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纬离开京城,一路趱行,沿途,不住向雍正递折子,说的尽是民生之事。因关乎国政,雍正不好直接拿来给皇后看。每次只说,小宝在外忙碌,捎来信,向父母问安,另说自己安好,父母勿念。
衲敏听了,只是双手合十,求佛祖保佑。
偶尔,年妃来给皇后请安,见到雍正,也是听的这话。看皇后忙着五公主婚事,不好多说,便趁机提出,公主出嫁后,醇郡王也十七岁了,是不是该给他指个媳妇,总不能,孩子都长大了,还在阿哥所住着,成了亲,屋里有个管事的,也好帮着将来管管府里的事。
雍正听了,深以为是。便跟皇后商量。
衲敏淡淡一笑,叫来谨言,拿出这两次大选,那些看着不错的世家女孩儿名单。接过来,托在手里,满怀感慨,“当年,小宝刚到储秀宫时,不过一个瘦瘦的小肉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家了。”说着,抹抹眼泪,笑着将名单递给雍正。说:“这是臣妾这两年留心的好姑娘,家世、教养、人品,都不错。就是模样恐怕只比臣妾小时候略微好些,自是比不得诸位妹妹。皇上,您看——要是没有合适的,臣妾和年妃妹妹,再去挑些个来?”
雍正笑笑,接过皇后递来的名册,嘴里说:“朕还奇怪呢!怎么上次大选,你没日没夜地盯着那些闺女,原来,是早就打算挑媳妇了呢!”
衲敏摇头,“臣妾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纵然有心,也没那个精力。不过是偶尔得闲了,请外命妇诰命们进来坐坐,聊聊罢了。俗话说,女儿肖母。要是做娘的不错,想必,教导出来的姑娘,也错不到哪儿去。只是,这些挑出来的姑娘们,颜色实在不能跟后宫几位妹妹比。臣妾只怕,到时候,小宝会不喜欢。所以,还要万岁爷多掌掌眼。实在不行,还有容姿艳丽、秉性略差些的,牌子我也留下几个。回头,再呈给您过目。”
雍正专心看名册,点点头,没说话。
年妃瞅着皇帝不置可否,先淡淡笑笑,恭敬地对上启奏,“臣妾以为,主母虽然重德,但颜色也不能太差了。否则,如何能抓住丈夫的心,从而压制下头的奴才们呢!”
衲敏笑笑,没说话。雍正则从名册中抬头,冷哼一声:“娶妻娶贤,样貌周正即可。长的妩媚,反而恃色傲物,以为自己得了宠,便可以不把嫡庶纲常放在眼里。这等狐媚子,不要也罢。”
说着,将名册重新放到皇后身边,吩咐:“皇后素来贤德,此事由你操办,朕放心。朕看这些女孩子,都不错。这样吧,等年底小宝回来,你将这名册交给他,叫他自己选吧。这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可别咱们一番好意,反倒闹出一对儿怨偶。”
年妃低头,不敢再说。
衲敏点头,叫谨言将名册封好,锁起来,只等小宝回来,叫他自己挑媳妇。
三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年妃还想等雍正气消了,求雍正借来方才那本名册看看,好给儿子参详参详。哪知,一刻钟过去了,雍正脸色反而越来越黑。连带皇后神色也不好看。年妃忖度圣意,怕还是因为给弘经选福晋的事。朝上看看雍正,刚想开口,就听雍正冷声问:“年氏,你还有什么事要求你们主子娘娘的?”
年妃一听“年氏”二字,急忙跪下,连说不敢。趁雍正还没发火,赶紧跪安了。
年妃走了,顺便,把她一身脂粉香味儿,也带走了。雍正长吸一口气,拉过皇后的手,软语安慰:“皇后,叫你受气了。回头,朕就降年氏的位份!”
衲敏抽出手来,捏着帕子擦眼泪,“何苦呢?她也不过是为小宝好。”
雍正冷哼,“中宫嫡子婚事,也是她一个嫔妃该插嘴的!”
衲敏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幽幽叹气,“您舍不得我受委屈,我明白。可是,我也舍不得小宝为难啊!虽说生身不如养母,但他跟年妃,关系毕竟不错。这孩子,心性纯正敏感。您还记得,他才一岁,就知道在抓周的时候,不忘安抚年妃。如今,您要因为这事,降了年妃位份,岂不是叫孩子为难吗?再说,年妃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眼看齐贵妃走了三年了,我正想着,是不是给年氏提提位份,好叫小宝心里好过。您倒好,说降就降。知道的,说年氏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仗势欺人,抢了人家儿子不说,还容不下孩子他娘!以后,您还叫我怎么见小宝?”说着说着,衲敏心中酸涩,登时滴下泪来。
雍正叹气,“怎么又哭了。你说不降,就不降好了。只是,这升位之事,还是等小宝成亲开府之后,再说吧。只要你高兴,朕都随你,还不行吗?”
衲敏擦擦泪,娇嗔,“什么叫都随我,本来就是我考虑的周全!”雍正但笑不语,只是看着皇后摇头。
衲敏叫他看的心里发慌,扭着头闷声说,“宝贝出嫁,我心里早有准备。还不是那么难受。可是小宝,唉,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丫头!”
雍正一怔,随即笑了,揽过皇后肩头,搂在怀里,柔声哄劝,“他就是成了亲,出宫建了府,不还是咱们儿子嘛!”
而这个被帝后心心念念的皇子,如今身在何处呢?
京杭大运河赣州段,河面,满是漂浮的碎木头、破甲板。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件“兵”、“勇”补服。破船桅杆横飘在河面上,随着大风吹起的波浪,沉下浮起,漂泊不定。
河岸不远处,一片树林内。头顶,大雨倾盆;身下,潮湿腻人。朦朦胧胧中,弘经只觉脑仁欲裂,脸上,一滴一滴,都是冰凉的水滴。呻吟着,勉强睁开双眼,眼前,模糊一片;耳边,风声雨声,嘈杂一片。
好容易汇聚眼神,才发现自己半靠在一棵大树下,身上衣服,俱已湿透,紧紧粘在皮肤上。雨滴穿过浓密的树叶,砸在身上,阵阵凉意袭人。再往远处看,三步开外,树冠勉强能遮盖住的地方,居然站着一位姑娘。
弘经之所以敢说那是一位姑娘,是因为眼前之人,正揪着衣服,绞成一团,往外拧水。也许是以为周围没人看,顾不得掩蔽,外衣扔在树枝上,仅着贴身里衣。那衣服本来就小,被揪着往上,自然而然,露出一截小蛮腰,白嫩嫩、水灵灵,纤细中,不乏朝气。霎时间,看的弘经也不觉得冷了,只哀叹,这位姑娘要是八旗哪家闺女,他一定叫皇额娘指给他,好给人家个名分,不能白占便宜。
还没等弘经琢磨回来,此刻身在何处,眼前美人是人是鬼。那姑娘似乎觉察到什么,蓦然扭过头来。亮晶晶的双眼与弘经四目相对,弘经咽口唾沫,艰难地张开嘴,还未发出声来,那姑娘一眼瞪回来,“看什么看,还没看够?闭眼!”
弘经无奈,乖乖把眼闭上。心道,这姑娘好看是好看,只是脾气太大,真要娶她,一定要皇额娘派几个嬷嬷,好好教导教导才行。
弘经靠着树干细想,那边姑娘早穿上外衣走近,张开便命令,“行了,睁开吧。”
弘经这才重新睁眼,用力抬起胳膊,对着姑娘一抱拳,“敢问姑娘,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怎么回事?”
那姑娘一笑,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一块帕子,展开举到弘经脸前,脆声说道:“我先问,你先答。这个帕子——是你的吗?”
弘经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就笑了:这么肥的两只鸭子,不是当日在皇额娘跟前顺走的那块,又是哪块?除了弘琴,还有谁家姑娘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姑娘看眼前人只是笑,不回答,便很有耐心地再问一遍,“是你的吗?”
弘经摇摇头,“是家母的。姑娘莫要见笑,这是小妹初学刺绣,做出来的,针法不够娴熟。还请你把它还给在下。免得叫外人见了,徒增笑料。”
姑娘听了,眨眨眼,又问:“你今年多大?你妹妹多大?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雍正三年腊月出生?你妹妹小名,是不是叫宝贝?”
弘经听完,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眯眼反问:“你是谁?”
眼前姑娘瞅瞅弘经,琢磨一通,咯咯笑了,“别瞒了,我猜出你是谁了。你小名叫小宝,你的母亲曾经化名沈衲敏,带着你弟弟到山沟里体察过民情。你的父母,还带着你妹妹去逛过京城大街,在宜家居里,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而你,就是当今皇九子醇郡王,今年十六岁。我猜对了吗?”
弘经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声问:“我坐的船无端沉没,是你在搞鬼?”
姑娘一撇嘴,“这年头,真是不能做好事。要不是昨天,你上船时,拿着这块帕子擦汗,我才懒得理你。误上贼船而不自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说完,将手中帕子往荷包里一放,一把抓住弘经手腕。弘经急忙挣扎,那姑娘瞪眼,“别动,诊脉。”说着,伸出食指中指,按住弘经关寸二脉。凝神静气听了听,又抓住另一只手腕,仔细探了探,这才放回去,对弘经说:“没什么,就是入水有些凉气内侵,随便找家大夫开个方子就成。”拍拍手,站起来,就要走人。
“等等,”弘经急忙叫住她,“姑娘,你——你是谁?”
姑娘笑着回头,“我爹给我起名,郭孔孔;我娘给我起名,孔郭郭。族谱上,我的名字叫郭月宁。”说完,不顾大雨正急,抬脚就走。
弘经眼见这姑娘要走,急忙踉踉跄跄,站起来就追。哪想到,刚扶着树干站起来,还没走一步,脚下一滑,绊倒在树根之上。趴在泥地里,只顾哼哼。
孔郭郭无奈,只得转回来,伸手扶起弘经,叹气,“你弟弟那么小,就懂得忽悠你娘;你妹妹一个小丫头,就知道不吃眼前亏。同一个爹,咋就差了那么远呢?”
弘经低头,“他们是嫡出,我是庶出,不一样。”
孔郭郭张口结舌,顿了半天,才说:“算了,就当是我又心软了。真是的,明知道这年头,人心不古,不能做好事,还是得送佛送到西。跟我走吧。”
说着,拽起弘经,直往林子外拉。
弘经一路喊着,“姑娘放手,在下能走。男女授受不亲!……”一面趁机问,“姑娘,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那条船,又是怎么沉的?你说的贼船,是什么意思?”
等到出了林子,到一带粉墙花窗外面,弘经才弄清事情始末。原来,昨日,他带着贴身随从,微服私访。上船前,箱子里的衣服露了马脚。有人趁机截下客船,暗中安排人在船底做了手脚。这才有了半夜沉船之事。
而孔郭郭,就是在他上船时,无意中,瞥见那两只肥鸭子,看出来是自己当年“大作”,这才暗中跟着,趁机,救他一命。听到这里,弘经暗暗腹诽,果然,妹妹成日里说自己女红如何了得,原来,是跟眼前这位比呀!要那么说,这俩人的女红,还真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至于自己为何头痛,那是因为——孔郭郭下水救人时,怕弘经不会水,死拖着自己不放,提前给了他一拳。弘经摸着脑袋,诚恳地对孔郭郭建议,“孔姑娘,下次再救在下,可别下手这么狠了!疼!”
孔郭郭无语,绕过几从翠竹,冒着雨,借着朦胧天光,来到一扇黑油小门前,拍门喊:“干娘、干爹,我回来了,开门呐!”一面朝后瞪眼,“还有下回?早知道,扔块石头把你压到河泥里!还想学人家微服私访,也得有那能耐!”
弘经摸摸头,确实,这次,是自己鲁莽了,不该甩开刘统勋,单独行动。要不然,也不至如此。孔郭郭一个柔弱姑娘,能救自己已是勉强,那两名随从,定然是凶多吉少。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雨势渐弱,隐隐听着,院子里头,一串脚步,一妇人朝外喊,“是大姑娘回来了?哎呀,可叫为娘的急死了!你干爹这儿会还带着人沿河找呢!”说着,小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一位中年妇人,扶着一个小丫鬟,笑着迎出来。一把拉住孔郭郭,举起伞来,罩住孩子,就要往院子里拽。
孔郭郭一笑,伸手指指后面那人。
那妇人疑惑,再往后看。与弘经冷不防打个照面,二人俱是惊讶,“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就是熟人而已,真的。
防抽防盗:153章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弘琴喜欢三月,不仅是因为春天来了,还因为三月初三,就是自己的生日,每年这个时候,就能收到好多礼物。近几年,更是每次都能收到来自草原的礼物。
她最喜欢的,就是织有各种图案的毛毯。察尔汗的母亲弘吉拉氏是位织毛毯的高手。她不仅自己织,还教部落里其他妇女织。就连京城皇后名下庄子上,也有人学着织羊毛,除去自己用,还能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甚至,有的上等货,还能顺着蒙古,卖到中亚、东欧。颇具东方神韵的毯子,在当地很受欢饮。
当然,弘琴自然不知道,那图案,都是她皇额娘画好,叫人给弘吉拉氏送去的。每天晚上,裹着毛绒绒、光溜溜的毯子睡觉,弘琴就能梦见雍正十二年,跟察尔汗深夜谈心。想着想着,就梦到了草原上,如同白云般,在一望无垠草地上静静觅食的羊群。
今年也不例外。早在三月初二,弘吉拉氏就递牌子进宫,借着拜见皇后的名义,将公主的生日礼物,送到景仁宫。
一面听弘吉拉氏说些什么草原美景,一面感慨,闺女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过两年,就是再舍不得,也该出嫁了。想起来,衲敏就想叉腰大骂万恶的封建主义!谁搞的姑娘十五就得嫁人啊!我非要二十才嫁!呜呜,很明显,察尔汗是要抗议滴!雍正八成不会同意滴!君无戏言啊!
不说衲敏一个劲脸上赔笑,心中哀怨。公主所,弘琴得了信儿,从永寿宫赶回来,入目便是一个大箱子,放在桌子上。
宫女们站在门口,等着公主回来开箱。
六公主、七公主就住在隔壁,得知未来姐夫给姐姐送东西来了,都扶着小宫女,过来凑热闹。淑慎公主也带着嬷嬷们来看妹妹。
姐妹几个叽叽喳喳。六公主摸着毛毯,拉着妹妹一个劲儿羡慕,“五姐姐,你看,这只小羊,毛绒绒、胖乎乎,还会吃草,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呢!”
七公主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都没有。”
弘琴美的咯咯笑,“那有什么。等到年底你们俩生日,我叫察尔汗给你们俩也送来两条。”
淑慎公主原本坐在一旁微笑着喝茶,听弘琴这么一说,忙道不可。说察尔汗尚未有眀旨选为额驸,还是不要声张。妹妹们如果想要,她那里还有几条,也是不错,等过两天,给妹妹们送来就是。
六公主、七公主急忙摆手,连说不急。安妃不止一次告诫二人,想要什么东西,跟五公主求,或是跟皇后要,她们都不会理论什么。就是不能跟淑慎公主要。一来,淑慎公主寡居,东西本就紧张;二来,安妃私底下,也觉得这位公主命格不好,怕女儿们沾染晦气。
淑慎公主见了,只得悻悻作罢。弘琴冷眼旁观,略微皱皱眉,瞪门外淑慎公主嬷嬷们一眼,低头去看察尔汗送她的蒙古弯刀。心中暗暗琢磨,当初,要是那些嬷嬷们不拦着额驸进公主房,公主说不定,还能有一儿半女,哪会像现在,这么孤苦,连个念想也没。又琢磨,是不是跟皇额娘说一声,再给公主挑个额驸?横竖,天家的女儿不愁嫁,天家的寡妇女儿——应该也不愁嫁吧?
淑慎公主干坐了一会儿,觉得跟妹妹们没什么话说,便借口身子乏,回去休息。弘琴点头,丢下手里东西,亲自扶着淑慎出门。六公主、七公主对视一眼,跟着出门。一路上,弘琴轻声嘱咐她好好注意身体,将来,定给她个好归宿,云云。
淑慎公主淡笑,扶着妹妹的手,反过来安慰,“我经了这么多变故,哪里还想什么盼头。不过是希望皇额娘与皇父健康平安,咱们姐妹们,都能好好的过日子,就知足了。倒是你,察尔汗毕竟年岁不小,你——真叫人担心呐!”
弘琴一撇嘴,“他要敢挂,我就改嫁!”
淑慎公主听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六公主、七公主听了,想笑又不敢,只得低头憋着。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搀扶着刚要出公主所大门,就听东边一阵喧哗,淑慎公主抬头一望,“天呐,走水了!”
可不是,东边天空,一股黑烟,直冲蓝天。索性,今日无风,烟势不大。要是大风天气,不知下头火苗,又要如何蔓延呢!黑烟火起方向,早有人瞧着铜锣大喊:“着火了,着火了!钟粹宫着火了!熹妃娘娘还在大殿,快来救人呐!”
六公主、七公主吓的急忙抓紧奶嬷嬷,众宫女也不知所措,站在廊下着急。
弘琴皱眉,唤来两名贴身太监,吩咐一个,“去,探问探问,哪里出事了?叫水龙队快去。临近宫院,禀明各宫主位,看好吉祥缸里的水备用。”再吩咐另一个,“到上书房去,给几位爷带话,安排好身边的人,别往东六宫去。等没事了,再出来。”
小太监走后,弘琴又叫来贴身宫女,“到仁和堂去,告诉皇后,请她不要担心,凡事有我。”小宫女答应一声,便急急往仁和堂去了。
弘琴又叫来奶嬷嬷,“到永寿宫找西林格格,叫她跟懋贵妃好好看着,别叫人趁乱闹事。”
奶嬷嬷喜答腊氏急忙答应,领着个小宫女,忙着往永寿宫跑。
弘琴看看两位妹妹,叫到身边,轻声安抚:“你们别怕,看那烟尘冒出来的地方,是东六宫钟粹宫方向。安母妃在西六宫,不要紧的。”唤来二人奶嬷嬷,“好好照顾二位公主,火灭之前,不许出公主所,免得冲撞了。”
两位奶嬷嬷急忙答应下来。弘琴这才扭头去看淑慎公主,还好,这位公主神色平和,并无不虞之处。弘琴满意地笑笑,“姐姐陪我去慈宁宫看看众位太妃、太嫔们吧。这事,咱们看见了,她们八成也能看见。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可不能吓着。”
淑慎公主点头,“自当同往。”
等这二位走后,七公主拉拉六公主袖子,嘟囔,“怪不得,阖宫上下,没有不听五姐姐的。这么紧张的事,她几句话就安排周全了,怎能不叫人敬佩!”
六公主不断嗯嗯着点头,“以后,咱们可要抱紧五姐姐大腿呀!”
火势看着大,其实,不过是烟多、火少,可恨的是,地方太多。从小厨房到偏殿,再到大殿、后院,全都有小火苗,刺啦刺啦,欢快地烧着。好在吉祥缸里,早就注满清水。水龙队还未到,众宫人在熹妃指挥下,提着水桶便将火扑灭了。年妃、裕嫔得了信儿,带着人从延禧宫、承乾宫提溜着水桶出来,就只剩下几颗火星,满地水渍。
眼看无事,裕嫔拨开人群,赶到熹妃跟前,问:“姐姐没事吧?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
熹妃冷着一张脸,没说话。年妃站在人群后头,摇着宫扇,扶着宫女,兀自说着风凉话,“哟,我还以为,这两年,熹妃妹妹这里,人丁少着呢!哪知道,这么大的事儿,自个儿就能解决。得了,既然无事,咱们就各忙各的去吧!”说着,甩着帕子回延禧宫去了。
裕嫔看看熹妃,刚想问怎么会无端着火。哪知熹妃脸色阴沉,吓的裕嫔也不敢多说,只得行个礼,便告退了。
等遣退水龙队,熹妃坐在满是积水的正殿,一拍桌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内侍卫压着一名小太监,进了殿门,一把掼到地上。那小太监颤巍巍跪好,对上交代:“主子饶命,奴才说,奴才说。是——是成贝子,是成贝子呀娘娘!”
“弘喜?”熹妃奇了,弘喜这个儿子,自出生之日,便被皇太后抱到谦嫔宫中抚养。谦嫔那个贱蹄子,尖酸刻薄,教的这孩子跟自己不亲。但是,也没像当年万岁爷跟皇太后那般剑拔弩张啊?他——怎么会这样做呢?会不会,是弘历的计划泄露,有人想离间俺们母子?
想到这里,熹妃反而乐了,“哦?你既然说是成贝子,那么,可有证据?”
那小太监哭着嗯啊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锡纸包来。一旁大太监接过去,送到熹妃面前,打开一看,一块石蜡,大概有拳头大小。
不等熹妃说话,大太监就怒了,将石蜡扔到小太监脚下,“大胆奴才,竟敢欺骗娘娘、诬陷贝子。这分明就是块石蜡,怎么算是纵火证据?”
小太监吓的急忙低头去捡,将石蜡小心拾起来,对着大太监,满脸冤枉,“公公,小的跟您一样是奴才,不懂贵人们的事。只是,公公,这东西,确实是成贝子亲手交给奴才,主子您看——”说着,小心地刮掉一层石蜡。举给熹妃细看。
熹妃扶着大太监的手,低头细看,只见一块淡黄蜡似半透明物什,背光处,还隐隐有些发亮。略微靠近些,便有一股特臭冲鼻。
熹妃急忙取出帕子,遮住鼻子,喝问:“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苦哈哈地回答:“回主子,是白磷。成贝子叫奴才把这东西小心的刮成小块儿,扔到大殿地毯上、小厨房里,总之,哪儿干燥扔哪儿,哪容易着火扔哪儿。后来的事,主子您都知道了。主子,奴才完全是听成贝子之命行事啊!主子,奴才也是忠心为主啊!”
说着说着,跟受了滔天般的委屈似的,抽抽搭搭擦擦眼泪。哪知眼泪没擦着,鼻涕倒是擦了一袖子。熹妃看见了,心里一阵恶心,捂住胸口,就想干呕。扭着头冲殿外摆手,“拖出去,悄悄埋了!”
殿外侍卫,早就轻车熟路地跨进来,堵嘴掐脖子,提鸭子似的,将这小太监拉出去。小太监一路挣扎,嘴里嘟嘟囔囔,两条腿不住扑腾,一双鞋都给甩掉了。一只扔在门里,一只抛在门外。
“哟!怎么了?到处都是水?哟,还要杀人呐?哎哟哟,这是哪门子闹腾呀!看来是我来的不巧,熹母妃今天,可是忙着呐!”
熹妃心中一惊,能在东西六宫来去自如,说起话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除了深受皇宠、人见人怕、手握宫权的固伦五公主,还能是谁?
154章
熹妃不傻,甚至可以说,她相当聪明。一举生下弘历,还能托口人家运气好。不然,怎么懋贵妃连着两胎,都是女儿呢?然而,从府邸格格,混到曾经一度掌管宫权的四妃之首,几乎是平步青云,熹妃手段心机,早就从“宫斗培训班”历次考试中,脱颖而出。只可惜,只要雍正不死,这帮子雍正朝女学员就不能算是毕业了。没有文凭,比起弘琴来,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弘琴扶着小宫女进来,入门就瞅见两名大内侍卫,拖着一个小太监,从大殿往后院去。若是平时,弘琴懒得管。哪个宫里没俩冤死鬼!要都拿到慎刑司说事儿,宫墙角那口宫女井不就白占地方了嘛!可今日不同。今天什么日子呀?钟粹宫刚着火,熹妃就要偷偷埋人。要是里头没什么阴私,还不按规矩扔到慎刑司?要知道,救火之后,也是要找人承担责任滴!
最有趣的是,看见固伦公主一行进来,那小太监居然一使劲,挣脱两名大内侍卫,几步蹿到弘琴跟前,跪在地上,连声喊冤。
苦主都告到门前了,再不管,说出去就太不像话啦!
望着殿外场面几近失控,熹妃一阵暗恼!怎么就往了,如今管事的不是懋贵妃,而是这个小辣椒!无奈之下,只得扶着贴身大太监走出大殿,站在廊下看着五公主款款走近。
弘琴到了离大殿台阶三步前站定,笑着对熹妃略微颔首,“熹母妃,好久不见啊!最近到皇额娘那里请安,都没碰上过。叫人怪想念的。”
熹妃暗怒,嘴上只能说:“不敢当。公主好!”固伦公主品级,在四妃之上,比贵妃略低。她都颔首了,熹妃仗着辈分,或许还可以不行礼,但绝不能连招呼都不打。要知道,眼前这位,心眼儿可是不大。
弘琴冷笑,瞟一眼脚底下俯首磕头的小太监,眯着眼呵斥:“大胆,本宫与熹妃娘娘说话,岂容尔等插嘴。规矩都去哪儿了?居然还敢呆在这里,跟固伦公主说话!”
她在那里指桑骂槐,熹妃只得扶着大太监降阶相迎。一步一步下了台阶,站到公主西边,挤出几分笑意,往正殿里请。
弘琴这才不闹了,高高兴兴朝熹妃摆摆手,“熹母妃不必忙了。本宫就是奉命来看看,钟粹宫起火原因。不知何故,怎么这到处都着啊?就是天灾,也不至于烧的这么匀称吧?”可不是,从小厨房,一路烧到正殿,连犄角格拉里,那一棵小草,都不放过。啧啧,这谁干的,太有才啦!
那本来就不是天灾,是**!钟粹宫众人心中明白,嘴里却不能反驳,只得听弘琴领着太监宫女,在院子里一面转,一面说风凉话。说完了,扭头问熹妃:“这个小太监犯了什么错?怎么他一直说要本宫救命呢?整个皇宫,大大小小,谁不知道您最是慈爱。这怎么回事呢?该不会,这奴才冤枉您吧?”
不等熹妃回答,那小太监就膝行至弘琴身边,一个劲磕头,嘴里道:“公主饶命啊。奴才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攀扯熹妃主子啊。奴才真的冤枉,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熹妃主子——她真的想杀奴才,把奴才活埋了呀!”
弘琴嘿嘿冷笑,就你这副德性?活埋都是轻的!撇过头来,问:“你说你奉命行事,八成,事没干好。熹妃娘娘生气,想吓唬吓唬你吧!得了,本宫是来看熹妃娘娘的,如今看完了,也没什么事,本宫就先回去了。瞧这火烧的,本宫还要回去,着内务府给熹妃娘娘按规制送新东西来呢!哎,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火呢?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又拿天灾说事儿,你巴不得是天灾,然后给熹妃扣个“触怒神灵”的大帽子吧?
熹妃在后面跟着听了,恨不得把弘琴脑袋拧下来。什么叫天灾**?难道,我做了什么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吗?
不等她开言嘲讽,那小太监就谄媚地回公主话:“奴才知道,奴才知道,不是天灾,是**,是**呀公主!”
弘琴磨蹭半天,眼看带来的粘杆处暗卫把钟粹宫前院后院查的差不多了。眼前这个小太监,又口出惊人,弘琴表示很满意。对着熹妃张大了嘴,一条帕子捂住嘴做样子,“哎呀,真有人要害熹妃娘娘。那可不得了哇!这事本宫可管不了。来人呐,把这个小公公带到慎刑司,叫那里的大人们,好好问问。他要是真冤枉,就还他清白。他要是胡编乱造,往钟粹宫泼脏水,哼哼,”冷笑两声,接着,柔声吩咐,“叫他们看着办哈!”一摆手,立马上来俩人高体壮的大内侍卫,架起这小太监,出钟粹宫,沿着宫巷,往慎刑司而去。
弘琴笑着看熹妃一眼,扶着小宫女,飘飘然去仁和堂看皇后。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女儿的,不先去安慰皇后,反而来看着贱人演戏,弘琴心里,也很委屈呀!
再看押人的大内侍卫。一路之上,任由这小太监吆喝,什么我是奉命行事,我是冤枉的,熹妃娘娘要活埋我,等等诸如此类。那俩人居然连块破抹布都“找不着”,就这样,一路吆喝到了慎刑司。人还没进大门,里头诸位管事,就知道钟粹宫走水,是背后有人指使了。
不等天黑,雍正案头,就摆上了慎刑司递来的折子。
“弘喜”干的?雍正皱眉,这孩子虽然不如弘经、弘纬得宠,但贵在性子单纯。跟皇后、弘琴以及其他宫位主关系都不错。怎么如今反而会派人去生母住处放火?要放也不放大点儿,就那么小小几处,小厨房里,烟倒是冒了不少。只可惜,满打满算,烧起来的,也不过是一堆柴火。这可真是奇了!
雍正想不明白,十三也不明白。对上拱手,“皇上,弘喜这孩子,臣弟看着,挺安静的,不像弘历小时候,太过活泼。听兆佳氏说,他跟嫡母以及谦嫔等娘娘的关系,都不错。怎么会干出这等事来?”
雍正叹气,“谁知道呢?再看看粘杆处怎么说吧!”
把这烦心事丢到一边,俩人就开始聊起了新海船试航事宜。这事,由工部、户部负责,眼看差不多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下水了。现在两人商量的,就是具体出海西航人选。尤其是八旗子弟中,哪个更加合适。要知道,等这些人回来,就相当于镀金归来,仕途之上,自然要再上一层的。一定要慎重才是,最好全部都是自己心腹。
这边正说着,就见一个小太监溜着殿门进来,凑到高无庸身边,轻声禀报。高无庸皱眉,摆摆手叫他下去,瞅着雍正跟怡亲王说话空隙,托着拂尘请旨:“回主子,成贝子在外求见。”
雍正抬头,望望十三,吩咐:“就说朕正忙着,叫他到仁和堂陪皇后说话吧。”
高无庸走出去传旨,过了一会儿,又回来禀报,脸色颇为怪异,“万岁爷,成贝子说,他是来请罪的。钟粹宫的火,是他派人放的!”
这一回,雍正跟十三的脸色,也跟着怪异起来。雍正愣了愣,笑着对十三说:“熹妃生的儿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十三听了,不知该如何回答。熹妃的儿子,不也是你的儿子吗?这就跟当年圣祖骂八哥之母“贱婢”,异曲同工。
好在雍正没要求十三回应,对高无庸吩咐:“叫他进来吧。顺便,到仁和堂,把皇后也请来。这种事,她身为嫡母,也该知道。”
不一会儿,衲敏就来了。随行的,还有刚好在仁和堂请安的和敬固伦公主、宁贝勒、宝贝勒。君臣夫妻父子见完礼,弘琴扶皇后坐到雍正身边。
弘经领着弘纬站到十三身后。一见弘喜跪在大殿上,弘经立刻意识到这是大人们要处理家事,急忙对雍正启奏,“皇阿玛,儿臣与弟弟先回阿哥所做功课。晚些时候,再来给您请安吧?”
雍正摆摆手,“往后你们有了自己的家,处理家事,也是要先学着的。不必走了,就在这儿看着。”说着,对皇后说:“今天钟粹宫着火,朕听着就不大对劲。现在,弘喜来了,说火是他命人放的。皇后如何看?”
这件事,弘琴早就给衲敏说明白,嘱咐她什么话都别说,什么事都别管,以不变应万变。此时,雍正垂问,衲敏也只得睁大了眼,对着下头弘喜看看,叹口气,“怎么会这样呢?真叫人难以置信!”
雍正冷笑,“弘喜,说说吧,怎么回事?”
弘喜跪地,对上磕一个头,“皇阿玛见问,儿臣不敢隐瞒。这件事,确实是儿臣所为。有次,儿臣去钟粹宫给母妃请安,不小心,暗中听到有人密谋,说要到钟粹宫放一把火,好趁机,叫皇阿玛怜惜,让儿子获得圣眷。并借机栽赃陷害一些人,其中,就包括儿子养母谦嫔额娘。儿子害怕他们当真得逞。虽然皇阿玛的宠爱,儿子求之不得,但儿子绝不能因为一身而陷额娘于不义。故而,儿臣提前在钟粹宫动手,好叫他们放手。儿臣没有本事,不能像几位哥哥那样,给皇阿玛分忧。至少,不能给皇阿玛添乱!儿臣恳请皇阿玛,此事了结之后,派儿臣出使西洋。儿臣不怕惊涛骇浪,愿为皇阿玛分忧!还请皇阿玛成全。”
说着,又磕一个头。
雍正眯眯眼,“你说那些密谋之人,都有谁?他们的计划是什么?除了谦嫔,他们还想陷害谁?”
弘喜抬头,对上雍正双眼,摇摇头,“皇阿玛赎罪,儿子刚听到一半,就被发现了,险些暴露。至于具体计划,儿臣没听清楚,就听到一个放火。还有谁,皇阿玛,儿臣不能说。不过您放心,他们这是险中求胜,不会轻易得逞。还请皇阿玛放宽心才是。”
雍正皱眉,想了想,对弘喜吩咐,“退下吧,回阿哥所好好歇着。没朕的旨意,就别出来了。你说——想去西洋,朕会跟朝臣说的。跪安吧!”
弘喜对着雍正、皇后磕头,又对着十三拱拱手,跟姐姐、哥哥们点点头,这才告退,离开养心殿。
等这孩子出去了,衲敏才拉着弘琴叹气,“这都什么事儿!这几年,就没个消停时候!”
弘琴瞅瞅雍正,脸色还不算差,便附和皇后,“可不是嘛!听听弘喜话里,好像还有更大的事,要发生呢!”
十三无奈,这还用问吗?到钟粹宫请安,难道还能遇到储秀宫的人密谋?分明就是熹妃干的!说不定,还有弘历几个儿子参与,弘历背后出谋划策。弘喜不肯说,那是因为一个是他亲娘,一个是他哥哥。说出来,怕落个不孝不恭的罪名。呵呵,看来,这个弘喜,也不是傻子呀!
雍正叹口气,“天家家事,哪一桩哪一件不关乎江山社稷。既然还有后招,咱们接着就是。弘琴,这两天,你多加小心,你皇额娘身体不好,很多事都顾不上,你跟谨言,多劳累些。弘经、弘纬,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既然他们想从后宫入手,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看着就是。十三弟,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交给弘琴,大可放心。”
十三抬头看看弘琴,正好瞅见那孩子冲他眨眼,不由笑了,对着雍正拱手,“四哥说的是。后宫之事,还是由女子处置较为恰当。只是,公主毕竟年幼,您看,是不是,再给她找几个帮手?”
雍正摆摆手,“粘杆处都随她调用了,你还想朕给她血滴子令牌吗?大不了,皇后,你的凤印再借她两天。”提起凤印,雍正就想起那锅“鞭子”,立马浑身上下不舒服起来。摆摆手,叫众人跪安。
衲敏笑着答应下来,领着孩子们出养心殿。雍正则坐在龙椅上,暗暗埋怨:“熹妃你真是活腻了,一个儿子被圈,还嫌不够,还想搭进去另一个儿子吗?”
第二日,衲敏正在顺宁堂练字,宫女甜杏一路跑来,走到书案前,对着皇后耳语,“主子娘娘,公主叫奴婢跟您说一声,纯贝勒出招了。他托大阿哥永璜递了一份奏折到养心殿,说——是请罪折子。就是为这次钟粹宫着火,万岁爷已经告知公主,那个折子里说,火是纯贝勒命人放的。”
衲敏抬手,将毛笔搁好,握着袖子坐到椅子上,看甜杏一眼,心中诧异,问:“这个纯贝勒小时候,脑子被啥玩意儿踢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