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昕的声音低沉,“我倒想看看,那位长公主会不会出面保你,!”半是威胁,半是幸灾乐祸,眼中的讽刺毫不掩饰。
俞清瑶听了,没有多少愤怒之情,而是用全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默默的转回头。心理茫然着、反思着——这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是她贬落尘埃后惦念了十年,可望不可及的“飞帅”,大周朝冉冉升起的将星?
回想当年愚昧无知的自己,多可笑啊!记忆中,那个爽朗大方、笑容阳光,出身高贵却不会用地位评价人,喜欢结交朋友、豪爽自信的……景昕,已经不见了。距离越近,了解的越多,曾经深埋心底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就显得苍白虚无,恍若一梦。
眼前的人,他满腹毒汁、他言语恶毒、全身上下都闪着“我很坏,要小心防范”光圈。他对宽容善良的兄长恶意算计,对自己——难道不知自己这十个月来在东府所做的一切,春姨娘和杜姨娘的一儿一女能顺利出生,好歹有她一两分功劳吧?
没有一声道谢,差点就指着鼻子骂“你不守妇道,识相的安分守己在家待着吧,!别给我们齐家丢脸。”
当心理没有多余的想法,俞清瑶对这等口舌上的讥讽素来不放在心上,冷静的道,
“多谢齐世子告知。听闻长公主寿辰将至,本公子届时一定会亲自上门恭贺。若是有暇,再请齐世子一道喝杯水酒。姚青量浅,不过到时一定舍命陪君子!”
俞清瑶拱了拱手,礼数上毫无缺失。
可说的却是鸡同鸭讲。
齐景昕眼眸一冷,哼了一声,还要说些什么,见前面温如晦已经引着李氏过来。只得掩下想说的话。
两人对话很短暂,没有多少人在意。夹在人群中缓慢移动的温馨,却是一眼就瞧见了——准确的说,是看到男扮女装的俞清瑶了。她抿了抿唇,低声问成亲已有两年的夫婿,
“那位,就是这两天名声鹊起的姚青、姚公子吗?”
“呃,是。”
姚青、清瑶。温如晦哑然无语。他知道妻子聪颖过人,自己能看出的。肯定瞒不过妻子的眼睛。深深叹息一声,“要过去见礼吗?”
李馨垂下眼眸,片刻后,笑容依旧温婉,“此处人来人往,怕是不方便。若可,不如请她往家中一叙?”
……
赛马会后,俞锦熙极是喜欢女儿纵马飞翔的英姿,看着女儿露出的笑意。连心理的烦恼都减轻了,。他想:做个好父亲也不是难事啊,只要常常能令女儿露出笑脸,不就好了?
温如晦的妻子李馨,曾经是女儿的好友,这他知道。因此温如晦过来邀请。地点是温宅,他哈哈一笑。拍拍俞清瑶的肩膀,让她自由行动。
温宅。
京城的温家宅院也是有年代了,四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临近街头,闹中取静。院子里栽种着撑天大伞一样的老槐树,乌鸦鸦的枝头长满了叶子,横着出了院字。门口两块拴马石,长年累月的都磨出一条条深深的横沟。
齐国公世子景昕、长乐侯王銮、大理国太子段晓天,都是温宅的常客。不多时就和主人温如晦去了书房,丫鬟送上女主人亲自下厨烹调的美味,再有从街上百年老字号酒坊买的陈年佳酿,其乐融融。
而新晋“贵客”姚青,喝了两杯就不胜酒力,被丫鬟搀扶着去了厢房——再由李馨贴身丫鬟领着,从夹道去了后院。
“你来了?”李馨穿着家常绛紫色菱花棉绸长袄,身后跟着一个丫鬟,站在台阶上等待。她满头黑且顺滑的发丝挽着堕马髻,只戴了寻常的玉簪。通身上下,没有多少首饰装点,可看着,比当年在闺阁时更多了分从容淡定的智慧,以及母性的光芒——她怀里抱着蓝地白印花的襁褓,襁褓裹着一个孩子。
这应该是温如晦和李馨的孩子吧?
俞清瑶原本的恼怒、伤感,这一刻全化为虚无,一点质问的话都问不出来。看着贪睡吸着手指的孩子,好奇的过去,想要伸手戳戳他的小脸蛋,又不敢。
李馨直接把孩子塞给她,也不管人家会不会抱。俞清瑶手忙脚乱的接着,“这么重啊,又胖又白,呀,还吐泡泡。”
“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大名,只混着叫毛毛,。”
“多大了?”
“一岁零三个月。”
“哦……”俞清瑶两世加起来自己没生过孩子,但总是看过别人怎么抱孩子的。费力的学着,好容易抱得小家伙不吐泡泡的,乖顺的在她怀里靠着,眯着眼睛又睡了过去。她心理,其实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这孩子长得像谁啊,像爹多一点还是像你多一些?”
李馨垂了眼眸,“像谁有什么关系?”
“也是,总归是你们的孩子……”
李馨听了这句话,不可置否,一个眼色,身后的丫鬟立刻过来,屈膝行了礼,眼角都没多看男装的俞清瑶一眼,便把孩子抱走了。
俞清瑶还想多抱一会儿,可人家丫鬟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你怪我吧?”
进了内室,李馨提着白釉三多纹提梁壶,举止淡定得到倒了一杯茶,推到俞清瑶面前。
这是要促膝长谈吗?
俞清瑶摇摇头,“我没怪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责怪我,不管你心理多么不自在,但嘴上只有一句话:我们是好朋友、好姐妹。朋友相知相惜,姐妹更是要互相包容体谅。”
李馨嘴角扯了扯,靠近,“所以你自以为知道我的心结。认为我是为景暄,故意疏远了。对不对?”
“你也太小看我李馨了,!若是我不喜,心理有隔阂,你以为你能平平顺顺嫁过去?景昕前头三个定了婚事的女人,她们什么下场?”
被家族抛弃的陆晴雯,骑马断了脖子了马家大小姐,还有跟景暄退婚后疯疯癫癫的林家幼女?
俞清瑶一惊,“你!”
李馨却淡淡的笑了,笑容中有着无尽的悲哀,“我知道你把我当成姐妹……所以我也不得劝自己,是你!总好过那起子没心没肝的无知女人!”
她仰头喝了一口,迅猛的架势不似喝茶,而是再喝酒!眼眶里滑落两颗泪珠儿,
“你当我是姐妹,金陵那段相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你是真心……就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真心当我是姐妹。我怎么能出手对付你?怎么能用恶毒手段害你?你在那个位置上,彻底断了我的念,断了我的想,断了我这份日日夜夜、斩不断理还乱的情!”
“你……”
李馨想要却得不到的痛苦,所承受的压力折磨,对俞清瑶而言,根本无法理解。她虽然知道李馨喜欢景暄,但她以为是少女时代偶尔对某个优秀男子的爱慕,时过境迁,就忘记了。
好比她对景昕……真的什么都没剩下。
万万没想到,李馨用情至深,早就不可自拔了。这些年,不跟俞清瑶联络,竟然是害怕忍不住嫉妒的自己,会对好姐妹设计陷害!
好姐妹,喜欢她的丈夫……
俞清瑶莫名心口一痛,强忍着一阵阵酸意,“既然你……那么喜欢,为什么要嫁给温如晦?我记得当初在金陵,景暄住在温家,跟你关系亲近。就是长公主,也不会不满意温家的家世。”
“你说的动听,但凡有一种可能,我会不努力争取吗?”
李馨吸了一口气,泪水滑落的同时笑了笑,
“你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你有才名传世的父亲,他视你为掌上明珠,又是国之栋梁;母亲虽然名节有暇,但她留给你一辈子吃喝不愁的嫁妆。你有舅父、舅公做依靠,还有个听话聪明的弟弟。他们都能保护你。”
“最最让人嫉妒的,你有景暄的爱。很久以前他就对我说过了,他喜欢你。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说话的语气,喜欢你身上的气息。为什么,为什么他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李馨惨然一笑。
俞清瑶抿着唇,本想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难过痛苦”。可是李馨接下来的话,很快打消了她的想法。
因为李馨的确更可怜。
“我姓李,姨母嫁到了温家,才有机会被温家收养。我的亲娘,是一个赌鬼——赌瘾上来,连孩子都能抵押的滥赌鬼!我的亲爹,则是酒坛里泡着的,只要给口酒喝,干什么都愿意。他们也配做人父母?还不如死了,好歹让人同情,而不是不屑!
八岁那年,我小妹妹,不大聪明,可是长得好看,被人牙子看中,设计了圈套,逼着我爹娘把她卖了!她连夜逃,结果掉进河里,淹死了。从此,我再也没有亲人……”
“被温家收养,日子同样难熬。可我不得不花一百倍的功夫让她们喜欢我!只要被人喜欢,才能留在温家,摆脱我烂泥一样的父母!”
“你还记得那年的七夕吗?我们一起出去放花灯,玩得多快活啊?回来后,老太爷叫了我,给我两个选择!一是嫁给景暄为妾,因我不可能以温家女的身份嫁给景暄。恢复我的姓氏,一个小小的柴门女,凭什么嫁给长公主的外孙做整妻?”(未完待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