根半,哪还有心思去扯淡,可是文慧怎么就怀上了呢?但是仔细回忆回忆,要说一次爱也没做似乎又不尽然,因为偶尔的也会砰然心动。文慧见徐源坐在太师椅上烟不出火不冒,便提醒他说:“你不抓紧去找二哥,在那儿瞎琢磨什么呢?”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徐源脸一红,掩饰说:“我在琢磨二哥他能忙成什么样,十里八里的回趟家的功夫都没有。”文慧说:“土地改革,哪那么容易。土地就是这些乡绅的命根子,现在让他们把地拿出来分给那些下人,不就等于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能甘心吗,工作不好开展是一定的。”徐源心想:地最多的就是我家老爷子了,如果让他把地献出来,真就跟要了他的老命一样。他和文慧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点,但是都心照不宣,因为他们同时庆幸徐本这回是土改工作队长,不是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吗,但愿这回能幸免于难。
徐源骑了头大青骡子,领着一个小厮来到了乡政府,正要往里进,冷不丁被一个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警卫给拦住了。徐源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乡政府还有警卫,不由得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当兵的,竟然是景三,喜出望外,叫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景三这时候也认出了徐源说:“四少爷,怎么是你?”徐源谦虚的说:“可别叫四少爷了,都什么年代了,以后叫四哥最好。”说完疑惑的看着景三,景三从徐源的眼神中看出了困惑,解释说:“打天津的时候挂了彩,等养好伤部队已经南下了,组织上就把我抽出来回地方参加土改工作了。”徐源高兴的说:“这回不走了吧。”景三有些灰心的说:“大头兵我也当够了,土改工作一结束我就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徐源说:“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错。”景三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徐本和另外一个领导风尘仆仆的进到院里,后面跟着两个扛着枪的警卫。景三于是欲言又止。徐本突然看见徐源,有些意外,哥俩一晃已经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徐源看见徐本也有些懵,感觉他二哥再也不是那个嗜赌如命游手好闲的徐家二少爷了,用共产+党的话说“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了,他肩膀宽阔,目光硬朗,穿着一套米黄色的军装,腰里别着一把象征权力的手枪。见着徐源,眼睛里的火光只燃烧了一小会就熄灭了,问道:“老四,你怎么来了?”徐源说:“咱爸咱妈想你了,让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徐本并不正面回答徐源的问题,而是指着旁边的那个军人介绍说:“这是赵副队长,这是我四弟徐源。”徐源和赵副队长互相握了一下手,同时说了句“幸会”。赵副队长掏出盒烟来,递给徐本和景三一人一根,又给徐源。徐源说:“谢谢,我不吸烟。”赵副队长调侃道:“不愧是留日的高材生,果然洁身自好,不抽拉倒,咱抽。”说着把烟叼在嘴上,把景三的烟要过来对着,吸了一口,说:“外面风大,进屋聊吧!”进了徐本的办公室,赵副队长约摸徐本要和弟弟谈家事,就借故要躲出去,徐本说:“老赵你别走,我们人没有私事。”说完开门见山的对徐源说:“你回去跟徐志清说,希望他能认清形势,给周边的几个大财主做个榜样,否则我们就要发动贫下中农对他进行无产阶级专政。”徐本眼珠子瞪的溜圆,说的义正词严。惊得徐源仿佛鸭子听雷,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二哥,你难道是孙悟空吗?”徐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着眼珠子问徐源:“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徐源说:“我的意思你是从石窠里蹦出来的吗?你怎么能直呼咱爸大名?”徐本脸色微红,扫了赵副队长一眼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和一切剥削阶级断绝关系,当然也包括咱爸。”徐源说:“你早上喝了咋的?”徐本:“我清醒的很。”赵副队长见徐源脸涨得通红,提醒徐本:“左了,太左了。我们员不是孙悟空。只要徐老先生能主动的把地交出来,还是可以通过思想改造为我所用的。”徐本于是又加了一句:“告诉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徐源没闲心听他俩在那儿演双簧,和赵副队长打了声招呼哥俩就不欢而散了。
徐源回到徐家大院,徐志清正在翘首以待,见徐源一个人回来了,失望中还掺杂着几分侥幸,于是问了徐源两个自相矛盾的问题:“你二哥怎么没回来?他是不是没有空?”徐源气愤的说:“他怎么会回来,他已经决定和”徐源想说“和你”,但是怕老爷子吃不消,于是改口说,“和这个家断绝关系了。”徐志清一愣,最后一点希望也化成了泡影。叹了口气,自语道:“早听说人六亲不认,没想到还真不是传说。”说完颓唐的跌坐在太师椅上,头微微的后仰,眼睛半闭,脸抽抽的跟苦瓜似的。徐源不忍心看他老子这么痛苦,便安慰徐志清说:“爸爸,您别上火了,我想二哥也许有难言之隐。”徐志清半闭的眼中两颗浑浊的老泪一点点的挤了出来,因为浑浊而且粘稠,这两颗眼泪仿佛恋家的孩子,在眼窝里滞留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慢的流到嘴边便断流了。徐源心疼的叫了声“爸——”徐志清睁开眼,苦笑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让爸静一会儿。”徐源摇了摇头,退了出去。刚回到自己屋,十里香就带着个接生婆来了,文慧连忙坐起来打招呼。十里香满脸堆笑说:“慧呀,快让李嫂给你看看。”李嫂洗洗手,把文慧的衣服撩起来看了看,又轻轻的摁了摁,讨好的说:“两位奶奶,孩子胎位挺正,你们且放宽心吧。”一句话说的十里香和徐源两口子喜笑颜开。十里香说:“那好,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随即又嘱咐徐源:“要照顾好文慧,有情况马上通知我们,从今天开始把我房里的小翠也调过来服侍文慧。我看小红那孩子好像不太拿事。”文慧连忙说:“谢谢妈。”十里香笑道:“谢什么,一家人不用那么客气,孕妇为大。”文慧挣扎着要下地,十里香紧忙把她摁住,说:“别动了胎气。”文慧于是说:“徐源,快送送妈和李嫂。”徐源把十里香送出门外就拐回来了。文慧说:“怎么这么快?”徐源说:“都是自己家人,不用讲那些虚礼。”文慧刚才坐的时间有些长,现在要躺下,小红连忙过来扶着文慧躺下。文慧感到很受用,只是不知道这种幸福生活还能支撑多久。她把小红支走,连忙问徐源:“二哥怎么说?”徐源怕他上火,就骗她说:“还真像你说的,二哥忙的脚打后脑勺,答应忙过这一段就来看咱们。”文慧一听天真的说:“我敢保证这回还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