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前殿却是这东宫之中最为奢华的殿宇,放眼望去殿内热闹非凡,辗转在殿堂之上的宫娥翩跹魅影,若是一个不留神倒还真如仙境一般。我的嘴角挂着笑容,提着逶迤的后裙摆缓步登上玉阶,仰头凝视着天空。一阵沁神的熏香飘然而出,踏进殿门余光快速扫了一眼,倒也全是皇室中人。
瞧见了平阳公主,原本以为她会把曹襄带入宫,没想到今日竟然只是她一人。
趋步上前,朝皇太后行礼之后便坐到了平阳公主下侧,她淡淡的笑着扭过头来,笑说,“陛下没有随你一同前来?”
我摇了摇头,“陛下近来繁忙于国事,公主怎么只身入宫了?驸马和襄儿呢?”
她听到我提及曹寿和曹襄,脸色就不太好,长叹了一口气之后才对我说道,“曹寿一直缠绵于病榻,谁知道他们爷俩是怎么回事,前几日襄儿竟然也染上了风寒,这不正在家中调息。今日陛下寿辰,也不能前来恭贺,失了礼仪…”
曹寿生病是无可厚非的,历史上记载过,他的身体原就不好,平阳公主陪伴他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不知道平阳公主对曹寿是什么感觉,但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应该还是有些情分的,若是到了那一天不知道会不会受得住?
我微微笑道,“驸马和公主之间原就是夫妻,既然驸马身子不好,公主还是应当悉心照料。”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是,只不过请遍了长安城里有名的大夫,都拿他这个病没辙…现在,我也不知怎么办了。”她眸子暗淡的低垂下,盈盈闪闪仿若要出泪一般。
“公主莫要担心,只要坚持用药,驸马的病总是有救的。”我忙安慰她说道。
平阳公主收敛了欲出的眼泪,笑了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菡漪招了招手道,“菡漪,快过来姑姑看看!”
菡漪起身来到平阳公主身边,连忙将她搂进怀里说道,“这模样可真是和你母后一样真漂亮,水灵灵的一个姑娘。今天是你父皇的生辰,有没有为你父皇准备礼物啊?”
“有…姑妈,母亲教菡漪学了一曲舞蹈,可漂亮了。一会儿菡漪要献给父皇!”
“真的吗?姑姑还未见过菡漪公主跳舞呢…真是个乖巧的姑娘。”平阳公主拉着菡漪的小手,忍不住欢喜得紧。
“公主快别这么夸她了,再这么吹捧,她一会就上天了。”正当我与平阳公主说笑之际,刘彻便进了大殿。
霁青的直裾显得分外散漫,不过这也算是家宴毋须如此隆重。万年如一的寒色双颊,还有凌冽的黑眸无一不让人惶恐,我看得有些痴傻了,不过许久未见他的下眼眶似乎更加的深陷,整个人消瘦了几分。经过只是,带起了一阵疾风,我伸手将散落下的乌丝拢到耳后。
皇太后王氏这厢见刘彻已入殿,灿灿笑着道,“今儿个是皇上的生辰,哀家见皇上为国事操劳太过辛苦,这不正好借着这事儿,就办了个家宴,为皇上庆贺生辰。也权当做是为皇上和大家寻个乐子了。陛下,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淡淡的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酒樽,“喝,都喝吧。今儿既然是朕的好日子,就一醉方休!”
“臣妾恭祝陛下长乐无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的嫔妃和公主都举起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我本就不会喝酒,一杯酒下肚,喉间还有些微辣。
此次宴会只是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歌舞,刘彻看得倒是不亦乐乎,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心里难免忍不住暗自担忧。他一向都很有分寸,怎会如此不知轻重的饮酒?
也许,此番生辰晚宴,并非他所愿,不过是皇太后王氏闲着忙活摆弄了一场。殿上的舞姬穿的甚是单薄,里面只是一个可以蔽体的浅绿色肚兜,外面则是一层青烟薄纱披在肩上,现在正是夏季,有这样的舞衣也不奇怪。这些舞女面容倒是很精致,个个面带着微笑。
刘彻似乎是喝醉了,他眼里的迷离神色稍显,甚至还带着笑容。双颊已泛起了微红,好在宴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便结束了。宴会结束之时,平阳公主叫住我,说是有些事情要单独与我谈谈,我不知道是何事,转身对屏幽道,“先带着菡漪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路上小心些。”
平阳公主拉着我,各宫的嫔妃都已经散去,皓皓的素月满盈,虽不是团圆却也胜似那夜的圆月。徐徐晚风拂过,微眯着眼,和她一起走在水桥上,平阳公主才开口道,“今日,我也是受人之托,却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还记得你二姐吗?”
她怎么突然提及到了我二姐,“公主,我二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笑着摇头,“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只不过是她托我带话给你,你的小外甥霍去病,眼看着也长大了…”
小外甥,二姐的孩子,我竟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恐怕,这孩子现在已经七八岁了吧,“公主,我二姐可曾说什么了?”
“她只是托我带话给你,若是得空了就回家去看看…霍去病长大了,想谋些事情做。不过,卫青曾多次夸赞这孩子,从小就有好志向,是个练军的好材料。你二姐的意思,你应当明白…”
如此说来,二姐的意思便是要我想法让霍去病进军营,“公主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了。请公主转告我二姐,若是得空了,一定出宫出探望二姐,看看我那小外甥。”
平阳公主见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笑着拍了拍我的手,“陛下对你宠爱有加,我相信此事一定不难办…好了,天色不早,你快回吧,我也回府去了。”
想来卫青对霍去病倒是培育有嘉,小小年纪便有了入军营杀敌的豪情壮志,也不愧后世对他的称颂了。但,刘彻的意见我还不能确定,他虽求贤若渴但绝不会任人唯亲,霍去病此刻毕竟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而已。长袖里紧紧攥着那个金木奁盒,里面是我给他的生辰礼物,幽暗的紫藤清香溢满了整颗心。
漪澜殿灯火通明,我独自迈进前院却发现格外冷清,素日里在外值夜的内侍和宫婢也都不见,蹙起眉,趋步上前,一步一步有些小心翼翼。
虚掩着的殿门被我轻巧推开,前殿烛火明灭,静谧无声,手心的冷汗越发厚积,伫立了半晌才隐约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缓缓从内殿传来,在耳畔不断回响,那柔媚的娇喘仿若一把尖利的匕首,扎进心底。迈开一步都十分的困难,那个声音,我又怎会不清楚,但,我没有勇气再踏一步,去质问,去流泪。
手中的金木奁盒无力的跌落在地毯上,霁青色的外袍,粟粉色的绉裙,紧紧的纠缠在一起,上齿紧咬住下唇不让泪水夺眶,可我疼啊,此刻我宁愿自己从此以后都瞎了,瞎了什么也看不见!
前殿鼎炉中的焚香昏昏沉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忍受不住,忿然奔出殿内。
是梦,是真实,我不愿意相信,真的不愿相信……
那是你挚爱的丈夫和你最信任的好姐妹,你能怎么办,怎么办,报复吗,嫉恨吗,还是就此了断,离开这个悲伤之地?
狂妄的夜风在耳边叫嚣,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那一阵阵刺骨的娇喘,屏幽,你为什么要这样,刘彻,你说过今生今世永不相负。我选择毫无保留的相信你们,这个淡漠之地,我只有你们,如今我最亲最爱的你们都要背叛,情何以堪呢。
猩红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我以为自己很懂,可那些美好太过真实,我痴痴傻傻的认为,你们会是我今生今世的依靠。
可,结果呢,换来你们双双的背叛和离弃,我知道,我不过是一缕飘荡无依的魂魄,可是夏心妍真的,真的希望你,希望你,刘彻…
希望你可以一心一意,可以永不背叛,因为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你掠夺了她的整颗心之后,她才依赖着你的爱活下去,如今,你在她面前狠狠的打碎了掠夺来的心,她还有什么理由再活下去呢。我凄凉的冷笑,夏心妍也不过是蠢笨之人,竟然期待帝王会始终如一,永不相负!
那么,菡漪呢?菡漪又算什么?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脚下原本铺满青石的甬道,凹凸不平,浑浑噩噩之际,一个趔趄猛然跌进冰凉池塘里,刺骨的寒一波又一波袭击着我,轻阖上眼就这样往下沉,凉透我心间的池水开始漫过眼睛。发丝早已散乱,迷糊之间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痴傻的笑着。
荷花固然美丽却经不起季节的轮回更替,你对我的许诺固然动听,却经不起时间的磨砺。
很多年前的很多事情,只要双眸一闭,便开始止不住回忆。
记得,我曾跪在未央宫前殿求你,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求你,而你却因为这枚戒指答应了我。建元二年的上元节,你发狠地拆散了我和刘寄,至此我的清白之身给了你。还有曲台殿的那一场大火,你不顾自己的安危,冲进火场,给了我一个最安稳的怀抱。菡漪出世的时候,是你陪在我的身边,在我的耳边说着最暖人的话语,紧握着我的手给了我勇气,让我平安的产下了孩子。建元六年的除夕,你带着我和菡漪到太液池看雪景,还记得在那里你曾经对我说过,你需要我和卫长在你身边,不是吗?
刘彻,你为我建造了那一片荷花池,现在恐怕开得正旺吧?你送给我的荷花戒指,此刻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你为我画眉,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我们曾经在漪澜殿的青桐树上一起鸟瞰过整个皇宫的夜景,我珍惜你给予我的每一个瞬间的美好,你说过,在你实现梦想的那一天,会带我一起鸟瞰整个大汉天下,我曾想过,也许,那个时候我早已不在你的身侧呢,或许你对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眷念,会吗,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