蝓哥儿未成年死亡,属于夭折,按照风俗不能入薛家祖坟,薛四在祖坟的不远处寻了块好地,在寺院做了几天法事,第三天便下葬了。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
宝钗倚在门边,天空阴沉得厉害,冷风吹得窗棂吱吱作响,密密麻麻的雨滴铺天盖地地泼了下来,早上开得正艳的花儿此刻已经被摧残得七零八落。
水蓝拿着一件下摆绣着春梅的银红色披风给宝钗披上,笑道:“姑娘,这秋风秋雨的,不要站在门口,很容易受凉的。”
宝钗依旧看着外面的风雨,半响后才问道:“姜嬷嬷还是没有回来吗?”
水蓝刚把披风系好,后退了小半步,“还没有,听说她的小孙子病了,前两天她儿媳过来向太太再要了几天假。”
“你安排小丫鬟去看看,她家或许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以前姜嬷嬷可不会这样。”
水蓝看了一眼眉梢稍拧的宝钗,忙应了下来。
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风夹着雨打在窗门上“笃笃”的声音,让人无端地觉得烦躁,水蓝正打算说点什么。
“吱”的一声,春晓从外面推开门,带着满身的水汽进来。
“你打哪回来?弄得浑身湿哒哒的。”水蓝把手帕丢给她,“先擦擦脸上的雨水吧。”
春晓笑了笑,把自己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才进屋,对宝钗曲膝请安后,笑道:“姑娘,四太太身边的瞿嬷嬷过来,说奉了四太太的命令,接蝓哥儿的奶嬷嬷蓝氏回去。”
宝钗紧了紧披风,在外间的贵妃榻上坐下,水蓝忙关上门,倒了杯热茶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祝姨娘怎么说?”宝钗轻抿了口茶,不很在意地问道。
春晓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笑道:“祝姨娘说,蓝氏吃坏肚子还没好,等养好了身子再送回去。”想到瞿嬷嬷被噎得出不出话的表情心里痛快了很多。
水蓝看着梨花木大案上鎏金八宝纹灯盏,拿起银剪把多余的灯芯剪掉,接口说道:“今天来的是瞿嬷嬷,不敢在太太面前放肆,如果是四太太亲自过来,姨娘哪里拦得住。”
宝钗点点头,祝姨娘的这个理由站不住脚,由于蓝氏的疏忽导致蝓哥儿出事,怎么会容许蓝氏养病?这蓝氏有没有嫌疑就看明天了。
雨整整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宝钗头戴了大箬笠,披着蓑衣,扶着水蓝的手,微微提着裙子,去韶华院请安。
薛太太穿着素色衣裳,半躺在软榻上,脸色有点苍白,正有一沓没一沓地跟着祝姨娘说话,看到宝钗进来,勉强笑了笑,招手让她到跟前坐下。
“妈,天气转凉了,可要当心身体。”宝钗嘴角含笑,腻到她怀里。
薛太太摸着宝钗乌黑发亮的头发,微微出神。
薛太太心里想的什么宝钗哪里会不知道,心里划过一道黯然,劝道:“妈,蝓哥儿的事真的不怪你,如果真要怪的话,也该怪四婶,如果不是她,哪有后面的一摊事。”
祝姨娘也劝道:“那天事情那么多,五太太污了衣裳、四太太崴了脚,大太太的蚺哥儿要拜师……没有一个省事的,太太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
薛太太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那天如果我在谨慎一点就不会出事了,钗儿你没看到你四叔那天早上的神情,横眉竖眼的,心里估计恨狠了我们,这两年好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可能又破灭了。”
宝钗掰着她的手,笑道:“妈,你别想太多了,还有哥哥和我呢!”
薛太太笑了笑,阴郁的神情散了很多。
雨慢慢地变小,吃过午饭后,基本上停了下来,但天依旧阴沉着,给人感觉很压抑。
“太太、姑娘,四太太来了,已经进了二门。”小丫鬟回禀道。
宝钗和祝姨娘脸色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太太一身竹青色的披风,秋色的褙子和蓝灰色的长裙,脸色发青无光泽,眼圈浮肿,一手扶着瞿嬷嬷,一手拿着手绢捂住嘴巴,微微地咳嗽着。
宝钗站起来请安后,安静地立在一边。
薛太太携着她的手,皱着眉头说道:“这么瘦成这样子了?可是身体不适?”
四太太顺势坐了下来,咳嗽了两声,笑道:“我没事,只是可怜了蝓哥儿……”说着又哭了起来。
薛太太眼睛也红了起来,“蝓哥儿虽然不在了,但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我倒没什么,只是方妹妹自从送走了蝓哥儿后,一直缠绵病榻,已经好几天吃不下东西了,每天靠一点人参汤吊着,我真怕……”
薛太太忙吩咐文末,“去库房取两根人参过来,给方姨娘补补身子。”
四太太抹了抹眼睛,拦住文末笑道:“二嫂,不用了,免得人家还以为我是来打劫的呢。”说着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宝钗和祝姨娘,“我也不跟二嫂客套了,今儿过来是为了蝓哥儿的奶嬷嬷蓝氏,由于她的疏忽,蝓哥儿才出事的,我想带回去给方妹妹出气。昨晚瞿嬷嬷过来想必是说得不清楚,祝姨娘不肯放人,今天……”似笑非笑地瞧着祝姨娘。
薛太太想不到她为了蓝氏特地过来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笑道:“既然这样,青荷你把蓝氏交给四太太吧。”
祝姨娘脸色如旧地应道:“太太,蓝氏正在柴房里关着,我这就让人带她过来。”说着回身吩咐一旁的婆子。
四太太端起茶盏,掩饰眼里的意外,昨天瞿嬷嬷说祝氏死活不肯放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中间出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婆子领着一个梳着整齐发髻,穿着崭新衣裳的妇人进来。
除了宝钗几人外,其他人都吃了一惊,这蓝氏白白胖胖的,哪里像个罪人?
四太太心里一惊,手中的茶杯微抖,怎么回事?难道蓝氏已经全招了?不可能吧,看了一眼嘴角噙着笑容的祝姨娘,心里却越发没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