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许栩和阿诺已经离开了英格兰和苏格兰的领空,飞抵大西洋上方。雨势忽然大了起来,风也越刮越猛,昏暗的驾驶舱内温度每分钟都在下降,仪表盘上发出蓝色的无机质冷光,映着湿漉漉的挡风玻璃,让人有种如置身在半凝固的冰格中的错觉,而这个冰格正被风的大手上下摇晃。 “啊嚏!天气预报不是说大西洋上空天气晴朗吗?怎么天气反而越来越糟糕?这里简直要冷死了。”阿诺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瞄了瞄测高仪和温度计,现在他们距离海面约1000多米,驾驶舱内的温度已经低至3摄氏度,冷得要命,而颠簸的气流又让人恶心不已。
许栩看着前方,大团大团的乌云正迅速地聚合,分散又聚合,最后纠集成更大的云团不断地做环形流动,其中还隐隐能看到银色的闪电在跳跃,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锅盖那样压着下面的海洋,又像一群披着黑袍的魔鬼军团在蠢蠢欲动着,只待一声号令便会张牙舞爪地朝地面席卷而去。
“糟糕,是强流积雨云,会出现龙卷风的!”许栩吃惊地说了一声。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天气预报会失误,她连忙拉起操纵杆,尽量提升高度,在这种情况下不想被龙卷风吞噬的话,就只能贴着云层的上方飞。
风速越来越大,-10顶着风艰难地爬行着,因为载着大量燃油的缘故,机身变得分外沉重,两台发动机拼尽了全身力气也未能摆脱云层的束缚。许栩一边承受着机身剧烈颤抖时带来的压力一边尽量控制住操纵杆和方向舵,但操纵杆就像头任性的马儿顽固地抵抗着她的手掌,只顾僵着脖子喘着粗气不肯动弹半分。窗外漆黑一片,唯有荆棘状的闪电时不时劈过,如同无数不怀好意的邪灵正躲在黑暗中,伺机用雷电的鞭子给予飞机致命的一击。
“来吧,-10,我的好姑娘,快冲出去啊!”许栩咬牙默念着,耳边充斥着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是在对暴风雨发出胆战心惊的尖叫。
对于许栩发出的指令,操纵杆的僵持和胆怯只是维持了几秒,瞬间它又重新鼓起了勇气,顺应着许栩的动作引领着机身快速上升。“呼啦”一下,-10终于成功突破云层,然后再度调整到水平姿态,在云颠上平滑地飞行着。
“呼,还好,终于能突出重围。”阿诺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手脚和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肩膀,从衣兜里摸出个酒瓶灌了一口酒,然后递到许栩唇边说:“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许栩就着瓶口也喝了一小口,平常她飞行时绝对不会喝酒,但此时此刻,她认为没什么能比少许的酒精可以更好地安抚自己又冷又疲劳的神经。她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过五分,他们已经飞行了将近八个小时,如无意外,再过12个小时他们就能抵达加拿大的领空。
这时,阿诺突然看着前方喃喃地说了声:“天呐,那简直像神迹!”
许栩抬眼望去,一个奇异无比的世界映入了她的眼内,那种视觉的震撼超越了她以往所有的经历和想象力。雪白的云海在机身下延展铺陈,如同一匹由水汽和冰雾织就的绸缎在微微波动着。头顶的夜空异常宁静,那种毫无杂质的冰蓝色看久了仿佛连心魂都会被吸引进去,弯弯的月亮浮在天际,撒下金色的辉泽。在云团的间隙中,能够看到底下漆黑的海面卷起了道道水柱,那是龙卷风正在吸取海水,不过从云层上看去一点都感觉不到恐怖,反而觉得那些细长的水柱就像无数光洁的大理石柱从海面延伸到云层底下,然后将其稳稳地托住。在水柱和雨云连接的地方会透出银白色的光,一直辉映到天空上,形成奇异的光柱,支撑着深蓝色的苍穹,美丽得如同虚幻。
世界仿佛被分成了两度截然不同的空间,云层之下是死亡的海洋,云层之上则是圣洁的神殿,生死的距离仿佛从未如此接近,差异也从未如此明显。许栩驾驶着飞机小心地绕过那些巨大的光柱,如同刚刚逃离地狱又误闯神域的信徒带着敬畏的心情重复着某种膜拜仪式,唯恐有半分差池便会亵渎了这份神圣。
“实在太美了,我好像觉得上帝就在前面等着我们,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撞翻那些正在飞翔的天使。”阿诺呆呆地看着身边的美景,不由得发出如此赞叹。
许栩听到他说会撞飞天使,禁不住笑了起来:“嗨,别胡说,我们才没那么容易见上帝呢。”
“哈哈,能够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看到这样的美景,就算去见上帝又有什么关系?”阿诺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毫不忌讳地大笑道。
摆脱了袭击未遂的龙卷风,许栩和阿诺总算是进入了一段比较平缓的航程,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因为洋面上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雪花不停地飘下,在挡风玻璃的边缘已经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结冰和积雪。阿诺不得不再度灌下一口酒来抵御寒气,尽管这效果只能维持很短暂的时间,他把保温壶递地给许栩:“趁着咖啡还没完全变冷之前赶紧喝下,这是我们最后一点还带温度的液体了。”,然后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披在许栩的肩膀上。
“你的围巾别给我了,小心冻着。”许栩瞄着阿诺冻得微微发抖的肩膀,皱了皱眉头拒绝道,
“说什么傻话?!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健壮,你小心冻感冒才是真的。”阿诺以更坚决的口吻制止了她的推让,然后趁着她不留意的时候悄悄地收紧了自己夹克的衣领。
两人正说着,机身突然震动了几下,然后左侧的机翼发出一阵竭斯底里的咳呛声,就像突然正在进食的人突然噎着了似地不停抖动着。这是喘振,是发动机工作不良时气流不能顺畅通过而在螺旋桨处堆积的现象。
许栩盯着发动机转速表那不断下滑的指针,同时也感到机身开始下降,从侧面的窗户隐约能看到机尾喷出的黑烟。顿时,穿越前在阿拉斯加上空双发失效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让她感到既熟悉又恐惧不已。定了定神,许栩喊了声:“发动机要熄火了,可能是汽化器结冰,阿诺,赶紧启用手摇泵喷射酒精!”
早在蒙巴萨改装-10的时候,约翰和史丹利就告诉过她:“当你飞越大西洋时可能会遭遇到寒冷天气,如果飞机的表面温度低过零度,汽化器就容易出现结冰,从而影响发动机的工作,所以我们替你配备了一台手摇泵,它能够喷射酒精让汽化器的结冰融化。如遇到上述现象,千万记得使用手摇泵!”
阿诺急忙扯开安全带,拿起手电筒朝后面跑去,准备摇动那台备用的流体泵。机舱内的光线很暗,因为左发动机工作不良的原因机身变得摇摆不定,上下颠簸,阿诺艰难地移动着身体,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一颗急速滚动的球面上行走,没有一刻是静止的,好几次都被撞倒在座椅和通道上。好不容易才挪到机身中部的位置,阿诺记得手摇泵就放在这附近,但黑暗和剧烈的晃动让视线范围变得异常狭窄,就连手电筒的光也像狂风中的烛火般黯淡飘摇,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而喘振中的螺旋桨不知道在哪一秒就会停止转动。咬咬牙,阿诺蹲□体,几乎是趴在地板上不断地于昏暗中摩挲着身边的物体。终于,他摸到了手摇泵的把手,刚想摇动它,飞机却突然遇到了股急湍的气流,一颠一抛地,他顿时被甩到了机舱尾部,重重地砸在了机舱内壁的金属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被撞飞的物件随之洒落一地。
“阿诺!怎么样?你没事吧?”听到响声的许栩慌忙朝后面看去,可灯光太暗,她无法看清阿诺的情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伏在地板上。
“我没事,别管我,操控好飞机!”黑暗中,阿诺的声音传来,沉稳且不容置疑。
许栩咬了咬嘴唇,回过头继续操控着飞机,尽量让它保持平衡,而此时左发动机已经完全熄火,-10就像只折翼的海燕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挣扎,以求能闯出一线生机。许栩压下操纵杆,让飞机朝着海面俯冲而去,并打开襟翼。她想如果万一发动机不能重启的话,在海面上迫降是唯一能求存的机会,她和阿诺都穿了救生衣,当然能否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捱到救援队伍的到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10急速地下降着,许栩看到测高仪的指针像是失控般旋转着,带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显示出-10与海面越来越近的距离,许栩甚至觉得自己已然听到海浪那狂欢般的咆哮声,以庆祝自己就要捕获到一只来自天空的猎物。不过,奇怪的是,在剧烈的失重感里她反而渐渐镇定了下来,头脑中的杂念都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如慢镜头般缓缓地向后挪动着,连同她的灵魂也仿佛从躯体中抽离出来,然后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镇定地握着操纵杆,一边有条不紊地按着引擎的启动按钮。虽然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但她知道阿诺也同样在努力着,只差最后一下就能让汽化器正常运作,就能让发动机重新动作。说不清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如同有根无形的信号线连接着他们的大脑,她和他的电波正在互通共鸣,相互支持着对方。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许栩在心底清晰而肯定地对自己说到。过了一会,其实许栩也不搞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十分钟又或许只是几秒,她拉着操纵杆的手突然感到发动机的回应,先是轻微的震动,然后是沉稳并充满力量的张力沿着金属拉杆传递到她的掌心,动力正源源不断地传来,机头迅速地提起,机身又开始攀升。-10终于摆脱了海浪的追捕,重新返回自由的天空。
待到飞机飞得稍微平稳,许栩急忙回头焦急地喊道:“阿诺!你还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干得漂亮极了,亲爱的。”阿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然后两片冰冷干燥的嘴唇印在了她的额头。
“不,是你干得漂亮极了,亲爱的。你在最后一刻拯救了发动机,也拯救了我们!”许栩松了口气笑道,但一滴温热的液体滑进她的嘴里,带着咸咸的腥味。是血!但不是她的。许栩愕然地瞪着阿诺的脸,只见明灭不定的灯光下,一道猩红色正顺着他的额头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