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老爷哼没哼一声,几步就走出去。冯家的过来劝七太太:“进屋里说吧,男人外面听个小曲儿,叫个小娘,七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我不是那不贤惠的人,我就是恨他不帮着我说话。你知道他过几天要去哪里吗?珠宝铺子里缺东西,公子让他外面采买去。”七太太和冯家的进来,坐在炕上就开始说:“公子还是信任他,他帮我说句话儿怎么了,那宋姑娘是枕头风,我就不能吹枕头风?”
对着七太太老树皮般涂脂抹粉的脸,冯家的再想想宋姑娘那油光水滑的面庞,忍不住一笑劝道:“七太太,您消消气。咱们年纪差不多,枕头风吹不动了。再说宋姑娘,她还吹不上枕头风呢。”
“吓!你倒信这个!”七太太瞪圆眼睛:“你也是吃了她的亏,倒为她说话!你说家里住着,公子与她有什么,谁会知道;说公子与她没有什么,谁又会相信!反正他们自己个儿玩罢了。”
冯家的笑起来,来的路上想过那天的事情,冯家的当然不会就此对莲菂感恩戴德,但是自己出气的方式不对,冯家的还是心中有数。她想着重新进去当差,心里纵然不服,也想好以后人前要注意举止说话。
“你还是亲戚,倒不如我这下人看得明白。公子从来不是女色上放纵的人。再说公子要是强要,她又能如何?听说是她旧年得的病要调养,才没有圆房。你也家里打听打听去,要是有不清白,能堵住家里人的嘴?”
冯家的一番话让七太太没得话说,只能赌气:“你往日的威风哪里去了?去找她理论的威风,我倒还敬服你。在家里闲上几天。你男人还有差使,你不愁吃穿的人,这就没了势头。”
“势头高低算什么。我来告诉七太太,这个威风换些别的也成。”冯家的这样说过,七太太就来了精神。探身子凑近些来:“换些什么?”
冯家的这才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宋姑娘要做好人,我想着。人家当着老夫人和夫人都发了话,又不避讳房中使唤的人,这不是让人传到我耳朵里,给我一个台阶下。”
“这是什么台阶!”七太太忿忿过后,再催着道:“你说,你接着说。”
“她说要求情,我就得赶上去是不是。我一个人见她,这老脸上怪臊的。特来请请七太太,您闲着呢,陪着我一起去吧。”冯家的只是央告七太太:“你帮着我多说几句话,和她说得熟了,也可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铺子让姑太太管了,家里还有别的生意呢。哪一样不得亲戚们掌眼看着才安心。”
七太太正要再瞪眼睛,冯家的先把她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您这亲戚,受了老太爷老夫人多少恩惠,如今城里谣言多。铺子上人人都盯得紧,你倒还在家里跷腿闲着不帮忙,这不是你七太太的为人。”
这样的一番变相恭维,七太太才回嗔为喜。心里早就冰雪见日头一样融化。人却还拿着架子想上一想,才满面笑容:“我是冲着你说的话在理,也是为帮你才去。不然的话,七老爷虽然外面也嫖院子,家里的使用从来也不敢少我们。”
“那是当然,起元少爷在学里上学,以后能当官呢。七老爷不敢怠慢您七太太。”冯家的自己不好意思去,也是一张巧舌来把七太太说动。
两个人约定好哪天去:“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庙里,过上几天等她们回来再去,免得宋姑娘说话不算。”
又给翠翠十两银子的莲菂,时时为翠翠盘算。从邸报上来看,这仗眼前打不起来,以后却不一定。而且那钱是莲菂的,她心里无时不觉得隐痛。我的银子!
老夫人和安夫人去了庙里,家里少了两个人,其实是更忙。她们在家里时,只要看好一天三顿饭及零星使用就行。现在出门去,更是点心茶水带衣服添换都跟上。
每天要到下午,莲菂才能松一口气,有个半个时辰左右喝杯茶和妈妈们说会儿话。
“说外面乱得很,是怎么一个乱法?”莲菂借着这个时候就打听事儿。
“咱们家里还好,是别人那里生意上乱。对门邱家铺子小,这几天里被挤得关了门。”妈妈们也一五一十地告诉莲菂。
莲菂捧着茶杯装听古记儿:“铺子再小,挺一挺就过去了,为什么要关门?”这样的话妈妈们就要笑。多会带着指点她的心告诉她。
“他卖的只是针头钱脑,本来就是小本生意,收入不多。现在是人人屯些能放的吃用东西,针头线脑这些东西大的铺子都降了价,他们更没有生意。”
“小本生意应该好过日子才是,门面上生意不多,把门一关或是退了租,或是租给别人去。自己辛苦跑动,城里城外巷子里卖不是也行。”莲菂装着不明白。
“真真姑娘是不知道,现在抢生意抢的凶。就拿咱们家来说,粗粮一概不涨。天天门前有人排队买不说,还有若干伙计推着粮车到远些的村子里去卖。种地的人家家一年的口粮都有,眼下是春荒,咱们连那些青黄不接种地人家的生意都做,何况是城里这些人家。”
莲菂当时就傻了眼,她没有想到安公子在斗金不换,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原本是金不换等人,让伙计推着粮车跑远去卖,再就散布要打仗的谣言。安公子立即对策就出来,苦来苦去的只有翠翠这样的小生意人。
五十两银子的本钱,真的要打水漂儿。莲菂心似油煎,听着妈妈们再笑着道:“公子做生意,比表少爷强太多。家里粮仓从来没有空过,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低价粮食。就是刘知县下乡里张贴告示上,也明白写上几家平价的铺子,咱们家倒占了九成。”
莲菂强笑着也跟着夸:“公子从来明查秋毫。”再加上一句:“刘知县也明查秋毫。”这一口气堵在莲菂心里,一直堵到晚上。她还觉得耿得慌。
“菂姐儿,”安公子喊她一次没有反应,用手中筷子另一头在她额头上点一下:“你在想什么?”莲菂回过神。才想起来是在和安公子吃晚饭。
“要是太累,就休息几天。”安公子本是关心,莲菂一听就不同意:“不用不用。我就是走神了。”
安公子无话,他一般吃饭话就少。回过神来的莲菂找话问他:“妈妈们说告示上贴的有家里的铺子。公子你真厉害。”
“你不吃饭成卖高帽子的了。”安公子不为所动:“吃饭说话不好,吃过了再说。”莲菂又要给他两句听听,脱口先出来一句:“公子外面和人吃饭,难道也不说话,大家对着闷头吃。”
安公子笑着哼一声:“你管我许多,我外面吃饭你也管。”莲菂忍无可忍:“我才不管,你也别管我说话。我说我的。你吃你的。”
“你说吧,”安公子表示随意,你随便说。莲菂转转眼珠子:“我一个人说有什么意思?”安公子装听不到,看都不看一眼。
莲菂无趣之极,一面吃一面嘀咕:“还不如和留弟吃饭去,至少还有人陪我说话。”安公子用手指指门帘儿,那意思你回去吧。
“你不是不理我?”莲菂笑逐颜开,再殷勤地对安公子挟菜。挟过以后对着自己手中筷子看看:“这是我用过的。”
安公子把菜拨一边儿:“那我就不吃。”装着无事人一样的莲菂脸上没有什么,心里还是小受伤害。一直到吃过饭,一句话也不再说。
为着翠翠想和公子多说几句。借机听点儿什么的莲菂,吃过饭就遇到安公子让她走:“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我坐一会儿,”莲菂赖在椅子上不走。安公子白她一眼:“我倒没看出来,你在学着亲近我,有什么话你就说。”
“就是公子你明查秋毫,”莲菂毫不费力又是一顶高帽送上,安公子听得皱眉:“你又有不着调的话要出来了。”
“不是不着调,是佩服公子不涨价儿,不过也担心,会不会被别人买空掉。”莲菂一脸我为你着想,你不领情的委屈。
“我撑上半年到秋收就行,又不是从此田里不长庄稼,独我一个人撑下去。”安公子玩味的微笑,下午刚把小周公子骂一顿,说他既然还喜欢翠翠,为什么还由着她外面乱跑。不管屯了什么,烂掉算了。
对坐着的莲菂又是浅浅地一笑,你手里的那银票哪里不好写,写到自己家里来。一两地写上几十张,五两的也写上十张,余下的全都是十两一张。安公子看着这个傻大姐儿,在外面呆了许久,没有打听过安家是什么样的富贵。哼,傻乎乎!
莲菂听过安公子的话,不仅是心里添堵,从头顶上一股子凉气下来,直透到脚底板儿。看来这半年之中,翠翠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等到天气和暖,我的五十两银子生虫发霉,最后变成地里的肥料。
“你要是没话,我有话对你说。”安公子下午骂过小周公子,再听小周公子取笑一回。取笑来取笑去,不过就是对宋姑娘这么好,花了这么多的钱救她的命,人家只怕现在还有走的心。
睁大眼睛表示认真听的莲菂,又取出丝帕擦拭一下耳朵,然后道:“好了,你说吧。”安公子一笑:“不管你以前说了什么,以后不再说,我不再和你计较。以后再说,决不客气!”
“我说了什么?”莲菂把自己的话早就抛到九宵云外去,对翠翠说的话太多,哪一句安公子听到都会觉得冒犯他封建阶级的尊严。这没头脑的一句话,莲菂表示想不起来。
“没说当然好,说了以后不许提。让我知道还那么想,看我收拾你。”安公子也不提示她,心里还在想着小周公子,小周公子一来就是催着安公子:“打一顿给我看看,不打以后再看不起你;再不打,我对着人宣扬去,说你强着别人喜欢。人家不当你一回事儿。”
小周公子认为翠翠毁在莲菂手里,现在公子重新动情,也弄不到家里来。小周公子要出这口气。回想翠翠硬气地和自己说断就断。没有象别人一样哭哭啼啼到处跟着自己转,小周公子就不舒服,一个无权无势的毛丫头。坏主意还挺多。
“我偏想,你收拾吧。不就是睡柴房。”莲菂听到有关吓唬和恫吓,就心里起毛躁,这些吓唬和恫吓,时时提醒她处于弱势。想缩着头假装我很好都不行。人有时候总得需要自我麻醉一下,渡过不如意日子。偏偏公子又提起来。
安公子对于这样和他说话,多是不悦:“去柴房吧,现在就去。”莲菂站起来就走了。走到外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这么卖力地他当管事的,不是为着看他脸色和他生气。每天都有家里人或明或暗的刁难,莲菂叹气,我能忍别人一丈,最多只能忍公子一尺。
天上明月迢迢,地上为着自己目标努力的人儿一个。离自己院门不远时,莲菂重新打起精神来。蓝桥是在公子房外跟上她,看到姑娘出来是不喜欢,这一会儿又好了。蓝桥也松一口气。
第二天被安公子打趣:“昨晚柴房冷暖如何?”莲菂正在看账目,也摆一次架子:“我忙呢,别和我说话。”
“我今天不在家,到晚上才回来。除了老太爷,就是你一人独大,特来告诉你一声,不该想的不要乱想,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安公子一半说正经话,一半接着打趣。
莲菂听过道:“上午我准备见公子不喜欢的客,下午我准备说公子不喜欢听的话。公子你不在家听不到,等我写下来给你慢慢地看。”
“别写得鸡搔狗爬一样,”安公子出门前不忘再笑话她:“你不会以为字那么好写,写上三两个月就清秀有笔力。”
“我知道,不用公子提醒。”莲菂差一点儿说成不用公子多话。
安公子今天很有精神喋喋:“对你说个笑话我再走,有一次和学里几个人出城去游春,即景赋诗的时候,旁边有一个野人说话,字有什么难写,写上几个月就会写。”
对着莲菂大怒,安公子自己打过门帘来,又是一笑:“你学上几个月,字都认不全;怕你井底之蛙,以为自己是神童,学上几个月,字也会认全,字也能写得好。”
门帘重新落下来,莲菂才消消气一笑,谁要和你生气。你才井底之蛙,当我没见识。书法家都是苦练寒冬与酷夏,就是学繁体字,莲菂心想,单个的夹在简体字的还好认,全部繁体字的书就不好认。有哪个笨蛋会这么想吗?那是她没有看过繁体字书。
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雪还没有化完。安公子闻着清冷中的梅香上了马车,安权带着两个人骑马跟在车后。这一行车驾出了城门,往邻县而去。
离城五十里,有一个小小的关帝庙,关帝庙在两城之中,离邻县是三十里,算是一个交界点。关帝庙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村公所。枯树枝子夹着梅花,野草在半湿半干的地上或是蔓延或是
安公子在门前下车来,先看到刘知县的官轿,他倒是来的早。想来是因为邻县的赵大人比刘知县官阶高的原因。赵大人发起附近几个城商人的聚会,让他们自己坐下来好好说说,如何应对涨价潮。
门上走来跟刘知县的家人,低声对安公子道:“我们老爷和赵大人在说话,请公子先去那屋子里坐着,那里来的全是生意人。或许粗鄙,公子莫受惊吓才是。”
皱眉的安公子听出话音来:“不会被我吓到吧?”
“那是那是,”刘知县的家人不得不说出实话来:“这是赵大人的安排,请各家掌柜的先自己扯一扯。”
“哼!”安公子鼻子里若有若无的这么一声,士家工商,商人从来不受尊重。要不是我进了学,刘知县那里,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走近屋门,就听到屋里一声喧闹声。
“这位姓安的,一定不得好死!”
“嗐!这个二傻子,听说还是个才子,才子多是短命的。孔子跟前的颜渊,才子!三十三岁就伸腿闭眼了…….”
金不换和张老爷几个熟悉的人也来得早。刘知县一早来,是和赵大人说的事情多;金不换一早来。是赶在安公子来以前,在这些人中间再挑唆一下。
说话的人多是不认识安公子,你一言我一句正说得痛快。门帘轻轻揭开。在两个粗壮的家人手里拎着,进来的这个人不用太低头就施施然走来。
安公子来了!
认识他的人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变得凝重,几个骂安公子最凶的人也觉出味来。看进来的这个人。面带笑容温和可亲,年纪不大个头挺高。他一进来。象是屋里多了一抹暖阳,这温暖亲切都在他面上的笑容里。
“安佶见过各位。”安公子站定,拱手团团一揖。这个名字一报出来,还有的窃窃私语也嘎然而止。大家都瞪着眼睛神色紧张,准备看安公子如何发难。
“金老爷,张老爷……”安公子不慌不忙地对着知道名姓的人一一打过招呼,屋角人堆后面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安公子愣了一下。这个人也带着笑容站起来。他身量更高,又兼身材魁梧,虽然是站在人后,也象雄鹰立在鸡群里。这个人是史大郎。
史大郎自报家门,报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点心铺子。点心铺子的人也来这次聚会,安公子好笑,可见赵大人对于物价不能平抑着急到什么地步。
“公子你乱规矩!?”
“白纸黑字,告示上分明!”
“天下商人是一家,你一人之力,敢挤全省的生意人!”
“天下商人是一家。你们哄抬物价,几时问过我!”
隔壁赵大人和刘知县听着这边动静,赵大人倒是满意:“安永年倒是一张利口。”刘知县附合道:“他文章也是上等。”
史大郎看着安公子一人舌战这许多人,很是佩服他的胆量。看安公子带来的人不多。史大郎不动声色对着自己的人使个眼色。
安权瞪着眼睛和一个家人护在安公子身边,手放在腰上毫不放松。
赵大人和刘知县走出来时,安公子正朗声侃侃而谈:“各位,大家难得见上一面,依着我,更愿意谈谈一起发财。朝廷严令禁止的事情,何必多谈!”
“说得好!”赵大人和刘知县进来。在门口威严地亮个相。屋里的人立即噤声。安公子捕捉到史大郎松一口气,安公子也注意到史大郎在争吵时对着他自己的伴当使眼色。
两位官员在这里,给这些人十倍胆子,他们敢上来群殴吗?安公子是有恃无恐。
过上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就有不少人落在最后,一个一个到安公子面前来赔礼。
“原来我们那里纪家老家号也是公子的?失敬失敬。”这是刚才骂安公子不得好死的人。
不一会儿再来一个:“哈哈,公子,改天登门拜访,咱们吃一天花酒听满床笏。不要推辞,请勿推辞才是。”这是说安公子活不长的人。
史大郎候在一旁,他耳力好听得真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些商人说话两面光,想来用刀也是两面。难道商人地位低,嘴里雌黄可比朝中官员。
咦,我也是商人才是。卖米的史大郎想到这里,哈哈一笑走过来:“我也要和公子说上几句才是。”
安公子同他一起往外面走,低声嘲弄:“你不怕金不换看到?”史大郎旁若无人:“四海之内皆兄弟,四海之内皆生意,怕他什么!”
走到外面,史大郎嬉皮笑脸:“我的伴当倒先走了,公子,坐你的马车同行如何?”安公子从看到他又出现,心中就是狐疑。看他一脸嘻笑往自己马车上赖,当下既说之则应之:“请吧。”
安权扶着公子上车,等史大郎也上车,把车门关上看看安稳,才对着车夫点头:“走吧。”候在马车旁的安权支着耳朵听里面动静。
“看那梅花,好颜色!”车中先是这么一句,史大郎象个孩子一样,对着野梅欢天喜地。安公子要乐:“你少见梅花?”
史大郎不理这略带讽刺的话语,反而高谈阔论:“我家乡是苦寒之地,梅花多见的很。梅花有好几种,听我给你说说……”
一个人假说,一个人真听。车行到半路上。史大郎还是不时伸头到车窗外,前看后看再无别人。絮叨半路的史大郎坐正身子,对着安公子微微一笑:“永年先生。钟离大人的妻女近来如何?”
猝然听到这句话,安公子立即沉下脸来,一瞬间的功夫对着史大郎狠狠扫视一眼。虽然不觉得他有恶意。安公子还是提着小心:“我不明白。”
“看看这个,先生就明白了。”史大郎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只看那信上笔迹。安公子就骤然又是一喜。喜色没有上脸,赶快掩饰起来。这信上笔迹是老师左大人的亲笔。
安公子面色转变,全看在史大郎眼里。史大郎把信展开送过来,声音也压低不少:“先生莫惊,王爷问候先生,对先生义勇相助钟离大人妻女,是佩服的很。”
“你家王爷是?”安公子拿着信在手上。先探问一句。
“简靖王。”史大郎更是低声,声若蚊呐说出来。
安公子先看信,信是老师左大人的亲笔,备细说了把钟离大人的妻女交给虎贲将军史勋,又在信中多多夸奖安公子庇护这几个月。
虎贲将军史勋?安公子重对史大郎上下看过,才露出笑容重新拱手:“车中不好见礼,恕我眼拙,我视大郎,不是平凡之人,果然果然。”
“先生。你再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了,”史大郎又是几声笑,提起来上一次来见安公子,史大郎道:“王爷听说钟离大人的家眷逃出京来。还没有接到左大人的信以前,就命我等沿途来接。我接到王爷口信,说是公子庇护下来。只是苦于没有左大人的书信为证,才冒着生意人的名头来见公子,不想公子,一句话也没有容我说哈哈。”
安公子也是笑:“生意场上,也不得不小心谨慎。”然后惋惜:“可惜了你那几船米,我白送给了金不换。”
对着安公子近似于痛心的遗憾,史大郎更是要笑,把上一次别后的事情细细告诉安公子:“我并没有走远,公子有勇有谋收留她们在家中,我奉王爷命,要护公子和钟离大人的家眷周全才行。我时时就在这附近,又命人快马京中取来左大人的书信。这信昨天才到,今天正好来见公子。”
安公子也是感激在怀,轻叹道:“不想王爷,如此高义。”车外近暮色,安公子的心里却如晨曦,慢慢亮堂起来。时时担心的琼枝姑娘总算可以走了,这是安公子比较喜欢的。
“大郎是几时接她们动身?”安公子虽然喜欢,也是把事情要思虑得合情合理。他告诉史大郎:“对外面说是吕梁来的亲戚,来拜祭祖坟。自我家买了坟山,家母和舅父们请人看过风水,外家的牌位也在我家坟山上。我本想着,再过些日子,借着拜坟山,把钟离大人的骸骨先下葬为安的好。现在要接她们走,来是有缘由,去也要从容才行。”
史大郎深为感动:“先生果然是仁德之人。我今天来也是和先生商议如何从容离去,这骸骨路上带着实在不方便,万一有失倒是不好。请先生回去,和钟离夫人商议,骸骨还是安葬在此,我只带着她们两人离去的好。”
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古人最重骸骨,如史大郎所说,路上遗失或是失了一部分,都会让人觉得尸骨不全。安公子面色越发的明亮:“那就要麻烦大郎再候上一个月,三月三游春以前,家祖母和家母,会去坟山上拜祭,这日子已经订下来。”
史大郎也觉得这样更方便:“我正巧还要别处去办些事情,等我转回头,日子刚刚好。”再对安公子安抚道:“我不在这附近,也会有别人在这里。阉党今年还是针对众多学子,而王爷是要一力保护,公子大名也在榜单之上。是王爷亲口说过,不可怠慢的人。”
说话中,车声辘辘已进城里。安公子欣然邀请:“上次多有怠慢,今天家里小酌几杯如何?”史大郎哈哈应下:“谈生意吗,当然是长谈的好。”
车到家门前的时候,这两位生意人并肩走进安家。墙角拐弯处,金石露出头来看得仔细,看到两个人状似亲密走出去。金石一溜小跑回家去,去告诉老爷金不换,这个卖米的史大郎。果然是和安公子勾搭上了。
“宋姑娘,公子和客人一起回来,在二门外的小花厅上让备酒菜。”一个丫头跑进来对莲菂说过,莲菂应下来。让人去备办,再问传话的丫头:“是什么客人?”
丫头比划着:“个子倒比公子还要高上半个头,粗壮可比安五,说起话来象打炸雷,”莲菂露出笑容:“在二门外,我倒是想去看看,说话象打炸雷的朋友。公子倒是不多。”
“小花厅就在二门外没几步,和安步说一声,姑娘也去看看。”丫头是无端献殷勤,莲菂心中叹气,是个人都知道我不能随便出二门,眼前这个丫头也知道。莲菂怕她笑话自己是囚犯,想着给自己掩饰一句:“公子不让我出二门,是他……”
理由还没有想好,丫头先笑逐颜开道:“公子把姑娘看得重,才会有这样的话出来。”啼笑皆非的莲菂觉得自己又忘了。古代的小姐奶奶们,是以二门不迈为荣。
看来这家里,不会个个都为这样事情笑话自己。放下心的莲菂还是想看看,安公子让人来交待备酒菜。说明这人不一般。
小花厅上安公子和史大郎把酒畅谈,安公子喝酒是慢斟浅饮,从不过量;史大郎是酒量高的人。他说话一会儿打炸雷,都是生意经,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听得安公子只是笑;一会儿声音低下来,就是说的正经事。
“西北虽然苦寒,一年也有一季农收。王爷素有大志,屯粮屯兵早有时日。”说到这里,史大郎对着安公子认真看看,看他面色如常,才继续说下去:“王爷在各处也有不少买卖,就这也消不了这全部的屯粮,”
安公子低头借喝酒轻轻吐一口气,屯粮又屯兵,京里对简靖王从没放心过。
“我来找公子,还真的是做生意,借公子各处铺子,帮着王爷消些东西如何?”史大郎不等安公子说好还是不好,怀里又取出来一张纸:“东西都在上面,公子请看。”
纸上密密麻麻,开的是粮米、大豆,花生等吃的东西;用的东西方面珍珠翡翠宝石。“价格上公子只管放心,王爷对于公子稳抑物价,也是赞同。我们这些东西价格上,不会让公子吃亏。”
史大郎解释过,再递过来一张纸,象是他怀里左一张右一张全是纸张:“这是代托公子购买的东西,我们给公子便宜的东西,不求公子给我们便宜,只求代买就行。”
这一张纸上东西就足以令人玩味,安公子嘴角边浮起一丝笑容。这上面写的是生铁,竹子,翎毛、草料、马匹等。安公子用笑容来掩饰心里的震惊。
这两张纸放在一起看,那意思很简单。简靖王志在高远,他起兵要钱要武器要马匹。而他屯粮看来是足够,又拿出不少珍珠翡翠宝石一起来变卖。再让安公子为他购进打兵器和战甲所需要的生铁,造羽箭需要的竹子和翎毛,至于草料马匹就更是不言而喻。
换而言之来说,简靖王做好打上十年八年仗的准备,他先在内地找一个内应采买军需,而安公子这样的家世,正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方便给他卖东西,也方便给他买东西。
“运送路径,不劳公子放心,公子安排妥当,我们有人来接。”史大郎灯下不错眼睛看着安公子的眼睛,似乎要看到他内心深处。
安公子苦笑:“这是难题。”王爷造反,我采购军需。朝廷能放过我?安公子对着史大郎装胆小:“家有长辈还要亲养,这事情万万使不得。”
“永年先生,阉党一日不除,祸乱一日不息。”史大郎多少有些威逼:“先生助王爷灭阉党,也等于救了多少人性命。”
安公子默然,过年这两个月中,京里下狱的大小官员又是十几个,最小的才九品。虽然没有刑讯而死,冬天寒冷,却冻死几个。
“再说先生不必装胆小,”史大郎一语揭破:“收留罪官家眷,这是什么罪名?”安公子灯下大怒:“噤声!你是来护我,还是来害我?”
史大郎嘻嘻而笑:“先生你小声才是。”吃着菜喝着酒的史大郎不时对着安公子看。心里好笑,一注儿大财送给你,你不能白拿。
“到他日王爷登上……。不会亏待先生。”史大郎省略掉那几个字,安公子也明白原话是:“王爷登上大宝,不会亏待先生。”
简靖王是真的窥伺皇位!安公子只能叹气。我不能助王爷造反。也不能此时和王爷完全撇清。钟离大人的妻女还在我家里,老师左大人的书信也在王爷那里。只是钟离大人也好。左老师也好,他们联络王爷起兵反阉党,可曾想过简靖王身怀异心。
厅上点着明亮的蜡烛,安公子在这明亮中,觉得自己和史大郎心思都无所遁形。他只能还是苦笑,把那两张纸重新拿起来:“这些卖的东西,我都要了。”再指着让自己购买的东西。安公子沉思一下:“生铁我一年只能供给一部分,草料马匹我做不到。”
史大郎笑容不改看着安公子是横下心的样子,安公子道:“王爷要是不满意,要杀要剐全随王爷。”
嘿嘿笑的史大郎神色轻松地掂着酒杯,王爷说的没错。这些文人都是僵脑壳,只想着死忠于朝廷的人。不过王爷也说了,死忠朝廷也不是坏事。只要不是忠于阉党就行了。
“行啊行啊,”史大郎来以前得过简靖王的吩咐,一次两次说不服人也是应当。史大郎嘻嘻哈哈:“就依先生所说,咱们把价格一一定下。再定下来哪里交货,我就让人运东西来。”
又过一个时辰,安公子和史大郎都是心满意足。安公子用丝帕擦擦手上酒渍,又言笑自若起来:“大郎作成我赚银子。我当谢大郎才是。”
“公子客气了,”史大郎面上全无将军样儿,一脸笑眯眯:“我和家主人都是一个意思,就打仗也不能扰民,物价要平抑才行。”
安公子扑哧一笑:“那是当然。令主人看得久远。”物价乱涨一通,我虽然不为王爷采买军需,不管他找谁买军需,都要多花钱。安公子对着简靖王不禁神往,他手下必定也有不少买办,不过多找上我一个,就多一条路。想想此人打仗还只想打便宜的仗,安公子悠然举杯:“大郎,你我遥敬令主人一杯才是。”
两人带笑举杯喝过,安公子才问出来:“你在我这里盘桓良久,再见到金不换,你如何对他解释?”
“这太简单,我就说你想压价,我不同意。你把我请到家里来,用好酒灌我,好菜塞我,最后我也没同意。”史大郎说得三分无赖相,安公子也嘻笑一下,举起酒壶来倒酒:“容我再敬。”
当晚更深以后,史大郎才尽醉而回,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不时对着安公子道:“现在什么都涨,你还想压价儿,没门!”他摆着蒲扇大巴掌:“不可能!你压我的价儿,我找别家去。”
然后一个酒嗝打出来,再嘻笑:“你的酒不错,菜也不错,就是做生意的心不诚。”东歪西晃到大门上,史大郎象酒醉后喜怒无常的人一样大嚷起来:“我找别家去,找别家去。”
几步远的墙角躲着快冻成冰人的金石,听到这叫嚷声,金石用僵硬的手指揉着僵硬的面颊,对着身后几个缩头缩脑的家人道:“来了,都警醒着些。”冷风地里站得久了,金石说出话来是板声板气,回答的人也是瓮声瓮气:“是。”
满身酒气的史大郎跌跌撞撞走出一条街,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的醉语声:“什么年月了,还压人的价儿,再不买就没有东西了。一旦打起来……一旦打起来,屁也没有一个。”
正醉语中,身子突然一紧,这是多年战场上练就的反应。听着身后飞快的脚步声响,史大郎心中暗笑,这些小把式,也来我面前卖弄。
将军虽然威武,此时上演的是一个醉汉。身后几个人一起扑上来,扭胳臂绊腿的把史大郎按倒在地上,史大郎全不反抗,只喊一声:“什么人,”嘴又被堵上。一乘小轿飞快地过来,金石指挥着人把史大郎塞到轿子里去。再就一挥手:“快抬回家去,老爷等着问他话。”
天上冷月一轮,看着街上一幕。也只是似笑非笑的洒下一片银辉来。
送史大郎出门的安公子吩咐安权跟着去看看,就往房中来。二门上遇到莲菂,大冷天身上披着一件大红雪衣。风帽也没有带好,一头明晃晃的首饰和月光交相掩映散发出清辉。莲菂是笑容满面:“公子回来了。”
刚谈好生意的安公子心情大好。没有皱眉,只是笑着道:“你倒等我?难得你有这个心。只是你怎么不多穿件衣服,看你病了谁管茶饭。”
莲菂管家是到这个钟点儿才回去,只是顺便二门上站站,想着或许能看到今天这酒量大的客人。家里好酒都是小小坛子装着,送了五、六坛子来。她只是来看热闹。
“送了那么多的酒,我怕公子多喝。”莲菂毫不脸红顺嘴就是一句关心地话。再她刚才看到史大郎的背影,也是顺嘴一句话:“哪里来的将军?要么就是军官?”莲菂对着安公子小声地道:“他能打听梁五的下落吗?”
安公子失笑,不想菂姐儿聪明,一眼看出来是将军,要是自己上次看出来,也可以早些接纳他。提起来梁五,安公子内疚。一脑门子军需和生意,哪里想得起来梁五。
心情好又内疚的安公子今天也忘形,走近伸手给莲菂戴雪帽,一面道:“风大。戴好了再说话。”
“啪”地一声轻响传来,是莲菂匆忙往后面退一步,再举手打在安公子手上。后退站好的莲菂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本能做了什么,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人也还算是敏捷。两边站着的蓝桥装作没看到,安步也目不斜视。只有安公子慢慢沉下脸来。
“回去睡吧。”沉下脸的安公子没有动怒,把手负起来转身走开。听到身后环佩轻响,是莲菂跟在身后。
停下脚步的安公子冷冷淡淡:“夜深了姑娘,有话明儿说。”想想忍不住再加上一句:“免得带累我的名声。”
“我不是有意,是本能,这你知道。”莲菂一急,公子二字全然变成你。对着安公子嗫嚅道:“现在你是主子,我是管事的,我敢得罪你吗?是不是,我不是有意的。好好的说话,谁让你伸手动脚的。”
身边两声嗤笑,是蓝桥和安步忍俊不禁。安公子拂袖转身,伶俐过了就要讨人嫌。有那一天,我天天伸手动脚。
不好再跟过去的莲菂对着那背影干瞪眼,本来有话说,现在不是方便时候。带着蓝桥回房去,莲菂嘴里还嘟嘟囔囔:“我不是有意的。”
安公子回到房里才揉揉自己的手,这臭丫头,打人手劲儿向来足。房里坐着的安公子没有就睡,他在等史大郎安然从金不换家里出来的消息。
这消息没有多久就到。安权进来回话:“我看着史大郎从金家出来,他没有事了。”安公子放下心来,虎贲将军战场上都能去,何况是一个商人家。
由虎贲将军又想起来梁五,安公子看着自己的手,虽然不红不肿也不再痛,还是觉得菂姐儿太恨人。想想生气的安公子决定睡觉去,还想指着公子给你打听人,等我气上半个月再说。
还没睡下来,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正在宽衣的安公子问道:“什么事情?”良月为难地进来回话:“是蓝桥来回宋姑娘的一句要紧的话。”
“让她睡觉,她有什么要紧的话。”安公子这样说过,想想还是听听。
“姑娘说,请公子不要生气,公子要是生气,她今天觉也睡不着。”蓝桥进来就是这一句话。
“嗯。”安公子淡淡一句。
走出来的蓝桥小跑着回房里去,这是蓝桥帮着出的主意,夜里来陪个不是,也算是咱们有认错的心。嘴里说着莲菂觉也不睡的蓝桥进房里来,不出她所料地看到莲菂睡得正香。每天这样忙碌,可让人睡眠良好。
一觉睡到天亮的莲菂,懒洋洋地听着蓝桥说昨天晚上去赔礼。长长打一个哈欠的莲菂,决定配合默契:“一会儿见了公子,就说我夜里没睡好。”
“姐,我说你翻来覆去睡不着,把我也弄得睡不着。”还缩在被窝里的留弟也配合。莲菂再看小枫。
“我就说姑娘你一夜都没有睡。”小枫把力度加强。画角往外面去:“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晚上熬莲子粥,莲子可以安神。”
道具剧情准备齐全,莲菂姑娘眉开眼笑推推留弟:“咱们可以起床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