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懒懒地靠着,和他平时有板有眼的姿势大不相同。莲菂对他笑一笑,再翻看自己手中的邸报。
这是按日期装订好的一本。安公子因为刘知县器重的原因,他算是可以来手抄的一个人。安步或是当车隔上几天就去县衙里给书案们一些银子,然后看邸报中有重要的才原样手抄来,不重要的就是一笔带过。
不仅是安公子,别的人家也有这样让家人或是自己亲自来看看邸报。邸报相当于过去的报纸,是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等有关政治情报写出来,传送到各处的衙门里。
富商们要知道这些,是为着及时了解朝廷的关于物价米粮的动向,方便他们中嗅觉敏锐的人从中渔利;而安公子及同窗们要了解这些,也是对京里朝堂上的事情关注关心。所以他家里才会有手抄的邸报。
站在书案前的莲菂用心地一一翻看过来,中间不认识的字就便问安公子是什么意思。安公子有问必答,眼眸中不时带着笑意看着专心翻看的莲菂。莲菂安静地站在这里,又象一朵夏日幽静处的红莲花。跟刚才打过表姑娘绣香,敏捷跳到自己身后躲着的那一个人又是两样。
“你安生的时候最招人喜欢,闹腾的时候最惹人恨。”安公子双手放在书案上,坐在这里同莲菂打岔。
莲菂只“唔”一声,看得很是关注地她也不肯吃这句话。绽开笑脸回一句:“是她先骂人先打人。”然后手翻过去一页,继续往下看。
“她是不好,你也不是个客气的。”安公子左手扶一扶自己右手上的一个镶碧玉的戒指,对着莲菂笑着道:“先发的受制于人,后发的反而制人。”
莲菂笑眯眯:“见笑见笑。公子打算奖我点儿什么?”安公子微笑,打了人还要奖赏。对着埋头在邸报上的莲菂悠悠道:“你要是安生,就让你帮着祖母管家里事情。”
莲菂总算从邸报上抬起头来。先把几个不认识的字问过安公子,再双手抱着邸报笑逐颜开:“我闲着就生事情,让我忙一些就安生了。”
这样的毛遂自荐。只换来安公子催促:“快些看完,我还要出门拜客。”听说安公子要出门。莲菂就丢下来:“我看完了,只看近几天的就行。以后抄了新的来,记得给我看看就感激不尽。”
邸报上是不会有田公公把持朝纲残害大臣,充其量只有某官获罪,是什么罪名。莲菂要看的只是最近有没有打仗就行。她本来还不想看那么多,是已经拿到了手,随便多翻几张纸。后来觉得这字难认的太多。又不耐烦总问安公子,正在要丢下来。
安公子会意一笑:“你看得不顺畅,这就不愿意多看。”莲菂很是难为情,她仅有的繁体字是从三字经和幼学琼林里学的。先生先是安五,再就是隔几天来一次的曹先生。
养病中的莲菂还没有学全,就来到安家,然后也没有安生学。要是有人认为象莲菂这样在养病中的人,几个月繁体字就能学个差不多,自己先弄本繁体字的书看看去。
“就这还当管事的?”安公子今天有了酒,这一会儿和莲菂在书房里和气说话。心里也晕晕地乐上来。
觉得这样感觉很好的安公子,抓住机会就开个玩笑。莲菂这一次没有立即还一句回来,而是笑得羞赧还带着讨好:“不是有公子在,你不在我可以问留弟。”
安公子大乐:“现在连留弟都不如。”莲菂不得不怒容一下。瞪圆眼睛用好听的嗓音抱怨道:“你笑人!”
院外传来说笑声和脚步声,然后是吕公子的声音:“永年兄,拜年的人上门了。”安公子对着莲菂往一侧房里努努嘴:“等我走了你再出来。”这些同窗们一直是径直到厅堂之内,以前觉得亲热,现在觉得热过了头。
莲菂也怕遇到这些人,怕他们同自己乱嘲笑。她自己也知道,从某些方面来说,安公子算是不错的一个人。要是遇到那个小周公子,或是遇到纨绔有权的少爷,不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看到莲菂躲进去,安公子才站起来整整衣服。吕公子等人已经揭帘进来,因为是新年都是崭新袍履,熏香衣服,看起来一个一个佳公子。
小周公子向来在脂粉上最行,他一进来先嗅了嗅:“这房里刚才来了谁,或是躲着谁?”然后就到处张望:“这香气不一般。”
在房里的莲菂用手上掐牙翠边的袖子掩住口笑,说话的是小周公子,就是那个浪荡人。因为翠翠的缘故,莲菂对小周公子有些上心。小周公子那浮滑的腔调,一听就能听出来。莲菂想着,或许这就是翠翠及怀春少女们喜欢他的地方。象是俏皮人,其实不稳重。
小周公子这样一说,吕公子也跟在后面闻一下,展颜笑着问安公子:“到底是他鼻子尖,这不是你衣上的熏香,敢是你那妙人儿在这里,请出来我们见一见。”
安公子恨得不行,抓住东张西望的小周公子,阻止他往侧间里去。再对吕公子道:“你信他胡说八道,这是小厮燃的香。”
再喊安步:“备轿子,我和公子们去刘知县那里拜年。”莫公子分明听到房里似有细微叮当声响,象是环佩声。看到安公子着急,年长的莫公子,决定不偏不倚,先帮着安公子说一句:“我们信他这一次,”然后再向着吕公子说一句:“迟早要给我们见,我们的他都看过,你的为什么不给我们看。”
安公子恨声:“出来请安,是大家一起见,你当我想看。”公子们嘻笑着拉着他出去。莲菂在房里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走出来低声骂:一群浪荡人。
把书案上邸报放回安公子拿出来的位置上,莲菂在书房里又打量一下,也有西厢记。也有玉镜台,话本儿小说都放在一处。刚抽出来一本翻一翻,安步走进来。离她站得有些距离:“宋姑娘,公子不在,您请回去吧。”
莲菂这一会儿是没有再欺负安步的心。安公子不在,她还不愿意呆着。万一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莲菂恶作剧地想着,与我没有关系。
走到外面看到蓝桥,莲菂重新想起来林姑娘。刚才邸报上看到的,不是某官被免任,就是某官得提升,再就是命在西北有商号的人都抽身回来。莲菂微微笑,林姑娘一个姑娘家。喜欢听这个来解闷?这倒有趣的很。
和几位同窗一起出去的安公子,先陪着他们去安老太爷、安老夫人及安夫人面前拜过年,才一起出来往刘知县家里去。
几乘轿子在街上走过,旁边的行人们都知道这轿子里是本城有名的学子,远远看到的就先让开。安公子在轿子里听到路边上有人低声教训孩子:“只有念书最好,轿子里坐的人,都是书念得好,以后可以当官。”
轿内的安公子苦笑,以后要当官这句话说得真是轻巧。如今京里风云一天一个样子,左大人来信诉苦。早上一起上朝进午门,都会不由自主想到,出来时会不会还是这些人。安公子长长叹一口气,老师意思让我这就进京去。虽然没参加科闱,却可以在京里寻找一个地方,先挂个幕僚的职位。安公子还是不愿意去。
在刘知县门外住轿,吕公子对着旁边不少轿子看看,可以一一地认出来这是哪些人在里面:“我们到晚了,金不换也在里面。”
安公子一眼看到七太太的轿子也在,他面色淡淡地随着同窗们一起进去,心里想,应该是母女一起来。这一对母女到这里来,除了拜年只怕还要说别的,比如搬弄是非。
被安公子一语就猜中心思的七太太母女正和刘知县夫人、刘姑娘香珠坐在一起说话。刘夫人听得心头火起,面前的七太太还在说个不停。
“老夫人如今也糊涂,让她帮着算帐,照这样看,以后家里的账目都会给她管,至少会让她插手。以后公子成亲,进门的人也是不当家。手里无钱可怎么当家?”七太太添油加醋说过,刘香珠也不安地对着母亲看看。
绣香接着开了口:“她性子野,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又会背地里讨好人,就是老太爷回来了,现在也不能说她一个不字。有公子护在前头呢。”
刘知县夫人动动身子,想说什么又忍下去道:“还有什么?”绣香见她们听得仔细,下面的话说得更详细:“公子是到成亲的年纪,安夫人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把她的一家亲戚从吕梁接来住在家里,那位姑娘姓林,长得也一般,人心都是偏的,安夫人只会偏向自己的亲戚才是。”
“母亲,”刘香珠忍不住对着刘夫人喊一声,刘夫人阴沉着脸,看起来不象是过大年初一,倒象是在鬼节。
七太太母女拉拉杂杂地把有的都说出来,没有的也编出来。刘夫人耐着性子听着,想想自己过年前见到安夫人,问她那位房里人的事情,安夫人还对着自己笑容满面:“小门小户的姑娘,佶儿是一时热乎,家里别人没把她放在心上。”现在听过七太太母女一说,刘夫人觉得自己明白安夫人的心思,她是想着给她自己的亲戚亲上加亲地订亲事。
你休想!刘知县夫人很是生气地这样想。听着眼前的七太太又谄媚地道:“这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烦难事情。看看我是来拜年的,因为夫人最和气,这话自己往外面来,夫人别怪我们。”
刘夫人露出一丝笑容:“你愿意对我说,我很爱听。女眷们来往,不就是说说自己家里,说说别人家里。你对我说话只管放心,我不是个多话的人。”
“有话当然是要对夫人说,”七太太觉得自己妙语如珠:“外面男人有了不平事,要去对公堂上请刘大人升堂断是非,这满城的女眷们心里有话,当然是来对夫人说,我们是糊涂人,夫人帮着我们指点一二。回家去也可以四平八稳地过好日子。”
刘夫人被这逢迎话逗笑,一向不喜欢七太太话罗嗦,今天觉得她讨自己喜欢。就是她那个女儿绣香,一提起表兄安公子其实眼睛乱瞟。刘夫人今天对绣香也难得顺眼一回。
“夫人是这城里地位最尊的人,一年照顾城里多少生意。”七太太今天来不仅是搬弄是非这么简单,还要搬弄生意:“我在后街开了铺子。本钱不多只有几百两。铺子不大,却有几个手艺好的老伙计,想请夫人入个股,一年三分的利,到年底送钱来,夫人说可好不好?”
刘夫人吃了一惊,这个从来只会讨好的安家七太太。也有这样的心思。刘知县的养廉银子就放在安家的铺子里入股生息,这刘夫人是知道;刘夫人的私房银子通过安夫人也放在安家铺子里入股生息,这事情刘知县就不知道。
此时只想着讨好的七太太,把刘夫人吓得不轻。有些慌乱的刘夫人定定心问七太太:“我外面并没有放银子,我就用钱也是我们家老爷的钱。”
七太太听出来自己刚才算是莽撞,再用话遮盖过去:“夫人贤惠,事事以刘大人为主,这城里谁不知道。我是为着夫人着想,有私房银子可以交给我,我男人在安家看了几十年的铺子。夫人给我最放心。”
重新镇定下来的刘夫人才明白她原来是不知道。想想刘知县在外面趋附上司,在家里性子并不好。要是让刘知县知道自己私下里放钱,刘知县恼怒上来,最会做的事情。就是把家里的丫头再挑一个出色收了房。刘夫人没有儿子,表面上事事以刘大人为主,哄着他喜欢不想儿子的事情。其实心里防着他的很。
平白无故被七太太吓了一跳,刘夫人慌乱过后,重新对着七太太不喜欢,再看看她的女儿绣香,又和以前一样讨厌。
“我知道了,”刘夫人神色转为淡淡:“你铺子几时开张,有什么好东西只管送来给我看。”七太太借着这句话把最后的话说完:“我这个铺子亲戚们都不知道,为着是夫人姑娘我才说出来,以后夫人和姑娘有用我的地方,只管吩咐我。”
刘夫人微微一笑,问道:“那安家的老太爷老夫人都不知道?”七太太面红耳赤地道:“这是自己私下里和几个相熟的人弄着玩的,正经的事情还是管着亲戚家的铺子。”
刘姑娘香珠也冷淡起来,七太太母女先来搬弄是非,然后来挖墙角。刘香珠也有些憎恶,以后我嫁到安家去,这个亲戚先就不要。
七太太的话说完,坐着讪讪地也没有意思,这就告辞出去。丫头们进来回话:“还有几位客人外面候着给夫人拜年。”
“让她们候一会儿,我累了歇一歇。”刘夫人听过刚才那一番话,心里正不舒服,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让丫头出去,刘香珠先坐到刘夫人身边对着她撒娇:“母亲,你看这事情怎么办?一个房里人只能叠被铺床,怎么能多管家里事情。”
刘夫人对着女儿好言安慰:“凡事有我呢,”想想丈夫刘大人,刘夫人从来不放心,她是早就和女儿一条心:“女婿能当半个儿,你挑一个好女婿,以后帮着家里多些,你父亲以后也不敢欺负我。你的终身是我第一件大事情。你只管放心,”
刘夫人面上是不怕困难险阻地神色:“安家的公子当然是好,他的文章学里先生们看过说好,你父亲自己看过说好,凡是有知名的先生来,我都送出去给他们看过。都说文笔老道,四品的官员是跑不了的。”
满面欢喜的刘香珠道:“四品的官比父亲的官要大得多。”刘夫人莞尔:“不仅是官大不大,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是个厚道的人,以后会疼你,也会尊重岳家。不象钱公子,这一次秋闱中得那么低,回来就和妻子打闹,嫌岳家身份不高,把他岳父母差点儿没有气病。”
提起来钱公子的家事,刘香珠也想笑,再想想安公子,刘香珠又噘起嘴:“安佶以前看着他好,最近一年就大变样子。遇到那个。。。。。。”刘香珠听过不少宋姑娘的事情,此时想骂她一句小贱人。她是娇憨惯的人,又觉得骂不出口。
“所以呀,”刘夫人带着胸有成竹的面色。对女儿低声道:“可不能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安公子要是不成,我相中了小周公子。”
刘香珠立即就不干:“那是个浪荡人。母亲要把我许给他,我抹脖子去。”刘夫人举起手对着女儿打一下。打得她更是嘟起嘴,刘夫人微变脸骂道:“把你辛苦养大,为着你没有弟弟,我对着你父亲是百般地奉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着这家产以后是你一个人享用。我辛辛苦苦的一心为你,你就这么气我。”
“不是我气母亲,是母亲你也知道。小周公子不是好人。”刘香珠拉着脸道。刘夫人“嗤”地一声笑:“你懂什么,母亲才是个明白人。安佶从小到大,名声是清清白白,一遇到那佃农姑娘就魂不附体,这说明是真心喜欢上,要是真心喜欢上,又打不散,等你嫁过去你才是个摆设,”
刘香珠嘟嘟嘴,但是觉得母亲说得有理。就认真听下去,刘夫人接着道:“你守着空名份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孤凄凄地守孤灯;那野丫头没有名份,却是公子热乎地陪着。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
看到女儿睁大眼睛摇头,刘夫人微笑:“你还小,不明白的事情多。小周公子名声是放荡,外面左一个右一个,正是因为多,可见没有一个是真情爱,他娶了妻子,只要能握得住他,至少是有名有实的妻子。”
刘香珠听过母亲这一番不亚于诸葛亮的话,只是垮着脸儿长长地叹一口气。刘夫人抚着女儿继续对她道:“我为你呀,想得再好不过。首选的当然还是安家的公子,我呀,好好想个主意出来把他们打散开来,再不济也得让公子不再情热才行。”
对着女儿重新明亮的面庞,刘夫人笑着道:“安家公子现在还没有当官,又在你父亲治下,要订亲事是易如反掌。你背地里抱怨过我多次,说我不早把亲事订下来。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少年人多从不老成过来,我就担心会有这样的事情出来,看看果然是有了不是,要是订了亲事,退婚咱们家名声不好,象是你不贤惠,一个房里人都容不下;不退婚再打不散他们,母亲不能送你去受屈。”
刘香珠笑眯眯:“母亲一定有好主意。”刘夫人笑容可掬:“主意好不好,等用出来看看再说。眼前我和你,还是从长计较。再对你说说小周公子,好孩子你别恼,你先听着。”
刘夫人款款对着女儿慢慢解释:“就是以后安公子当了官,小周公子也不次于他。周家的老太爷原是京里退下来的四品官,周家的老爷自周老夫人去世后,丁忧在家再也没有出仕。丁忧前周老爷是五品官,再说周大公子如今还在京里,你嫁到安家也好,周家也行,你父亲呀,以后都不敢小瞧这女婿才是。”
听过刘夫人一席话,刘香珠喜笑颜开,拉着母亲袖子撒娇:“还是母亲最疼我。”然后再恭维母亲:“妈,你就是戏里唱的七擒孟获的诸葛亮。”然后再噘一下嘴:“我都夸您是诸葛亮了,你还是想个主意把那野丫头赶走吧。”
“有妈在呢,你只听好消息就行了。”刘夫人被女儿这样一夸,当然是心里高兴。比比小周公子和安公子,刘夫人心里也是先取中安公子才是。
七太太母女刚才来说的一番话,让刘夫人不服气。刘大人从香珠一出生,就时常说没儿子不喜欢,再为着没儿子唉声叹气。刘夫人挑眉自得一下,到现在家里也只有通房的丫头,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开脸的姨娘。
想想刘大人这个坐在公堂上威武的六品官都被自己拿下,刘夫人眼前浮现出安公子端正的相貌,这个女婿呀,我是要定了。然后再想想,至不济还有小周公子。刘夫人微笑,看我不是诸葛亮,也快象诸葛亮了不是。
要被人算计的莲菂,她当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安家算是一个自由人的她,从书房里出来,和蓝桥跑去弄了一会儿梅花。正笑声不断地时候,蓝桥对着远处扫干净雪的石径上几个人看看,小声道:“象是家里有事情?”
莲菂娇容从一枝子红梅后面露出来,取笑蓝桥道:“你这算是个机灵鬼儿。不就是几个管事的进来了。”外加上走路急匆匆,面上急匆匆,不过就是如此罢了。看看蓝桥想打听事情的样子。莲菂笑得无事闲人一个:“你要听,你去听听回来告诉我。”
“姑娘,这都是为着你才是。”蓝桥不甘心被打趣。双手揉了一下衣带,再对着石径看看。睁大眼睛道:“那是邢管事的,他要进来,一定是有大事情。”
莲菂又要笑:“或许是拜年呢,就不许他进来拜年不成?”蓝桥对着莲菂不时的笑谑,只能是娇嗔:“姑娘,你就不想知道?”
“我,”莲菂语塞。面对蓝桥晶莹的眼眸,她是实话实说:“我想知道,”看左右无人,莲菂还是低声问蓝桥:“这样乱打听,公子知道又要说话了吧。”
莲菂件件事情,直接去问安公子反而有答案,背着安公子反而不好,莲菂姑娘摸到这个窍门以后,对着蓝桥第一次卖弄自己这领悟:“等公子回来,看他说不说?”
蓝桥笑嘻嘻:“姑娘你要是早这样。少听多少话。”莲菂对着左右顾盼一下,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身前蓝桥还是喃喃:“我还是想早知道。”
“那你去看看,”莲菂耸着蓝桥去:“我在这里看梅花,晚上和留弟比比谁摘的更好。你看过了,回来告诉我。”
蓝桥犹豫一下,也是实话实说:“我都是为着姑娘才打听,要知道这几位管事的急匆匆进来,都是有大事情,姑娘你应该能猜得到吧?”
“猜不到,我最不会猜谜。”莲菂故意逗着蓝桥,蓝桥唉一声:“猜不到就算了,我去了,我不在,您可别乱走。”
等蓝桥匆匆走开,莲菂才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奇怪,我何德何能,有三个小婢对我知心又忠心,难道不知道目前把我定位成姨娘?一个姨娘有什么好讨好好忠心的?”莲菂想想蓝桥刚才让自己猜的谜。蓝桥是担心重要的几个管事进来,是商议安公子的亲事。
莲菂心想,我当然是能猜出来,不过我何必说。对着手里妍红梅花看着,莲菂又自语一句:公子成亲,我喜欢着呢。
亦步亦趋地蓝桥走开的时候就不多,莲菂充分地享受这一会儿自由身。因为怕蓝桥一会儿找不到自己着急,就只在这里站着。
梅花林外紧挨着小桥,莲菂往小桥那里走去,打算看看冰底下的游鱼。留弟说有好多,又说和程敏功天天拿石头砸冰面玩,莲菂一时淘气,也跑过来看一看。
小桥下面一抹浅色身影象是留连,又象是对冰照影,正是林姑娘琼枝。莲菂在后面先没有惊动她,这背影怎么看都象是心事重重。莲菂摇摇头,一对着琼枝,就觉得疑惑到处都是。就说这大过年的,她也是一件浅色衣服点缀着几朵小花,在老人们看来,年青姑娘们这样素淡,不吉利才是。
莲菂摇头簪环发出轻响,琼枝回过身来。看到是莲菂,原本黯然的面容上重起笑容:“你刚才去书房了?我看到了你去。”
“哦,我去了,也看到了。”莲菂这样回答一句,琼枝面上立即垂涎三尺,声音强自压抑着还是平稳:“有什么可以解闷的,说来听听。”
莲菂故作回想刚才想的是什么,却借机把琼枝面上着急的神色看得真真切切,才慢吞吞地道:“说是要打仗,和。。。。。有些地方不许人走动。”
“是和西北简靖王是不是?”琼枝微笑提示一下,莲菂恍然大悟:“是的,是简靖王。”莲菂在心里犯嘀咕,那邸报是手抄回来的,压根儿就没有写简靖王。再说这是个什么名字,简靖,剪径,听起来象强盗。
琼枝看到莲菂肯说,而且她说她看过了,人就安稳下来,不急不徐地再问道:“就这些?”莲菂陪个笑脸儿:“容我想想,我笨着呢,我学一个字过一天要忘三个,你容我好好想想。”宋姑娘把自己说得这样笨,琼枝只能微笑候着她。
如果不是担心蓝桥很快回来,莲菂只怕会把琼枝晾个够。因为怕蓝桥回来自己说话又要样样注意。也想从琼枝嘴里打听一些消息的莲菂只能快些说。看起来林姑娘对外面的事情,比自己要知道的多。
“说有一个大人物,”莲菂又装着迷糊上了:“象是很厉害的一个官职。说他可以定人生死,”琼枝一时着急,脱口道:“又有谁遭了毒手?”话说出来。才讪讪道:“是哪一位大人物?”
莲菂继续迷糊:“是京里的一个。。。。。。”琼枝无奈地接话:“司礼秉笔田相,”莲菂笑逐颜开:“是了。就是这个名字,”然后装着惊奇:“你都知道,为什么让我去看?”
对着装糊涂的莲菂,琼枝倒还没有觉出来。从她报仇开始,她就一根筋下来的办事情。琼枝对着莲菂实话实说:“我没有看过,司礼秉笔田公公就是京里的大人物了,我只是猜测。宋姑娘你还看到什么?”
面对琼枝面上突然闪过的憎恶和疲倦。莲菂不忍心再耍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一位姓桑的大人,说是事情办得不好,降了官。”琼枝心一跳,追问道:“吏部的?”
“是的,然后还有一位叫刘士觉的官员被免官下狱。”莲菂道:“再就没有了。”琼枝眼中涌出泪来,刘士觉是父亲的好友,果然也没有逃过去。
莲菂只能装作看不到她的眼泪,对着冰面上只是瞅:“留弟说有鱼,这哪里有?你在这里站了半天。看到了没有?”
过一时约摸着琼枝把泪水掩饰过去,莲菂才抬头看着她笑:“什么是司礼秉笔?”琼枝也不能解释这个官职,只是道:“是一个不小的官职,在宫里说一句是一句。”
琼枝这样回答。把莲菂吓了一跳。从琼枝说出来司礼秉笔的时候,莲菂就想起来一个人,魏忠贤,他就是司礼秉笔太监,然后把持朝纲。对着琼枝这样只为着她自己知道事情,就肆无忌惮地告诉自己这些事情,莲菂虽然不明白琼枝的身世,却为安公子捏了一把汗。这些事情不应该对着不熟悉的人乱说吧。或许琼枝觉得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时政?
莲菂不敢再同琼枝说下去,如果要说,莲菂宁可同琼枝再说安公子怎么怎么好,继续做冰人。正这样想着的莲菂,听到琼枝很是郑重地道:“我和姐姐一见如故,想来我和姐姐背地里说什么,姐姐是不会对着别人说的。”
“当然不会,”听到这样交待的话,莲菂反而放下心。觉得这位林姑娘多少有些警惕心。琼枝是完完全全把莲菂看成是佃农姑娘,也与琼枝做事情大意有关。她为着报父仇,能打扮得油光水滑去爬墙,是那种心里有一件事情别的事情都想不起来的性子。聪明人未必处处都有,莲菂在心里想,幸好我虽然不聪明,也还不是话多的人。
莲菂也客气地道:“我不说,你应该也不会说吧。”琼枝立即就起誓言:“我要是说出去,让我不得好死。”莲菂茫然,只恨自己多口说这一句话。对着琼枝追着看的眼睛,也含糊地发了个誓:“说出去一句,也如同姑娘一样。”
然后莲菂在心里“呸、呸、呸”破一下,最后再想,我一定不说一句,要说就是两句。看到莲菂发誓,琼枝放下心来。她这一会儿很是聪明,亲热地挽着莲菂:“我和姐姐这样亲厚,我没有亲姐姐,姐姐介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一刻钟后,红梅飘香树下,莲菂多了一个妹妹。而且是正正规规地跪在树下捻土为香,叩头拜了把子。
再站起来,莲菂觉得以前看水浒传,里面人动不动就拜把子叩头,就是女人如孙二娘顾大嫂者看着也是冲动派让人不太相信。现在看过林姑娘,觉得这样的古人还真的是存在着。
琼枝用拜姐妹起誓言这些小动作,打算封住莲菂的嘴。莲菂姑娘一直表现得大大咧咧,野人一个。相对于闺阁中出身的琼枝来说,觉得她不是个细腻人,也可以理解。
不远处的安五看着很糊涂,这一对姑娘一个能惹事,一个能生事,今天大年初一,又跑到树下这弄的是什么玄虚?安公子对琼枝姑娘太不放心。安五是见天儿看着她,怕她和别人乱说话。
看来看去的安五回想一下,和林姑娘多说话的人。只有宋姑娘莲菂一个人。
蓝桥再过来时,琼枝已经不在,只有莲菂一个人在这里若有所思。象是外面腥风血雨,而自己眼前却只是梅妍雪洁。
“姑娘。我回来了。”蓝桥回来是笑靥如花,莲菂猜一下:“又拿了老夫人一份赏赐?”蓝桥摇头笑:“老夫人和老太爷在和管事的说话。”然后蓝桥笑得更是开心:“他们说的话,姑娘你听过会高兴。”
莲菂暇思一下,我听过会高兴的事情,就是还我自由。莲菂对蓝桥道:“我猜不到,你说出来听听。”
一阵北风吹来,蓝桥哆嗦一下。莲菂也哆嗦一下。两个人为避北风,结伴往房中去,蓝桥在路上绘声绘色说起来:“是七太太出了事情,七老爷还在外地没有回来。老太爷喊了管事的来,让他们把七太太管的账目和铺子先接过来,等七老爷回来再一一地查核。”
蓝桥对着莲菂笑盈盈:“姑娘你高兴吧,七太太居然敢背着家里在外面私自开铺子,您说说,不是公中的钱,她哪里有钱开铺子?”
莲菂直接打了一个哈欠。意思这件事情我不是太高兴。蓝桥有些失望:“七太太和表姑娘总是欺负您,这下子就要撵她们不来往,以后少看两个烦心人,你怎么不觉得高兴?”
挤出来笑容的莲菂道:“好了。我高兴了,”这高兴任怎么看都是懒洋洋的和无精打彩。莲菂又是一个哈欠打过,才对着蓝桥解释:“不是我不高兴,只是她们是亲戚,不必撵得以后不来往。”
想想今天安公子护着自己时对着绣香和七太太厉声厉色,那是为着他自己的面子。莲菂狡黠地一笑,以后再同人打架,公子身后是自己躲藏的好地方。
对着蓝桥的不明白,莲菂慢腾腾地道:“公子一定是说,好好改正,改正好了再来。”蓝桥瞪大眼睛:“真的吗?公子真的会这么说?”
“是啊,哪有人犯了错就撵得远远的不来往,再说是亲戚,”莲菂对着蓝桥装出苦脸来:“难道管着家里事情的人不能在外面另开铺子?”
蓝桥对于这个解释不明白,凭着她自己想的道:“既然管着家里事情,当然是一心一意才行。外面有自己生意,还会安心管家里生意吗?”
听起来安家管事的人,签的都是卖身契。莲菂没法子喜欢七太太,却也不喜欢兴灾乐祸;再更不愿意让蓝桥看到自己落井下石。她装着对这消息不喜欢,其实心里是喜欢的。
闻祸而喜,乃是人之常情。莲菂低头思忖,为七太太说话值不值得。见过的安家人中,安老太爷今天处置自己打绣香,不算是糊涂;安老夫人看着慈祥,听过她和管事的说话,也是明断的人;再就是安公子,莲菂微笑一下,公子是一个狡人。
“蓝桥,你说我要不要为七太太求个情?”莲菂话一出口,蓝桥吓一跳:“姑娘您怎么了?七太太和表姑娘那么待您?”
莲菂微微叹气,装得也为难:“是啊,想想她们欺负我,我应该高兴才是;不过想着是亲戚面上,我今天又刚和她们闹过,倒不是为做好人,唉,到底是亲戚不是。”
前面已经到自己院门,小枫在院子里看到她们进来,带笑问道:“姑娘回来的正好,小姑娘闹着要出去,我们劝不住,”
留弟在旁边噘着嘴,程敏功在旁边搔头,小枫和画角只是笑。莲菂低下身子来问留弟:“姐姐们照顾你多辛苦,你又不听话了。”
“我要出门去放二踢脚,中午问过公子,他说可以去。”留弟一指程敏功:“公子让他带我去河边放。”然后对着小枫骨嘟嘴:“小枫姐姐说河边滑,不许我去。”
莲菂早就看到程敏功,对着他笑笑,先回身对蓝桥道:“就是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去看看公子几时才回来?”
蓝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口而出:“姑娘,您还真的要给七太太求情去?”这话一说出来,别的人还不知道消息,只是听着不解。留弟拉着莲菂问:“七太太怎么了?姐。你忘了她们今天打你骂你?”
“七太太象是得了不是,”莲菂先对着院子里人解释过,再对留弟温柔道:“她们再不好。也是公子的亲戚。中午撵她们,我没有为她们说话,正觉得心里不安。”
小枫和画角一起道:“姑娘是个善性子的人。”一旁的程敏功继续搔头:“留弟。咱们还出不出去,城外的河边上都是放炮的人。”
“出去。出去,怎么能不出去。”留弟抱着莲菂的手求她:“要出门,要出门去。”莲菂含笑看着留弟小姑娘一样的撒娇,心里突然涌出来一团温暖,象这样才是小孩子吧,以前多贫穷,留弟就懂事的多。
莲菂给留弟整整衣服:“出门要听小枫姐姐的话。她让你回来你就回来。”留弟欢天喜地和程敏功走了,小枫跟在后面笑着追:“把我丢下来,你们就去不成。”
北风里可以听到走开几步的程敏功对留弟道:“你姐姐还要为七太太求情,真是好人。”留弟道:“那是当然。”只有莲菂姑娘浅浅一笑,对不乐意的蓝桥道:“去看公子几时回来。”
安公子四处拜年,几处同门家里都去过,掌灯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听安步说宋姑娘找自己,要为七太太求情。问明白是什么事情的安公子失笑,想让安步让她来见自己,看看天寒地冻跑一趟白冻着。安公子就来看莲菂。
进来让丫头们都出去,莲菂先抱怨安公子:“让留弟出门去,说是留到姑太太家里用饭呢。”安公子含笑:“和亲戚们亲热你应该喜欢,”然后问道:“说你找我是什么事情?”
莲菂未语先笑。面上似踌躇又似犹豫,有几分娇柔地道:“说七太太得了不是,我想着亲戚一场,”然后笑得兮兮然:“给她求个情。”
“这怎么行,”安公子立即板起脸来,在外面偷看的画角和蓝桥互相嘟一下嘴,姑娘糊涂了不成。到晚上消息更不好,说七太太昧了公中不少银子,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生气,姑娘就赶着这个风头上去了。
画角和蓝桥看到安公子收起笑容,都为莲菂捏一把汗。莲菂在安公子板起脸来时就垂头装老实,又小声嗫嚅道:“都是亲戚不是。再说我得罪过她们,想着修个好。”
“糊涂东西!”安公子是厉声,房外两个丫头吓了一跳,有心进来劝莲菂不说,看到公子动怒,又不敢进来。
灯下的安公子黑了脸,对着莲菂发脾气:“我在生气,你还坐着。”莲菂站起来立于榻前,安公子不客气地骂她:“能惹事会生事,眼睛里没有人也倒罢了。家里的事情你也来乱插话。”
莲菂低着头不吭气,听到安公子余怒未息:“要不是过年,让你外面跪一夜去。”莲菂姑娘这一次老实之极,一个字也没有回。
外面又有轻轻的脚步声,公子怒斥的声音可以传到院外,守门的商妈妈也过来悄声打听:“是为着什么事情?”画角和蓝桥都只是摆手,小声告诉她。商妈妈又缩着头回去,到院子里告诉封妈妈:“姑娘太好心,为七太太求情,正在被公子骂。”
房里的安公子一顿训斥,莲菂姑娘从来没有这么乖巧过,一个字也没有回,而且罚站半天。直到安公子觉得口渴停下来:“你就只站着,还不倒碗茶来给我喝。”
莲菂倒茶送过来,安公子接过茶,突然微笑了,对着身前的莲菂只是看着。他由生气突然一个转变,让莲菂愣住了。
安公子抖动肩膀,轻声笑起来,他一个人边喝茶边笑,差一点儿没有喝呛掉,而莲菂是愣愣地不明白,只是对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莲菂骤然涨红脸,吐出来一个字:“你!”安公子看她明白过来,小声地取笑道:“好人没有装成,你这一会儿是什么心思?”
安公子眼眸中满是笑意:“现成的好人你顺手就捡,在公子面前,好人也不好当。”
被揭破心事的莲菂又恼又窘,对着安公子只是笑的面庞,一伸手把茶碗从他手上夺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回到自己原来的坐处坐下来,生气地道:“要喝自己倒。”(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