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在皇后耳边说的话,很轻,但足够衲敏听清楚。衲敏顿时愣了,不敢多想,一个转身,绕到雍正胳膊外头,对着四四大叔娇嗔:“干什么呢您!那么多人在后头看着呢!”
雍正哈哈大笑,揽过皇后,叫她往后看,“哦?哪里有人?皇后可是眼花了吧?”
衲敏再往后看,可不是,高无庸、谨言眼皮子利索,早在帝后二人说话时,就领着一帮宫女、太监,溜到银杏树下,装石像去了。
衲敏又急又气,转过身,兀自往前走,把雍正一人扔在半道上。雍正也不恼,一步一步地慢慢在后头跟着。走了半柱香时候,衲敏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不该将这半身不遂之人撇到路上。等她转回来扶大叔时,就见人家正优哉游哉靠在软椅上,指挥高无庸等人给自个儿剥石榴吃呢!
高无庸领着一帮小太监殷勤伺候,谨言错开几步,领着人安安静静在后头站着。眼瞅着皇后自己转回来,明知皇后没面子,谨言一个中宫女官,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冲皇后歉疚地笑笑。
好在衲敏没怎么在意,走到雍正跟前,接过高无庸手里剥开一半的石榴,捏出一个一个石榴籽,陆陆续续往雍正手里递。
雍正满意了:瞧瞧,这才乖嘛!在皇后服侍下,吃了大半个石榴。觉得差不多了,对高无庸等人吩咐:“都退下吧。朕与皇后在这儿歇歇。”
等一帮人推开,雍正继续问:“皇后真的不想知道,朕选了谁立为储君吗?”
衲敏叹气:俺真的不敢知道哇!大叔您别问了好不?嘴里只得说:“说实话吗?”
雍正仰头靠到椅背上,“自然要听实话。”
衲敏笑笑,“自古以来,莫说臣妾,就是千古贤后,对于储君之事,无论嘴里如何说,心中,总是希望未来的储君,与中宫贴心。可是,贤后之所以能被尊为贤后,不是因为她们如何超凡脱俗,而是她们能克制私欲,将国家黎民,放在自己和儿女之上。臣妾自认,只是个寻常人,不敢妄想贤后美名。但是,也是希望,能够努力一些,谨慎一些,不成为皇上您的负担。皇上,尽管臣妾希望您立中宫皇子为嗣。可是,这些话,也只是臣妾念在一己之私、心中希望而已。还请皇上,以国家为重、以黎民百姓为重,立贤德皇子为储。”
雍正听了,哈哈大笑,指着皇后调侃:“皇后最近会说话了呀!面上说,要朕立贤;实际上,没有一句,不为自己考虑。如今,能立储君的,还有几个?朕不立嫡子,难道,还立弘昼、弘喜?一个不着调,一个书呆子。皇后,这下,你满意了吗?”
衲敏摇头,“皇上,中宫虽然贵同天子,但立储之事,事关社稷,不是臣妾一妇人,能够置喙的。皇上,您一再与臣妾说这些,臣妾不答,是欺君;若是答了,可就是干政。真真是为难死臣妾了!”
雍正收住笑,拉过皇后右手,攥在手心,“罢了罢了。本来,是想跟你说说,叫你安心。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皇后只要记住,朕会保护你们母子,那就行了!”
衲敏摇头,“臣妾不愿做皇上的包袱负担。臣妾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孩子们。只是皇上,您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累了。不要臣妾忧心才是!您不知道,您病的那几天,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甚至想着,要是万一,我就跟您一起去了!”说到最后,衲敏反而不好意思了。转过身,拿帕子擦擦眼角,抿出一丝笑,回过头来,低头自嘲,“也不知怎么了,说着说着,就管不住了。叫您看笑话了!”
雍正正色,将皇后右手紧紧握在双手手心,低声哄劝:“别这样。朕不是好了吗?朕答应你,在孩子们成家立业之前,一定好好保重身体,跟着你,白头偕老!”
衲敏听了,噗嗤一笑,“还白头偕老呢!看看咱们俩,谁头上没白头发?您八成忘了,咱们都是年近花甲之人了吧?”
雍正听了,恍然叹息:“是啊!真想多活他几年,看着孩子们好好长大呀!”
衲敏伸出左手,拍拍四四大叔,“会的!一定会的!”
说曹操,曹操到。帝后二人还没来得及感慨年近花甲,鬓角染霜,固伦公主弘琴变领着一帮宫人在不远处,请求觐见了。
弘琴奉命拜见不多时,还没坐稳,就听高无庸来报,说宁贝勒、宝贝勒接了升贝勒的恩旨,相约一同前来谢恩。
弘琴听了,哈哈大笑,“前两年是‘抱被子’,这会子,又成了‘抱被啦’。可真是跟床离不开边儿啦!”
雍正听了,一笑置之,叫高无庸宣二人过来。衲敏趁弘经、弘纬还没来,白她一眼,“你还别笑话别人啦!上次,教养嬷嬷拿来一方帕子,说是你做的女红。我接过来张嘴就夸‘多好的荷花’。可怜见的,你知道人家嬷嬷怎么说?‘回主子娘娘,五公主绣的那是秋菊’。更可气的是,居然还是当着察尔汗他娘——弘吉剌氏的面。”
想起来,衲敏就觉得脸红,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惯着你了!在娘家啥都不会,也没人拿捏你!到了婆家,你可得小心着点儿。弘吉剌氏持家有方,我也不指望你比她强。别叫人家婆婆处处说咱家闺女不成器,那就行了!”
弘琴撇撇嘴,“爱娶不娶,谁还非他不嫁了?”
衲敏还要再说话,只见弘经、弘纬身着簇新的团龙贝勒朝服,联袂而来,跪到地上,对上谢恩。
雍正见两个儿子越长越俊朗,心里高兴,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急忙收了刚才面对妻女时的温和之色,沉着声说:“起来吧!晋了贝勒,肩上担子就更重了。往后,行动坐卧,处处都要有个皇子贝勒模样。不可再像以前那般,处处玩闹了。”
他这副腔调,弘经、弘纬自幼听惯了,叩头谢恩,心中并不十分计较。
雍正看看两个儿子,叫他们坐下,跟皇后说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吩咐弘经:“有空了,也去你年母妃那里坐坐。为了你,她也操了不少心。”
弘经急忙站起,对雍正拱手:“儿臣省得。”
弘琴撇嘴,“她要常来中宫请安,哥哥每天都能见到她。还用专门去?哥哥如今又忙着上书房,又要帮着十三叔操劳户部,整日里脚不沾地,哪有空见一妃子?”
雍正皱眉,“弘琴?”
衲敏急忙笑着说:“宝贝心疼哥哥了?你若是闲着无事,就替你哥哥去看看年妃娘娘。还是,你想到户部去算账打算盘?”
弘琴伸伸舌头,“不说了还不行嘛!”
弘纬静静听了,看看弘经,面色如常,并无不悦,心中称奇:莫非,这个哥哥,当真跟当年的老四一般,要从纯臣做起?转念一想,罢了,那个位子,就算给他做,应当也不是什么坏事!
弘经面上平静,心里却多少有些难过:虽说皇额娘当真将自己视为己出,虽然不如妹妹得宠,一丝一毫,总与弘纬无异。然而,年母妃那里,终究还是块疙瘩!唉!
爷几个来到一块儿,除了读书,就是国事。雍正勉励儿子们一番,当着皇后的面,就开始说起如今朝政上大事,问二人有何见解。其中,自然少不了如何处置由八爷党转而投靠小四子的金陵曹家与李家。
李家好办,好歹跟弘时母家有些宗族关系。再说,经过这一个多月查证,他们只是处在观望,摇摆摇摆,并未真正跳上弘历那条“贼船”。大不了,卖个八爷党一个面子,叫八八处置,横竖,以那位的性子,李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至于曹家,就不好办了。别看祖上出身不高,那也有从龙之功。更何况,那家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康熙老爷子的乳母,九十来岁的老封君。还有李家一位姑奶奶,如今,也有七十多岁了。
依十三和弘经商议,该按律抄家就抄家,该发配就发配。实在太过分了,就拉出几个上菜市口砍了拉倒。弘纬一听,急忙拦住,说那曹家在先帝时,也建立了不少功勋,万不可如此,伤了老封君一片忠心。
弘经不同意,“圣祖爷赏罚分明,以前建功,圣祖爷早有赏赐。如今犯法,就该依法制裁。就算将功折罪,也是先过后功。哪有先有功,后抵过之说?如此这般,将那些被他们鱼肉的百姓,置于何地?将满朝清官廉吏,置于何地?”
弘纬虽然不明白反驳,可是,面上不忍,终究还是说了句:“广施仁德,有何不可?他们有错,严命申斥,宽厚惩戒,不是更利于训诫百官、安抚百姓吗?哥哥,水至清则无鱼呀!”
雍正、弘经听了,面上均一沉。这父子俩还没说话,衲敏就忍不住开口:“我不同意。说是要施行仁政,那自然是明君当为之事。但是宝宝,仁政施行,是对百姓,而不是对官吏。轻徭薄赋,是缓解百姓重担,不是给官吏以趁机敛财的机会。你不忍心惩罚先帝乳母后人,岂不知,长此以往,将助长那些世家大族嚣张气焰。他们谁家,与皇家没有千丝万缕的亲戚、主仆关系?一家犯罪,你放了;两家犯法,你也忍了。不久,这些世家大族就会以为,你怕他们,不敢触动。于是,更加肆无忌惮、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甚至借用姻亲宗族关系,卖官鬻爵、把持朝政。致使言路不通,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会让你以为,那时的天下,海清何晏、太平盛世。到那时,你就算想动他们,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
雍正、弘经、弘琴都没说话,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没有例外,甚至,早在汉朝,几乎一直如此,皇后说出来,没什么不对。
衲敏说到兴头上,便把持不住,接着唠叨:“更甚至,他们还会把爪子伸到后宫之中,企图把持皇家子嗣传承。宝宝,天下财富十分,当有超过八分,把持在这些还不足万民二成人口的世家手中时,国家社稷,便处于危险的边缘。你父兄没有说你,是不忍心叫你这么小,就面临这么为难的选择。可是孩子,纵然你才只有十一岁,也应该知道,国家强大,黎民才能富裕,这话纵然不错。然而,黎民富庶,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兵强马壮,也是真理。宝宝,你要记住,藏富于国,不过是保障一时不怕外敌入侵;藏富于民,才能真正千年百岁,不怕天灾啊!”
说完了,衲敏朝两边看看,心里咯噔一声:不是吧?说太多了,吓坏这爷几个了?也是,咋看乌拉那拉皇后,也不该懂这些。心中哀叹:近来得宠,都忘了做皇后应有的本分了。急忙低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还是弘纬心理素质好,听皇后叽里呱啦一阵宣讲,最后,居然还能理清思路。在脑子里一琢磨皇后的话,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反正说话之人乃是自己母亲,从善如流便不是罪过,更不算丢面子。急忙对皇后拱手施礼,口里说:“皇额娘教训的是。儿臣回去后,会好好思量您的教诲,认真学习。在礼部,好好为皇阿玛办差。”
此时,雍正也回过神来,对皇后笑笑,“你这番话,可是要吓坏孩子们了。”
弘经一笑,“儿臣听皇额娘一句话,顿时明白了这些日子十三叔谆谆教导。藏富于民,方能长治久安。儿臣记下了。”
雍正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广施仁政’吧!弘经,这点,你要好好学。弘纬,你心地仁孝,这点,朕与你皇额娘都很欣慰。不过,该狠下心来的时候,也该狠心。否则,对贪官污吏仁慈,便是对百姓暴政。明白吗?”
弘经、弘纬急忙站起来,躬身称是。
雍正吩咐他们下去休息。弘琴磨叽着不肯走。“皇阿玛,您还说哥哥他们。您整日里,还不是就知道往国库里搜银子。您可知道,这也是藏富于国!给百姓减点苛捐杂税吧!”
雍正大笑,“哦?固伦公主也知道轻徭薄赋了?好,减税这事,朕会交给户部去办。不知公主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啊?”
弘琴嘿嘿一笑,磨磨蹭蹭挪到雍正身边,“皇阿玛,前几天您忙着吃药针灸,我都没来得及问您。您怎么知道纯贝勒要篡位?还事先安排好了?跟我说说呗!”
“呃,这个——好吧!”
雍正这边说些如何挖坑等弘历跳的“旧事”。那边,弘经、弘纬告辞离开,还未出御花园月门,就听身后一女子叫:“二位贝勒请留步,奴才有事禀报。”
二人扭头一看,乃是如今中宫第一女官——西林觉罗谨言。
弘经年过十三,这两年越发谨慎自重,很少直面宫女说话,见谨言过来,侧过身,看着弘纬,不吭声。弘纬无奈,只得问她:“谨言姐姐,你有什么事?”
谨言依礼跪拜,磕头行礼,一字一句,咬着牙往外嘣:“奴才要告金陵曹家,欺凌我无父无母之八岁幼女,侵占我祖上家产银钱,共计二百八十九万两白银。请二位贝勒接诉状!”
说着,一份发黄的状纸,就呈到二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不教教小十什么叫真正的“仁政”,俺心里不舒坦!
防抽防盗:133章
雍正十三年,真不是个好年景。
和硕和惠公主在各方面的关照下,拖了四年,还是青春早逝、撒手人寰。留下一子桑斋,与和硕额驸相依为命。怡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久也病倒了。怡亲王妃兆佳氏丧女悲痛,强撑着照顾怡亲王,不出一月,也缠绵病榻,不能起身。无奈之中,富察小玉一力承当怡亲王府诸事,与嫂子、弟妹们共同伺候公婆,照顾幼弟。弘晓也向上书房请假,陪着哥哥们在父母床前尽孝。
怡亲王此次重病,对雍正的影响,远不如雍正八年那次。从感情上来说,几年前,雍正经历了弟弟重病,心里多少有些准备;从政事上来说,鄂尔泰、张廷玉等老臣已经能够接替怡亲王手上大部分事务,刘统勋、陈世倌等人皆能为民请命、为君分忧。其中,刘统勋驻京,陈世倌外放,一内一外,颇得雍正信任。另外一个不曾为大家熟知的原因,就是除了弘时、弘历、弘昼,在朝政上,弘经与弘纬也开始崭露头角,二人所提出的见解,很对雍正胃口。虽然皇后多次谏言,说两位皇子还小,不宜过早接触朝政。但雍正还是喜欢趁着他们到仁和堂来请安时,叨陪鲤对一番。并且,从中获得不少启发。
只是,令雍正遗憾的是,弘经今年已满十三,是时候暗中留意哪家姑娘合适,却偏偏太贵妃、太妃去世,不能立刻着手赐婚。只得暗暗嘱咐皇后多多留意。
衲敏听了,哭笑不得:小宝刚上初中啊刚上初中!嘴里只得答应下来,心里可没怎么注意。等过了炎炎夏日,多家命妇时不时递牌子进宫,话里话外,都是说自家姑娘如何如何。衲敏听了,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到后来,乌拉那拉老夫人也拉着儿媳瓜尔佳氏来,跟衲敏闲聊之中,常常说些自家几个孙女都长大了,尤其是小孙女,今年刚满十四岁,太贵妃孝期,不好大选,问皇后知不知道有合适的人家。乌拉那拉老夫人说话还算委婉。瓜尔佳氏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最疼小女儿,心里一激动,就直接问出来,“怎么不见宁贝子?”
衲敏淡淡笑了笑,反问:“嫂子可是挑女婿来了?”
瓜尔佳氏听了,急忙跪倒在地,连说奴才不敢。
衲敏叹气,拉她起来,亲自送她坐下,这才坐回位子上,问母亲与嫂子,“咱们满洲入关,已经有三代了。汉人历史,咱们也不陌生。可记得汉朝薄皇后、陈皇后,以及那位张皇后吗?”
这二人哪里知道这些,衲敏淡笑,“这三位皇后,张皇后,乃是汉高祖吕后的外孙女;薄皇后,是汉文帝生母薄太后的侄孙女;至于陈皇后陈阿娇,身份更是显赫,外祖父、舅舅、表弟兼丈夫,都是皇帝。最后呢?结果如何?张皇后、薄皇后都有贤名,一个在汉文帝登基之后,仅仅称为皇嫂,这还算好的;薄皇后,被表哥逼死在冷宫;陈皇后,谁都知道,长门宫那里的凄凉啊!”
看这二人不说话,衲敏接着笑问:“要说汉人,其实跟咱们没多少差别。我说那三位,哪个不是后族亲眷、世家千金,最后呢?额娘、嫂子回去可要想好了。若是你们执意要送皇后侄女来,我这个当姑姑的,拼着贤德的名声不要,也要给侄女一个好女婿。只是,往后的日子,我可不能照顾她一辈子呀!吕后生前、薄太后尚在时,以及窦太后掌权时,那三位过的日子,谁不羡慕。后来呢?额娘、嫂子,你们可要想好呀!咱们家,有没有卫青那样的人才,能给侄女撑腰呢?”
乌拉那拉老夫人与瓜尔佳氏听了,又羞又愧,齐齐跪到地上磕头,再也不敢提这些个事。衲敏叹口气,亲手扶起二人,抹着眼泪说:“我何尝不想叫咱家世代富贵!可是,咱们家世衰微,男人顶不上去,单靠女人,哪里有用?这些年,我没帮衬过娘家,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啊!我不帮衬,总会有人念在你们是皇后娘家,给几分面子。若是我执意为哥哥、侄子们谋取高官厚禄,额娘、嫂子,不靠本事挣来的,迟早守不住。到那时,我岂不是害了咱们家吗?”
乌拉那拉氏老夫人与瓜尔佳氏均垂泪表示,理解皇后之心,回去定叫富存他们爷几个老老实实。至于孙女什么的,再也不敢提。
送走这婆媳二人,衲敏坐在景仁宫正殿叹气:这些世家,就不能安生一会儿?不是给儿子谋出路,就是给闺女寻婆家。哪儿热闹往哪儿挤,就不怕闺女给人欺负死?唉,真叫人想不通。
弘琴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皇后身边,给她捏肩膀。“皇额娘,您为什么不同意把表姐指给哥哥?那个小表姐我见过,脾气什么的,都挺好的。”
衲敏摇头,“你哥哥还小。再说,就是再合适,那也是我的亲侄女,明知皇子后院是火坑,怎么还忍心把她往里推呢!”
弘琴不解,“皇额娘,您怎么这么说?您没见熹妃都在想法子,往纯贝勒府塞钮钴禄氏家的人吗?”
衲敏苦笑,“你以为,富察氏、瓜尔佳氏、高氏是好惹的?这个熹妃,不说跟她们搞好关系,居然还想娘家那些。真是糊涂了!”接着又说,“女人这一辈子,什么叫幸福?不是厚厚的诰封,而是丈夫疼爱、子女孝顺。大家太太,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更不要说跟个奴婢差不多的侧室。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那么逼察尔汗,除了你以外,不准他碰其他女人。其实,那也不过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片私心,不想叫你将来跟人斗来斗去,平白,失去了安宁。”
“哼!其他女人!他敢,我阉了他!”弘琴嘴上哼哼,手下不由用力。
衲敏吃痛,急忙拨开闺女两只手,刚笑着要打趣,就听外头王五全飞快跑来,跪地急奏:“主子娘娘,您快回仁和堂吧!万岁爷突然晕倒了!”
“什么?”弘琴急忙站起来,扶起皇后,就要往外走。哪知拉了几把,没拉动。弘琴急了,“皇额娘?”
衲敏呆了一刻:难道,这就是命吗?雍正十三年,终究还是躲不过?
等到清醒过来,听见弘琴着急,急忙强自镇定,扶着弘琴出得景仁宫,坐上銮驾,一路向养心殿疾行。
到了养心殿后殿仁和堂,一群太医忙里忙外,正在诊治。人虽多,却不敢发出丝毫异响。医正眼瞅皇后、公主到来,急忙领着大伙儿叩头行礼。衲敏顾不得喘气,“都起来吧?皇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好?”
医正几人商量一下,一齐回话:“主子娘娘,臣等正在会诊。还请主子娘娘耐心稍等片刻!”
弘琴听了,怒道:“还不快去!养你们是吃闲饭的吗?”扶着皇后在外头交椅上坐下,静等结果。
弘历、弘昼、弘经、弘纬得了信儿,都纷纷赶来。就连素日埋到“牛顿”、“伽利略”等乱七八糟事务中的弘喜,也急匆匆赶到仁和堂外头。后宫嫔妃,以年妃为首,熹妃、齐妃、懋嫔、裕嫔、谦嫔、安嫔等人,全都齐聚养心殿后殿。六公主、七公主也急忙跟着安嫔过来。
衲敏忧心雍正,没心思理会她们。弘琴看了,走到年妃身边,说了几句话。年妃听了,点头,对身后诸嫔妃说:“众位太医正在给万岁爷诊治,咱们姐妹在这儿,徒增烦恼,也帮不上忙。不如,都暂且回去,听候吩咐吧。不知姐姐妹妹们如何看呢?”
懋嫔素来不管事,听有人这么提议,自然答应。裕嫔、谦嫔、安嫔身边,都没有能一争皇位的阿哥,所关心的,无非是雍正玩完之后,自己与孩子们的地位,急也无用。齐妃没了儿子,自然没她说话的余地。于是,各自领着自己偏殿里位低嫔妃回去。唯独熹妃,还想着留下来,谨防皇帝有什么“遗言”。
年妃淡淡一笑,上前挽住熹妃胳膊,“妹妹无事,就到我那儿坐坐。姐姐还有些针线活,想要跟妹妹讨教一二。妹妹,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哟!”说着,连拉带拽,硬是把熹妃拖到了延禧宫。等坐到延禧宫偏殿,熹妃才明白过来,自己四十多岁的人,给小年妃一路妹妹叫着。心里憋屈,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在雍亲王府里,年侧福晋专宠的那段时光。
不说熹妃憋闷,弘历这边也不好过。他不是傻子,很能分清楚,今日局势。如今,皇父对自己的态度,不瘟不火、不宠不贬,若不是小九、小十还小,恐怕,自己早跟弘时一般,给过继出去。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圣意所属之人。或者,就是个靶子呢?弘时给他当了那么多年的靶子,他怎会不知道靶子的含义!现在弘时的境况,那还是好的呢!
然而,今日雍正突然晕倒在御案前,乍然一听,弘历心中其实并非没有感伤。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生身父亲。然而,心底隐隐那股期冀、兴奋,也随之滕然而起。雍正在里头昏迷,弘历就在外头想,如果,皇父如此这般,一睡不起,那么,那个位子——
无论如何,在年龄上的优势,弘历自认,小九、小十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弘昼是个没良心的,听说雍正病了,除了从酒铺里溜出来跟在四哥屁股后头转了两圈,没啥说道。至于其他的,他自己都不想。无论长、嫡,都没他的份,想也白想。不如老老实实做个荒唐贝勒,还能得个善终!
至于弘喜,他一个整日里埋在望远镜、航船模型里的人,懂个什么?估计也不想懂什么!
弘经见皇父生病,心里难过,一直陪在皇后身边,等候太医那边结论。弘纬站在哥哥旁边,低头不吭声。
六公主、七公主老老实实跟在五公主屁股后头,不敢多说一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们陆陆续续出来,对着皇后磕头,说了一大堆废话。最后,衲敏算是听懂了。就是雍正大叔貌似得了偏瘫、半身不遂、脑血栓、脑梗塞之类的病了!
衲敏叹气,这人平时也没大鱼大肉地乱吃,不过就是饮个小酒什么的,怎么就得了这富贵病呢!罢了,反正,正史上,他本来就该这时候玩完。虽然这么想着,心里着实难受,强撑着冲太医摆摆手,“该怎么治,就怎么治!皇上的身体,本宫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只管全力以赴,去吧!”
太医唯唯诺诺、抹着冷汗下去。弘琴瞅瞅里间,高无庸正领着宫女给雍正换衣服。走到皇后跟前,问:“皇额娘,接下来皇阿玛养病期间,可该如何,您要安排好啊!”
衲敏抬头,叹口气,“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安排事情。你看该怎么弄,跟你年母妃他们商量就是了。她原本就是藩邸侧妃,如今,又是众妃之首,你跟她商量吧。”
弘琴点头,“后宫有女儿在,您不用担心。那——前朝呢?”
衲敏抬头,看看弘历几人,暗自琢磨,雍正虽然叫他们参政,但这几人手中并无实权。万不能这时候放权给他们。可是,前朝不能无主事之人。如今,十三又病着,可该叫谁管呢?
弘经想了想,对皇后谏言:“皇额娘,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安排好的。哥哥们也在这儿伺候了半天了,该叫他们回去歇着了。十二弟、六妹妹、七妹妹身子弱,也该回去歇着了。”
衲敏点头,叫来弘喜、六公主、七公主,勉强支撑着安抚一番,叫他们各自回去。弘昼听说能回去,跟得了特赦一般,出了门就趋步而走。弘历倒是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养心殿。
等几个人全都走了,就剩下弘琴姊妹三个时,衲敏腿一软,直接滑到地上。弘经吓了一跳,急忙扶起母亲,紧跟着安慰:“皇额娘不用担心,皇阿玛不会有事的!”
衲敏眼中含泪,“这就是命,这就是命!”
弘琴看了,眼圈也跟着红了,“额娘您别这样。如今,好多事情,还得您做主呢!哥哥弟弟还小,您再这个样子,可叫我们怎么办呢?”
弘纬没说话,担忧地看看皇后,最后,还是劝,“皇额娘您先去看看皇阿玛吧!他现在,一定很需要您在身边!”
衲敏点头,扶着弘经、弘琴进了里间。雍正已经醒了,但眼能动,口不能言。见到皇后进来,右手伸了伸,左手却僵硬的很。衲敏急忙快走几步,拉住雍正的手,坐到床前,背过身来,抹抹眼泪,回头笑着说:“太医说了,你不过是偶尔身体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你要放宽心,好好配合太医针灸、吃药,这样才能好的快!孩子们还小,朝廷里又那么多事,你可不能使性子,不吃药啊!”
雍正点点头,看着皇后不说话。衲敏知道,如今他这样子,脑子清明,口齿糊涂,只得笑着安抚:“没事的,你要什么,我和孩子们都在。弘历几个我打发他们按你之前吩咐办差去了。弘喜送两个妹妹回去。你看,你还想见谁呢?”
雍正摇摇头,握握皇后的手,再看看弘琴、弘纬、弘经,松开手,指指前面养心殿正殿方向。衲敏想了想,问:“可是有什么东西,要拿来的?”
雍正点头。衲敏急忙叫来高无庸,吩咐他把皇上晕倒前正忙着的东西取来。等到高无庸捧着个盒子回来,衲敏当着雍正的面打开,居然是一卷圣旨。征得雍正眼神同意之后,才叫高无庸打开念。
弘经、弘琴、弘纬都领着宫人跪在地上听,衲敏本也当跪地接旨,奈何雍正一直握着她的手,只得侧坐在床沿上,听高无庸一字一句地念。
等圣旨念完,弘琴不由失望了。原以为,这是册立皇太子诏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