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六年,这个在正史中根本不存在的年份,完全脱离了衲敏的掌控。最快最全尽在猫扑中文网(www.)
尽管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忠言逆耳,雍正还是把刚长开的弘经、弘纬带到朝堂上,开始听政。弘纬还好,知道韬光养晦;弘经则完全符合这个年龄的脾气,青春热血,半分不肯示弱。
雍正再也不说这孩子像自己了,想当年,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早就知道板着脸,在皇父面前装纯臣、孤臣了。而弘经这孩子,自己跟皇后说了多少次,还是那么刚硬。仗着在户部领差,对军备、税收、饷银种种,几乎是锱铢必较,把能得罪的人,挨个得罪了个遍。年羹尧刚从西藏回来,就被他一本递上去,说什么在西藏用钱太多,要求雍正严惩。气的年羹尧接连告病三个月。要不是弘纬在后头偷偷护着,弘经本人又得帝后宠爱,弹劾他的折子,都能把养心殿给淹喽。
然而,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弘纬不会忌惮这个哥哥。而且,随着替他扛起整顿吏治重任次数增多,弘纬也更加理解弘经天天挑刺的原因。即使雍正朝,也少不了贪官污吏。兄弟俩的感情,也愈发坚固起来。衲敏看在眼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兜不住了就把雍正搬出来吓唬人。西北有年羹尧以及傅恒兄弟压阵,江南有老八、老九这些老哥儿几个苦哈哈地给弘纬卖命。一时间,国力蒸蒸日上,户部结算,国库年收入,渐渐多起来。百姓也能安居乐业,有些有心计有手艺的,还能开些个小作坊,攒些银子。
这次弘喜回来,由弘纬负责,带领礼部、理藩院接待。本来没理藩院什么事,但弘喜在海上上折子说,同行而来的,还有英格兰威灵顿公爵及其独生女安妮公主。
弘琴一听“公主”二字就急了,叉腰大骂,“呸,她一个小小公爵的女儿,就敢称公主。那本宫是什么?”
谨言在一旁笑着劝:“其实,安妮姑娘应该称小姐。是理藩院没翻译好。弄混了英格兰跟咱们这里礼仪不同。就像咱们入关以前,万岁的女儿,称为格格一般。英格兰那边,就有些像春秋战国,小国君王之女,也称公主。”
衲敏笑问:“谨言也懂英格兰那里的事?”
谨言一笑,低头回话:“回主子娘娘,奴才小时候,跟随先父去广州上任,学过些英格兰那里的话。只是,时间长了,都记不清了呢。”
衲敏摆摆手,“记不清不怕,有底子,拾起来也容易。既然人家安妮公主,”看看弘琴明显跳脚神色,衲敏急忙改口,“人家安妮格格远道而来,没道理要理藩院一大帮老爷们儿出马迎接的道理。从今天起,每天抽两个时辰,好好把英语给我捡起来。听不懂、看不懂的,就来问我。早上半个时辰,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晚上半个时辰,分开学。到时候,咱们西林格格出马,迎接安妮格格,品级规格,也都对得起他们啦!”奇怪,正史上的威灵顿公爵,不应该跟拿破仑一起出现吗?这娃咋提前出生了呢?
谨言笑着躬身答应。弘琴听了,也忙着凑热闹。她可不想跟那个劳什子公主说话,免得人家笑着骂了,还笑着跟人点头。
又过了三个月,弘纬乘坐大船,终于返回广州港口。原本,弘喜奏请,走珠江水系,沿着灵渠,经长江,顺京杭大运河北上,直达京城。
奏折一进养心殿,年羹尧便直言不可。说那威灵顿公爵,不知什么来头。灵渠通我国西南,乃是南地要塞,绝不能叫他一个外国人轻易窥伺。更何况,大运河沿岸,亦乃我国经济重地,不可随意示人。
经过众臣议论,发圣旨,命成贝子弘喜率船队沿海岸往北。又说一别三年,皇父皇母格外想念,叫成贝子赶紧回来,沿途不得停留。
就这样,弘喜领着几艘大船,夜以继日,到达天津卫。转马车,直奔京城。
弘纬领着理藩院的人,于安定门外迎候。兄弟俩见了面,互相问候几句,引见了威灵顿公爵。弘纬看了看,这洋人长的还蛮像模像样的,不过四十来岁,看着干练精神。刚要招呼一行人回驿馆休息。后面马车上,一个小洋妞便隔着窗帘说话了,“皇子殿下,这位就是你的哥哥吗?真英俊啊!”一口北京话。
弘纬噎的差点儿没咳嗽出来,暗想,这回姐姐不用怕语言不通了。听这位说话,比京里长大的公主,还地道呢!
威灵顿公爵皱眉,冲马车低声训斥:“安妮,不是跟你说了,大清礼仪繁多,女子不能随意抛脑袋露脸面。你乖乖呆在马车里,稍后,皇后陛下会派人来接你的。”
弘纬睁着眼,看着弘喜,心说,这人说话倒也能听懂,可就是捅了大篓子。弘喜急忙咳嗽一声,对威灵顿公爵轻声说明:“我们这儿啊,称呼皇后不称陛下,要称娘娘。可别说错了!”幸好理藩院、礼部那般人都忙着接待其他随从,没怎么听见。要不然,皇后那里,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威灵顿公爵急忙点头,“是,礼部大人告诉过我。我一不小心,忘了。请皇子殿下放心,以后不会了。”
弘喜接着叹气,“皇子也不能称为殿下,你就叫皇子吧。”这一堆爵位,估计一时半会儿,你也背不下来。
安妮老老实实呆在马车里,隔着窗帘,看着弘纬脸上皮笑肉不笑地,心里就一阵讨厌。怎么看,还是自己的弘喜皇子好看!这都什么话!
到驿馆安置好威灵顿父女以及随行人员,命礼部、理藩院好好教他们明日觐见皇帝、皇后规矩,这兄弟二人便带着船上采办总管,一同骑马回宫。其余人,可怜见的,跟着小十二贝子出门远航三年多,九死一生,好容易回来了,还不赶紧回家看老娘搂老婆抱孩子去!呃,有些少年,可能只有老娘,呵呵!
雍正在养心殿召见弘喜。一别三年,这孩子长大了,也晒黑了。体格倒是比以前更壮实了。说起话来,有点大舌头,但不影响大局。
看到小儿子长大成人,雍正很高兴。随意问了几句,留下采办总管问话,叫弘喜到后头仁和堂去拜见皇后。
皇后早就得了信,叫来谦妃、熹嫔,一同坐在仁和堂等弘喜。五公主、六公主、七公主也都坐在皇后身边,等着看小弟弟回来。
不一会儿,弘经、弘纬便领着弘喜进来。一进门,弘喜先跪到皇后座前,磕头请安。口里道:“不孝子弘喜,给皇额娘请安。一别三年,无日不念。今见皇母安然,儿心甚慰。愿皇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着,恭恭敬敬叩头。
衲敏急忙起身,亲自扶起这孩子。拉到跟前好好端详,笑着对谦妃说:“看看,瘦了,也精壮了呢!”
谦妃握着帕子抹眼泪,嘴角堆满笑意。弘琴乐呵呵在一旁插话,“嘴皮子也利索了呢!”
六公主、七公主急忙点头附议。
弘喜笑笑,接着给谦妃、熹嫔磕头请安。又忙着叫随行小太监抬上来一路西行,采买的特产,一一分给嫡母、养母、生母,以及哥哥姐姐们。
衲敏瞅瞅,都是南洋、西洋物件,精巧新鲜,便叫籽言、蜜枣收拾好。拉过弘喜,按到身体坐下,说些话。看这孩子,比起三年前,沉稳不少,心里也十分高兴。错眼瞅见谦妃眼巴巴地盯着弘喜,想要拉到身边,碍于规矩,又不敢动弹。心里好笑,拍拍弘纬,吩咐:“好了,回来就好。不枉你额娘天天盼、夜夜想的。有空就来坐坐,跟我讲讲你在外头的见闻,叫我老婆子也见见世面。这会儿不忙,先去你额娘宫里坐坐,好好叙叙旧吧!”
熹嫔干坐着,没有说话。谦嫔连忙站起来,摆着手说,“主子娘娘不也日日念叨?还是叫弘喜多跟主子娘娘说说话吧!”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弘喜。
弘琴在一旁嘎嘎大笑,甩着帕子寒碜谦妃,“谦母妃您得了吧,是谁一大早就跑来等呀盼呀的!还不急?小十二要是小几岁,您都能把他抱怀里一个劲叫心肝肉儿吧!”
六公主、七公主也都急忙点头赞同。
衲敏拍拍弘琴,“不许取笑你母妃。”又对谦妃安抚,“这仨孩子,都被我给惯坏了。好了,你也累了,叫弘喜扶你回去歇着吧。”
谦妃这才躬身行礼,准备跪安。哪知,弘喜转身开口,“额娘留步。儿子有话,想对皇额娘、额娘说。”
谦妃奇了,站在皇后座前,问:“什么话?可是遇到什么急事?”
衲敏也奇怪,“什么事,这么急,非要今天说?”
弘喜看看弘琴姐妹,再看看熹嫔,低头不肯说话。弘琴撇撇嘴,“哟,还不让人听啊!小十二你只小狐狸,枉费姐姐们那么疼你!六儿、七儿,咱们不理他,走,回公主所吃点心去!”顺手,还拽走了熹嫔。谦嫔本不想走,无奈弘琴力道大,只得忙不迭地对着皇后施礼,小跑着跟出去。
谨言见这阵势,早就领着宫女太监出门守候。
等屋里只剩下皇后、谦妃,弘喜这才开口,“儿臣想求皇额娘赐婚。”
“赐婚?弘喜,你是看上谁家姑娘了?这三年你都不在京城,不知道人家那里怎么样了,怎么一回来,就提这事呢?”谦妃不安起来,对着皇后赔礼,“主子娘娘,这孩子还是小孩儿脾气,您别跟他计较。臣妾回去,这就好好劝劝。”
弘喜皱眉,嗔怪,“额娘,儿臣说的是真的。儿臣真想成亲!”
衲敏摆手,拉谦妃坐下,笑着问弘喜,“真想成亲呀?我算算啊,你跟你十哥就差一天,都是雍正三年腊月生的。到今天,也不过十三岁,虚岁才十四。呃,在咱们家,呵呵,也不算小了。说吧,你想娶谁?只要合适,我就跟你皇阿玛提。”
弘喜嘿嘿笑着低头,“她们家,也是贵族出身,世代功勋。到了她这一辈,自家只有一个女儿。堂兄堂弟,倒有七八个,有的在军中任职,有的到海外经商。在她们那里,也算小有地位。”
谦妃一听经商,就急了,“那可不行,经商怎么能行呢?”
弘喜翻个白眼,没接话。
衲敏心中诧异,嘴上问:“那女孩儿怎么样呢?人品如何,家里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弘喜低头回答,“那位格格,母亲按级别,跟咱们的和硕格格差不多。父亲爵位,跟咱们的贝勒相仿。”
谦妃一听,这还差不多。
衲敏心里更奇了,问:“什么叫做差不多,什么叫做相仿?他们到底是哪里人?你说明白,我才好跟你皇阿玛开口啊!”
弘喜憋了半天,才说:“是——威灵顿公爵的独生女安妮格格。”
“啊?”这次,谦妃是真的坐不住了,站起来对着皇后就跪下去,“主子娘娘,这孩子常年在外,魔怔了。臣妾这就带他下去,好好哄哄。”不等皇后答话,抓起弘喜胳膊,就要往外拉。
弘喜经年住在海上,体力不是谦妃一个闺阁女子能比的,轻轻甩手,摆脱谦妃,对着皇后恳求:“皇额娘,儿子说的是真心话。儿子已经跟威灵顿公爵求亲。公爵也已经答应了。安妮格格与儿子,也很合得来。恳请皇额娘成全吧!”
谦妃急的都快哭了,“你这是发什么癔症。皇子身份,何等尊贵,连汉女都不能做嫡福晋,何况番邦洋人。快给主子娘娘磕头道歉,说,往后这事,再也不提了。快呀!”
弘喜满脸委屈,对着皇后撒娇,“皇额娘,您成全儿臣吧。儿臣已经跟威灵顿公爵提过亲了。也已经跟安妮公主发过誓,今生非她不娶。皇额娘,如今,儿臣的岳父已经带着儿臣的媳妇,不远万里前来。儿臣身为皇子,怎么言而无信,欺哄番邦呢?”
衲敏越听越迷糊,“欺哄?你跟安妮的婚事,并不简单吧?说实话,是不是骗了人家闺女,人家老爸不依,不得不负责?”
“呃……”
弘喜低头不答,谦妃可是吓坏了。对着皇后求情,“还请主子娘娘做主,这孩子小时候就呆傻,定然是一时不查,做下错事。还请主子娘娘做主,他不是故意的!”
弘喜叹气,“额娘,您都想哪儿去了。不是您想的那样。儿子才十三岁,还没长开呢!”
衲敏跟谦妃大眼瞪小眼,“究竟咋回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防抽防盗:151章
最后,还是弘纬开口打破僵局。“皇阿玛,儿臣以为,年大将军那里,其实可以不用担心。”
雍正没说话,坐在交椅上,“哦?”了一声。
弘纬看看皇后,没什么羞涩颜色,便接着说:“据儿臣所知,年夫人也是位女中豪杰,与恂郡王福晋做生意,做的热火朝天。哥哥说,年家在雍正初年欠官家的钱,早在雍正六年,就已经还清。而且,年大人还做主,办宗学,请来大儒、西洋先生教导。据说,偶尔还带着宗族子弟,到西山精锐营去历练。如今,年家乃至他们邻居、亲眷,少年之中,人才辈出。儿臣以为,二十年后,年家至少要出一位重臣,他的成就,不会亚于现在的年大将军。”
衲敏冷眼旁观,心中叹气,宝宝啊,年羹尧没得罪你吧?就这么给他上眼药?你这是想教你爹趁早拔苗了吧?造孽呀!
明知小年将军冤枉,衲敏也不能替他求情,免得雍正想起来那顶“绿帽子”,直接把小年将军给砍了。反正年二早年从军,去的是新疆,如今再去西藏,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弘琴对年羹尧没什么感觉,除了那次叫他一声舅舅,觉得这人对自家额娘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小心思。
弘纬说这话,其实就是在试探。他想知道,雍正心里,是真的属意弘经,还是自己。要是弘经,就留着年羹尧做助力;要是自己——如不能将年羹尧收做心腹,便只能压制这一派新崛起的势力。或许,看在皇额娘与哥哥的面子上,保他们荣华富贵,也就是了。
雍正听弘纬说完,眯着眼睛看看小儿子。弘经心胸开阔、眼界高远,但毕竟出身不如弘纬。况且,论帝王心术,弘经太过醇和,凡事与自己一样,直来直去,不如弘纬善于迂回。雍正在帝王心术上,吃了不少亏。要不是这几年修身养性,早就被史官们拿笔作刀,狠狠地钉在史书上。做皇帝,谁不想要个好名声呢?因此,经过这两年比对,雍正更加属意弘纬。何况,他自认为,孩子还小,心胸眼界什么的,还是可以培养的。再说,年羹尧此人,明显更加看重弘纬,将来——只要皇后在,定然不会叫弘经夹在舅舅与弟弟之间,两边难做。今日,听了弘纬一番话,雍正心里便乐了。这孩子,还真懂得如何“攻心”呐!
雍正没说话,弘纬也不敢确定他心中想法,只得站在一边,等候雍正开言。
衲敏看着弘纬叹气,这孩子,心眼儿不坏,可是,离纯良二字,相去甚远。但愿,将来他们兄弟,不要像康熙晚年众数字,为了那个位子,反目成仇吧!
这点儿,弘琴可是不怕。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弘纬对弘经有多么“疼爱”?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起来的,是公主所;第二个想起来的,就是弘经。不管那次弘经去看年妃,弘纬总是派人偷偷跟着;看见弘经有一点儿不高兴,便急忙凑上去安慰……也是,“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嘛!
这几人正在各自思量,忽听弘琴身后一宫女上前跪拜,言道:“奴才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万岁爷大喜!”
雍正抬眼一看,此女正是谨言——皇后身边的西林格格。当着皇后与公主的面,雍正也给这孩子几分面子,叫她起来,问:“朕何喜之有啊?”
谨言垂首淡笑,“回万岁爷,奴才愚钝。早年跟随先父江南上任,看到有些大家宗族,严格教导子弟,甚至连亲戚、邻居家的孩子,不分贵贱,也要一同到宗学读书。奴才年幼无知,便问先父,为何这么大的家族,有那么多人做官,家大业大、吃喝不愁,还要逼着孩子上进,甚至,连亲戚家的,也要读书,又不问人要学费,那多麻烦呀。先父就说,祖上功德,能延续几世?儿孙争气,才是正理:子孙有才有德,君子之泽,必绵延不息;子孙不学无术,纵祖宗德被五世,亦有尽日。今日奴才听宝贝勒说起年大人家中,严格教导子弟,与幼年所见,颇为相似。想那年大人,乃是封疆大吏,子孙靠祖宗荫庇,便能有高官厚禄,根本无需他忧虑。居然还能有如此高见。不仅是年家之兴,也是万岁之福。若真如宝贝勒所言,年家日后,人才辈出,为君分忧,为民谋利,真乃万岁之福、国家之兴!”说完,竖起耳朵听听,雍正似乎并未发怒,便重新跪倒,“奴才想到这里,一时替主子高兴,御前失仪,还请主子降罪。”恭恭敬敬磕下头去。
衲敏听谨言这么一通话,抿抿嘴唇,乖乖,你该不是穿来的吧?
弘琴则乐了,谨言你个小丫头片子,说,是不是看上我哥哥,想给他保住年家呢?
弘纬皱眉,这个谨言,太能说了吧?照她这么一说,年羹尧什么都没干,平白就大功一件了?
雍正笑了,对衲敏说:“皇后啊,这孩子平日不言不语,跟个没嘴的葫芦似的。没想到,一旦说起来,还真是有理有据,叫人听着,心生偎贴。皇后有福,身边有这么个贴心的孩子呀!”
衲敏听了,淡淡一笑,不知如何回答。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雍正再起了封谨言为妃的心思。
弘琴咯咯一笑,“皇阿玛,我倒觉得,这孩子,有当年仁孝皇后之风呢!”
谨言跪在地上,连称不敢。弘纬听了,看看谨言,没说话。雍正不尴不尬地笑笑,“是孝诚仁皇后,又说错了。”
衲敏撇嘴,叫起谨言,岔开话题,“你跟公主来,有什么事吗?”
谨言对着皇后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皇后过目。一边轻声讲解,过年时,各宫物品配置。
衲敏翻看完毕,笑着对雍正夸赞:“万岁爷慧眼识珠,咱们这位西林格格,与公主一静一动,做起事来,就连懋贵妃,也夸了不少次呢!”
雍正点头,坐在旁边,看皇后处理宫务。
衲敏看大致没什么问题,便把本子还给谨言,吩咐她与公主:“本宫看,诸事有你们和懋贵妃、齐贵妃办理,很是不错。只是,太贵妃刚去世一年有余,焰火之类,不可大办。将这一项撸了。要是焰火已经买好了,就吩咐内务府想办法卖了。毕竟,这种东西,不宜久存。还有,延禧宫年妃那里,过年诸事物,比照翊坤宫、承乾宫。若是事先准备的不够,就从景仁宫拨。宁可本宫这里短些,也不要委屈了年妃。其他嫔妃,按照分位拨付。成贝勒、六公主、七公主那里,再加两层。不够的,还从本宫这里拨付。”
谨言急忙翻开本子,一一记下。
弘琴跟皇后笑闹,“皇额娘,那——是不是我跟哥哥弟弟们的,也加两层啊?”
衲敏一笑,点点弘琴脑袋,“你平日里强取豪夺,从我这里诳了多少东西去。好容易过年了,我就那么一点儿进项,还不够塞牙缝的,又要应付你打秋风!美的你!”
雍正听了,心算一下皇后终年俸禄,是不够平日花销打赏。便趁皇后忙着处理宫务,悄悄吩咐高无庸:“从朕私库里,挑几箱好东西给皇后送去。”
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弘琴便领着谨言,带着一帮宫人太监离开。弘纬也急忙告辞。伺候帝后的一帮宫人太监,也都识相地站到一丈之外,垂手侯召。
出了御花园,弘纬便要与姐姐分道。弘琴一把拉住他,“反正你也没事,跟我到永寿宫坐坐。”
见弘纬还有些犹豫,弘琴连忙保证,“放心吧,那里现在就是我临时议事的地方。没有后宫嫔妃。除了六妹妹、七妹妹偶尔去坐坐,没别人。”
弘纬这才点头,穿过西六宫宫巷,跟着到了永寿宫正殿。
弘琴赶其他人做事,殿内,只留下谨言。拉弘纬坐下,指着谨言问:“谨言好不好?”
一听这话,谨言暗中叹气:这位主子,又发什么疯?
弘纬不知弘琴话里何意,只道伺候皇后的女官,自然是好的。
弘琴听了,咯咯笑笑,“那我去跟皇额娘说,把她送你屋里,伺候你,好不好?”
这话一出,谨言恨不得把五公主掐死。皇后早就当着万岁爷的面,说等过几年,就放自己出宫嫁人。就连万岁都没说什么。您这位公主,整天操心给弟弟屋里塞暖床丫头,这叫什么事儿!怪不得,万岁爷老早就想把您给嫁出去!依我看,明天出嫁都算晚的!
弘纬呆愣着看了弘琴半天,颤颤地伸出手指,“你——”
对着弘纬手指,弘琴颇为无辜,“我就是瞧着她有些像仁孝皇后,没别的意思。”
弘纬无语了,“你你你”了半天,还是垂下手来,埋怨一句,“胡闹!”
这俩人坐在上头大眼瞪小眼,谨言心里,无明业火腾然而起。上前几步,对着公主、贝勒跪下去,“两位小主子不必为难,皇后主子早就有言在先,奴才到了岁数,就能出宫。公主,您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只是,主子娘娘懿旨,不敢不遵。”
弘琴也舍不得难为谨言,托着腮帮嗯了声,“好吧,你既然不愿意,本宫不勉强。只是,谨言,你真的很像仁孝皇后。尤其是今天对着皇阿玛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
谨言跪在地上,低头冷笑,心中暗骂:你才像仁孝皇后,你全家都像仁孝皇后。
谨言性子,有些像衲敏,轻易不发脾气,一旦发火,就不管不顾。何况,她虽然平日谨慎,但毕竟是个孩子,心性中还蕴含着些血气方刚。弘琴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那个短命皇后,偏偏谨言自幼孤苦,父母、兄弟皆早逝,最讨厌别人说短命无福之类的话。谨言要是再不回敬,也就不是西林觉罗家大姑娘了。
对着弘琴磕个头,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回复:“公主抬爱,奴才不敢当。只是公主,明朝仁孝文皇后徐氏,尚远遵古道、贞静纯明、孝敬仁厚,有汉马氏唐长孙之风。虽处中宫,其一念惟在仁民。明仁孝文皇后崩,明成祖感言:自此之后,入宫不复闻直言。仁孝皇后去世时,明成祖正值壮年,竟不复立后。并使皇后灵柩,先于帝王入陵寝,是为第一位进入明十三陵之人。试问,奴才何德何能,能与明仁孝文皇后相提并论。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再提起此事,否则,奴才只有长跪不起,以慰仁孝皇后仙灵。”
弘琴几番想插话,皆被谨言滔滔陈词,压的说不出口。弘纬连番威压,居然都不能令谨言怯弱半分。直到她一番话说完,上头端坐这俩人才能开口,“谨言,我说的不是明朝徐皇后,是先帝元后赫舍里氏仁孝皇后。”
谨言微微一笑,“启禀公主殿下,先帝元后谥号为孝诚。”
弘纬半眯眼,凌然开口,“照你这么说,我朝仁孝皇后,比不得明朝仁孝文皇后?”
谨言低头微笑,“敢问宝贝勒,我朝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氏,与明朝孝慈高皇后马氏相比,如何?”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弘纬和弘琴也不得不说,朱元璋之妻马皇后,做的确实比叶赫那拉氏孟古好。
不得不说,明朝初期几位皇后,都有仁德劝政爱民之举传世。就连最后一位周皇后,国破之日,在坤宁宫自尽。史书记载,也是颇为仁厚。而自家这几位——孝端文皇后还算是能够帮助皇帝稳固朝邦、安抚蒙古,却没听说过劝上仁政爱民之举,那时候正打仗呢,不滥杀无辜就不错了。至于孝庄老太后——那是位善谋之人,宫斗朝斗,里里外外一把好手,遗憾的是,也没多少劝谏之类德风。这个弘纬可以证明。顺治爷那两位,自顾不暇,哪有空管老百姓死活。往下看,先帝三位皇后,呵呵,还没等她们想起来爱护百姓,就都下去陪孝端文皇后了。扒拉扒拉,似乎,还就现在的皇后提出过“以民为本”、“藏富于民”,以及时不时感慨几句“老百姓过的不容易”之类的话。即便如此,也是小心翼翼,不肯教人猜忌有干政之心,留下话柄。
再想下去,弘琴看弘纬的眼神就变了:我说,您老当了六十多年皇帝,元后不说了,当时局势,没的选。那继后呢?就不能挑个能干过马皇后、徐皇后的?
弘纬也十分委屈,“谁也没拦着,不叫她们劝诫帝王夫君啊!是她们自己不说,咱有啥子办法?”
现在殿内情况,谨言就是不往上看,也知道这姐弟俩没词了。这种事情,他们越强词夺理,谨言就越能引经据典,驳的他们哑口无言。难得这孩子发一次脾气,哪肯就这样善罢甘休,对着二人再磕一个头,“奴才斗胆,品评一番明朝后妃。明朝后宫,家教森严,皇后大多贤德。至于爱民,奴才以为,出身平民,更能懂得民间疾苦。出身贵族,难免沾惹后院是非。庆幸的是,明朝后妃,乃至亲王、皇子妃,俱为平民女子。她们长在民间,自然会为民间百姓做主说话。即使中山王之女徐氏,也没有骄奢跋扈。另外,皇后长子,不出意外,定然立为太子,一旦立储,绝少更改。这样的家规国制之下,皇后不贤德、不仁孝,实在说不过去。”
呵呵,这番话说的可是委实有点狠。先是讽刺当朝娶妻,只娶贵的,不娶对的。再是说,当朝立储,不顾正统,连着几朝,立的都是庶出之子。从努尔哈赤到顺治,几乎没有不休妻、不废后、不以妾为妻的。努尔哈赤连着废了两个元妻太子,康熙皇帝娇宠嫡子一生,最后,还是圈了了事,这个弘琴可以证明。这样的体制下,皇后自保尚且困难,何谈什么帮助帝王匡扶社稷?更何况,出身贵族的女儿家,性子再温和,那些后院阴私,恐怕,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不少。
想到这里,弘琴便叹口气,拍拍弟弟肩膀,对谨言说:“下去忙吧!今日之事,我忘了,你也忘了吧。”
谨言长出一口恶气,对着二人行礼,跪安退下。
过了许久,弘纬才幽幽地问:“你说,挑媳妇只挑家世、模样,是不是——错了?”
弘琴摇头,“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用挑媳妇。呃,现在看来,连额驸也不用挑了。日子到了,花轿来了,只管上就行了。”说完,看似轻松地笑笑。
弘纬点头,“其实,皇额娘还是有着能跟仁孝文皇后一拼的潜质,只可惜,她太谨慎了。”
弘琴冷笑,“不谨慎,早就给扔到冷宫里喽!”
再说御花园,闲逛的帝后二人。望着夕阳余晖消失在西山之下,园中古木奇石渐渐褪去晚霞红光,雍正拉过皇后的手,微笑着悄声问:“皇后,朕把弘纬的名字写在了正大光明匾后,你高兴吗?”
冷不丁地,听到皇位传承,衲敏吃了一惊。低头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皇上,祖宗有训:妇寺不得干政。皇上,您这样问,臣妾不知该如何回答。”
雍正淡笑,“那就说说你心里的话,你最想说的话。朕想听。”
衲敏叹气,“皇上,对您来说,或许,这个难题,终于写出来了,总算可以暂且放心了。可对臣妾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宝他,毕竟年长。将来,您可要好好安排,莫叫他们兄弟反目才是啊!”
雍正哈哈大笑,凑到皇后耳边,“皇后放心吧。朕在传位诏书上,同时写上,叫弘纬登基后,就封小宝为和硕亲王。这样,小宝也算有了诏书护佑。弘纬自然会给他这个哥哥几分面子。你说呢?”
雍正本来以为,这样是极好的安排。既可以告诉弘纬,弘经同样受到重视;又可以让弘经得到弘纬恩封,必定感恩戴德,一心拥护新君。哪知,皇后听言,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几张几阖,最后,还是狠心问了句:“皇上,您想害死小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