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拂开轻薄如烟的月色纱帘,穿过堂屋,细细打量眼前的房子。
屋后种着一排杨柳,细细一条小溪穿过,潺潺流向远方。屋前一块小花圃,稀稀散散开着些野花,红的黄的,煞是可爱。屋子不大却也雅致。有一个小客厅,里面有个小间当做卧房,不远处一个小矮房可做厨房。门口挂着细细的竹篾子编制的帘子,透光又通风。
婆罗迦转过头,快步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道:“你醒了,这地方你可喜欢?”
我点点头:“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端是个好地方。”
婆罗迦满意点头道:“这里灵气足,适合修养,这小屋子是我特地命人临时盖的,但就我们两个,也够住的。”
“最近父君终于寻着了我的亲生娘,想不到竟是仙族女子。仙族委实狡猾多诈,妄图拆散父君和她。你可能不知道,就在你我在幻境的那几日,仙魔两界已经交战了。你若是无事,莫要随意离开魔界,不太安全。”
我正要开口,婆罗迦又道:“你且莫急,我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刚刚醒,先去屋子里坐着歇会。”
我有些困惑,婆罗迦委实奇怪了些,方才还是狂风暴雨,现下又对着我细雨和风的。不过,既然他执意如此,我又依了他也无妨。
我在客厅坐了,沏了壶茶,给自己倒了杯,看了看一脸期盼的婆罗迦,想了片刻,又给他倒了一杯,他高高兴兴的接过,喝了一口。
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影,一个身形高大,穿着墨色长袍,面覆银色面具挡住半边脸。另一个我熟悉的很,乃是狐狸子茹。
子茹一见到婆罗迦与我便冲进来,“扑通”一声跪下,满面泪痕道:“少主,你原谅我,我这般做,虽然忤逆了少主的意思,但从心底,却是真真为了少主好。”
我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委实奇怪,大抵我的逻辑和她不太一样。
她只不过是个刚刚来修罗宫不久的,又怎么知道如何是为了婆罗迦好,如何是不好?
婆罗迦面色不改,往黑衣人看去。
黑衣人上前,狠狠扇了子茹一巴掌,恨声道:“魔少君,孽徒行事不当,给你带来麻烦,我这个做师傅的难辞其咎,只怪碾玉教的不好,此番一定会将她领回去好好惩戒一番。”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蛊王碾玉。我心底笑了笑,他这般话,说得听起来狠戾异常,但细细琢磨了,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谁又知道若是领回去了,是罚抄课本,还是罚受厉刑?严格说起来,还算是救了子茹一命。
婆罗迦又喝了杯水,悠悠道:“子茹,我且问你,那日去找碾玉求情蛊的,到底是谁?”
子茹颤着声音道:“是石姬。”
我挑挑眉,瞧了瞧婆罗迦。
婆罗迦面露怒色,厉声道:“当日你拿着雄蛊的瓶子,指着说是阿寰求的情蛊,是何原因?”
子茹低着头,泣道:“如今少主既然知道这些是子茹做的,子茹为什么这么做,少主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抬起头,含恨看了我一眼,咬牙道,“少主无非是想子茹说给寰妦娘娘听罢了。既然少主想,子茹愿意成全了少主。”
她站起来,向我走近了几步:“娘娘可还记得东瀛花?”
我坐在溪边,看着随着溪水漂流的柳絮,心底感慨万分。
方才子茹的话,我听了久久不能消化。
原来,那日,婆罗迦命人去医谷请碾玉出山替我解毒,恰逢碾玉不在,谷里只剩徒弟子茹。
子茹与石姬尚有些交情,她觉得石姬虽然脾气不大好,但若是论容貌,论本事,尚未见过有几个能及得上她的。是以,当她听说婆罗迦竟然能为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女子将石姬给杀了,便想亲自瞧瞧传说中的魔界少主婆罗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她骗婆罗迦道,碾玉和子茹乃是同一人,只不过碾玉是她化作男子的名字罢了。
后来,子茹为我试了又试,却发现无论怎么改配方,也解不了我身上的东瀛花之毒。
接着,她又从我身上找到了雄蛊的瓶子,彼时,少女怀春的子茹深深被婆罗迦打动了,便想了个法子来离间我和婆罗迦的感情。
她扔掉雄蛊,过去对婆罗迦骗说,无论是东瀛花和情蛊都不是太难,可是,若是这两种东西混在一起,便是世界上最最毒的毒。若是想解了,必须先将情蛊解了,再慢慢化解东瀛花之毒。
婆罗迦听说居然有情蛊这回事,诧异的紧。
子茹又拿出已经空了的雄蛊的瓶子,对婆罗迦道,这雄蛊乃是我不久前去医谷求的,是她亲手交给我,是以,记得分外牢靠。
婆罗迦盯着空了的雄蛊瓶子,心底翻天倒海,末了,终于同意按子茹说的办,只要能解了我身上的东瀛花之毒即可。
是以,婆罗迦方才万分肯定,我爱他,乃是情蛊操纵。
又万分肯定,待情蛊的毒解了,我万万是不肯再瞧他一眼。
子茹给了婆罗迦两颗普通的补药,骗他说此乃情蛊的解药,让婆罗迦与我一人一粒服下。
待见我与婆罗迦彻底误会后,又偷偷使了个法术,将我受尽魑魅盅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炼化了。这魑魅盅的用法,她曾经听碾玉说过,是以难不倒她。
待侍女发现我不见了,子茹又扯谎道,寰妦娘娘畏罪潜逃了。
不想,魑魅盅与婆罗迦联系紧密,婆罗迦早就感应到魑魅盅异样,才能及时赶到,将我救出去。
至此,子茹也就暴露了。
婆罗迦救了我出魑魅盅,立刻派人去医谷找真正的碾玉,这才查出了事情的始末。
我觉得,事情发展的委实有些曲折离奇。
小小一个子茹竟将我们闹的人仰马翻。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婆罗迦靠着我坐下来。
我往旁边挪了挪。
婆罗迦呵呵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眼前。
我用余光瞄了瞄,乃是一个碧绿碧绿的丸子,瞧着分外眼熟。
婆罗迦道:“那日子茹给了我情蛊的解药,我却并未服下。”
“我想着,无论是否是情蛊的原因,我对你的感情都不会变,服与不服都是一样的,是以,这假丸子一直在我怀里揣着。”
“现在既然解药是假的,那,我的爱,必然是真的了。”
我眨了眨眼,道:“你是因为这个,才相信我的感情不是因为情蛊。”
婆罗迦哽了哽,半晌,才道:“说什么放你走都是为了麻痹你,其实,我本打算待你救了你恩人的命,便是抢,也要将你抢回来,再关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不管你愿不愿意,时日久了,总会爱上我的。”
我站起来抬脚踹了婆罗迦一下,怒道:“流氓!”
婆罗迦却突然咳道:“魑魅盅虽然我熟悉的很,但是为了救你出来,我亦是受了些伤,尚未复原,你……”
我慌忙蹲下,仔细检查一番,又轻轻揉了揉他被我踹的地方,道:“好吧,原谅你了。”
微风轻轻扫过耳际,我看到婆罗迦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我又想起一事,拉着婆罗迦的手道:“我身上的东瀛花之毒可是解了?”
婆罗迦面色变了变,勉强道:“总会有法子的。”
命运就像一个圆盘,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婆罗迦仍旧不知道我乃是仙族,用不得魔族的解毒法子。
我仍旧不能光明正大的告诉他,我乃是仙族的凤凰,凤寰。
近日我睡得分外沉,昨儿个不知是何时睡的,今日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婆罗迦不在屋子里,我闲着有些无趣,又觉得屋子里又委实闷燥的很,便在树下摆了一副棋盘,又拉了张椅子趁着树荫自得其乐。
经过昨日一夜,我到底是想通了些。
之前,我心底一直别扭着婆罗迦对我感情的质疑,现在想想,大抵也是有几分原因在我身上。
本上神虽然活了七百万年,但对于感情一事却是犹如稚儿。
大抵平日活得太过自我了些,不能给他安全感。
也正是因为活得太过自我,是以,那日,他在幻境出现了,我瞧着他狼狈的样子,竟有几分不忍,只想着让他自个儿快快离去到安全的地方,却从未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潜意识里,我大抵也是一直在质疑婆罗迦吧。
我拈了颗黑子,放在棋盘正中。
又用另一只手拈了颗白字围着黑子放了。
我与婆罗迦之前,正如同这棋局,看似生死相依,实质上却是彼此相互伤害,相互提防。
头顶上柳絮飞下来,落了些在棋盘上,我随意拂去,又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咙。
远目望去,碧空如洗,□如画。
即使我这般怀疑着婆罗迦,却又将他当做波浪中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死死拽着不放手。我偷偷亲他的时候,心底何不是在想,过的了一次算一次。
手指尖微微有些透明,大抵是穿越时空的法术终于要消逝了,怕过不了片刻,我便要回去了。
可惜了这精致的小屋子。
婆罗迦消失的委实不是时候,竟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我闭上眼,仰头看天。
柳条轻轻拂过脸庞,痒痒的。
“阿寰。”耳边传来一声轻唤。
我睁开眼,婆罗迦捧着魑魅盅蹲在我身边。
他将魑魅盅递到我手上,温柔道:“方才发现这落在修罗宫了,我便去取了。你一直念着这个东西,怕是重要的很。”
“我知道你需要它去救人,你完了事,要早些回来。”
我心底一阵发紧,口里涩涩的。
“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我和他相隔了近六百万年,这漫长的时光,他该如何孤单。
我握住他的手,哽道:“若是哪日累了,不妨回头看看吧,那狐狸子茹其实也不错……”
他截住我的话,又亲了亲我的额头。
我微微一笑,亦不再多言。手掌的温度,竟也觉得微微有些烫人,一直暖到心里。
我紧紧将魑魅盅贴在胸口。
魑魅盅,你且代替婆罗迦陪着我,一起度过这孤寂的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