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正殿,弘历与富察小月坐在正位上,下头跪着侧福晋瓜尔佳氏、庶福晋高氏。
只见瓜尔佳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高氏如何对她无礼,自己如何忍让,如何委曲求全;然而高氏如何连同其他侍妾当着熹妃娘娘的面给自己没脸。一直说到三阿哥永璋身上,说这孩子如何苦,上玉蝶时间也不能按出生之日实报,等等。
等瓜尔佳氏哭完,高氏也跟着哭。从她十三岁就伺候四爷,到生了大阿哥、二阿哥,上伺候熹妃娘娘,中敬重嫡福晋,□贴众位妹妹。从来就没有恃宠而骄,是侧福晋仗着家世身份,欺负她,嫉妒她连生两子,云云。
弘历刚从西山精锐营出来,浑身都是蚊子咬的包,正在难受。本以为,回来就能舒舒服服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给雍正请安。哪曾想,这两个福晋,都叫他不得安生。看惯了她们梨花带雨,如今只觉得恶心。啪的一声,摔一个茶盏在二人中间,弘历怒斥:“闲着没事是吧?从今天起,都在屋里给爷歇着。没爷的命,谁也不许出来。富察氏,带人好好看着她们。你是爷嫡福晋,平日里,别老做贤惠模样,该拿出些威严,好生训斥这帮不守规矩的奴才!”当下,除了富察小月,其他人都惊呆了。瓜尔佳氏与高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弘历会如此发落。俩人跪在地上,瞪眼看着不说话。
弘历气极,一脚踹下去,堪堪避过高氏,跺到瓜尔佳氏膝盖前头瓷砖上,嘭的一声脆响,“愣着干什么,还不退下!”
富察小月急忙站起来,吩咐二人贴身宫女,“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们主子扶下去歇着!”又给其他侍妾使眼色。苏氏领着其他人也下去。
富察小月候着弘历气消了些,稳步上前,轻声哄劝:“爷,我叫人准备好了热水,您先洗洗,待会儿吃了饭,去给皇阿玛、皇额娘、额娘请安吧。院子里的事,怪我这阵子忙着照顾永琪,疏忽了。您就是有气,也要先见了皇阿玛再处置啊。”
弘历站在屋子里叹气,暗暗忧心。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的名字,几年前,他还有八成确定。可是,如今,他越来越不明白上头的意思了。眼看九弟、十弟一天天长大,分去皇阿玛不少宠爱;三哥伙同董鄂氏一家,在朝堂上,也博得了不少朝臣赞同;五弟虽说对政务不热心,可办起差来,能力、人缘,都不算差。如今,皇阿玛身体正值壮年。十年之后,大的更加成熟,小的也长成才,自己的前程,自己的理想,想实现起来,就更加难了!
富察小月惯会察言观色,又在皇宫浸淫多年,见弘历叹气,也不点破,只在一旁柔声劝说:“爷,您是现在洗,还是吃了饭再说?皇阿玛那边,最好等到他午休之后去,您说呢?”
弘历点点头,“我先去洗澡。永琪呢?睡着没?没睡着等会儿抱来我看。”
富察小月淡笑,“他都十个月了,哪儿来的那么多瞌睡。我这就叫奶娘去抱。叫丫头们先伺候您更衣吧。”
说着,召来自己贴身小丫头魏氏,给弘历洗澡搓背。
弘历心中有事,那魏氏又是个比他小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所以,弘历居然一反常规,规规矩矩洗澡,并没有洗的地上、床上都是水。气的一干侍妾不住咬牙:福晋你太狠了,居然叫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去伺候爷!这要是叫我——哼!
等弘历洗完澡,迎面永琪依依呀呀搂着富察小月的脖子冲他露齿而笑。弘历这才高兴些,坐在炕上,一面逗永琪,一面跟富察小月说话:“这几个月,宫里可有什么事吗?”
富察小月垂眸,将仁和堂的事说了。弘历听完,想了想,又问:“今年皇母圣寿,可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富察小月听了,立刻明白弘历的意思。遥想唐代太宗次子,为与长兄争宠,在长孙后去世后,特意给母后盖了座庙,以示孝道。如今,自家爷这是准备从皇后处下手吧?也是,自家爷小时候,在皇后身边长到十岁;而熹妃这人,确实没有多少恩宠可言。更何况,当日在皇太后葬礼上,熹妃暗中捣鼓的事,可是经九阿哥当着众人的面挑明。依皇上的脾气,到现在还不动她,不是皇后求了情,就是时机未到。
想到这儿,富察小月暗暗埋怨:熹妃,您这是怕给爷扯后腿扯的不够彻底哇!对弘历就说:“往年没有大办,今年也没听说。我倒是按照去年的例子准备了些礼物,就等着爷您回来过目。看有什么地方要添些什么。”
弘历点头,“是了,我吃完饭,先去拜见皇阿玛、皇额娘,你把东西收拾好了,等我回来看。”
富察小月答应下来,就吩咐宫女们传膳。
等弘历收拾好了来到养心殿,见雍正在正殿忙,不敢打搅。弘时夫妇、弘昼夫妇都坐在仁和堂,跟衲敏聊天。弘时决定静观其变,弘昼本就没争位之心,跟皇后说起话来,自然轻松随意。董鄂氏与吴扎库氏俩人都不是心机深沉之人,衲敏跟她们说起话来,也觉得轻松。听说弘历来了,衲敏淡笑,对王五全吩咐:“叫四阿哥先去养心殿正殿见皇上吧。待会儿再来这儿,多日不见,我们娘几个说说话。”
弘历无奈,只得去养心殿见雍正。不一会儿,高无庸就亲自迎出来,领着弘历进去。年羹尧与察尔汗也在,十四正跪在地上,冲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呜呜,四哥啊,您可得好好管管那些个八旗子弟。您瞧瞧,刚从精锐营出来的,个个凶猛彪悍,不服管束。这也就是弟弟我胆子大,要不然,还真叫他们给欺负死了呀!”
弘历上前行礼,雍正嗯了声,叫他起来,接着训斥十四:“早就告诉你,那些八旗子弟懒散惯了。你偏不听!”
十四接着哭:“哪儿是懒散惯了!这些人,看见大鱼大肉,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扑上去抢。还忒没规矩,连弟弟我饭碗里的,都跟着抢了个精光。您可要给弟弟做主哇!”
察尔汗心里暗笑,谁叫你去年羹尧那里了。老年训练虽严,本人却不摆架子,平日吃饭都跟兵勇一起。那帮子人,老早就抢习惯了。何况还是从精锐营出来的“八旗贵胄”。
雍正自然明白这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大将军王”憋屈的不是没吃的,而是他一个都统级别的人物,跟兵勇吃一样的东西。想了一下,下旨:“这样吧,你还回工部,帮着制造火炮、手枪。朕已经决定,给京郊十万精兵,全配上火器。火器营专攻火器战术。至于火器营,朕会从原来的将士中选出合适的青年才干来。你先回去吧。”
十四一听,打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给雍正拱拱手,大摇大摆地走了。雍正看看弘历,吩咐:“去后头找你皇额娘说话吧。你哥哥弟弟们都在呢!”
弘历无奈,只得先走。
等弘历出门,雍正才问年羹尧:“原本火器营的将官,哪个合适提拔?”
年羹尧略一思索,出列拱手:“万岁,臣以为,火器营专攻火器战术,战斗力颇为强悍。如今,战术渐成。还是派一位宗室皇族去监管,更为合适。”
察尔汗也表示赞同,皇上生性猜疑,要是升了老年的旧部下,老年估计又得回家“歇着”了。
雍正冷笑,“任人唯亲,乃是明君所不为也。宗室如何?平民又如何?朕听说,刘统勋虽是文人,对行兵布阵颇有章法。前几年,也在兵部、九门提督衙门历练过。就派他去好了。”年羹尧、察尔汗一致擦汗,皇帝老儿,您嘴里说不任人唯亲,最后,提上来的,还不是年羹尧的部下。那个刘统勋,可是难得一见的忠臣哇!
等两个人跪安,雍正收拾收拾奏折,领着人去仁和堂见皇后。就见三个儿子坐在外头,两个儿媳围着皇后话家常。众人一见皇帝来了,急忙行礼问安。
雍正也不拘礼,叫众人依旧坐下,自己坐到皇后身边,看看皇后身边站着伺候的董鄂氏与吴扎库氏,说:“不必拘礼,你们也坐吧。五媳妇身子重,别太劳累了。”
董鄂氏急忙搀扶着吴扎库氏坐下,自己坐到吴扎库氏上首。衲敏一笑,“这俩孩子,都在宫外。平日里,虽说离的远些,很该常来玩才是。别淡了妯娌们的情分。”
雍正听了,笑着看了俩儿媳一眼,说:“皇后说的有理。当年你八婶婶跟你们皇额娘就处的不错。”
这句话说出来,俩儿媳妇差点儿没吓死。廉亲王福晋跟雍亲王福晋那是个什么概念啊!董鄂氏出身诗书世家,立马明白雍正这是提醒她们不得撺掇自家爷们儿结党。吴扎库氏听了,琢磨一会儿,也明白以后跟几个嫂嫂相处,要保持好而不腻的关系。
又说了会儿话,弘时、弘昼都领着自家媳妇回去看各自的额娘了。弘历留下,跟雍正说会儿政务。雍正也不说好坏,叫他回去歇着。弘历想起今天见到察尔汗,没来得及说话,便躬身跪安。出门去会未来妹夫。
衲敏望着弘历的背影,冲着雍正叹口气,“您呀!总是这么吓人。俩儿媳妇又没做错事,您吓唬她们做什么呢?”
雍正看看皇后,避而不答,问:“过几日就是你的千秋,准备怎么过?”
衲敏听了,笑着说:“如今正在孝期,哪里还过什么千秋。好好吃顿饭就是了。”
雍正听了,深觉可惜。自从住进皇宫,前三年,先帝孝期,就连他自己都没怎么做寿。后来,皇后忙着生孩子、养孩子,又常常说,江南水灾、蒙古大旱、西北叛乱,老百姓又要受罪了,她没心思过寿。每次听说,她都主动上密折,请求取消千秋宴。皇后不奢不妒,不争权不夺利。本是一国之母,连个生日都没好好庆祝过。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想了想,雍正还是决定:“这样吧,咱们到圆明园庆祝。别人都不叫,就几个孩子媳妇,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你看如何?”
衲敏低头笑了,又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有什么意见。雍正当皇后同意,便立即传旨,叫高无庸下去安排不提。
弘历回去后,又到钟粹宫去给熹妃请安。母子俩说些话,便回到重华宫。富察小月早就将准备贺寿的礼物摆好,见弘历回来,一一指给他看。
弘历看去,不过是两柄金玉如意、一幅寿星图、一身衣服,几副头面。当即摇头。富察小月为难了,“爷,我打听过了,咱们送的,是几个兄弟里头最好的。您——”皇后不喜奢侈,这个习惯,众所周知。要是弄的太过华丽,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弘历摇头,“皇母深得圣宠。我等定要选出适宜中宫身份的礼物才行。”想了想,“这些你且放着。这两日,我再想办法吧。”富察小月本想劝他,后来心中一琢磨,弘历此人,眼高于顶,处处以圣祖标榜己身。如果一言不合,反而引他反感,岂不得不偿失?罢了,既然他要奢华,自己虽不愿意随着他,不拦着也就是了。想到这儿,急忙笑着说:“爷说的是。倒是我想岔了。只是,爷忙着恭贺皇额娘,也要注意身体。我吩咐小厨房炖了鸡汤,到晚上就得了。到时候,叫金氏给您端去,可好?”
弘历点头,自去寻找合适的贺礼不提。
转眼就到了五月十二。雍正带着一大家子人搬到圆明园。皇后依旧随皇帝住在九州清宴。小九、小十住在武陵源。弘琴公主住到杏花春馆。出嫁的公主,只有和惠留京,当天就收拾收拾,来给皇后暖寿。雍正留她跟弘琴一起住到杏花春馆。
第二日,便是乌喇那拉氏皇后的寿辰。衲敏对此,实在打不起精神来。从小到大,鉴于经济问题,每年她生日,都是一个鸡蛋就给老妈打发了。看着曲院风荷里,低调而奢华的布置,衲敏那颗脆弱的小心肝都不住抽搐:统治阶级啊,统治阶级,你们就不能把钱省下来捐给希望工程吗?
强忍着心中阶级仇恨,憋出笑来,跟着雍正一起坐到主位上,接受儿女们叩拜。
和惠的礼物昨天就给了,是她亲手做的珍珠霞帔。衲敏看那一层层珍珠,暗道这孩子真实诚,这得多少钱呐!硬是偷偷塞给她一千两一票,嘱咐她跟额驸好好过日子,当长辈的就很高兴了。往后可不能破费了。
弘时、董鄂氏送的是一对玉如意、一套福禄寿松石雕,董鄂氏领着侍妾们做的鞋袜。衲敏瞧瞧,不住感慨:“太过贵重了。把衣服鞋子留下,其它的,还带回去。别因为我过寿,叫你们没钱过日子。”
弘时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那些东西,都是往日长辈们赏的,没费多少钱。一句话,惹得雍正瞪了弘时好几眼。衲敏听了,笑着收下。
弘历说他送的礼物太大,先请弟弟们呈上。弘昼与弘时送的近似,不过玉如意换成了金如意。弘经、弘纬兄弟俩合力作了一副书画,画的是麻姑拜寿。衲敏笑着都收了。并捂着心肝儿,叫翠鸟一一赏赐。一个个败家子儿,你们送礼还得我自个儿掏腰包还!
弘琴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荷包,全用黑底金线绣成,一面是福,一面绣寿。下头坠上水晶花、碧玉蝉,压上金黄丝绦做穗子。蹦到雍正跟皇后跟前,亲自给他们戴上。雍正一看,精致大气,很是喜欢。亲自赏了几块江南新贡的金丝绸缎。
六公主、七公主、十二阿哥还小,他们的礼物,自然有安嫔、谦嫔提前打理。都是些按规制的东西,寓意吉祥,倒也应景。
最后轮到弘历出场。只见一大块淡黄色的布,罩在一人多高的一件物什上。下头,露出朱红色状如殿栏的底座。由四名身强力壮的太监,一起抬进来。
等贺礼安顿好,太监退下,弘历朝上施礼,揭开黄色布纬。顿时,亮光充斥整个曲院风荷正院。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防盗:120章
雍正因母孝,三月未入后宫。等到过了雍正十年春节,又忙着国事,顺道给几位母妃晋位。听着粘杆处一行人,绘声绘色地汇报宜太妃给惠太贵妃请安行礼时如何如何;给晋勤太贵妃行礼时如何如何;跟宣太贵妃见面时如何如何;收到成太贵妃请吃饭的请帖时如何如何。雍正脸上不露,心里舒畅,拉着十三、十四在养心殿里,一块儿看粘杆处即兴表演。饰演宜太妃那个小侍卫一脸不甘憋屈;饰演其他太贵妃的则是好笑、好乐、同情、幸灾乐祸,种种不一。哥几个又听说新晋的几位太妃见了宜太妃,也不如往日恭敬,不过嘴里说句请安,身子可是直愣愣站着。宜太妃本要发作,惠太贵妃连忙摆出贵妃谱来,充当和事老,“妹妹啊,都是伺候先帝爷的,何必呢!再说,这几位妹妹,跟你位份相同,膝下都抚养有皇子,为了孩子们,咱就别计较了,啊!”
宜太妃听了,想起老九一个劲嘱咐的话,只得忍气不提。
老九几次上折子,想将生母接出宫来奉养。都叫雍正以“宜太妃与皇太后感情至深,皇太后屡次托梦,要皇帝多多孝顺宜太妃妹妹”等等诸如此类的理由搪塞过去。老九无奈,只能求了恩典,隔几日就到慈宁宫去探望宜太妃。
到底老八疼老九些,见宜太妃在慈宁宫过的不舒坦,便上折子,说感念惠太贵妃当初养育之恩,想将她接到廉亲王府奉养。
老十四知道了,赶忙来见雍正,死活不答应。开玩笑,晋封惠太妃,本来就是给宜太妃添堵的。要是给接到廉亲王府,这宜太妃眼不见心不烦,那忙活这些日子,不就白费了!
十三厚道,在旁边插话:“这——不好吧!毕竟,惠太贵妃也是八哥的额娘,总不能拦着,不叫他尽孝吧!”
雍正摆手,叫来高无庸:“去,到廉亲王府对老八说:此为家事,叫八弟妹去跟皇后说吧!”高无庸领命退下。
十四还不明白,嘴里道:“八嫂因为怀孕,天天在家保胎。完颜氏去见她,都说不上两句话,怎么还叫她去找四嫂?”说完,立刻就明白了,感情,四哥的意思是说,老八家里没主事的媳妇,怎么奉养婆婆!当即,十四跟十三两人,一个乐了,一个无奈地乐了!
雍正看着两个弟弟,淡淡一笑,递过来一个折子,“年羹尧上折,说八旗子弟纨绔居多,精英太少;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没有先祖披荆斩棘的勇猛,偏爱‘等靠要’朝廷接济。还说,他手下不愿意领这样的兵,免得误了火器营训练,耽误有志青年为国尽忠。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十三上前一步,躬身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浏览一遍。递给十四,拱手对雍正说:“皇上四哥,臣弟以为,年羹尧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的八旗子弟,与世祖当年相比,确实大大不如了。就连臣弟看着,也觉得丢我八旗祖宗脸面。”
十四拿过折子,哗啦啦翻了一通,往手里一捏,嘿嘿冷笑,“就他年羹尧会危言耸听。弟弟倒是常到街上转悠,哪有那么不堪,不就是逗鹦鹉比斗鹰娴熟了些;遛京巴比训猎犬通顺了些。他年羹尧要是有本事,就该好好整顿他手底下那些个‘八旗纨绔’。有事儿就找上头,别的什么都不懂,就会告状!要不是看他帮着把那火炮、手枪给烧出来了,我还真以为他就是个告状的酸御史呢!”
雍正听了,点头,“十四弟说的有道理。”
十三一惊,急忙阻止,“皇上,年羹尧所言,并无不实之处。更何况,火器营训练十分苛刻。那些八旗子弟,娇生惯养,受不了,也是有的。”
雍正问:“苛刻?怎么个苛刻法?朕听说,年羹尧每天叫那些兵士跑二十里,再跑回来,就是这么个苛刻法?”
十三点头,“每天训练,用的招数都是极为挑战人的体力意志。年羹尧自己也陪着练。他儿子也想去火器营,因为初试体能不合格,就连年老夫人硬逼,年羹尧都没松口。察尔汗多次求情,也没用。”
雍正颔首:“合该如此!”
十四不愿意了,“四哥,您怎么还夸上他了!不是弟弟夸口,这个年羹尧,跟弟弟我当年,还不能比!”
雍正想了想,“既然如此,朕就给你个机会。从明日起,你去火器营,训练兵士,并教他们熟练使用火器,演练阵法。调年羹尧去西山精锐营,整顿八旗子弟。十三,你去下旨,叫满汉八旗凡十六以上,三十以下,无残疾的青年子弟,即日起,全到西山精锐营去。告诉年羹尧,每人至少给朕训三个月,训出样子,才准放回来。要是三个月后还不像话,就住到西山,别回家了。”
十三领旨。十四听了,觉得火炮什么的,他之前在工部的时候,也跟着学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欣然领命。
等二人跪安,雍正又召来弘时、弘历、弘昼,一个个交代一番,叫他们也收拾收拾,都到年羹尧麾下去参加八旗集训。弘时想了想,问:“皇阿玛,儿臣已经三十多了,也要去吗?”
雍正眼一瞪,“你就是八十,也是朕的儿!”
弘时吓了一跳,急忙闭嘴不敢再吭。弘昼无所谓,反正,一会儿去求十四婶婶给说说情,想必年羹尧也不敢多难为爷。别人不知道,咱还不知道那年羹尧谁都不怕,就怕他这个“干”姐姐吗?弘历恭敬领旨,心里想的啥,连雍正都没看明白。
当天下午,就在这哥仨各自回去,嘱咐自家福晋收拾行李时,高无庸来报,说养心殿后院东五间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收拾好了,问什么时候去看看,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的。
雍正想了想,看看御案上奏折批的差不多了,吩咐:“去叫上皇后,跟朕一起看吧!”
不一会儿,皇后凤辇就来到了养心门外,一同过来的还有五公主弘琴。只见弘琴公主从皇后凤辇里,冒出头来,先皇后而出,手里捧着一盘黑乎乎的也不知什么东西,嘎嘎笑着就冲雍正御案奔去。高无庸领着几个人拦,愣是没拦住。
衲敏扶着碧荷的手出来,看着闺女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由叹气,问碧荷:“公主所的院子可是收拾好了?”趁早把这丫头扔出去,要不然,依她现在对厨艺的“痴迷”,非把景仁宫烧了不可!
碧荷跟画眉一同点头,“回主子的话,都收拾好了!”一听说皇后要把公主“扔”到公主所,这几个丫头,可是卯足了劲儿,就等着“帮”公主搬家呢!
雍正正捧着奏折,捏着朱笔思量西南改土归流之事如何,江南制造局那边好似出了问题,前几年皇后所画的小型织布机似乎在民间很受欢迎之类的国家大事,冷不丁就觉得一股“焦糊”味儿飘来,越来越浓,渐有逼人捂鼻之趋势。一抬头,一盘黑乎乎的物什嘭地一声,奉到眼前。
黑乎乎的一堆之后,是宝贝闺女一张大大的笑脸,“皇——阿玛,你尝尝,我做的饭好不好吃啊?上次你说要吃我做的饭,结果给御膳房那帮家伙抢了功劳。这才好了,这才真是我做的,您尝尝,好不好吃?”
“呃!”此时的雍正,充分发挥出面瘫的本能,“哦,是弘琴啊?师傅们教的女红都学完了?你今日倒是有空!哎,对了,皇后呢?怎么,你没跟皇后一起来吗?”雍正大喊高无庸,等他一路小跑进来,劈头就骂:“怎么回事?不是吩咐你们去请皇后来吗?都干什么吃了?”
高无庸也不敢反驳,跪在地上直磕头。好在没磕几个,就听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雍正一听,跟得了特赦似的,赶紧站起来,无比热情地迎上去,拉住皇后的手,一使劲紧紧拽住,嘴里说:“皇后来了,走走走,朕带你去看一个惊喜!”一抬腿,就想出养心殿正殿。
弘琴公主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身材短小,行动敏捷。意识到雍正想逃跑,一个箭步,凑到雍正跟前,高举着那盘物什,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雍正。
雍正无奈,只得捏着鼻子去碰那黑乎乎的盘子。
还是衲敏心软,命碧荷接过盘子,拉住弘琴,哄劝:“宝贝,你皇阿玛叫我来肯定有事。等办完时再吃,也不迟呀!”
弘琴公主听了,歪着脑袋转眼珠子琢磨。雍正一见,连忙拉住皇后,一叠声地说:“是啊是啊!朕有大事要跟你皇额娘说。来,皇后,随朕来!”一面说,一面拉着皇后往后院奔。
碧荷急忙把公主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佳肴”藏起来,画眉赶紧上前问:“五公主,您说,主子娘娘来,会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商量哪位公主——”
“啊——”弘琴听了,一蹦老高,追出去寻雍正。碧荷这一帮人,才算出了口气。
养心殿后殿东五间,雍正领着衲敏一路看,一路说。这个隔间是怎么做的,用的什么材料;那幅画是谁画的,有什么寓意;还有,这拔步床是孝端文太后当年的嫁妆,等等。
连同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都极具韵味。衲敏一路看,一路咂舌。到底是统治者啊,吃穿用住,都跟别人不一样。多精致!这随便一个东西,叫她捎到现代,也就不用老住地下室了!
正在回想当年生活多么艰苦朴素,雍正冷不丁问:“皇后觉得这里好吗?”
衲敏不住点头,“好啊!”尽管我实在看不懂——这些比黄金还值钱的古董!
雍正淡笑,“那以后住这里吧。”
衲敏看了雍正一眼,再扫一眼四周摆设,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
雍正皱眉,“这里是朕亲自安排他们布置的。而且,离养心殿近,也方便。”
衲敏摇头,“不,臣妾并没有嫌这里不好。相反,这里太好了!臣妾生性粗枝大叶,怕不小心,碰坏什么东西,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
雍正笑答:“坏了就重新修,皇宫养那么多人,不就是干活的?”
衲敏想了想,只得说:“皇上,臣妾不愿意,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臣妾认为,一国之母,理应简朴,生活不能太精致了,免得叫外人知道,对皇上影响不好。其二,是这里离西五间太近了。那里,是您宠幸嫔妃的地方。臣妾,不想住这么近。”说着,心里一酸,怕眼泪出来,赶紧低下头去。
雍正听了,叹口气,“你呀!有话就该跟朕说。不喜欢西五间,封了就是,何必呢!”
弘琴公主躲在门外,不住跺脚,笨额娘,就不能说把我塞进去?只要我在,看哪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敢来勾引老四?
衲敏听雍正这么说,不觉笑了。那可是日后慈禧太后住的地方,封了?真是轻巧!想了想,便说:“那屋子也挺好的,封了怪可惜的。臣妾虽然不喜欢看您——总归也看了这么多年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更何况,臣妾也想做个贤惠的皇后。”乌喇那拉氏的名声,可不能叫我给败坏了!
雍正想了想,“罢了,你既然这么说,以后,西五间就做你的书房吧。你喜欢,朕就命人搬些书来。有什么喜欢的,就吩咐弘经他们到景阳宫去找。”
弘琴一个劲儿埋怨,早知道,刚才就该冲进去,自荐才是!如今,那里成了皇后书房,养心殿就更没我能住的地方了。
不提弘琴公主在门外自怨自艾。雍正见皇后不语,以为她不喜欢,便问:“不好吗?”
衲敏摇头,抬起眼眸,看着雍正,含着泪,连声说:“好,好!”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雍正一惊,伸手接住皇后泪珠。泪水浸在掌心,温润柔和。再看皇后想笑又想哭,不敢笑又不敢哭,雍正不由叹气,甩掉手上泪水,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嘴里埋怨:“你呀!怎么越老,就越跟个孩子似的!”
衲敏眼泪更是止不住,哽咽着应对:“你才老!”说完,破涕为笑。
雍正也不恼,小心地给皇后擦完眼泪,叫高无庸、碧荷、画眉、王五全等人进来,吩咐他们立马给皇后搬家。至于同样住在景仁宫的弘琴公主,皇帝与太监、宫女一致采取忽视策略!开玩笑,这要是叫五公主跟着搬来了,养心殿跟景仁宫的一帮人,还不得哭死?
弘经、弘纬下了学,听伺候的小太监一阵比划,不由一愣。弘经倒没多想,弘纬不由皱眉。暗想,当年太子逼宫,要是仁孝皇后就在乾清宫,她这个儿子应该会有所顾忌吧?老四啊,咱们又不打算学太子,你可别拿皇后做盾牌。
弘晓跟在一旁听了,替四伯母高兴。“这真是太好了!等过两天我回家,就跟额娘说这事。额娘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额娘跟四伯母关系好,四伯母得宠,额娘自然也开心。
弘经听了,脸上便露出不少笑意,拉着两个弟弟,不回阿哥所,先去养心殿后殿。给父母请安。
雍正见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也都来了,笑着叫他们免礼坐下。碧荷等人连忙奉茶端点心。
弘经看母亲脸色还好,就是眼角好似哭过似的。便问:“皇额娘可是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弘琴坐在皇后身边直撇嘴,“皇额娘才没有事。皇阿玛把她的东西都搬来了。就把我一个扔到景仁宫。”
弘纬想了想,“姐姐也不能在景仁宫待多长时间了。我六岁刚满,就住到了阿哥所。你都快八岁了,按规矩,要搬到公主所才行!”
雍正一听,立刻点头,赞许地看小儿子一眼,吩咐高无庸:“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吩咐人给公主收拾院子。如今这事儿朕记得是谦嫔管吧?叫她赶紧的,明天就给公主搬家。”
高无庸急忙领着王五全应声退出来,找谦嫔宣旨。谦嫔也纳闷,前两天皇后不是已经给五公主挑好院子了,怎么皇上又来吩咐。看来在,这个五公主确实很得宠啊!答应下来,送走高无庸等人,谦嫔摸摸自己身边十二阿哥脑袋,这孩子,跟十阿哥一般大,到现在,皇上也不提叫他上学的事。哎,也是,这孩子的身体,也实在弱了些!罢了,带着他,在后宫好好过日子吧!有个孩子,总比没有强!
养心殿这边,弘琴欲哭无泪,磨叽半天,只得从命。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弘经瞅见东五间门头上空空的,便问雍正:“皇阿玛,如今皇额娘随您住在这里。这东五间是不是起个名字,也好跟其他宫院的东间、西间区分开来。免得不小心,弄混了。”
雍正答应,“那你们几个想想,起个什么名字好?朕也顺道考考你们的学问。”
这几个孩子个个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儿,便都有了。弘经的是顺宁堂;弘晓的是体安居;弘琴的名字一说出来,雍正差点儿把口里的茶喷出来:撷芳阁。衲敏也闷笑半天,指着弘琴不说话。撷芳殿,那可是太子小老婆住的地方!这孩子故意的吧!
弘纬瞪了弘琴一眼,说出他的想法:仁和堂!
雍正听了,心中一动:仁,那可是先帝最为推崇的一个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