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没料到安如风停下手来,突然问的却是这么一句。愣了半晌,眼中闪出一丝利芒,“小安,你为何知道我曾生死一线?”
安如风只是失神之下,随口问出。被欧阳克反问,一时失语。讷讷了一会儿,干脆不耐烦地道:“以你那种朝三暮四,喜爱惹事生非的性子,早便该死了。”
欧阳克失笑。“小安,你这是在咒我吗?”原来是这样。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也罢,反正她从来就没表达过对自己有好感。顶多,只是不讨厌。
安如风假笑:“我这是在好心替你卜卦时,无意中记下的。”
欧阳克朗声大笑:“原来小安心中如此记挂欧阳克。”
揉了揉眉心,安如风实在说不出话来。这个人,怎么还是这么厚脸皮。跟他说得越多,他越来劲。转过头去,却瞧到这个跟在欧阳克身边的姬妾有些眼熟。后来才忆起,原来是那个名叫采萱的女子。朝她微微点头,安如风示好后,便不气地开始逐:“欧阳克,天色已晚。我这里向来不留外人,请你早些离去吧!”
欧阳克只是笑了笑,无所谓地摇了摇扇子。“也好,我明日再来拜访。”
“欧阳公子,我姐平日不见生人。”孙思竣一直瞧到现在,这才缓缓开口。素来只对安如风微笑的脸上,这时也堆满了凝重。看姐姐的模样,应该还是不喜欢他。不过,这个人一向奸滑狡诈,怕姐姐会应付不来。
欧阳克转头仔细地打量了孙思竣一番,嘴角一弯:“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只会缠着小安喊姐姐的小子。没想到一些时日不见,你倒长得也快。一时竟叫我认不出来了。”
孙思竣脸容不动:“欧阳公子还是如以前般玉树临风,尤其是风度,更是令人心折。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公子如此人物,为何听不明白我姐的话中之意?”
欧阳克对着安如风总是笑脸盈然,对待别人,可没了那般好性子。当下只是“啪”地一声收回了扇子。“天色确实不早,我也该告辞了。只是,小兄弟,你这随便认姐的习惯可不大好。”他神色略带嘲意,转身朝安如风点点头:“小安,我明天再来。”
安如风极想回一句,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来。可是此举实在有失礼仪,还是强忍了下来。只当没瞧到他,冷冷地把头撇了过去。欧阳克也不介意,淡笑一声便带着采萱离开了。
一时间,安如风只想着要不要搬家,想到又招惹了这个缠死人的煞神就头疼。可好不容易才在本地扎稳根基,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孙思竣轻咬下唇,心中郁结不已。这个欧阳克真是可恶!瞧得安如风此时满脸的苦恼,也不由得心疼起来。可是,他太弱了,没办法帮安如风赶走。唯一小心的,便是不要成为她的累赘。
“姐!”孙思竣轻喊了一声。
安如风回过神来,见他有些担心,赶紧安抚一笑。心中确实奇怪,欧阳克到底是怎么逃过死劫的。完颜康应该已经死了,可他为什么活得好好的。一时间,又忍不住心烦意躁起来。掩饰性地笑了笑,赶紧做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
欧阳克随便找了一家栈,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断。采萱安排好了一切,欧阳克挥了挥手,让她下去。采萱只是顺从地低头一福,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着扇子轻敲桌面,欧阳克想到安如风瞧到自己的一瞬间,满脸的错愕,竟然大打出手时,又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还从来没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过,这次下毒虽然颇费手脚,可能瞧到她这种表情,真是值了。
不过,她藏得也真是够深,连姓都改了。他还曾到孙思竣的故乡查看,却只知道她带走了这个孩子,其他的线索仍是没个头绪。本来正准备放弃,却突然想起安如风曾在自己面前念过的那句诗。
“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本以为她是在怀念桃花岛,现在想来,应该不是这样。可是这首诗说的是鄱阳湖和都昌,这么大片地方,不借助外力想要找到一个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日安如风随口说出这句诗时,是无意的。他相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露出这个线索的,更觉得她不像是在骗人。下毒之事,他做得顺手之极。本来便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随随便便收割几十条人命,又算得什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安如风然会躲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里。这里几近与世隔绝,就是镇子上的人,只知孙小安,不知安如风是何人。只不过,自己的心思总算没白费,这么顺藤摸瓜一番,终究还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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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欧阳克造了个衣冠冢后,便四处追寻父亲的下落。可他没再像之前那般飞鸽传,一时之间,哪里能找得到欧阳锋。更何况脚伤未愈,他便干脆等到伤处痊愈之后,再去寻找。这一耽搁,竟然直到几个月后,才看到父亲的身影。一路跟随,父亲竟然只是专注地研究手中的九阴真经。完颜康倒是时常跟前跟后,看得欧阳克心头火起,恨不得一把毒药撒去。
“欧阳先生,船已经准备好,我们这便走吧。”这天,完颜康跟欧阳锋说。
“好!”欧阳锋也不多言,只是言辞和缓。
欧阳克觉得奇怪,他们如果要上船,自己倒不好跟着。不敢再靠得近些,只是看着完颜康回到他的房中,这便跳上屋顶,掀开一个缺口看看他准备捣什么鬼。
完颜康摊开手中的一张图纸,细细地研究起来。欧阳克隔得远了,瞧得有些有清楚。正在好奇间,却听得完颜康轻轻一笑:“桃花岛果然是天堑,黄蓉的父亲也真是奇才。若没了欧阳锋交给我的这张阵图,我们妄想闯进去,实为非份之想。”
欧阳克心里一凉,完颜康手中拿的竟然是自己从黄药师那里要来的总图。黄药师虽然厉声警告他不准临摹,可欧阳锋哪里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之后便让欧阳克抄了一份放在自己怀中,原图仍由欧阳克收着。他当日离去时,回来后便没瞧到自己的锦袋,不知道是黄蓉还是什么人拾去了。但这张图是自己亲绘的,纸张、笔触虽然此时看得不大清楚,可他习惯在用右下角处用淡青色沟勒出白驼的图案来,这却是任何人不会模仿的。那么,完颜康手里的,是欧阳锋亲手拿给他的?
“欧阳锋也真是固执,他的侄儿已经死了这么久。还是不松口,真叫人等得心急啊!”完颜康对着跟过来的梁子翁略有抱怨地说。欧阳克的死讯,欧阳锋是从黄蓉那里听来的。完颜康知道他误会是郭靖杀死欧阳克的后,乐得添蛇加足,赶紧把自己的嫌疑脱了开来。哪里会说出,欧阳克是死在牛家村一事。欧阳锋这人也是心硬,听说儿子死了,虽然心下伤心,却没想过回头去瞧瞧。完颜康乐见其成,西毒不回去更好,露出的破绽便会更少。否则,自己免不了又要添油加醋一番了。
“小王爷天资高明,欧阳锋能收您为传人,是他的福份。”梁子翁此人向来摇摆惯了,见得完颜康的神情,赶紧顺竿儿爬。
“那倒是。”完颜康微笑道,“这些时日,我倒觉得欧阳锋松软了很多,想他收我为徒是迟早的事情。”他轻轻地拍了拍手中的图纸,“瞧瞧,我只是说想去桃花岛一趟。他便毫不犹豫地拿出这份图纸。”
听得完颜康自夸,梁子翁还不赶紧溜须拍马。听得欧阳克心中有些烦躁。他细观父亲的神情,除了冷淡依旧,还真未看到他为自己的死讯而伤神。他曾因为不死心,曾回到牛家村去,发现衣冠冢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分明是这几个月来没人前来拜祭。心中苦笑,难道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在父亲心中竟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自己死了,仿佛只是捡来的野猫野狗似的,让他毫不心疼。
完颜康说的这些话,只是因为梁子翁在一旁,故意抬高身价而已。以前,他总以为自己是金国的小王爷,盛气凌人是理所当然的。现下,所有人都知晓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竟然隐约产生了一丝自卑,再也寻不回以前那种傲然睥睨的优越感。当了几天的南宋人后,他实在是不喜欢那种颠沛流离的感觉,更是舍不下完颜洪烈这么多年的疼爱。于是,听到他那句:“富贵不可限量”时,便砰然心动。
现在养父又认回了自己,他满心想的,便是如何拜欧阳锋为师。黄蓉、郭靖武功大进,常将自己打得落荒而逃。之前好不容易控制住了丐帮,却又被黄蓉几句话给夺了回去。不过,完颜康很是不服气,若不是因为他们师承好,自己也不会总是处于下风。若自己也有这般强力的武功,又何惧这一对男女。天下五绝之一的欧阳锋,是唯一愿意与他们大金为伍的厉害之人。因此,与其说是临时起意想杀欧阳克,倒不如说是早有企图,当时只是事发凑巧,正好满足了他的心愿。
本来,以欧阳克的精明,也能看出这是完颜康玩的小心思。可他被父亲的冷淡激得心绪大乱,完颜康的话便像是针般刺入了他的心中。冷冷一笑,他悄悄地伸出一手,由着瓶中的毒药缓缓朝完颜康倾泄。杀他还要多废力气,不如就让他受些苦难再死吧。这些毒是自己私下里调制的,父亲非但不知解药,更从不知道有这种毒。欧阳克此时是恨极了完颜康,只想置他于死地。
完颜康刚把一直奴颜媚献的梁子翁挥手赶出门后,便嗅到一阵带有腥味的甜香,不由地奇怪地“咦”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哐当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欧阳克瞧都不瞧,转身离去。中得自己这个“醉朦胧”后,便会不断昏睡。虽然有清醒的意识,却无法从睡梦中醒来,最后也只能在睡梦中死去。他不是想成为金国的皇帝吗?想要拜自己的父亲为师吗?那便在这种无力的情况下,被折磨到死吧。
欧阳克来到自己住的栈,胡天胡地的连喝了三天。足足醉生梦死了三天。第四天,所有的酒都喝完了,这才清醒过来。颓废地笑了笑,准备离去时,才出栈,却看到完颜康熟悉的身影。愣了愣,便隐在一处仔细观察。完颜康虽然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竟然是真的脱险了。
他看到身后的一个影子,挂上真挚的笑容,“欧阳先生,你缺什么跟康儿说便是了。何必亲自出来呢?”
欧阳锋嗯了一声,淡淡地扫了完颜康一眼,“此番也不知道是谁对你下毒手。只是你毒性刚解,还是休养一段时间才好。”
完颜康一听,喜上眉梢,知道自己因祸得福,竟然让欧阳锋对自己多了些许的关心。“多谢先生挂怀。康儿对先生的救命大恩莫齿难忘,只盼先生给我一个机会好教日后能承环膝下。”
欧阳锋也露出一丝笑容,只是将有些脱力的完颜康扶了起来。他眼中的关心像一桶凉水般,直浇得欧阳克从里到外都凉个透。心中这才明白,原来欧阳锋是用通犀地龙丸救的完颜康,否则,他哪里能好得这般快。
嘴里不由地低低笑了起来,好一个能解世间百毒的通犀地龙丸,原来竟被父亲拿来救杀死自己亲子的仇人。他痴痴地看着父亲的身影,恨不能冲上前大喊一声:“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人便是意图杀死我的仇敌。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可又觉得四肢无力,心中冰凉,他知道又如何,难道会因为这样而放弃与完颜洪烈的合作吗?在他心中,自己素来只是一个传人,能将他的武功传承下去的工具。自己心心念念盼望着,只是希望他的一句认可,可三十几年来,他除了冷漠,几乎从未给过自己一点温情。只有,只有断腿的一瞬间,他露出了几分焦急。可笑的是,那一刻欧阳锋脸上的关切与此时竟然这么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