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腾出手来收拾那就多做一些,像青葙院这样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比较方便的是里头的人事相对简单,雨竹不需要费心思处理偌大国公府里复杂的种种关系——那是龚氏需要头疼的,她只需要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管好就行。
雨竹的管持家手段得自崔氏言传身教,再加上三个经验丰富的管事妈妈,将自己的院子打理好自是不成问题。而且她又不像平常的小儿媳顾忌良多,处置这个人要琢磨她身后的人自己可惹得起或是会不会给长辈留下刻薄的印象,她只要绕过老太太,什么都使得。
一番动作下来,院子里那种浮动的气氛顿时消弭了八成,雨竹心情舒畅,趁着日头还没有烈起来,便带着琴丝和银链去园子里采花——屋子里摆些花花草草是雨竹的习惯,这季节盛开的花朵品种繁多,所以隔两日就可以换一批。
程国公府里的园子很有了些年头,里头的一些参天古木甚至在国公府落成挂牌之前就有了,这么多年下来已是亭亭如盖,荫浓蔽日。快到盛夏,园子里花繁叶茂,郁郁葱葱,修剪的虽不甚细致,却别有一种生机自然之美。
缘岸植莲蒲,花骨朵亭亭玉立,碧玉叶片上露珠蒸发的只剩小小数点。雨竹很喜欢这儿,少了很多人工的痕迹,多了些野性,这是在其他公侯府邸很难见到的。
甚至连正经的路都很少有,大多都是简单的鹅卵石铺就……
雨竹握着剪刀,从一株橘囊月季上剪下朵开的最浓烈的,递给身后拿篮子的琴丝。园子里的月季品种很多很全,而且一株株都长得极健壮,花开的也很多,这让雨竹剪起来丝毫没有心理压力。
可惜的是竹子在北方不能生笋,不然天气好的时候去园子的竹林里挖点笋回去煮汤喝倒是不错……
银链最是喜欢花不过了,每次给屋里的花换水的活儿都抢着做。此刻提着篮子兴奋的四处张望。看到开得好的就指给雨竹看。
真奢侈呀。雨竹笑眯眯的又剪下一朵金瓯泛绿,非常漂亮的半透明银粉红泛着嫩嫩的白青光泽,花瓣细润的像上好的丝绸,极其耐人欣赏的高雅脱俗。这个貌似是比较古老的品种,当然也可能是雨竹孤陋寡闻,反正以前是从没看见过。
边走边赏,待走到一丛极可爱的粉妆楼面前时,余光一扫,雨竹就敏感的觉得下头的土层有些不对劲。从外头咋一看什么都正常。可是对她这个前世热爱看侦探小说电影的人来说。这明显就是草皮被挖开然后又盖上去了,接缝处虽然经过了很仔细的修饰。但是雨竹还是越看越不对劲,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感觉。
“银链你去院子里找两个粗使的婆子过来。”雨竹沉吟了一下还是吩咐银链道。“对了别忘了让她们带上花锄。”
雨竹刚刚露了点威仪,下人正战战兢兢,一听太太有吩咐,周妈妈立马就选出两个最强壮的婆子,扛着东西往园子里赶,想想不放心,自己也跟着过来了,园子里有不少名贵的珍惜品种,万一太太玩心起了,挖死了一株两株的可怎么是好。
“就是那里,你们小心些,慢慢挖开。”雨竹见人来了,指着那块草皮指挥道,她用不着和这些婆子解释什么,即使没有挖出来什么,那也可以让她们将挖出来的土包一块回去搁花盆里养花去。
周妈妈还以为自家主子就看中了这丛粉妆楼,想要分一株带回院子里养着,只得连声吩咐动手的两个婆子:“小心着些,要是把主根挖坏了,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身材最为壮硕的婆子回头笑道:“您只管放宽心,小的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即使是农活也做顺溜,手底下分寸准着呢。”
另一个婆子不乐意被抢功,率先就下了锄头,可是只挖了两下她就惊叫出声。
周妈妈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真的挖坏了?她抢步上前,不过同样的只一眼就忍不住后退一步,面色大变。
反应过来就赶紧挡住雨竹的视线,厉声冲那两个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东西裹起来。”雨竹好奇的从周妈妈后头探出头去,不过惊呆的两个婆子已经被周妈妈大声斥醒,肥壮的身躯将那一块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了。
周妈妈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转过身勉强和雨竹笑道:“太太,这东西不吉利,看不得,奴婢要去禀报老太太了,先让丫鬟服侍您回去吧。”
雨竹心中纳闷,不过也知道自己是看不成了,只得怏怏的点了点头。
周妈妈也顾不得许多了,迅速将婆子包好的小小一团往怀里一捂,急匆匆的往谢氏思谦堂去了。
谢氏正倚在榻上,将所有的丫鬟都打发了下去,只留着杨妈妈给她细细的揉着头侧,有些泛白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杨妈妈似乎还在苦苦的劝说着什么。见到掩不住慌张之色的周妈妈奔进来,谢氏皱了皱眉,挥手让杨妈妈停下,然后慢慢的坐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谢氏伸手揉了揉了揉眉心,“二太太打理院子出了篓子?”
“不是,不是,不过今儿这事还真是二太太无意间发现的。”或许是多年的积威下来,周妈妈对谢氏信服的紧,看到谢氏很容易就平静了下来。将一直让她心惊肉跳的那个小布包拿了出来,打开给谢氏瞧。
谢氏看到那刺目的一团,瞳孔缩了缩,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杨妈妈猛给周妈妈打眼色,示意她赶紧收起来。
“今儿二太太来了兴致,亲自领着丫鬟们去园子里采花——这位主子喜欢在屋里摆些鲜花鲜果。奴婢也没在意,之后没过一会儿,二太太的贴身大丫鬟就回来让喊两个婆子带上花锄过去……奴婢怕太太贪新鲜,婆子手粗将那些名品折腾坏了,就跟着去了……”周妈妈边禀报着,边手脚麻利的将布包又包好了,“婆子两锄头下去,就扒拉出了这东西,唬的人不轻。”
谢氏闭眼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才冷静下来,忽然想到什么,神色间有些急迫:“没叫二太太看见吧。”
周妈妈忙保证:“没有,这东西没生育过的妇人看了怕是会妨碍子嗣,奴婢不敢大意,不敢让二太太瞧见。”
“那就好,看看这府里,孙辈里一个能挑起国公府重担的正经血脉都没有,就指着老二家的了。”谢氏缓缓呼出一口气,疲倦的闭了闭眼。
“那,这个东西怎么处理?”周妈妈小心的打量着谢氏的脸色,低声道。
谢氏冷哼道:“拿去处理了,我要收拾人还需要证据不成。”
周妈妈捡起布包,应声而退。
打发走周妈妈,谢氏隐藏的疲惫一下子显露出来,她对着杨妈妈苦笑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杨妈妈心疼道:“谁能一辈子都健健康康的呢,您这只是偶有不适,找个好大夫调理调理便行了,您看杨老太太前些日子不也病了么,现在早好啦。”
见谢氏眉宇间没有排斥,杨妈妈又试探着问道:“奴婢给您请个大夫来诊诊吧。”
“给人看笑话,府里府外不早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生病,知道我叫了大夫还不一个个紧着蹦跶。”谢氏身子一向硬朗,极少生病,而且一向都是以强硬形象示人,所以请个大夫都有些顾忌。
不过终究是抵不住杨妈妈的苦苦劝说,点了头。
请的是程家专用的顾老大夫,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面色凝重的收回了手,半响都没有言语。
杨妈妈急了,连声催到:“怎么不说话啊,老太太没什么大碍吧。”
“老太太脉常沉涩,色常晦暗,已隐气血衰败之机矣,老朽以往竟从未发觉征兆,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思及怕是老太太忧心过多,暗耗气血,加之烦扰颇重,虽大肉未脱,其虚必矣。”顾老大夫眉心都纠成一个疙瘩,连连叹气,老太太的脉案他以前就研究过,明明是长寿之相,这才过了多久,怎么肝气就郁塞如此之重,实在是古怪的紧。不过他常年出入程家,对程家那些个事,也是有所耳闻,难道是为那些事情思虑过度,伤了肝火?
顾老大夫只得作此猜测,摇了摇头,大凶之脉啊。
“你再仔细瞧瞧,别是看错了,我们老太太身体一向好得很,这么多年来风寒都极少染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杨妈妈怎么都不相信,定要他再好好看看。
谢氏脸色冷的吓人,手里的帕子捏的紧紧的,语气倒是很冷静:“杨妈妈莫在难为他,顾大夫的医术哪有信不过的,你开药吧。”最后一句话是同顾老大夫说的。
“那好,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先以大补元气、益肝健脾,再佐以化邪逐瘀为法,吃上三剂试试,老朽改日再来。”顾大夫边嘴里不停,手上运笔如飞,片刻就写好了方子,背着药箱告辞了。
走到府邸大门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阔威严的门楼,然后才叹息着坐进了门口等候的平头小轿,这繁华富贵下面的血泪恐怕没有人比他们医者看得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