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元年三月,海棠正旺、梨花飞雪。一年春事,桃花红了谁,一句执手天下,永不相负的誓言让我心甘情愿。
册封大典即将开始,双手紧紧的交迭在一起,心中仿佛有千斤巨石那么的沉重。坐在皇后御用的凤辇之上,远远的望着未央前殿,琉璃金漆的屋顶,斜飞的凤凰让人眯眼。暗自的长叹一声,那长长而尊显地位的汉白玉阶上行走着王公贵妇,各个摇曳生姿,俊硕挺拔。
头上繁荣的珠钗金簪,已让我不堪负荷。斜插在发髻两侧的羊脂白玉簪最为沉重,前鬓上的翡翠盘肠簪、珊瑚蝙蝠簪上垂下长长的金质流苏时而拍打在我的侧脸,泛起了阵阵的疼痛。手腕上佩戴的黑色玛瑙手镯泛出熠熠的光芒,刘彻赠与我的荷花镂空戒指此刻紧紧的套在无名指上,也许是这戒指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手指紧捏着大红色绣袍金漆的衣边,百鸟朝凤图纹乃是一国之母的昭显,可回想着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疼痛。我岂会料想有朝一日这皇后之位竟可染指…
微微的愣神,低头看着脚上的丝履,一对展翅欲飞的凤凰跃然于锦履之上。玉勒小声的在凤辇之外禀报道,“娘娘,陛下已经派人传话了,请娘娘入殿。”
我颔首,深呼吸之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掀开车辇轻轻地搭在玉勒的手背上,踏下车辇仰头望向玉阶之上,“走吧。”
侍女如鱼贯水的跟在我的身后,疾步朝金石玉阶之上走去。身后拽地的大红平褶罗裙被侍女提起,未央前殿一如往日的尊严不可侵犯,只是今日朱漆大门上两朵鲜艳的红绸花格外喜庆。殿外值守的侍卫都严面无私,殿门大大敞开,以木兰为棼橑,文杏为梁柱,屹立于前殿的威武铜狮张开了大口,两颗獠牙凶猛无比。跪坐在殿内两侧的命妇和权贵大臣都挺直了背脊直直的望向我。瞬间眼波流转,娉婷生姿的跨进了前殿,一缕缕在鎏金玉鼎之内的沉香安然的燃烧着。
我脸颊上带着最美的笑容,一步一步走在殿上,刘彻端坐在御用的龙案后,他今日身着黑色的朝服绶衣,领口之处的明黄色盘龙鲜艳刺眼,冕冠上的珠帘长垂下来,虽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我却能想象。前殿里顿时钟鼓齐鸣,一声声沉厚而威严的钟声在殿内响起。我走得有些急,长垂在脸侧的流苏击打着我,但是后背还是挺直如初。
来到龙案之前,我款款欠身,叩拜在红绸地毯之上,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大笑一声,突然起身缓步来到我的面前,弯腰伸手扶起了我。我轻轻颔首,“皇后快快入座吧!”
坐在龙案之后的明黄色御用靠榻上,刘彻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我们相视一笑。
他威严的声音在殿上响起,“宣读册后诏书吧!”
站在刘彻身后的春陀,连忙上前接过刘彻手中的布帛,下殿来交到了站在石狮旁的太常手中。
“大汉天子诏曰:自先皇后被废,中宫凤位空缺。兹有卫氏挽吟,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生皇子据,依我大汉之礼,册立卫氏挽吟为皇后!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仪我大汉之天下。钦此!”浑厚而威严的宣读诏书在整个前殿响起。
我一一掠过跪拜在大殿两侧的贵妇娘娘和朝廷权贵,无一不是谦卑的模样。刘彻捏着我的手越发的用力,我知道他只是在给我力量。诏书刚刚宣读完毕,一旁的内室端着托盘上面是金质的凤印。我颤抖的接过手,却没料想到这凤印竟如此的沉重。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时之间殿上众人异口同声的齐呼。
一阵阵沉闷的钟声敲击着,我的心狂跳,看见刘彻安稳的眼神,我微笑的抬了抬手,“平身吧。”
“叩谢皇后娘娘!”
我长舒一口气,刘彻见到我紧张而局促的样子竟然还带着笑意。
大典之后,我才在春陀的带领下来到了椒房殿。只是在册后大殿的前几日,太常已经派人来搬迁,椒房殿是因为宫殿的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具有芳香的味道且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宫殿,有防蛀虫的效果。只是我对于漪兰殿的感情甚为深厚,这里不仅仅是刘彻觉得温暖的地方,我亦是如此。
整个椒房殿不仅仅分为前殿偏殿和侧殿,前院后院,都十分的宽大。我料想自己若是想出来闲玩,只需将前院后院走遍即可了。金漆的木匾之上,用篆书刻写着‘椒房殿‘三字。前院一排整齐的朱漆大门,殿内伫立着朱红的擎天柱。摆放在前殿中央的仙鹤吐露着丝丝烟雾,左右分别是侧殿与偏殿,想来许是平日里休息的地方。红绸丝布制成的长毯一直铺到了殿门之外,蜿蜒到案几之上,后面是一块巨大的紫檀香木丹凤朝阳圆弧屏风。
轻垂在殿两侧的水晶弯月牙珠帘微微的拂动,里面若隐若现。摆放着的美人榻,芙蓉玉榻,晶石小矶…样样俱全。
随春陀一直前行,便来到了后院。宽广的后院里风景别致,一个精细的水池映入眼帘,我甚为惊讶,碧波幽幽,倒映着蓝天白云。里面已然种植着荷花,现下虽不是荷花盛开的季节,瞧见碧绿的荷叶我的心情格外的舒畅。庭院之中海棠枝繁叶茂,宛如置身于一片花海。刘彻想得周到,荷花池、海棠竟都是我喜爱之物。
春陀来了后殿便止步了,“娘娘,您再仔细的瞧瞧,若是有什么不称心的地方,奴才让人改改便是。”
我含笑说着,“公公客气了,如此金碧辉煌的大殿怎么会不称心?多的不过是舒心罢了。公公操劳了许久,真是过意不去。”
他连忙摆了摆手,“娘娘这是哪里话?如今娘娘贵为皇后,这一切都是按照陛下的旨意来操办的,娘娘若是要谢就留着感谢陛下吧。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儿,奴才就先告退了。”
“春公公慢走了。”我颔首点头。
因为椒房殿不比漪兰殿,广阔了许多,所以殿内的侍女也增添了许多。只是玉勒和月暮都还是跟在我的身边,也就安心了。
我将据儿安置在侧殿,如此一来我也好照看着他。也许是册后大殿过于劳累,卸了沉重繁荣的头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果真是雍容华贵,贵不可言,只是这一身专属于皇后的礼服,便足以,长垂的裙摆,金漆的衣边,还有精细的刺绣,凤凰于飞的丝履…
媚态天成的大眼里秋波盈动,闪闪流光皎皎,似泪、似光、似点点星火。鲜红的朱唇柔软微启,气若幽兰,凝白赛雪的脸颊上红晕点点。我浅笑,嘴角微微上翘,回忆着自己踏进未央前殿的那一刻,挺直了背脊面带笑容的那一刻,竟心有余悸。
“娘娘,平阳长公主在殿外求见。”月暮沉稳的声音响起。
我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才迎了出去。
出了偏殿,平阳公主一身暗红的喜衣站立在殿门外,我微笑着走上前去,“公主怎么不进殿?”
她见到我略微的发怔,然后随我来到案前坐下。“果真是明艳动人…挽吟,今日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她掩唇轻笑着。
被她这么一说,觉得有些窘迫,“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公主怎么还开起我的玩笑了。”
“谁和你开玩笑了?但凭以皇上对你的宠爱,后位唾手可得,我知道你一向不喜这些,可转念一想你总得考虑考虑孩子。瞧瞧你,这才像母仪天下的皇后嘛。”她端起月暮刚刚煮好的茶,浅饮着,四周的望瞭望又看着我问道,“怎么不见据儿呢?我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我的小侄儿啊。”
月暮见状,唤了侍女把孩子抱来了前殿,这些时候据儿都是在牙牙学语,嘴里念着的词也听不明白。平阳公主接过孩子,仿佛如获珍宝般的搂着,嘴里念念有词。“据儿啊,快看看姑母啊。挽吟,这孩子真是和皇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公主这话倒是真的,我也越发的觉得据儿和陛下长得相似了。”我陪笑着说。
平阳公主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又才转回了话题。我见她的模样,原本以为是什么不妙之事,但是略见她羞红的脸颊,我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在我的面前这么含蓄,忍住好奇心,试探的问,“公主…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她手指握着茶杯,“也算不上什么喜事了…不过你我之间也不藏着掖着了。自从曹襄走了之后,我心志淡泊,觉得生活也全然没了意义,直到,直到卫青出现,他带着我奔放在草场,又教授了襄儿骑射之术,襄儿与他关系甚好。我以前就与他无话不谈…没想到最后竟然还,还两情相悦。这可真是上苍弄人。”她盈盈的抓着我的宽袖,无奈的一笑。
听了她断断续续的讲述,我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青儿和平阳公主倾心相许,真是莫大的喜事,这样一来,曹襄也有了人照应而青儿也总算是成家立业了。我隐隐担忧的问题迎刃而解,“公主,这怎么是上苍弄人?这是公主和青儿之间的缘分,缘分到了,没有什么能阻止。两情相悦是好事,若是能相守在一起更是好事。如今,青儿若是能娶得公主为妻,那可真是他的福气了!”
平阳公主沉吟了许久,对我笑了笑,“你说得对,也许是上苍赐给了我们成为夫妻的缘分吧。如此一来,襄儿和我也算有个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