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热,因叶修身体欠佳,畏暑怕累,再加上一路有朋友盛情挽留,慕名求医者的沿途耽搁,一行人走走停停,两个月才走了八百多里。
即将行至古佛镇时,正逢小雨下得淅淅沥沥,路上便也少了许多人迹。本来夏季已过,早晚有了初秋的凉意,又逢阴雨,叶修虽是一路上精心调养,此时也开始微咳。
沈墨瞳为他加了件白底藏蓝暗纹的披风,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二件衣裳,虽不算非常精致,但针脚细密均匀,隐而不露,也是可观了。叶修咳了半晌,歪在软座上,隔着零零落落的雨帘,指着远处青山间影影绰绰起伏不平的建筑对沈墨瞳道,“你看,那便是古佛镇。”
沈墨瞳倚着车窗放眼望去,嫣然道,“果然是座山城!”
叶修道,“进了古佛镇,就算是问心阁的地盘了,这里十多年前还是个荒凉的村子,但因其山里盛产药材,又是从西进入问心阁的必经之路,便渐至繁华,如今,也算是个颇有规模的小镇了。”
赶车的冬哥儿忍不住插话道,“夫人你不知道,古佛镇有座古佛寺,近年香火可旺了,对面的听雨娘娘庙更是神乎,方圆几十里的少男少女,路过的行商游子,都去那里求姻缘!”
叶修拢了拢衣服,倚着软座慢条斯理地给沈墨瞳讲述道,“那古佛寺,供奉的是大肚弥勒佛,据说有三百多年了,几经兵火,破败不堪,如今修葺一新,又重新装了金身,香火便也旺了起来。那听雨娘娘庙……”
进了古佛镇,等于一脚迈进了问心阁,冬哥儿心内欢喜,话也多了起来,此时笑嘻嘻对沈墨瞳大声道,“夫人,要我说,那古佛寺,你一定得去拜一拜!”
叶修侧首对冬哥儿道,“为何?”
冬哥儿道,“夫人生得美,待人又好,关键是这逢人未语先笑的性子,不是和弥勒佛一模一样吗,应该最是有佛缘了,定然能求什么得什么,明年便能为先生生出个白胖的大小子!”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引起一片哗然。武和帝派出的十位护送叶修的御前高手,这些天早与他们混得熟了,此时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调笑冬哥儿。
叶修抿嘴一莞尔,听着外面的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再说话,只靠在坐背上,笑盈盈望着沈墨瞳,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沈墨瞳有几分娇羞,与他笑着对视了一眼,倚窗继续看外面的风景。
细雨如丝,少了淅沥沥的声响,却淡抹出薄薄的雨雾,在青山民居间清浅地晕染勾勒,顿有一种山水田园般的静谧和美,怡然间悦目而洗心。
他们的十指交缠而握,对坐倚车窗,人未胶着,心却亲密。叶修笑着,语声低而温软,对沈墨瞳道,“再走几里路,古佛镇前有个大湖,里面种满了荷花,如今正该盛放,到时我们采一大把,应该还有新鲜的莲子可以吃。”
沈墨瞳道,“那莲花该是有主人的吧,否则路人这么多,还不采光了?”
快嘴的冬哥儿又插嘴道,“夫人你这就不知道了,到了古佛镇,便如同到了家了,那一大片湖塘,是咱们家洛二哥的!洛二哥喜欢热闹,湖塘周围还种了十数亩桃儿杏儿李子,虽是有人修剪管理,但除了不许人糟蹋,却是任过往行人品尝的,洛二哥说这也是咱问心阁的迎客之道!那湖塘遍种莲花,有凉亭回廊供人观赏,是不许摘花,可别人不行,夫人你说要,谁还敢说不行!”
众人复又笑,承影笑骂道,“就你话多!”
行至荷塘时,细雨半停,有烟波碧水,野木参天。叶修牵着沈墨瞳下车,放眼十里荷花,柔声道,“天色尚早,我们不急着进镇,便在此歇歇,玩一玩吧。”
两人并肩携手,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湿润的气息,带着水木草泽特有的腥芳,揉着莲花的清香,拂面扑鼻而来。
因逢阴雨,游人不多,只见接天荷叶无穷碧,有长廊回亭点缀其间。不时有笑语琴声断续传来,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叶修信步走近前,看着碧水含烟,莲花盛放,荷叶蹁跹如裙裾,微笑着道,“这湖面甚远,长廊蜿蜒有十多里之遥,我让承影唤个小船来,我们行水路遍观湖光水色、碧叶莲花可好?”
沈墨瞳欣然应允。两人登上小船,叶修也不要人帮忙,自己不缓不急地摇着浆,任小船在水路荷花间悠荡穿行。
零星的细雨飘洒湖面,荡起清浅的涟漪。天色青灰水如碧,莲叶亭亭净植,高于人头多许,因叶修的浆划得极轻柔,水痕荡漾,水声却无,便愈发显得幽闲静谧。
调转船头,叶修驾驭着小船驶入莲丛中狭窄的水道,悠声道,“墨瞳儿,打起小伞来。”
语音未落,莲叶间的雨水已因为晃动,扑簌簌地洒落下来,沈墨瞳撑了小伞为叶修遮挡,一倾身,便半滚在叶修怀里。
伞上落雨声急琐地跳跃,一把小伞全遮挡了叶修,便有不少雨水落在沈墨瞳的衣上,脸上,她缩着脖子躲往叶修怀里躲,却是笑得更加欢畅。
叶修笑看着怀里的娇妻,用袖子擦去她脸上雨水,柔声唤道,“墨瞳儿。”
沈墨瞳欢欣地抬脸笑语,“嗯!”
她的下巴顶着叶修的胸口,故而叶修一低头,便对上她莹然欢悦的双眼。船行渐缓,叶修随手摘下一枝盛放的红莲,笑着用娇嫩清凉的花瓣去点沈墨瞳的鼻子。花间细碎的雨珠随即落下,伴着一脉馨香,沿着下巴倏而落进沈墨瞳的脖子里,她端着肩躲,娇嗔笑语道,“相公你坏!”
这一声低软的娇呼之后,沈墨瞳更是深软地窝在叶修怀里。叶修单臂拢着她,拿花比着她的小脸,俯首凑近柔声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是花美,还是墨瞳儿美呢?”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眼底含着笑,声音温柔而低缓,既是情人间的私密调笑,又似带着某种温软浓宠的诱惑,瞬息间撩拨麻酥进人的骨髓间。
沈墨瞳不及答,叶修已俯身吻住她。小舟在莲花间低柔浮动,那个吻如此绵软悠长。
小伞掉落在叶修身后,滑落的雨珠落在他们的衣上,可是两情缱绻,如火如荼,谁也来不及注意,来不及在意那份湿重寒凉。
两人从那深吻纠缠中略作喘息,叶修捋着她的发,贴着她的脸意犹未尽地叹,带着笑在她耳边小声约定,“晚上定不会放过你。”
沈墨瞳半红着脸,温顺慵懒地躺在叶修的臂弯怀里。小船于花间随水而流,两个人和衣并卧,望着枝干交错之上的荷衣,联袂擎天。
清风徐来,绿云自动,密压压摇曳,似直逼眼前来。沈墨瞳看准一个莲蓬,素手折来,然后伸手入水,用纤白的手指如游鱼摆尾般玩着水。叶修侧卧,以手支颐,接过莲蓬来,柔声笑着道,“墨瞳儿,给为夫的唱个曲子吧。”
沈墨瞳以手划水,对叶修嫣然笑着,歪着头又有点无赖的俏皮。她说,“我自幼哑有笑疾,哪会唱什么曲子啊!”
叶修道,“那是谁和我说,小时候你娘都是唱着越女歌哄你入睡,在你六七岁的时候,教你读乐府民歌,吴侬软语地唱西洲曲。”
沈墨瞳抿着嘴,笑而不语,低头弄水。叶修凑近她,抚着她的长发哄劝道,“这儿四处无人,墨瞳儿你轻轻唱,不会有人听到。”
沈墨瞳四下望了望,侧着头和叶修讲条件道,“那相公你让我脱了鞋袜戏水,我便给你唱!”
她的表情既热切又狡黠,语气看似威胁,实则央求撒娇。叶修一贯好脾气,笑盈盈一口允诺,“好!”
沈墨瞳喜上眉梢,动手除了鞋袜,挽起罗裙将双足和半截小腿放入水中,脚趾欢快地动了动,踢着水,回头对叶修灿然而笑。
叶修坐起身,见她飞扬得意的样子,心里喜极爱极,嘴上却是道,“你当心啊,这水里什么都有,万一撞见了癞蛤蟆,或是泥鳅小鱼咬你的脚,还有水蛇,一下子缠上你脚腕子。”
沈墨瞳顿时忐忑,欲抽回脚又有点不甘心,迟疑着道,“相公……”
叶修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伏过去。沈墨瞳温顺地偎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叶修搂着她低头在她耳边道,“你到为夫怀里来,为夫的搂着你,那些东西便都不敢过来了。”
沈墨瞳说了声“讨厌”,嘟着嘴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双足惬意地荡着水。无边的碧荷在身侧缓缓而过,纵横的荷茎织就一张密麻的青网,遮住天日,倾入人心。
此时身下小舟,怀里良人。软软的湖水丝一般,带着微压的力度,温柔滑过脚趾。
便是一副岁月静好的世外桃源。沈墨瞳笑是软的,心是甜的,她对叶修轻声道,“相公,我唱白居易的采莲曲给你听,好不好?”
叶修抚着她的额角,说好。
沈墨瞳仰头对他笑了一下,轻哼道,“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舟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歌虽短,但曲韵缓而悠扬。沈墨瞳一唱而三叠,越来越婉转妙曼,心怀悦慕的柔情与欢喜,不仅流于她的唇齿之间,更染上她的眉梢眼角,叶修怀中的那张脸,便含悌而宜笑,十分清媚可人。
叶修拥着她,低头深笑着拧了把她的小鼻头,说道,“再唱一遍,为夫还没听够。”
沈墨瞳便把头往他臂弯里一仰,闭了眼低声又清唱了一遍。叶修俯身下去,笑语道,“逢郎欲语低头笑么,墨瞳儿都投怀入抱了。”
沈墨瞳娇痴地“哼”了一声,转而被贴近的叶修弄得极刺痒,吃吃笑了出来,叶修逼得愈近,顶着她的头调笑道,“还不快招,把那碧玉搔头给我丢哪儿了!”
两个人嬉笑逗闹起来,沈墨瞳突觉脚踝处被一个粗长腻滑的东西绊住缠裹,不由惊叫一声,缩足惊坐起,慌乱地伸手摸向脚踝!叶修一旁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两人定睛一看,不过一丛水草而已。沈墨瞳抚着脚踝,瘪着嘴惊惧而委屈地朝叶修哼唧了一声,叶修看她那心有余悸茫然而狼狈的小样子,不由忍俊不禁,扬声大笑出来。
沈墨瞳恼羞成怒自是不依,叶修笑意未敛,只拢过她来用衣襟将她的脚擦干,一边为她穿袜子一边柔声地哄劝,“好了好了,不准再玩水了,当心再着凉了。”
承影犹豫了一下,远远咳嗽了一声,划船过去,唤道,“先生!”
叶修怔住,回头道,“承影?”
承影已将船靠近,他面有忧色,对叶修道,“古佛镇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