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院中诸人耳朵里,则是如同炸雷一般。
谦嫔与弘喜急忙擦干眼泪,整理仪容。院子里小太监们也急忙上前打千儿,“奴才给宝贝勒请安,宝贝勒吉祥!”
弘纬略一点头,一脚跨进弘喜院内,领着两个小太监,站在正屋门口。弘喜已经擦干净脸,迎了出来,对着弘纬拱手,“弟弟给十哥请安。十哥好!”
弘纬点头,“自家兄弟,无须多礼。刚才我还没进院子,就听见有人大放悲声。眼看就要过年了,你可要管好院里人,别闹出什么不好来才是。”
弘喜红着眼睛点头。弘纬冷眼瞅见谦嫔身边大宫女站在门外廊下,毕竟是年轻庶母,要多避嫌。便站在门外,对弘喜说:“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见你连着几天没去上书房,听说身子又不好了,过来看看。既然你没什么大事,我就放心了。”说着,叫身后小太监将带来的礼物交给弘喜身边宫人。说是皇后、宁贝勒送的,叫他好好养病,等好了,早日去上书房。
弘喜急忙叫人接了,对着仁和堂方向谢恩。又请弘纬帮着到皇后那里多多拜上。
弘纬“嗯”了一声,顿了顿,说:“前两天,我听说皇阿玛准备派人到西洋去转转。已经选了年羹尧大人第四子年秀一同前去观摩。你不是最喜欢西洋之术吗?等病好了,就去跟他说说,喜欢什么,叫他带来就是。要是出宫不便,还可以跟弘晓说说,叫他回家时,给你传个话。反正要年后才走,不用着急。”
弘喜一听,先是一喜,而后,又是叹气。听十哥的意思,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还是不能跟着走。不由往前跨一步,“十哥,那个——我也想去。”
弘纬皱眉,“西洋之术,细技末流,玩玩就是了。怎么想着去呢?你是天潢贵胄,到那番邦,岂不叫人笑话!”
弘喜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不是的,十哥,你说的不对。”
谦嫔坐在屋里听了,心都快蹦出来:哎呦我的儿啊,你怎么能这么跟宝贝勒说话呢?莫说他长你半日,单说他是正经嫡子,你就差了他不止一头啦!老天保佑,千万别叫宝贝勒生气。
弘纬还真没有生气,反而看着弘喜笑了,“哦,那你跟我说说,那西洋之术,如何就好了?”
弘喜站在弘纬跟前,憋了半天,还是不知从何说起。一干宫人跟着着急。原本,弘纬与弘喜出生时间只隔一夜,又因为弘纬生母高龄产子,而弘喜他娘生弘喜时,只有三十来岁。刚出生的时候,弘喜确实比弘纬略大一些。就是到了今天,弘纬也不过比弘喜高那么一点点。可是,如今这场面,看在谦嫔等人眼里,那就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怯懦小心。
弘纬等了半日,见弘喜说不出所以然来,也不忍心难为他。有些事,是熹妃与弘历做出来的,眼前这个少年,只是他们手中的砝码而已。故而,弘纬冲弘喜笑笑,“没事的,等你想起来怎么说,再去找我。咱们院子又挨着,几步路,走起来也方便。”
说着,拍拍弘喜肩膀,就要离开。弘喜见状,顾不得害羞,一把拉住弘纬,“你等等,我拿两样东西给你看。”说着,一阵风似地刮进书房。
弘纬心中好奇,便留在院子里。谦嫔则是隔着帘子祷告:“儿啊,你可不能触怒宝贝勒哇!”
没一会儿,弘喜便捧着一个红漆盒子出来。拉弘纬坐到院子中石桌旁,轻轻打开盒子,向弘纬细说。“十哥,你看。”
弘纬瞅瞅,“火铳?”
弘喜点头,拿起其中一把,递给弘纬,又拿起一把,再递给他,“比比看,哪个好?”
弘纬一只手拿一把,赏玩一番,递出左手中那把,“这个!”
弘喜点头,“这个是普鲁士做的,我西洋师傅威尔逊送给我的。另外一把,是咱们工部自己造的。我试过,普鲁士那把,能射穿百步以外砖墙。而咱们自己造的,尽管年大人说,已经很好了。但是,射程仅仅是普鲁士火铳的一半,还容易打偏。”说完,撅着嘴,直勾勾地盯着弘纬,皱着眉,不肯多说一句。
弘纬仔细比对这两把火铳。毫无疑问,普鲁士制造的,确实比工部造的更加精细,枪身曲线也更加流畅,更难得的是,精钢制造,比工部牌的要纯净许多。这个十二皇子,对夺储或许不在行,对这些细巧工具,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
琢磨一番,弘纬放下火铳,问弘喜:“你去西洋,就是想看看人家怎么造火铳的?”
弘喜急忙摇头,“不是,不不不,不仅仅是为这个。我听说,西洋人还会造好大的船,他们会用机器织布纺纱。所以,我想去看看。虽然皇额娘说,察尔汗台吉那里也有从俄罗斯买来的机器纺线机。但我想,能亲眼去看看欧罗巴的,应该更好。”
弘纬沉默一会儿,直到弘喜以为,彻底无望时,才听他说:“你是皇子,熹妃娘娘和谦嫔娘娘,舍不得你去。”
这回,弘喜不迷糊了,“额娘她只是怕我一去不复返,等我回来,自然会好好孝顺她。再说,皇额娘也不会不管她。懋贵妃无子,不也过的好好的吗?至于熹母妃那里——她,算了,反正以前,她眼里只有四哥;现在,也不过是看我还算得宠罢了!”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压到无人能识。说完,便低头不语。
弘纬听了,不由叹息:这个孩子,并不如他平日里表现的那般呆傻。该懂的,他都懂。虽然,他嘴上没说。只怕,这阵子他吵着闹着要去西洋,原因之一,便是熹妃和弘历暗中谋划扶他上位,而他自己不愿意陷入争储漩涡,想借此避祸吧?
想到这里,弘纬心中发寒。站起身来,嘱咐弘喜好好注意身体,其他事情,等过了年再说,便领着人回去。
好容易等宝贝勒离开,谦嫔几步从屋里蹿出来,拉住弘喜一通询问。直到弘喜保证,只是兄弟之间说说闲话,这才放手。眼看天色暗下来,谦嫔是后宫嫔妃,不宜在阿哥所久呆。将成贝勒院子里太监宫人狠狠嘱咐一番,这才坐上轿子回去。
弘喜恭送谦嫔回宫院,领着人回到书房,便翻箱倒柜地找西洋书籍研读。贴身太监盯了半日,见这位总算不提“出使欧罗巴”之事了,倚着门框松了口气,哎呀妈呀,爷,大过年的,您可消停消停吧!
再说弘纬出了阿哥所,便去养心殿找雍正。没想到,雍正大叔跟皇后一起到御花园散步去了。
弘纬又领着人出了养心殿,向北往御花园赶。
一行人顺着西六宫宫巷,过阆苑右门,再往里走一段路,远远望见延辉阁南面,帝后二人仪銮驻扎。
宫人太监离帝后二人十步开外,拱手伺候。
而雍正与皇后,此刻正手挽手,悠悠闲闲地逛花园呢!
弘纬一张小脸顿时红了:老四你个厚脸皮的。就是跟自己媳妇再亲,等天黑了,两口回屋里,爱咋地咋地。万万不能当着阖宫上下、几万号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御花园里秀甜蜜呀!真真是羞死人啦!
一拧脚后跟,转身就想往回跑。
哪知运气不好,刚转过身来,就撞上了弘琴公主。弘琴后头还跟着谨言等一大帮宫女太监。
当着众人面,弘纬只得给姐姐行礼问安。弘琴嘿嘿一笑,轻抬手,“免了,弟弟起来吧!”瞅瞅他粉红粉红的小脸蛋,诡笑着问:“咋地啦?瞧这小脸儿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哪个美人儿,怀春了呢!”
一句话,逗的弘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谨言站在后面看不过去,走上来催促,“五公主,咱们赶紧去见主子娘娘吧。马上就是除夕了,赶紧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才是啊!”
弘琴摆手,“不急。没听皇额娘说:老百姓家里,割块儿肉、剁顿饺子,不也高高兴兴地过了吗?咱们天家,更应该简朴,为天下表率才是。弟弟啊,你这么急匆匆地,该不是找皇阿玛有事吧?正好,咱姐俩儿一块儿去。”
说完,生拉硬拽,一路把弘纬拽到延辉阁外面。大老远就对着雍正、皇后吆喝:“皇阿玛、皇额娘,女儿和弟弟给您二老请安来了!”
说着,拖着低头不敢言的弘纬,来到帝后二人近前。
这段日子,借用谨言的手,把持住了凤印。少了女儿整日品评那方面的问题,雍正见了弘琴,也不再小心肝颤啊颤啊抖啊抖。笑着叫二人起来。衲敏瞅瞅弘纬耳朵根儿都发红,吓了一跳,急忙把人拉到身边,一叠声问:“这是怎么了?这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请太医了吗?”
弘纬低头不肯答。弘琴好心给他解围,“没事儿,就是想要小宫女伺候啦!”
衲敏跟雍正面面相觑,“不是吧?这娃才十岁啊!”
弘纬气的直想哭,一把拉住皇后的手,“没有的事,皇额娘,您别听姐姐瞎说。是她想嫁人了才对!”
雍正一听,高兴了:想嫁人好啊,这样的丫头,早点儿嫁了,早点祸害别人家!好!
谁知他还没说话,皇后早先一步开口:“胡说什么呢!你姐姐才多大?说出去叫人笑话。”
弘琴挑眉,上前拉住皇后胳膊,牛皮糖似的紧紧贴住不放,“就是就是。额娘——,你看看,弟弟他又欺负我!”一面撒娇,不忘冲雍正抛个媚眼。吓的雍正遍体生寒。弘纬低头,装作不认识眼前这人。
娘几个正在说笑,弘经带着一帮人也来了。一家五口依次行礼之后,弘经便呈给雍正一个折子。
雍正接过来,并不避讳皇后,直接打开。扫视两眼,便递给弘纬。等他看完,才问:“说说你们俩的想法吧。”
弘经顿首,“儿臣以为,此奏折所言,可以施行。但要谨慎而为,以免后患。”
弘纬则摇头,“皇阿玛,这海禁开了也就开了,为何还要送那么多少年去西洋?”
雍正没说话,转脸问弘经,“小宝说呢?”
弘经听见雍正唤他乳名,略微不好意思,低下头,朗声回答:“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我国前往西洋,路途遥远,往返一趟,少则十月,多则数年。若派老人前去,一来,年纪大了,不易学习语言;而来,观摩回来,恐怕,也没几年时间,能够为我朝效力。故而,儿臣以为,可以派少年前去,这样,影响更加长久、更加深远。”
雍正点头,“是这么个理。大凡年少之人,更容易接受新事物。正如当年,朕就喜欢叫人用西洋画师,而你们皇玛法却——”说到这儿,意识到在这里谈论康熙皇帝保守,似乎不合时宜,便转开话题,不再提了。
衲敏不解,康熙皇帝似乎也很喜欢西洋画法吧。无伤大雅的东西,老康似乎也不大反对。他不喜欢的,是那些比较精巧的技艺。更加不喜欢那些西洋思想。想到这儿,不由喃喃自语:“康熙皇帝是个开明的皇帝,也是个保守的皇帝呢!”
“皇额娘——”弘琴吓了一跳,当着那人的面,这种话都敢往外说,你不想活了?喊完,急忙紧紧张张地去瞅弘纬。难得,弘纬只是略微抿抿嘴唇,貌似并没有不悦,反而多了一分羞惭。
弘琴放下心来,竖着耳朵,细听雍正说话。
不一会儿,雍正便拍板,“这件事,交给你十二叔、十六叔去安排人选吧。”想了想,问,“这折子,是年秀托你带来的?”
弘经急忙点头,“回皇阿玛,正是。今日儿臣遇到十四叔,他交给儿臣,说是年秀侍卫送来的。不过儿臣猜测,应该只是年侍卫代笔,真正上折子的人,应该是年大将军。”
雍正冷哼一声,听到年大将军,雍正一张老脸,便没有一丝表情了。吩咐弘经,“回去歇着吧。”
弘经拱手告退。直到弘经背影出了阆苑左门,雍正这才拉过来弘纬,敦敦教导:“儿啊,不可小看海洋。大海的浩瀚宽广,只有你真正看到之后,才能明白。你十二弟已经多次跟朕说了西洋之事。尽管他还年幼,言语中不能十分全面。朕也明白,如今,我大清,是有好多东西,都快被人超越了。你身为中宫嫡子,肩上承担着大清的未来。绝不可蒙眼不见,要从谏如流。记住,只有开放,只有竞争,人——才不会被动挨打。这些,你可以趁年羹尧未入藏之前,跟他好好聊聊。依朕看,他对你,很好!”
说着,斜眼瞟了瞟皇后,那一眼,意味深长。
弘琴站在皇后身后冷笑,“老四啊,你不会真怀疑,自己媳妇给你带绿帽吧?”衲敏收到雍正眼神,则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什么呀!都说开了,你还揪住不放。再这么着,我真去找姘头啦!
一时间,御花园内,静静悄悄。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防盗:145章
弘纬暗道:奇了?皇后对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宽厚待下。别说杖毙,就是“奴才”二字,都很少提及。怎么今日醒来,竟然一反常态,发这么大的火?
心中纳罕,脚下不停,随着王五全入内,对着皇后施礼。
衲敏昏迷了半天一夜,刚刚醒来,没什么精神,见弘纬来了,略点点头,眼睛盯着趴在地上不住求饶的一堆人,没有说话。
弘纬顺着皇后眼神往下一看,几乎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跪在屋里。皇后半靠在大迎枕上,满面怒容,全然不见往日温和慈祥。弘纬顿时想起夜间做的噩梦,站在一旁,低头往皇后身边瞅。只见弘琴趴在皇后身边,闷头大睡;弘经则坐在皇后炕头一把交椅上,静静地靠着椅背,冷冷地瞅着地上一群太医大喊冤枉,一言不发。
许是感觉到了弘纬探究的视线,弘经略微抬头,对着弘纬笑笑。籽言也趁机冲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弘纬见了,只得闭嘴,规规矩矩对皇后施一礼,老老实实来到皇后身边,在炕沿上斜坐下来。
等到下头一帮人闹够了,衲敏也歇地差不多了,对着下头吩咐:“本宫还没死,说话就不算话了是吗?叫你们把这些东西拖出去,一帮子侍卫,就没一个听懂的吗?”
这句话一出,底下跪着的人哭的更凶。弘纬细听,大致明白,原来,皇后醒来,知晓昨日之事,明白了“生而克母”的故事,拿太医们撒气呢!
看弘经模样,皇后未必就想真的将这些人杖毙,只不过,给他们些颜色看看。更何况,有谨言在。纵使皇后震怒,一时不察,谨言也会想办法留着这些人,好查清幕后黑手。
想到这儿,弘纬抬头望谨言一眼。只见她静立在皇后身边,手中握着帕子,面无表情,冷眼盯着其中一位太医。弘纬不由感慨,这姑娘,要是稍微笑一笑,八成也是一位美人呢!只可惜了这个冰雪聪明的性情。那张脸,严肃到任谁都见了,都觉得欠她八百两银子似的。生的多好看的眉眼,也变得了无生趣。
门外,桃红领着一个中年妇人进来,身后小宫女手里托着一碗口粗的瓷盅。那妇人,弘纬不认识,弘经小时候,却是见过几次。见她进来,弘经略微一笑,“金姑姑来了?药好了?”
金巧巧对着弘经一笑,再朝皇后施礼,“主子娘娘,民妇已经将药粥熬好了,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衲敏点头。籽言连忙接过来,用金碗银勺热腾腾地盛出一碗,一勺一勺,喂皇后吃下。大概吃了半碗多,衲敏摆摆手,“搁那儿吧。”
籽言听了,回头去看金巧巧。金巧巧绕过籽言,站到皇后身边,握住皇后手腕,仔仔细细地把把脉,笑着对籽言说:“把粥先放笼屉上热着。过半个时辰,再吃。”
籽言这才听命,跟着桃红出去安排。
衲敏对着金巧巧一笑,“瞧瞧,我的丫头,不怕我,在你跟前,倒是乖巧。”
金巧巧一笑,“主子娘娘您可不能这么说。谁叫昨夜,万岁爷下旨,但凡跟您身体有关的事,都得听我说呢?”
衲敏笑着摇头,“德性!十来年不见,本以为,你嫁了人,当了娘,脾气能好点儿。谁知道,比以前更泼辣啦!小心你男人不要你,另外找个乖巧的!”
金巧巧咯咯大笑,“他要是敢呀,我就把他送进宫里,给您当公公使!”
衲敏噗嗤一声笑了。顿了顿,正色问:“我这身子不好,可真是因为当年难产?”
金巧巧摇头,“哪有这种事?您当年不过是多出些了血,后来,多保养保养,就没大碍。不是民妇胡说。那五十多岁生孩子的,民妇也见过。更何况,宝贝勒出生时,您还正当年呢!再说,别人觉得,生孩子多了,对女人身体不好。可也不看看,活大岁数的那些老太太,有几个没生过孩子?有的甚至接连生十几个,最后呢?活到八十九,一点儿事没有。娘娘,您昨天晕倒,是身子虚,但跟难产,没什么关联。”
衲敏点头,“有劳了。”吩咐籽言安排金巧巧休息。对下头太医呵斥,“都听见了?你们没法子救本宫,或者有法子,怕出事,不敢用,本宫不怪你们。但是,你们不该拿本宫的孩子垫背。本宫素来宽厚待人,看来,是太过宽厚,叫你们认不清自己是谁。宽厚,并不是说,有人损着本宫的牙眼儿了,本宫还不主张还回去!你们——先说宁贝勒不能劳累,再说宝贝勒伤了本宫寿元!呵呵,如此说来,那是不是本宫长子弘晖,他出生时,也伤了本宫寿元?”
底下太医个个磕头,不敢答话。
衲敏喘口气,接着说:“本宫还就奇怪了。同为本宫所出,怎么夭折的儿子,你们不提;固伦公主,你们不提。偏偏提活着的两位皇子?这其中意味,是否要本宫仔细琢磨琢磨呢?”说着,将手上帕子狠狠拍到桌上。弘经不经意间一瞅,心中憋笑:八成又是妹妹的“杰作”,好端端的一对儿鸳鸯,愣是给她绣成两只鸭子!
再看这帮子太医,方才嚎叫求饶,个个喊冤枉。到这时候,反而没一个人敢出头了。一个个乖乖地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开玩笑,皇后吆喝半天,都没见侍卫进来拿人,摆明了是吓唬吓唬,借机审问呢!傻子才往跟前凑!
衲敏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吩咐谨言:“把这些人带下去,交给碧荷他男人,叫他看着办!好歹也是粘杆处领侍卫,传话给他,别丢了粘杆处这么多年来拿血汗挣来的体面!”
谨言听了,微微叹气,到了最后,皇后还是要把这事交给粘杆处。也是,这些事,关乎皇储,皇后再能干,也不能自己处置。交给直属万岁的粘杆处,最为合适不过。
谨言一面感慨皇后小心,一面叹息娘娘憋屈。领着侍卫,将这些太医带下去。
这边闹腾完了,弘琴也打着哈欠醒来,趴到皇后怀里腻歪,不肯起来。处置完这些事,衲敏也有心思看儿女们。
先瞅瞅小宝,脸色还算红润。拉着手小心测测脉搏,弹跳有力,不像体虚。纵使这样,还是不放心,又殷殷嘱咐几句。
弘经略欠身,对着皇后笑笑,“皇额娘,儿子很好。昨天那是一时着急,以后不会这样了。”
衲敏看着小宝,颇为心疼,“好孩子,人家都说,晚辈送长辈,那是福气。长辈送晚辈,那是孽缘。别说我没什么事,就是真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顾好自己,绝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这个做娘的,已经送过一回儿子了。难道,你忍心叫我再送一个吗?”
皇后说完,弘琴、弘纬都低头想心事。这俩主儿,当年也没少埋儿子。倒是弘经,对着皇后,一字一句地保证:“额娘您放心,儿子一定好好的,绝不叫您再送一次!”
衲敏听了,这才止住泪,连着喃喃几句:“乖,乖孩子!”
再看宝宝,眼角下,两只黑眼圈,似乎一夜没睡。衲敏叹口气,拉弘纬坐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轻声劝:“宝宝,昨天姐姐心情激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刚才,额娘已经骂过她了。你也听金巧巧姑姑说了,我的身体,与你无关。你不要放在心上,原谅姐姐,好不好?”
弘纬摇头。衲敏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看看宝贝,催促:“还不快给弟弟道歉!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弘琴撇嘴,“我又不是第一个这么说!要道歉也不能我先来。”
衲敏啪地一巴掌拍到弘琴背上,“胡说什么呢!除了你,谁还说过这句话,把他叫来,我砍了他!神经病啊,这么说人家!哪个人愿意一生下来就没娘啊!照这么说,打仗、闹饥荒的时候,死爹死娘的多了,都是克父克母不成?都该一条绳子勒死?”
弘琴瞅瞅弘纬,跟着皇后学舌,“就是,谁愿意生下来就没娘啊!那不到十岁就没爹没娘的,是不是也是克父克母呀?是不是也该扔进四合院儿里圈起来?”
弘纬低头不说话。弘经看不过去,“妹妹说什么呢?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明明是你,昨天胡说八道,勒住弟弟脖子又哭又闹。弟弟都没说一句,你倒好,咄咄逼人。你看看,都快把弟弟说哭了!”说着,伸手拿起炕桌上一方帕子,站起来就要给弘纬擦泪珠。
弘琴真没想到,几句话,居然能叫这位哭鼻子。心里一阵发憷,嘴上偏不留情,“我哪有咄咄逼人。哥哥,你别看他不说话。其实,他要说起话来,尖酸刻薄着呢!你怎么就说我,不说他呢!”说着说着,也跟着哭起来。
弘纬拨开弘经手中帕子,站起来,对着弘琴打躬,“以前都是我不好,害的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也不想你没皇额娘疼,也不想中宫无主。是我一时气急怒急,说话不讲理。我给你赔不是,是我做错了,你别恼了。往后,我再也不那么说了。”
弘琴听了,咬着牙,不言语。弘经在弘纬身后催促,“妹妹,弟弟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再胡闹下去,就不对了!”
挨了弘纬一顿训,弘琴心中怨气反而少了,趴在皇后怀里抽抽搭搭,“我又没说什么。昨天我也有不对。反正,我就你一个哥哥,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弘经说话,衲敏听着,还在路上。可剩下这姐弟俩对话,衲敏则越听越糊涂。我的那个天呐,感情,咱身边还有“借尸还魂”的?不对,是没喝孟婆汤就投胎的?
想着想着,衲敏就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世界真诡异!瞧瞧自己身边儿,都有几位大神呐!现在看看,还是小宝最好!转念一想,衲敏又乐了。管他以前是干啥的,就是“退了休”的皇帝,也是咱“亲生”的。就不信,自己装傻充愣,只把他当小宝宝看待,他还能摆什么“帝王”谱!嘿嘿!好歹得乖乖叫我声“娘——”!这位爷,您呐,就好好的当个乖宝宝吧!来,叫声“额娘”听听?
衲敏正在偷笑,看见听弘琴闷声问:“皇额娘,您说,当年仁孝皇后生太子时,得知难产,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衲敏一怔,顿了顿,叹气,“天下女子,千万种品性。但是,天下母亲,却都是一样。仁孝皇后,已经去世多年,她怎么想的,我无从揣测。但是,当年我生你弟弟的时候,就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要让他见到初升的太阳。或许,其他母亲,所思所想,与我大致相同吧!不管做姑娘时如何,当了母亲,心里占第一位的,总是孩子!”
看弘琴将信将疑,衲敏伸出食指点点她额头,“傻丫头,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又不懂。等将来,你成了亲,有了孩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孩子固然是母亲后半生的依靠,甚至,是争宠的工具。可是,对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孩子们的健康幸福,更加重要!更何况,在那生死攸关的时刻,哪还有什么精神,去衡量权益得失?我想,仁孝皇后——她,已经没时间去问,这孩子能为她带来什么。只是想她能为孩子留下什么,用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为腹中胎儿,做最后的努力吧?”
弘琴听了,不住流泪,“皇额娘——”
弘纬一面听,一面流泪,等皇后说完,也趴到皇后怀里,跟弘琴两个人,一人占据一块儿领地,什么都不说,只管哭泣。弘纬一面哭,一面回想夜里梦境:芳儿,面对那么多鬼怪,你不管我,我不怪你,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咱们的儿子!都是我不好,连你最后的心愿,都没达成!都是我不好!
弘经看着弟弟妹妹今日一反常态,尤其是弟弟,往日练布库、弓箭,多苦多累,泪珠都不弹一滴。今日居然闷声痛哭,真是少见!无奈中,只得冲皇后尴尬一笑。
衲敏瞅见小宝,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模样,冲他招招手,“来,小宝,妈妈抱抱!”
小宝脸一红,后退两步,嘴里嘟嘟囔囔婉拒:“呃,不了,儿子想起来了。儿子早上起来,急着来看皇额娘,药还没喝呢!儿子这就回去喝药!“说完,一溜烟儿奔出仁和堂。
衲敏抱着一双“儿女”偷笑,这才是真正的青少年嘛!看人家,那感情,那动作,多自然!多和谐!你们俩呀!真不敬业!
谨言带一帮太医去粘杆处回来,恰巧碰到弘经夺门而出。急忙让到一旁,冷不丁看见宁贝勒身上飘下一块手帕,急忙叫小太监拾起来,追上还给宁贝勒。
弘经走的急,见是谨言派人来还手帕,不及细看,一把抓过来,揣到袖子里,就往养心殿外跑。
谨言冲宁贝勒背影笑笑,转身就进仁和堂。后来,衲敏再找那块两只“肥鸭子”手帕,怎么也找不着。只当不小心丢了,并未在意。却不想,一方帕子,居然引起一场“江山美人”争夺战。后来情形,在弘琴嘴里,就成了“蔚为壮观”。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谨言领着人回到仁和堂,向皇后交差。画眉也从外进来,对着皇后施礼,“主子娘娘,各宫主子听说您病了,一齐来仁和堂请安!见吗?”
衲敏皱眉,“怎么,各宫主子——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