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封闭的空间过得非常慢,安如风开始有些着急了。本来就虚弱的身子也有些承受不住大海的摇晃,已经吐了好多次。吃的是难啃的馒头,喝的是凉水,每个人的食物都不多,水更是珍贵。规定时间内不喝完,就会全部被收走。安如风吃不下去,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去。从小虽没骄生惯养,可21世纪哪个孩子不是家长捧在手心里的宝。鸡鸭鱼肉,不需要过年过节,每天该吃的,该喝的,只要提出父母就能满足。家长们担心的,只是孩子学习不好,生活上的需求,合理的一律无条件的答应。
这个身体之前就生了一场大病,加之吃不惯这些粗糙的食物,安如风虽然勉强自己进食,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继续虚弱下去。天知道这些人口贩子是怎么想的,连放风的时间都没有。这里甚至比不上21世纪的监狱。在这样下去,安如风都快得幽闭症了。
脸上的红肿还没好。因为条件太差,恢复得也慢;因为那个男人打得实在太重了。可安如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求生意识如此强。活下去,她要活下去。不管生活多么辛苦,她都希望活下去。只有几天时间,她明白自己来到了古代,哪个朝代,还不太清楚。反正不是唐朝与清朝。孩子们的口音相差非常大,大概是从各地骗来的。
安如风在现代住的城市很奇怪,周围的县市都是南方口音,最常见的便是“F”和“H”不分,唯独她的城市里是北方口音。那是因为她的家乡曾是一个通商港口,于是慢慢的,这个城市就特殊起来。据说,本地人氏极少,大多都是移民。因为这里有山有水,适合居住。安如风觉得,除了冬天冷了些,夏天热了些,倒从未有过缺水、缺电等现象。什么南水北调,都是新闻联播里的听到的,与她的生活无关。
摇了摇头,安如风不再去回忆。她唯一庆幸的是,因为曾经生活环境的特殊,让她听过很多种语言。而她,对语言也有一定的天赋。脸上挂着亲和的笑容,她继续跟一个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看起来怯生生的小女孩套近乎。经过安如风不懈的搭讪,她是唯一一个说出自己名字的女孩。她说,自己叫小南。
小心地套取自己想知道的资料。安如风越听心越凉,竟然是南宋这个动乱的时代。不能怪她不能从衣服上曲分,实在是穿着太普通了。斜襟粗布上衣,青色袄裙,袖口窄短,即使不懂,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身体家室相当普通。自己只是个女儿身,想必家人也不会如何费心思寻找吧。苦笑着扫了一眼四周,被拐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女孩。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是古代的通病。这就代表,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她谁都依靠不上。
恐惧让安如风有些微微发抖。倘若是在陆上,纵然不能离去,心里也安稳些。可触目看去,大海一片苍茫,这只海船都有如米粟般飘摇,她一个未长成的身躯岂能奈何?
“小南,你家里有什么人?”安如风轻缓地问。她勉强放平心绪,害怕没有什么用。说些闲话打发些时间吧。
小南也跟所有的孩子一样,眉眼都被脏污覆盖,只有小巧的鼻翼在安如风的问题下,显得有些急促地扇着。“爹爹,妈妈,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她还小,又惊吓过度,有些句子都不大会用,只能简单地吐出词。
想起家人,安如风再也掩不住心中的凄凉,一滴泪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蜿蜒而落,在她黑呼呼的脸上划下一道痕迹。狠狠地闭上双眼,庄生梦蝶,蝶舞翩翩;蝶梦庄生,人生苦短。这三天里她不只一次祈求,如果一睁眼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她将不再抱怨,她将再不再胆怯,可是,低矮的舱顶,如同一座山般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头。提醒她,这个她希望当成梦的世界,是真实的。
不再说什么,安如风只是紧紧地抓着藏在袖中的馒头。弱肉强食,恃强凌弱,这个守则在孩童当中尤为明显。没有人孩子会同情她,填饱自己的肚子,是最重要的。接连三天,安如风都小心地藏着自己的食物。再吃不下,也不能装滥好人。她需要这些维持生命的营养,食不下咽,也得吃。
怎么办?怎么办?她愁肠百结。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随着船到达目的地,再伺机而逃。可是她听出来了,她因为长相,所以连当丫环的命都没有。直接送到窑子里,卖身,接客就是她的未来。她不自大,也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依靠那些现代歌曲逃出一劫。那是笑话,是YY,绝对不是现实。命比纸薄,女人在现代能顶半边天的口号都尚在考证,更何况是这里。多了几千年的智慧与经验并不代表她能将别人玩弄于掌心。
“轰隆”一声,巨雷乍然响起。
几个孩子忍不住惊吓,尖叫出声。安如风也吓了一跳。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她冲到小窗前,只见原本碧空如洗的蓝天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黑云笼罩。那层云又厚又重,当中电闪如蛇,绮丽诡奇。像一个黑色的灯笼,里面灰蒙蒙地将电光笼住。可是,那些桀傲不驯的电又如何堪处一角。张牙舞爪地划破黑云,向万物刺去。
翻滚的海水咆哮起来,像要撕碎天地万物般,暴戾狰狞。一个浪头重重打来,船身剧烈地颠簸,安如风没抓稳,跟着其他孩子在船舱里翻滚起来。
喘了口气,她使劲扒开压在身上的两个孩子。继续冲到小窗前观看,海水由澄清变得浑浊黑暗,巨大的海涛相互冲击着,卷上天际的海水在怒吼中重新化为雨滴再冲刷着世间的一切。安如风吓坏了,这是海难!自己遇上了海难!
看了看袖口,她迅速地用牙咬住一角,系了个大结,以防那两个黑面馒头落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摸向舱门。每次,它都被送饭的人口贩子牢牢地从外面栓住。她抱着一线希望,期望有人能把门栓从外面打开。一使劲,心一沉。还是锁着的,怎么办?船舱里除了人,什么东西都没有。连个合适的工具都没有。可是,这艘小船当真能在风卷残云、电闪雷鸣的压迫中,保持完整吗?安如风很怀疑它的结实。可以的话,她希望能找些紧急救生的东西,就算是块木头,也能让她觉得安心些。
“姐姐!”安如风突然觉得身边有人,回眸一看,竟然是小南。
“姐姐,你想做什么?别丢下我!”小南如同抱着救生圈般,将安如风抱得紧紧得,紧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阵剧烈地摇晃再次袭来,两人滚成一圈。安如风咒骂出声,疯了,大海疯了。暴雨夜的大海就像丧失理智,瞬间疯狂的恶魔,暴躁地想将一切都毁灭。
安如风下意识地将小南抱在怀里,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吧。她有些丧气地想,大病之后还未痊愈,又是被打又是遇到海啸,自己的命运从来没这几天过得跌宕起伏。天堂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咣当”一声,一个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又变得奄奄一息。安如风看去,只见是孩子群里身材最大的那个在又一次地摇晃中,重重地撞上舱门。他的身上,还压着几个孩子的身体。舱门在他们的重力加速度的撞击下,竟然“喀啦”一声,开了一丝小缝。
只是,那个身体强壮的男孩已经出气多,入气少了。咬了咬牙,安如风带着小南向舱门再次爬去。一个个将跌成一团的孩子拉开,可是,男孩已经歪曲变形的脖子已经恢复不了原状。狠了狠心,安如风将已经软绵绵的他拉在一边,用力一脚踹向舱门。
门栓已经折断,这会儿更是直接断裂。迎面而来的海水重重地灌在安如风的嘴里与眼里,呛得她涕泪肆流。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是一手死死地抓着小南,向外滚去。
船板上没有什么人,帆已经收起,所有人都龟缩在船舱里,除了天地间的怒吼,就只剩一阵阵的惊叫与哭泣。安如风已经站不稳了,她本来就没多大的力气,那一脚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即使将舱门踹开,脚上钻心地疼痛也让她知道,恐怕已经受伤了。希望只是伤筋,可别断骨。这时候,她也没办法为自己多做什么,只是快速地搜索着有什么工具可以利用。
绳子?木桶?还有一堆被海水与雨水浸湿的厚重的帆。辛苦地爬到木桶旁边,她拖着几乎能比得上自己手腕的绳子,想将自己与木桶绑在一起。可是,绳子太长了,没有刀子,光是这些绳子的重量,就能压得她透不过气。
“姐姐,姐姐,我们回去吧!”小南哭得大声。
是的,船舱里还能避避雨,在外面如果滚到海里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安如风不是这么想。因为她已经听到船身不堪重负地断裂声。排山倒海的压力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向这条木船,大海撕咬、吞噬着所有物体和生灵的怒火让安如风觉得不安,她希望身边能有拯救自己生命的物品。
“等一下!”安如风硬不下心肠甩开小南。在一个人如此渴求自己的帮助时,自己怎么能拂开她祈盼的手。
半拖半抱半滚的,安如风抓着小南在根本无法站起的船板上辛苦地来到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旁边,安如风一把脱下自己的袄裙,牙咬手撕,将青布裙子扯成条状,系成长绳,将自己与小南的手绑在木桶旁边。忙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爬不起来了。摸了摸袖口,馒头已经快化成了泥。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面泥掏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苦涩的面泥里全是海水的味道,可安如风恍如不觉,只是努力地吞咽着。吃下去,恢复了力气才能活。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