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小三有口难言,怒气汹涌,再笨他也知道遭了暗算,而且对手施展的还是阴险无比,让他无法反击找不到借口报复的手段!
他直气得七窍生烟,心中发狠,一定要寻机好好教训那个士子一番。别看他装模作样和别人说话,刚才故意大声恐吓,就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乘其不备将石子踢到他的脚下,此人阴险狡诈不说,还诡计多端,是个人物。历小三心思迅速转了几转,不记得袁州城何时出了一位“玉面书生”的同行。
管他作甚,打了便是。历小三双手撑地,顾不上满脸污秽,正要站起,不料刚一抬头,却见一人衣衫翩翩正走到他的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这位兄台,为何这般不小心摔了一跤?走路要多注意脚下,不要东张西望。来,我扶你一把。”
说话间,他一弯腰,手还没有碰到历小三,却从袖子之中滚落几十枚铜钱,叮叮咚咚散落一地,黄澄澄的遍布四周,被阳光一照,直耀人眼。
历小三见他还有胆主动过来,伸手扶他,认为他是怕了自己,先找个台阶下。不想铜钱落地,惊得历小三心里一惊,不知道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正双手支撑想要从地上一跃而起之际,忽然后背一沉,竟是被一人一脚踩中。
猝不及防之下,历小三手臂吃力,一打弯,就又不得不爬回地上,再一次来了一嘴狗啃泥——不,是马粪。这一下他火冒三丈,顾不上先找崔向麻烦,而是破口大骂:“哪个混帐东西敢踩老子后背,活够了的话自己去吃马粪撑死,省得老子动手!”
话未说完,后背、大腿、全身上下,甚至脑袋上都挨了一脚,被人从头到脚践踏一遍。好在踩他之人脚小力轻,显然是一群小孩,要不历小三还没被气死,已经被活活踩死。
好汉不吃眼前亏,历小三在挨了十几脚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翻滚滚到一边,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摸,将脸上的五谷轮回之物抹净,睁眼一看,只见十余名半大的乞丐正挤成一团,都蹲在地上你推我搡地捡铜钱。
历小三恍然大悟,原来又着了他的道儿,他的铜钱肯定是故意掉的,这人,太卑鄙太无耻太毒辣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偷,文雅一点说,是梁上君子,好歹还有君子之称,而此人一身士子打扮,身穿月白儒衫,星眉朗目,玉面黑冠,当前一站,简直就是翩翩郎君,有这般上好的卖相之人,竟然施出如此狠毒、恶劣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来整治他,他不是还没有得手,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正恨得咬牙切齿之时,却见那人展颜一笑,冲他施礼说道:“这位兄台,在下本想扶你起来,不想意外散落几文钱,被这些乞丐哄抢一空,还害得兄台受累,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在下做东,请兄台喝酒压惊,可好?”
历小三见他一边说话,一边抬脚就要走向前来,心中惧怕他又要使出何种歹毒手段对付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多谢,多谢!心领,心领!小的有眼无珠,冒犯郎君,还请郎君饶过小的,小的以后见了郎君就躲到三丈之外……”说着也不管脸上还挂着黑呼呼的没有完全消化的草料,飞也似的狂奔而逃。
周围人群一阵大声哄笑,有些士子更是向崔向叉手见礼,显然刚才目睹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对崔向的机智风趣赞叹不已。
崔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冲众人一一还礼,心中却苦笑,他真的不是故意现眼,非要刻意制造轰动效应。刚才一声高喊本想吓走贼人,不想贼人倒也敬业,禀承贼不走空的古训,非要得手不成。无奈他只好将一粒石子踢了过去,将贼人滑倒是意外中事,可是地上那一堆轮回之物,天地良心,他确实没有看见,不是有意害贼人一脸马粪。
贼人偷钱不成,反而吃了一些不好消化的东西,崔向心中也是过意不去,就想向前扶他起来。谁能想到,身上这件儒衫许是许久没有穿过的缘故,用来装些随身小物的袖兜竟然破裂,将里面用来买些吃食的铜钱洒得一干二净,偏偏旁边正有一群半大不小的乞丐路过,见状纷纷来捡。几十文钱丢了倒不可惜,只是苦了那个妙手空空的贼人。
他……他真的没有那么坏非要对贼人再三下手!
早在发现贼人准备下手之时,崔向就寻个借口让母亲上了马车,停靠在数丈之外。贼人落荒而逃,他便返回马车,正要同母亲一起向前去追赶父亲,却见崔卓怒气冲冲从人群中折返,怒道:“不好好赶路,为何停在路边歇息?现在离崔府只有数里之远,半个时辰即可抵达,做事便如求学一般,要一鼓作气,岂可半途而废!”
被崔卓不问青红皂白训斥一顿,崔向颇感无奈,不过若要对他明说刚刚发生何事,不定又会惹来他长篇大论的之乎者也,算了,在自己父亲面前吃点亏又算什么,就低头恭顺地答道:“父亲所言极是。”
崔向一行三人走后,在不远处的一辆五花骢马七香车之中,一个婉转犹如黄鹂啼鸣的声音说道:“此人机智多变,又不乏风趣,好玩,妙人……”
“可是娘子,他坏了你的好事,吓跑了历小三,今天想要拿历小三取乐的由头没有了,如何是好?”一个眉清目秀、年龄不过十三的丫环跪坐在一人面前,讨好地说道。
“七令,依你说该如何是好?”小娘子意态慵懒,漫不经心地问道。
七令心中一喜,自家娘子是什么脾气她心中清楚,越是她在意之事,她越要假装轻描淡写一般,仿佛万事不过于心,其实内心委实在意得很。
不过娘子也就是在她面前拿捏一把,矜持几分,否则就凭自家娘子眼神之中透露出的迫切和热烈,任谁一看就会知道她心中所想。七令不免暗叹一声,小娘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气了,看看,现在双眼放光,眉眼如电,明显是已经想出了害人的坏主意了。
而且瞧她眼角带笑、眉毛上挑、暗自得意的样子,肯定还是毁人匪浅的法子。
不知为何,一想刚才那人谈笑间就将历小三整治得连滚带爬,七令心中就莫名一紧,不由向后缩了缩身子,暗道,娘子千万别让她出面去对付那个人,倒不是她害怕,实在是那个人太坏了,坏到了骨子里,又说又笑就把人给毁了。
好在车厢够大,七令的小动作瞒过了小娘子。小娘子正想到什么好玩之处,一人笑得既古怪又调皮,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笑容之中含有坏坏的味道。
七令被小娘子不经意的一瞥扫中,那一笑的风情,一眼的明媚,即便她身为女儿身,也不禁被小娘子的如画容颜和无意间流露的惊人之美而震惊,心怦怦直跳,急忙低下头来,心中直道,人道卢家娘子貌动京城,依我看,远不如我家娘子美如天仙。
不提七令的小小心思,小娘子在一旁笑了又笑,不时若有所思,或是轻皱蛾眉,不多时,她咯咯一笑,问道:“八归怎么还不回来?眼下正有一件事情要着落到她的身上!”
一听小娘子这次让八归上阵,七令如释重负,眉开眼笑地说道:“八归也该回来了,去了有小一个时辰了。娘子,可是想好了如何捉弄那人?”
小娘子歪头一想:“任他诡计多端,难逃我妙计定天……他不叫‘那人’,以他那般笑里藏刀的手段,称他为小恶人也不过分。”
“对,就叫他小恶人,笑起来贼兮兮的,一看就是坏到了骨子里,是个地道的小恶人!”七令在一旁为小娘子鼓气,一脸同仇敌忾。
“不过……”七令转念一想,又问,“小恶人家住何处?如何才能找到他?”
小娘子得意洋洋地一笑:“小事一桩,我早有准备,方才已经派郑十三暗中追踪小恶人去了,他逃不了……”
崔向若是听到自己好端端的,险些被贼人偷了不算,还被主仆二人当作笑面虎一般的坏人,且还无偿奉送他“小恶人”之名,估计除了觉得啼笑皆非之外,定会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大呼冤枉。
崔向此时倒也正是张大了嘴巴,不过不是因为要说话,而是因为心中震憾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