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精神病院出现了三个失去理智的病人,一个是小旭,一个是袭击小旭的中年男病人,另一个毫无悬念,是我。
小旭从小就自闭,不知何时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了另一种性格,九五之尊、万人之人。可想而知,他内心渴望受到重视的意愿极度强烈,可是,最后真实的自己却在幻想出的另一种人格中迷失,最终变成了不知道自己是谁。
多么讽刺?我对小旭的病情了如指掌,可恰恰没有想到,我也是一个病人。我虽然没有肤浅到将自己当成女皇或者皇后,可是却别出心裁地把自己幻想成一位护士,最夸张的是,我还然幻想自己正与自己英俊的主治医生编织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这么一分析,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发觉自己似乎病得还不轻!
当我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脚被固定在了特制的床上,摘掉眼镜的祝仁华正捏着自己的鼻梁,一脸的疲惫。
祝仁华看到我醒来,连忙戴上眼镜,探身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很累,连眨下眼睛都像是耗费了自己身体的所有力气,喉咙也像是一口干涸的老井,我如实说:“我、我想喝水。”
祝仁华连忙将水杯送到我的唇边,我想起身,可是手脚却完全动不了,只能是用力勾起脖子艰难地抿了一口水。那水一入口便像是甘泉一般顿时滋润了我的五脏六腑,我这才惊觉水对生命的重要性。
“谢谢。”我重新躺回去,将脸别向一边。
“你在怪我?”祝仁华问了句一点专业态度都没有的话,仿佛像问一个朋友,而我也并不是个癫狂的病人。
我没看他,内心平静得像荒芜干涸寸草不生的沙漠,“没有。不过,我觉得我不是疯子。”
祝仁华的声音传来,“这里没有疯子,只有思维出现障碍的病人。”
“那不就是精神病吗?”诧异的是,说这话的时候,我竟然还有心情冷笑。
祝仁华没说话,却伸手解开我手脚的束缚。我坐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膝盖,一种让人恐惧的孤独侵袭着我,我觉得自己跟小旭一样,已经在自己的幻想当中迷失、陶醉,甚至无法自拔。
“我想见我的家人。”我说得很小声,似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祝仁华却听见了,我听到他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好,我来安排。”
半晌,我没有出声,世界静得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声,祝仁华终于开了口,“你睡吧,今晚,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很听话地躺了下去,然后问道:“你会治好我吗?”
祝仁华声音很轻,“或许,你真的没病。”
祝仁华头一回说这种前后矛盾的话,我开始摇头反对,“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祝仁华顿了顿,“不管你有没有病,我一定让你健健康康地离开这里。”
“谢谢。”说完,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可是我竟然想到了梦里的我的丈夫,他的五官突然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仿佛那些并不是我的春|梦,而是我身体里最真实的记忆,当然,也更有可能是自己另一场香|艳的幻境。
不过,我还是睁开眼睛问祝仁华,“祝医生,我是不是有丈夫的?”
祝仁华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我重新闭上眼睛。
或许,我应该认真面对自己是一个优秀的精神病人这个事实了。
我不再自欺欺人地穿祝仁华为了引导治疗我而提供的护士服,而是跟小旭一样,穿医院统一的蓝白相间的精神病人制服。
小旭的伤并不严重,没有两天额头上缠着绷带便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而袭击他的中年男子却因为自己勇猛的战斗值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病区,因为,那里的病人相对危险且攻击性强,显然,那里更加适合他。
看到小旭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
小旭坐在我身边,说:“如果祝医生不娶你的话,朕就下旨将他发配边疆。”
我侧首,皱眉望他,“陛下,民女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小心您自个的龙体吧。”说完,我站起身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
小旭也跟着起身,站到我身旁一脸神秘地说,“如花喜欢祝医生,你看不出来吗?”
我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如花”是我给李护士取的外号,她就是那个被病人抓头发,前两天又将我推倒在地并且大声指出我是“神经病患者”的诚实女性。
之前,我妄想症严重的时候,很讨厌她在祝仁华面前谄媚的脸,现在,祝仁华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我自然没有资格去讨厌人家。
我转回头笑说:“你不觉得李如花跟祝医生挺相配的吗?医生配护士,多美啊。”
小旭噘起嘴,似乎很投入地想着什么事情。我不想打扰思维出现断层的病友,所以,我自顾自活动活动了手臂,然后又弯腰拉了拉筋骨。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发现祝仁华正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认为自己没病,是因为我觉得精神病人的世界里应该不会有“尴尬”这种复杂的情绪表现,而我,此时却能真切感受到一种尴尬至死的难耐。
于是,我选择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看,精神病人肯定也没有我这种逃避尴尬的技能吧?
祝仁华却叫住了我,我收住脚步硬着头皮对他扯出微笑,“祝医生,上午好。”
此时此刻,我望着祝仁华英俊的脸,不安地低下头,却忍不住用脚尖轻轻踢着脚边花盆的边缘。
祝仁华隔了十几秒才开口,“你在躲我?”
我连忙说:“怎么会?你是我的医生,我还要跟你好好配合尽早离开这里呢。”
说完,我见祝仁华在沉默,便转移话题,“我想见我的家人。”
祝仁华露出凝重的神色,“你能记起你家里有什么人吗?”
我点头,“我记得我好像有个妹妹,她总是跟在我身后,胆子很小很小。”
见祝仁华拧眉不语,我忙问:“有困难吗?”
祝仁华露出为难的神情,片刻之后说道:“三个月前,你被突然转院过来,而且,任何个人信息都找不到,似乎,是被人恶意删除的。”
一时之间消化这句话的难度似乎有点大,我短暂的思考过后,认真问道:“难道,从我来这里之后,就没有家人来探望过我?”
祝仁华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在我的注视下,他终于迫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我像是被人当头一棒,称之为像是被惊雷劈过也丝毫不觉夸张。我颤巍巍地伸手摸到身边的长椅让自己坐了下来,我将自己的身体坐得很直很直,可是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我在害怕,非常害怕。我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可是我坚信一定有人会记得,迟早有一天,我的家人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个性,经历过什么,做过什么,喜欢过什么人?可是现在,我感觉到深深的恐惧,自己仿佛被全世界狠狠地遗弃,遗弃在这行尸走肉、满目痴傻的可怕世界。
祝仁华在我身边坐下,抬手摁在我的肩头,像是对我做着某种鼓励,“铭铭,等你好了,你就能回到家人的身边了。”
祝仁华的手掌很温暖,可是我却感觉到一种针扎般的难耐。我稍稍挪动自己的身体,躲开他的手掌,“家人?既然没人惦记我,我又何苦惦记着别人?没必要。”
说完,我起身跑向小旭,小旭正蹲在地上无比认真地跟他的臣民聊着天,也就是那一堆在阳光下辛勤劳动的蚂蚁。我蹲在小旭身旁,用埋怨的语气说:“陛下,您天天想着给民女赐婚,为何你不娶我?我想当皇后。”
“你……认真的?”小旭冷着脸问完,仍然一脸严肃,“不行,你太老了,我要娶16岁以下的姑娘当皇后。”
我:“……”
我有一种被抽得皮开肉绽之后又让人泼上一瓢咸盐水的哀痛,连在病友这都得不到一丝关爱,我觉得我真的受伤了,而且还是严重的内伤。
我现在很气愤,正常人需要控制情绪,而我是精神病人,所以,我不需要。于是,我伸手揪住小旭的衣领,“混蛋,让你娶你就娶,哪那么多废话?”
小旭被吓得不轻,大眼睛里顿时聚满泪水,连自己的尊贵的皇帝身份都抛下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铭铭姐,你……你别打我。”说完抹了把泪水,哭喊道,“娶就娶嘛,娶还不行吗?”
我一见他真哭了,连忙松开手,抬起衣袖替他蹭了蹭泪水,“你看你,不嫌我老不就没事了嘛?”
小旭见我哄他,便破涕为笑,瞧这德性,说他不是精神病人都没人信!
我也跟着他傻笑了起来,说我不是精神病人估计也没什么人信吧?
总之,我跟小旭蹲在一起聊得异常投机,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商量着几时封我为后的严肃事宜。
期间,我回头看过祝仁华数回,他仍旧站在原地一脸深沉,白大褂白衬衣仍旧是那么的刺目,晃得我眼睛生疼。
当天晚上,我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使劲地流泪,甚至是梦里我还在不停地哭泣。
在梦里,我光着脚踩在雨水里拼命奔跑,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不知跑了多久,累到我快要骂娘的时候,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将我领回温暖的房间,霸道地解开我湿透的衣衫,一整夜,他都紧紧地抱着我,一整夜,我们彼此索求,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