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春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薛太太也意识到不大对劲，勉强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蝓哥儿太调皮了？”
“太太，我们从河池里找到了蝓哥儿，周嬷嬷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了，但是……但是蝓哥儿好像不行了。”春晓直直地跪了下来，顾不上地上的石子，这点伤痛哪里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宝钗虽然有了心里准备，但在没有知道结果的时候，还是抱有一份的侥幸，没想到……双手紧紧地捏着拳头，丝毫感觉不到指甲刺到肉里的疼痛，要怎么样的仇恨才能害死一个无辜的生命？
薛太太跌坐在位置上，不可置信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春晓，这到底怎么回事？”祝姨娘暗暗叹息了回，问道。
宝钗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扶起薛太太，“我们先过去看看，其他的边走边说吧。”
“钗儿你先回去吧，有青荷陪着我就可以了。”薛太太拉着宝钗的小手，目光慈祥而又悲痛，“你们好生伺候姑娘回去，如果出了什么纰漏，别怪我不给你们体面。”
宝钗无奈地点点头，自己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有些场合是不适合涉足，而且有祝姨娘陪着薛太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姑娘，我们直接回芷兰院吗？”晴儿声音低落，没有了往日的嬉笑。
宝钗回头看了一眼四周挂满红灯笼的水榭，从还没有收拾的瓜果点心杯盏中还隐约可以看出一个时辰前的欢宴，只是这一切都成了往事，以后薛家几房很难再有坐下来品酒赏月的机会了。
“姑娘……”见宝钗没有回答，春晓担心地叫了一声。
宝钗回过神，“去韶华院吧。”
※※※※※
“太太回来没有？什么时辰了？”宝钗半坐了起来，睁开朦胧的眼睛问道。
春晓帮宝钗披了一件衣服，摇摇头，“子时初了（晚上十一点），太太还没回来。”声音微微沙哑。
宝钗看了眼春晓微红的眼睛，心里更加的难受，“你哭过？蝓哥儿……”
宝钗突然问不下去，仿佛只要不捅破这层纸，蝓哥儿就能活蹦乱跳地活着。
“姑娘……蝓哥儿……走了……”晴儿背过身去捂着嘴哭了起来。
宝钗怔怔地坐着，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下，消失在被褥间，虽然跟蝓哥儿相处时间不多，但始终记得当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腼腆地拉着她的手，清脆喊她姐姐的小男孩，没想到……
半响后，宝钗才问道：“太太怎样了?”
“大太太和五太太陪着太太在赏月亭旁边的斋月楼里，方姨娘已经哭晕过去了，四太太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四老爷呢？”
“四老爷不在府上，已经打发小厮去找了。”
宝钗掀开被子下了床，窗帘在风中乱舞，天上的月亮依旧半隐半现。“伺候蝓哥儿的几个婆子关在哪里？”
晴儿摇摇头，“祝姨娘吩咐把她们几个关起来了，具体关在哪里我不知道。”
“我们过去看看吧。”此事不能再拖了，越拖查出真相的结果越小，趁着大家都在或许有意外的发现。
斋月楼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原是女眷游玩休息的场所，因为薛府人口单薄，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只安排了婆子做日常的打扫，向来很安静，但现在却是灯火通明，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阵的哭声和劝说声。
宝钗没有进楼，在外边的屋子里坐下，使人去叫祝姨娘和春晓过来。
“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况且这里也不干净，晴儿你也不劝劝姑娘。”春晓眼睛红肿，声音嘶哑。
晴儿只是无辜地眨眨眼，在门外候着。
“姑娘，伺候蝓哥儿的三人我已经关起来了，只是叫方氏离开的那个婆子尚未找到……我问了四太太，她不承认有派人去找方氏。”祝姨娘知道宝钗这么晚过来的原因，忙说起了正事。
“那个婆子找不到是正常的，估计不是四婶身边的人，即使找到了也不一定不知道内情，你慢慢找吧，那个奶嬷嬷吃坏肚子是怎么回事？”
祝姨娘蹙了蹙眉头，“说是贪嘴多喝了两杯冷酒和吃了油腻的东西，把蝓哥儿仍给了蒙婆子和江婆子照看，去了净房。”
宝钗冷笑，事情又回到了原点，说来说去都是薛府的不是，方氏被薛家的婆子假传四太太命令叫走，奶嬷嬷在薛府吃坏了肚子，薛太太又只派了两个不中用的婆子服侍，导致蝓哥儿出了意外。“春晓，你是怎么找到蝓哥儿的？有没有可疑之处？”
春晓知道事关重大，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在柳树丫上看到了当时蝓哥儿拿着赏玩的灯笼，后来在水边看到了鞋子，几个会水的婆子下去捞了很久才找了蝓哥儿……那会他已经……不懂吸气了……”春晓狠狠地擦了把泪水，又说道：“按照蒙婆子的说法，她和江婆子转头说了两句话，蝓哥儿就不见了，但是失踪的地方离水边有百米的距离，怎么会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宝钗沉吟了一会，“那边种了很多柳树，会不会是蝓哥儿躲在树荫里，等蒙婆子两人走后才去了水边玩，失足掉进去的呢？”
宝钗宁愿是蝓哥儿自己出的意外，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阴谋。
祝姨娘摇摇头，“姑娘，当时蒙婆子她们已经把那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两遍，仍然找不到才回来求救的。”
也是，毕竟把小主子弄丢了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会愿意捅到主子面前，就好像红楼梦中把英莲弄丢后，霍启不敢回来见甄氏夫妇，连夜偷跑的。“当时蒙婆子回来求救后，江婆子还在原地寻找吗？那蝓哥儿又是如何在她的眼皮底下掉到水里的？”
“这也是我弄不清楚的地方，一百米虽然不算远但也不近，而且蝓哥儿已经六岁了，又是在四太太淫威下长大的，应该不是这样不懂事的孩子，怎么会不分轻重地甩开婆子走掉呢？咳咳……”祝姨娘说着，咳嗽了起来，原先的风寒还没好，又操心了大半夜，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姨娘，身体要紧，你先躺会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问吧。”宝钗劝道。
祝姨娘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脸色潮红，摆了摆手，“这会已经是子时正了（午夜十二点），再过三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到时候怎么向四老爷交代，毕竟蝓哥儿是在我们家出事的。”
宝钗心里也很焦急，但想要在这三个时辰中找出真相，机会是微乎其微。
正说着，楼里传来了方氏嘶哑而又凄凉的哭声。
薛家这一年的中秋就在一遍哭声中划过，那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那个月亮若隐若现的晚上永远消逝了。直到很多年以后宝钗都在想，如果当时不揭穿方氏的谎言，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抚养大，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