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崔家

目录:佐唐| 作者:何常在| 类别:玄幻魔法

    南方春来早,阳春三月的阳光,已经颇具威力,打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身心舒畅。.

    小院虽然不大,不过花草繁盛,迎春花、报春花、山茶花,姹紫嫣红连成一片,赏心悦目。四下传来鸡鸣犬吠之声,间有小孩嬉笑和哭闹,远远近近还传来飘渺的唱戏声音,一时间让崔向忽然觉得一切那么祥和与辽远,令人心神沉醉,沉迷而不愿醒来,隐隐有出尘之感。

    只是出尘的是净贤长老这位高僧大德,而他只能入尘,只能和光同尘,也唯有如此,方可不枉再世为人。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崔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最后一丝想法。以前他不想离开新吴,是不想离开百丈寺,不想离开百丈寺中的一个人,为了暗中接近他,甚至还动了出家的念头。不过由于出家的难度过高,不但要先受两年的沙弥戒才可成为正式比丘,而且圣上已经严令不许再颁发新的度牒,所以出家之计不可行,也就搁置一边。

    今日冒险前往百丈寺,得净贤长老指点,崔向心开意解,似乎悟到一些什么,“且向西南去”,袁州不正是西南之地么?去便去,就算他不离开新吴,天天到百丈寺参禅听经,只怕也无济于事,无法破开眼前之局。既然无处着手,不如先退上一步,静观其变。

    崔卓一愣,没有料到崔向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还准备等他一口回绝好板着脸孔训他几句,不过既然崔向再无二话,他也心情好了许多,挥挥手,说道:“既如此,明日一早,你且去县学找曹学正办理一下一应事宜,大后日便动身启程。”

    说完,又朝百丈寺方向张望片刻,问道:“方才钟声哀而不伤,绵远不绝,蕴含无限缅怀之意,莫非是……哪位高僧圆寂了?”

    崔向苦笑,有这么一位太有才华且又刻板的父亲也不知是好是坏。父亲并不信佛,对寺庙规制并不熟悉,却能从钟声之中听出其中意味,真不简单。

    “确实是百丈寺方丈净贤长老圆寂了!”

    崔卓一听肃然动容,朝百丈寺方向遥遥一拜,说道:“净贤长老学究天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乃是当世高人,当我一拜!”

    崔卓不信佛不信道,却只尊崇有真才实学之人。唐时出家为僧需要考核,必须学识渊博者才会成为和尚,所以当时和尚称呼乃是尊称,非有真才实学者不可得,许多大诗人乃至高官权贵都以有一名和尚友人为荣。与道士只是谈玄说妙,满嘴虚无飘渺之言不同的是,和尚若要成为大师,必须博览经书,而佛经博大精深,各类经典加在一起足有数百万言,若能熟记于胸,甚至比十年寒窗的进士还要难上许多。而要成为三藏法师,更是要精通经藏、律藏、论藏,乃是不世之才,万人敬仰。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以及初唐之时的玄奘法师,更是百年少有的大才。

    净贤长老虽然不是三藏法师,也是举世公认的学识渊博的大和尚,为当时文人所敬。

    崔向心中感叹,父亲为人严谨,方正过度,放肆一些讲,甚至有些刻板无趣,只认才学不看对方身份,倒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身为儿子,有一个强势的父亲,只有发奋读书,在才学之上超越他,才有在父亲面前说话的份量。

    阳光温热,映照在崔卓消瘦且刚毅的脸上,可见他鬓角白发星星点点,若再细看,只见眼角深陷,皱纹满布,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却是一脸沧桑,如同五旬老人。

    说来还不因为自己这个愚笨的儿子让父亲操心过度,又让他失望之极,才让他早生华发,愁眉不展!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原先的崔向底子太薄,半年以来,他日夜努力不断,比起当年备战高考还要下力,饶是如此,也不可能半年就打造一个才华横溢的崔向出来。

    古文,言简意赅,微言大义,哪里是那么好学会的?谁不信,谁就捧上几本竖排、繁体、不带标点符号的古书读上一读!

    还有毛笔字,习惯了电脑打字的现代人,再重新提笔练字,是何其困难。而且,他现在身体年龄是十六岁,心理年龄是二十八岁,许多习惯已经定型,极难改正,可不是传说中的天降英才,眼睛一眨,困难全消,那是绝对的胡说。

    看来,学习还是要从娃娃抓起好!

    中午,一家人围坐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中饭。吃饭时,崔向严格遵守食不言的规则,默默低头吃饭。

    饭后,崔吴氏收拾碗筷。崔向后世的习惯使然,伸手要帮母亲一把,却被父亲严厉的眼神制止。君子远庖厨,菽水妇人宜,身为夫子,父亲格守古训,从不沾手厨房之事还则罢了,连点灯、铺纸、磨墨等书房之事也不屑于做,非要母亲动手不可。崔向身为后来人自然要为母亲打抱不平,觉得父亲的大男子主义拿捏得有些过了。

    诚心而论,母亲嫁给父亲也算是屈身下嫁,毕竟父亲一无功名,二无家产,母亲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而且还不嫌贫爱富,说起来现今殷实的家境,还多亏了母亲陪嫁的五十亩薄田。父亲身为私塾先生的月钱不过两贯,够一家吃饱喝足勉强够用,但绝对不够维持小康生活。

    母亲也是贤慧之人,从不抱怨一句,不嫌弃夫君没有考取功名,不埋怨夫君没有大富大贵,当真做到了嫁鸡随鸡的优良品行。从以前的司马家的千金小姐到现在的贤妻良母,从以前丫环随时伺候,到现在事事亲自动手,母亲真是难得的贤良女子。以母亲的高干身份,一市的第三号人物的女儿,美丽娴雅不说,还嫁妆丰厚,放到后世,那是绝对的眼高过顶,追求者至少排队数里之外。

    眼前的母亲却是不过四旬年纪,面有风霜之岁,眼角皱纹密布,哪里还有当年的貌动袁州的余韵,也唯有眉宇之间的一丝温婉之色,依稀可见当年的大家闺秀气质。

    崔向尽管心有不忍,不过现在父权正盛,他也只有无奈地摇一摇头,端坐不动,心中却颇为不满父亲的作派。

    崔卓岂能看不出崔向的脸色,脸色一冷,喝道:“堂堂男儿,不想考取功名,建功立业,眼中尽是妇人活计,成何体统?下去将《论语》读上三遍……”

    “是!”口中应着,心中却不免腹诽父亲小题大做,甚至还有些小心眼。非要让他读诵启蒙小儿都会的《论语》,一是暗示要他努力用功读书,二来恐怕也是鞭策他笨不可及,别说神童,连少年才俊也算不上。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朗朗的读书声在和绚的春风中,一直飘荡到不知名的远方。在读书声中,崔卓负手而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崔吴氏站立一旁,眉头舒展,眼中流露慈爱和满足,而崔向身心沉醉,沉浸于古文之美中,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