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轩的丞相府我甚是喜欢。
相府坐落在京城闹市之隅,动中取静,府中一景一色皆是匠心独运。
我指着后花园的一座假山道:“这山石委实漂亮,放在此处正是点睛之笔。”
宋子轩微微一笑,道:“这山石来自邻国,那次圣上派遣我出使邻国,我有幸遇在夜市遇到此石,心里喜欢得紧,奈何身上银钱带的不够,只好败兴而归,却不想回国之前,邻国的国君竟然将此石赠予我,还派人一路送过来。”
我眯着眼睛瞧了会儿假山,缓缓道:“这石头这么大,怕是费了一番功夫才运回来吧?”
宋子轩伸手抚摸着假山,沉吟了一会,道:“平原地区就地伐巨木,将山石放在板子上,几排巨木并排垫在板子下面,后面几个人推着,待板子到前面了,再将后面的巨木往前挪;若是有河流,就省力些,走水路就可。可惜此段路程到底是陆路占大多数,这块石头在路上走了半年余。”
我叹了口气,道:“倒也难为了邻国国君一片心意。”
宋子轩摆摆手,却不说话,只是也跟着我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动,开口道:“却不知邻国的女王今年多大岁数了。”
宋子轩不说话,睇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我掩嘴咳了咳。
宋子轩携着我穿过细细的长廊,转了七八个弯,过了四五座廊桥,方指着一座别院道:“阿寰,这些日子你且在这里住着,待我命人将主院收拾收拾你再搬过去。”
我连忙摆手,道:“这里就很好,安静得很,深得我心,不必换了。”
宋子轩也不多言,只是亲自推开房门领我进去,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陈设,才道:“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只管让婢子们送来。我还有些事情尚需处理,晚上再为阿寰接风洗尘。”
我示意宋子轩自便。
虽然是座别院但面积却不小。
正房上面安着一块金字牌匾,上书“听风小筑”,门前一棵粗壮的藤萝盘绕着古树攀爬,恰逢花季,姿色的花点缀着树冠,不时散发出阵阵清香。
东边一方池塘,里面盛开着芙蓉,随着微风摇曳,湖心一个八角凉亭,凉亭顶上立着一只金灿灿的鸟儿,仰颈向天,长长的尾巴拖垂下来,顺着凉亭翘起的亭角复又升上天空。
池边散乱分布着几方圆圆的白色巨石,恰好在树荫下面,可做休息之用。
主屋后面有一座小阁楼,三层,约10余米高,四面开窗,窗口挂着铃铛,风一吹便叮叮当当响。
最西面一座石壁,高过小阁楼,上面爬满绿色植被,偶有红红黄黄的小花开着。不知何处引来活水顺着石壁顶向下流,落到下面的水潭中,叮叮咚咚犹如仙乐,水潭里几尾红鲤鱼安闲摆尾游着。
身后的衣角被人扯了扯,我转头瞧见一个小童,约莫七八岁样子,穿着嫩黄色的小袍子,脚踏云靴,头顶上梳了一个小包,大抵是年纪有些小,发色还显着淡淡的黄色,头发也不甚浓密。他左手仍旧攥着我的衣袍,右手上握了一串糖葫芦,夏天气候炎热,糖葫芦上的红糖有些化了,顺着棒子流了些到手上。
小童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用黑葡萄般的瞳仁盯着我,片刻后方才用他带着奶香味儿的声音一本正经道:“不知公子是何人,在下怎地不曾见过?”
我瞧着他嫩生生的脸蛋,手有些痒,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掐他腮帮子上的软肉。
小童蓦地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惊慌之色,复又立刻镇静下来,虎着一张小脸,严肃道:“大胆!你到底是何人,有何居心?”
我忍住笑,拱手做了个揖,也学着小童的样子,板着一张脸道:“在下寰妦,客居于此,乃是丞相大人的朋友。”
小童点点头,将举着冰糖葫芦的手背到后面,左手虚握成拳置于腹前,道:“唔,原来是丞相的朋友,真……真是一表人才的紧。”想了想又道,“寰妦公子不知来此地所谓何事啊?”
我现在正一副书生打扮,说是赶考的最为实际,是以我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展开扇了扇,风流道:“听闻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在下虽然不才,但亦愿意贡献绵薄之力。此次,在下乃是求功名来的。”
沉默片刻,小童子又道:“我听闻市井上传闻当今圣上没有主见,唯妇人之命是从,颇做了些荒唐事情,你觉得呢?”
我心里一动,仔细瞧了瞧小童,方才缓缓道:“圣上的决断总是有圣上的道理,荒唐不荒唐怎么是常人可以理论的。况且我瞧着现在国泰民安,足以说明圣上的能力了。”
小童面色有些红润,地下头瞧了会儿地面,方才抬起脑袋,顶着红通通的耳根子道:“妦公子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我不是疯公子……
我与小童正聊得开心,突然远处跑来一个嬷嬷,瞧见小童快步上前,福了福身道:“小公子,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夫人寻不着你,正到处找你呢,请赶快随嬷嬷回去吧。”
说罢便拉起小童的手匆匆走了,走了几步,那嬷嬷又扭头远远看了我一眼,对我点了个头。
傍晚宋子轩遣人接我去前厅用饭。
偌大的一间屋子,只一张大圆桌,上面铺满了各式菜肴。我与宋子轩并排坐着,身后站着四位婢子负责布菜。
婢子端上一个汤盆,宋子轩接了递到我手里,对着我道:“此乃是长白山千年老参上最最粗壮的那根须熬的,阿寰洗洗手,时日久了可以美容养颜。”
我笑了:“子轩,你别逗了,不就是艾草熬得水,最多防防蚊子罢了。”
正说着,却听门口有人传报:“太后娘娘到。”
传报声音未落,便听一个沙哑却又带着丝甜腻的声音道,“子轩我今儿个新得了一个簪子,你瞧瞧我戴着怎么样。”
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跨进门来。她约莫二十上下,脸有些尖,嘴唇红红的,眼角绣着一朵玉兰花,花枝顺着眼尾向上,隐在发线中,神态之间贵气十足。
这相貌委实熟悉了些。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元始天尊的女儿,芏琅。
此刻我正化作男身,是以她并没有认出我,反倒是细致将我端详一番,方才扭头对宋子轩道:“不知丞相大人深夜竟还有贵客造访,本宫来得不太是时候。”
我一口血含在嘴里。
天地良心,我一大早就来了,怎么能说我深夜造访。况且,真正深夜造访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宋子轩歉意看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我立刻站起来,道:“草民突然想起尚有晾在外面的衣服未收,还请太后娘娘允许草民先走一步。”
芏琅拿眼尾瞥了我一眼,摆摆手不再理会我。
我遁了。
不过我委实对芏琅此行好奇了些,是以有些不厚道的隐匿了身形躲在窗户下面听墙角。
我听闻芏琅曾经受芮项之命下凡,指引某个朝代的历史发展。难道那个朝代就是指现在吗?
本上神与芏琅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同辈中人,元始天尊与爹爹感情亦是不错,我这般,只是略表关心罢了。
想到此,我便有些心安理得。
我视线穿透窗户,瞧见芏琅与宋子轩面对面站着。片刻后,屋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道:“禀太后娘娘,四周已经无人了。”
芏琅这才上前,坐在我方才坐的位置上,拿起筷子替宋子轩夹了些菜送到宋子轩碗里,扭头对他道:“子轩你瞧瞧我头上这支簪子,可漂亮否?”
宋子轩道:“太后娘娘母仪天下,自是戴什么都好看。”
芏琅顿了顿,面色有些不快,却又强自压抑下去,换上一副笑脸道:“母仪天下什么的那是世人说的,我现在只想问问你,我戴着可是好看?”
宋子轩面无表情,道:“好看。”
芏琅这才勉强接受了,又替宋子轩夹了一筷子菜,道:“子轩快些吃,一会就凉了。”
宋子轩挪了挪身子,道:“臣吃饱了。”
芏琅也跟着挪了挪身子,语气有些奇怪道:“子轩今儿晚上有些奇怪,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妨与我说说,本宫若是能办一定替你办了。”
唔,芏琅平日性子火爆的很,现下却这般忍了又忍,芮项委实是为难芏琅了些。
我有些同情芏琅,宋子轩的性子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看样子平日是吃了不少冷脸。
宋子轩不说话。
屋子里又静下来。
芏琅终于道:“凌儿今日可是来过了?”
宋子轩不说话,只是微微点点了头。
芏琅想了想,迟疑道:“凌儿难道说了些什么惹你生气了?他还小,不懂事,你总不至于与他置气。”
宋子轩道:“圣上今日来臣这儿吃了些碎点心,又喝了一杯水,然后又央着臣陪他耍了一会游戏,方才念念不舍走了。臣今儿个身体有些不适,太后娘娘如若无事……”
芏琅慌忙站起来,道:“子轩既是身体不适,我就先走了,子轩好好休息。”
芏琅走了,宋子轩在屋子里站了片刻,方才长长叹了口气。
夜色深深,我微微嗅着宋子轩身上传来一丝悲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