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声叹气,她的凄惨,让我于心不忍,俯身道,“姐姐,是我。”
她淡黄的眸子霎时之间溢满眼泪,凄惶的摇着头,“妹妹啊…你可是害苦了我…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夫人不是冤枉么,有什么冤情大可说出来…”韩嫣在身后低语道。
她悲怆的大笑,却始终再未开口,我心底有些懊恼,还有些欲要逃离的冲动,是害怕听到真相,亦或是害怕心再次落空。可,韩嫣凌冽的眼神在警告我,此刻决不能心软,若是心软便是给自己痛苦。无奈的压制住悸动,艰难的开口,“姐姐…若不是你拿那安胎药害我,陛下怎会迁怒于姐姐。”
“安胎药,陷害?哈哈哈,我蠢笨的妹妹至今还是如此单纯…我若是存心加害于你和孩子,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送药过来,再让初珍去岁羽殿取药?”
“我不相信…我怀疑初珍的话,暗地里让人查过,初珍的家人确实受到你的威胁。我不愿意相信…”
听我提及初珍,她的眼眸里泛着猩红,污泥陷入指甲中,咬牙切齿道,“那个贱蹄子,试问本夫人带她不薄,不曾料到竟败于她的手里!家人,她十岁便成了孤儿,若非我偶然出宫瞧见她乞讨在街,收了她入宫做侍女,她那条贱命岂会苟活至今?”
韩嫣紧追不舍,“夫人既说初珍没有家人,可有什么依据?”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信不信,随你们去吧。这里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也习惯了…妹妹,深宫险恶,人心反复无常,对别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还是单纯了些。”她喟然叹气,起身整理着地上的碎屑,嘴里叨念有词。
事情越发的脱离轨道,巨大的好奇心驱使我不能就此罢休,猛然拉住她褴褛破衫,“若如姐姐所言,那六角草一味药材是如何出现在药方之上,姐姐可曾知晓?”
她反身,凝望了我半晌,淡淡一笑,“其实,妹妹心里早有答案,何必心中不甘,自欺欺人?”
她的一句话,仿佛如一记耳光,狠狠抽打在我脸上,颓然跌坐在冰凉石板之上,是啊,我早已猜想到了答案,可我不甘心,我不愿意相信,真的不愿去相信。
方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屏幽的手里,况且是在如此急迫的时刻,初珍为什么会有家人,因为此事我交予屏幽去暗自查访。初珍为什么会咬定是王夫人指使、胁迫,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人所为,李屏幽,你如此不仁不义,竟还我险些失去菡漪,好姐妹,是吗?
利用我的信任,陷我于不仁不义,刘彻前些日子的冷冽和淡漠,此刻,我也逐渐清晰明了,那夜在太液池边,我与韩嫣。她和菡漪为什么会晚归,我为什么会撞见尹婕妤,想必是她们安排好的吧。多么精密的谋划啊,我竟一丝一毫也未察觉。
可是,刘彻,你为何一句也不问就将我打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可知道我心中的苦怨?
“今日多谢姐姐,事情来龙去脉,我已清楚,妹妹定会还姐姐一个公道。”我忍住内心巨大的苦痛,挣扎着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破屋。
“嫂子…你可是想起什么?”韩嫣见到我沉思,便问。
仰望被分割得破碎的天际,恬静的开口,“到暴室,找初珍。”
掖庭分为四处,暴室旁是犯罪宫娥所劳作的地方,如果说刚刚见到能让人呕吐,但是眼前的让我想逃离。不是恶心,却是来自于骨头里的阴冷恐惧,凹凸不平的地上不仅仅是黑色污水还有斑斑血迹,暗红的血液和黑色的污水混杂在一起,一步一步,仿若踩踏在针毡之上,迈得艰难。
一个偌大的方池中间,一群衣衫褴褛的宫娥在里面踩踏,旁侧大约三四十岁丰腴妇人在方池边上巡查着,盛气凌人的模样带着凶狠。晃眼瞧见我和韩嫣,脸上即刻变幻出笑容,满脸的横肉都堆积在一起,快步上前,我无奈的长舒了一口气。
“哟,韩大人,卫夫人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她尖细的嗓音很有让人想扇她一耳光的冲动。
韩嫣淡淡一笑,“嬷嬷在这里倒是劳累了,有件小事还想问问嬷嬷……”语毕,从怀中拿出一串红翡翠的手串来,塞进那嬷嬷手里。
“哟,韩大人,这是干什么呀,你这也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奴婢一定竭心尽力!”乌黄的牙齿很久未经过清理,我压制住呕吐的欲望。
韩嫣倒是从容不迫,说道,“我与卫夫人想见见初珍,她早前是侍奉在漪兰殿,这么些日子了,卫夫人还是惦念着她的。也不知道嬷嬷方不方便?”
听到韩嫣提及初珍这个名字,她的脸色霎时惨白,苦皱着眉道,“哎哟…这可不巧了,不是奴婢不帮大人,只是这贱骨头昨日夜里便死了,今儿一早奴婢去叫她们一伙做事儿的时候才发现,连尸骨都发硬了。这不,前些时候才上报掖庭,尸体这会儿怕是扔到乱葬岗了罢。”
脑袋有些晕眩,韩嫣连忙伸手扶着我,我定了定神说道,“初珍死之前,有谁来过这里?”
她唏嘘着,眼睛转了一转突然说道,“奴婢记起来了…昨个儿李美人前来探望过这贱丫头,说是什么初珍和她以前是好姐妹,一起侍奉在卫夫人的身边。如今她被陛下册封为美人了,也前来探望探望这个妹妹。奴婢也不好阻拦,索性让她们见了面。”
我紧紧的抓着韩嫣的手,呼吸开始不平稳,胸口剧烈的起伏,李屏幽,为何要将事情做得如此狠绝?
韩嫣察觉到了我的不适,对那嬷嬷道,“有劳了,不过今日我和卫夫人前来的事儿还请嬷嬷忘记才是。”
“这个自然是…韩大人就放心吧,奴婢的嘴严着呢。”
离开了掖庭宫,仿若要窒息了一般,里面污浊的空气还有让人作呕的事物,阴森恐怖的气息,我一刻也不想多做停留!
一步一步迈在永巷的青褐石砖上,汗涔涔的手心被指甲陷入,刺疼。
今日,剥开了她丑恶的面具,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下手,原来,那些永不分开是虚无缥缈的谎言。屏幽,你可是我第一个选择毫无保留信任的人,我的一颗真心被你践踏得体无完肤,该怎么办呢,你如此阴狠毒辣,对菡漪都不放过,我岂会容你?
既然,你无视我的真心,我又何必顾忌多年的姐妹情谊,可是我的心痛啊,你的背叛、刘彻的离弃,如白绫一般将我紧紧勒住,喘不过气。现在回想起在公主府的那些日子,我们多么自由畅快,也许,那个时候的感情是真的吧,也许,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些许的真心,对吗?
“嫂子,好些了么”韩嫣开口问我。
我悲恸的摇头,泪水肆意横流,哽咽着,不成声,“韩嫣,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告诉我,屏幽真的背叛了我?”
他停住脚步,双手压住我的肩膀,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你听清楚,李屏幽陷你于不义,甚至连菡漪,也不曾放过!你还要如此软弱下去,置之不理吗,他日若是酿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今日韩嫣在这里是提醒过嫂子的,此人的阴毒,绝非你我所能预料!”
一字一句,犹如刀割。他坚定的神情,不容许我退却,不容许我心软,难道,一定要选择报复,才能了结?
屏幽,屏幽,你回到我身边吧,你还是我的姐姐,我不要见到你这样,这样的你让我害怕,让我觉得陌生,屏幽,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感情,可事到如今,却也是被逼无奈。皇宫之中,岂会有真正的友谊?你若是善良,她们就越发的欺负你;你若是不懂得算计,别人便会算计你!软弱并不代表善良,正如狠绝并不代表阴毒一样,越是谦让,越是受苦,明白吗?”
我明白,这个道理,最初就已经明白,只是我选择了相信她,毫不保留的相信她。
“现下,初珍已死,最有力的证据被她销毁,想必陛下是不会听信你我说的了,若单凭王夫人的一面之词,很难说服众人。她加注在你身上的痛苦,必定会加倍的还给你,你相信吗?”
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残酷的,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承受,“今日多谢韩大人,我铭记在心!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一定不会。”
屏幽,你听见了吗,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就到这里,结束吧……
“你若是能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枉费我今日带你到这里来一趟。希望你记住今日说过的话,日后还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你要小心应付才是。”他的声音沉稳,此刻我蓦然明了,上天带走了屏幽,让韩嫣来到我身边,作为一个朋友般的存在。
我笑了笑,“虽然失去了一个姐姐,但却有韩大人这样的挚友,也算无憾了。韩大人帮助我所作的这些事,我感激在心呢。”
他见我这么说,连忙摆手,朗声说道,“陛下许是一时糊涂,他对你的感情绝非虚假…用心去看,用心去感受,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
对于刘彻,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此刻我不知道,只是眼前的这个男子,让我沉静。一生得一知己,足矣,我还有什么需求呢。“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韩大人,我会仔细想想的,天色已晚,就此辞别,你也快些回府吧。”
他微眯着眼,俯身作揖,“嫂子客气了,如此,韩嫣便告辞!”
回身之间,御园内花开并蒂,如此罕见之景,我嗤鼻冷笑一声,花开并蒂固然新奇,哪里及得上一枝独秀呢,暮色逐渐包裹住整个殿群,大步离去,屏幽,既然如此,我们便各凭各本事吧。今日,你对我无情,便是明日我对你无意,并非我本意,是你逼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