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的声音似远似近,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睡不着觉,杨阳从简陋的木床上坐起,披了件外衣,走出借宿的小屋。
夜晚的海岸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美丽,被月光染成银白的沙滩铺满各色的贝类和水底动植物,呈现鲜明对比的海水漆黑深沉,层层叠叠地推向岸边,每吞噬一些,也送上来一些。
远方,海天一线,静谧而辽阔,幽幽银辉占满夜空,在水面上挥洒出----,半夜跑到海边,就看到你一个人在那边嘟嘟囔囔,她还以为你疯了,吓得赶紧逃回来。我想怎么可能嘛,你白天的样子挺正常,应该就是那种法师常有的毛病――人格分裂了,哈哈。”
“……”
肖恩尴尬地咧着嘴,杨阳哭笑不得,其他人则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法师会人格分裂吗?”吃完饭,莎莉耶好奇地问杨阳。
“有些多系法师是,多一个人格就意味着多一倍的时间,而且也可以塑造出合适的性格。比如有人天性沉稳,与火元素不合,就分裂出一个奔放的自己学习火魔法。很多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突破了法术的瓶颈。当然,这只有智商高,意志强的人才做得到。”杨阳一边喝茶,一边悠然叙述。
余人听得毛骨悚然,昭霆搓着臂膀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做得到那么怪异的事!”杨阳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我倒是很佩服他们,求知就应该有这种精神。”仿佛被这句话触动,维烈涩涩一笑,挂在他腰间的手镜也闪过一道光芒。
希莉丝提出质疑:“还是很危险的事吧?人格怎么能随便分裂。”
“嗯,听说有不少人后来发疯了。”杨阳点点头,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的方法可能错了。从肖恩的例子就可以看出,其实性格如何,元素精灵并不真的在意,只要心念单纯,就能体会到力量的本源,同时掌握各种魔法。”维烈的脸色难看起来:“那么,绝对不能让那种人遇见肖恩。”
“咦?”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为知识而疯狂,也将因知识而毁灭。你们想想,花了那么多心血时间,走的却是条错误的路,他们能承受吗?嫉妒还算好了,就怕将他逮回去,做成力量容器或者标本之类,那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室内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人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身为当事人的肖恩更是大叫“冤枉”,受不了他的聒噪,杨阳硬挤出笑容:“你说得太夸张了,维烈。”
“不,我决非危言耸听。”魔界宰相苦涩地笑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当年若不是我姑姑隐瞒了自己的异能,也会成为他的研究对象,被种种不人道的实验折磨。”
天哪……几个少女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擦拭冷汗。肖恩用杨阳的嘴巴喊道:“别理你那个变态老爸啦!换作我,早就一拳揍得他不认得东南西北!”说着,越发愤怒,重重擂在桌子上:“我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对你又是怎么定义,总之他是他,你是你,除了血缘的联系,你不必背负他的任何东西!活出你自己,别再被他影响!”
维烈先是露出惊讶之情,随即,漾开浅而真挚的笑意:“嗯。”
这孩子有个很好的朋友呢。基西莉亚在镜子里偷笑,十分欣慰。
吼得口干舌躁,肖恩抄起剩下的茶一仰而尽,然后换宿主出来,心疼地瞅着空杯。
耶拉姆打破沉默:“东城法师资源雄厚,确实需要留心。”昭霆跟他唱反调:“不用担心啦,这种疯子肯定很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情人,希莉丝表现出高度的警戒,“肖恩,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待在阳的身体里,轻易不要出来。”
《哦。》肖恩老老实实地答应。
“他回答‘哦’,很乖。”杨阳转告,心里感叹:真是妻奴啊。希莉丝满意颌首,却听得她道:“他又问你吃饭时可不可以出来。”红发少女的额头青筋直跳:“可以,我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不让他出来,只是注意不要用拟态术,还有施法时要小心,至少对立系的法术决不能用!”后面的肖恩全没听见,意识停留在开头两个字,发出雀跃的欢呼:《耶――》
想了想,杨阳决定不转告这句。
朱特开口道:“你们太紧张了,法师又不是无敌的,只要在他冥想的时候砍上一刀,就万事太平,十个人格也来不及转换。我以前碰到过,好好的家伙,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烦心,给他两拳,再扔进河里让他醒醒脑,果然浮起来就正常了――死人都正常。”
原来……我们当中,最“坚强”的是他吗?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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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的南部人烟稀少,巡逻舰一般都在海上要塞赫莱兹或靠东的洛格海岸补给,但是一路走来,风光明媚,充满水乡泽国特有的风情。虽然冬意未去,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美景,但是河畔芳草摇曳,点缀着生气勃勃的野花;林里绿荫苍翠,嫩芽争相冒出,也将原本就很诗情画意的优美景致衬托得更加色彩斑斓。
经过两天的跋涉,一行人来到南方最有名的旅游胜地,高架水路的源头之一――蓝镜湖。
平滑如镜的水面映着满天绚烂的彩霞,夕阳沉入广阔的怀抱,染得半湖金红,瑰丽耀眼。
呼儿唤女的主妇,炊烟,归航的渔船,伴随着笑语,构成和谐的画面。
“蓝镜湖,也叫[水神的镜子],以水质澄净和湖岸的水神神殿闻名。”杨阳翻着地理志,蓦地眼睛一亮,“啊,这里说,只要喝下蓝镜湖的水,无论分离多久,都会再次重逢。”
“真的吗?”昭霆将信将疑地靠过来。耶拉姆断然道:“假的吧。”
不等昭霆哇哇大叫,杨阳合上书,坚定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维烈笑着附和:“不错,比起天长地久的承诺,还是这种效力更吸引人。”希莉丝浮起略带复杂的笑容,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神,不能实现的约定太多了,但每年还是有无数的人来这里喝一捧水,就为了那个再次重逢的愿望。”
莎莉耶撇了撇嘴:“原来是骗人的把戏,我还以为真的有用呢。”朱特反驳:“话不是这么说,祈祷、祝愿、是人之常情。就算最后见不到面,至少换个心安。”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感觉这番话和他平日的为人不符,莎莉耶怀疑地拧眉。
“因为你太不可爱了。”
在莎莉耶追打朱特期间,杨阳已端出领队的架势,一指不远处的碧湖,命令大家一起去喝,顺便补充一句:“对了,书上还说一定要喝对方手里的才有效。”
“啥!?”余人愣在当地,为难地互视:恋人也罢了,同伴这样……会不会很尴尬?
的确很尴尬。
开始没人动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还是肖恩先不耐烦,把宿主挤进去,大喝一声:“发什么呆,喝啊!”说着,就姿势不雅地蹲下去,掬了一手掌水咕嘟嘟地喝完,评价道:“很甜,味道不错。”
《笨蛋!不是这样喝!》杨阳捶了他一拳,一脚将他踹回,单膝跪地,虔诚地捧起一泓清澈的液体,转身递到维烈唇前。魔界宰相一怔,随即大方地笑了,低头啜饮。
有了榜样,其他人也不再拘束,只是暂时找不到对象。杨阳道:“朱特说的对,也许湖水并没有什么神力,但是祈祷也是种力量,我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就算不能一直在一起,也要活着再相见。”话音刚落,维烈已掬了水起身,她红着脸喝了一口。
“莎莉耶,过来。”昭霆吆喝损友,眼珠子却往师兄的方向斜。看穿她的心思,莎莉耶一脸无趣地道:“叫我干嘛,你真正想的人在那边。”
“罗嗦!喝啦!”
“那我就不客气咯。”莎莉耶故意喝得精光,换来一个大白眼。反而是耶拉姆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要不要喝?”昭霆像看到他突然长了只角似地瞪他:“你…你叫我?”
“废话!”
“哦,好。”昭霆震惊得忘了回骂,手足无措地走过去,但一蹲下,她就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拿稳点啦,死小鬼!你抖成这样叫我怎么喝?”
“罗嗦!快喝!”
真是一丘之貉。莎莉耶看得摇头,维烈和希莉丝相继挥手,要她过去,她也开开心心地迈开大步。因为年纪小,她是一行人中最自在的一个。
朱特状似无聊地拨水,既不自己喝,也不捧给别人。瞥见走近的杨阳,他绽开爽朗的灿笑:“不用,我不能喝这水。”
“咦?”
“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属于国家,军人必须有时刻捐躯的觉悟,来去也由上面决定,所以给我喝只是糟蹋。”
杨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下一刻,她有些迟疑的温和表情转为愤怒,双手捧水的圣洁姿态也变成粗鲁的叉腰:“去你的糟蹋!”
“肖、肖恩!?”朱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肖恩气势汹汹地逼近:“你当自己是狗还是人?军人也得珍惜生命吧?不然你拿什么报效国家?就算我们不够分量,至少你也为亲人保重,好不?”听到“亲人”二字,朱特有所触动地震了震。
“别指望我喂你,自己去湖边舀,不,我摁着你喝!”肖恩拖着他走路。
“喂!你谋杀啊!”
“肖恩。”
听到略带紧张的呼唤,棕发青年停止扭打,转过头,只见一个窈窕的纤影站在身后,娟丽的脸庞泛着羞色,就和一头红发一样艳丽。他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浮起不相上下的忸怩之情,磨磨蹭蹭地走向她。
因为颤抖和时间长的关系,水已经漏得差不多,肖恩刚俯下身,嘴唇就碰到了掌心的肌肤。希莉丝一惊,双手骤分,剩下的水也漏光了。
良久,两人相对无言。
“啊……我再去捧。”为了掩饰莫名的失落,希莉丝慌忙转身,仓皇跑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感到一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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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过一圈后,众人像有默契般坐在岸边,享受傍晚的宁静。
茂盛的草丛随风摇摆,----然。
杨阳惬意地眯起眼,享受新买的茶----久的古镇,一进城门,厚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不同于西城的简洁,南城的精巧和北城的华美,这里的建筑无论原本什么颜色,都因为年代久远蒙上一层陈旧的灰色,却奇异的不显破败,反而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门窗墙等一切可以展现工艺技巧的地方,都装饰了各具特色的雕花镂刻,使整个城市在古朴浑厚的第一印象外,也予人精致小巧的美感。
宽敞的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通过,清一色由切割平整的雪花岩铺成;两边的摊贩虽多,却排列整齐,次序井然;小巷里没有杂货堆积,也没有流浪汉蜷缩。南商业、北住宅、东艺术、西政府,市容的划分也像一件工艺品,而层出不穷的新颖设计和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又使观光客不至于感到乏味。
交代副手处理商队的事务后,加林带杨阳一行回到高级住宅区的家。一个面目精悍的壮年男子出来迎接,照面就劈里啪啦一通埋怨,原来是加林的儿子,因不满老父擅自外出积累了一打的担忧和怨气。从交谈中,冒险家们还得知这位商人不仅是音乐协会的评审,在市政府也相当吃得开,是资深阁员。这么大来头的人,为什么要亲自带领商队从事危险的贸易活动?直肠子的昭霆问出困惑,加林的回答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厚的家底,照样白手起家打拼出来,老了想起以前的事,就出去走走,哈哈。”
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众人有志一同地朝苦瓜脸的可怜后辈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托加林爷爷的怀旧之福,杨阳等人才得以省下旅馆费,住进豪华的大房子。喝着用镶嵌金丝的白瓷杯盛装的高级咖啡,欣赏一室华而不俗的奇珍异宝,穷酸们都感到非常幸运。
相较之下,尼可兄妹就拘束多了,他们是真正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凡小市民。本来到伦琴时,尼可想带着妹妹一走了之,菲却想多学一点吹奏的技巧,死死粘着维烈,他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加林搞不清楚这群人的关系,索性一起招待。
虽然已经错过推辞的最佳时机,维烈还是忍不住确认主人的心意:“加林先生,你真的要推荐我参加那么重要的比赛吗?恕我冒昧,这攸关你的仕途吧?”
除了希莉丝心领神会,余人都露出诧异之情。加林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性子倒谨慎。没错,有些贵族是流行这一套,但伊维尔伦没有这种风气。嗯,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政治方面的影响,倒也未必。”
摸了摸胡子,他徐徐道来:“音乐这东西,说得极端点,就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如果肚皮喂不饱,谁也不会有心情去搞。以前的伦琴就是这样,把音乐视为上流社会的私有物。加上伦琴人很骄傲,这种倾向就特别严重。城主大人即位后,带起平民学音乐的风气,因为他本身就是平民出生,又拉得一手好琴,无形中和伦琴的政要起了冲突。当然他安抚的手段十分高明,几年下来大家也慢慢地接受了。只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即使嘴上不说,有些人心里还是不舒坦,连带立场也产生了分歧。现在市政府大致分为两派,顽固派和改革派。我嘛,算是后者。”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那么,你们是一般的较量,还是有协议的竞赛?”希莉丝一针见血地问道。加林赞赏地看着她:“放心,是一般的较量。城主大人也是当天的嘉宾,闹得乌烟瘴气岂不让他看笑话?”
“罗兰城主也会来?”几个少女异口同声。
“是啊。呵,不是我吹牛,整个伦琴的艺术品加起来,也不及城主大人具观赏价值,你们有眼福了。”
我们知道,早就拜见过了。众人心道。
“那个,加林先生……”菲鼓起勇气开口,“我和哥哥也可以买票进去吗?”
“菲小姐说哪里话,你们和杨阳小姐他们一样,都是我邀请的贵客,不用买票。”加林诚恳地道。
“太谢谢您了!”菲喜出望外。尼可也道了声谢,为省下一大笔钱庆幸不已,音乐会的入场券可不便宜。加林观察他们的表现,道:“看两位的样子,是特地攒了钱来伦琴的?”
“咦,是的,因为在音乐堂听大师们演奏是我最大的梦想。啊,当然我听不见,但是感受当时的气氛……”
“恕我直言,菲小姐,艺术和其他行业不同,后天的努力无法弥补先天的不足。不管你多拼命,没有天赋一样一事无成。何况,你少了音乐最需要的条件――听力。所以趁你还年轻,没跌得头破血流前,罢手吧,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目标。”
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闭上眼不看,好容易坚持“听完”,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起身跑出房间。尼可狠狠瞪了加林一眼,紧跟其后。众人同情地目送兄妹俩,杨阳不苟同地道:“其实您可以说得委婉一点,虽然您是为她着想。”加林苦笑:“杨阳小姐,你可能会认为我倚老卖老,但这真的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年轻时也梦想着成为作曲家,结果呢?到了四十岁也没搞出半点名堂,这孩子的母亲――”他指指侍立在旁的独生爱儿,“也跟着我吃尽苦头,最后过劳而死。我这才当头棒喝,学着从商,终于闯出一番事业,我是不想那女孩步上我的后尘。”
杨阳无言以对。维烈却持不同意见:“被当代人称为[魔曲师]的杰出乐师罗里兰塔,也因为死灵王的咒术丧失了听觉。”加林大吃一惊:“真的吗?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过。”
“是真的,尽管后来咒术解开了,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失聪的情况下磨练技艺。”维烈语气沉稳地叙述,“而且菲并不想成为有名的人物,她只是希望吹出大家喜欢听的曲子,达成母亲的遗愿罢了,这理想也并非高不可攀。”
“……”
“诚然,他们俩是比较特殊的例子,更多人的确在梦想面前碰壁,但是加林先生,你可曾后悔?无论他人看来多么不幸,有梦的人都是幸福的。你之所以放弃,也不是因为后悔了,而是不想拖累亲人吧?”
“是。”加林长叹一声,扬起洒脱的笑容。“我被你说服了,我对那女孩说的话是太重了,回头我会向她道歉。”维烈腼腆一笑:“菲那边我会做思想工作,倒是加林先生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哈哈,你真会说话。啊,我不是说你油嘴滑舌,你是个很谦虚,很有见地的年轻人,我欣赏。”加林由衷地夸奖,杨阳等人却听得暗暗发笑,心想你叫他年轻人,应该他反过来叫你年轻人才对。
“哪里。”维烈毫不在意地客套。加林习惯性地一手抚须,眼神渐渐飘远:“不过,说到罗里兰塔,就让人想起亚利安这个美丽的种族。传说他们个个是天生的音乐家,可惜因为死灵王的屠杀,幸存下来并大放光彩的只有罗里兰塔一个人。他也不是作曲家,几乎没留下多少手稿。”
“奖品之一的乐器,是他的吗?”
“据说是,你知道,大黑暗时代前期的历史相当混乱,有的也是篡改的美化史。我城因为异族众多,得以认识到人类暴虐的一面。真是惭愧,不但曾经迫害异族,还杀害了罗里兰塔那么伟大的音乐家。”加林说着,咬牙切齿,不愧是艺术爱好者。昭霆听了半天大道理,早已不耐烦,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懒插口:“呼啊~~这个罗里兰塔是谁?”
“他是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世上最伟大的乐师――亚利安族听过没?”
“没…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银发的……”
“对,银发。”加林打断,语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热力,“我本来以为亚利安是幻想中的种族,罗里兰塔的生平也因为传奇色彩太浓而失去了真实性,但我现在相信了,因为他!费尔南迪先生!他简直是现代版的亚利安族!上次王宫举办的新年晚会我有幸出席,拜听了他的演奏。那琴音……绝对是天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美!”
除了维烈,每个人都被他唬住了。隔了一会儿,杨阳才道:“你说的,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话题人物,罗兰城主的师父?”加林回过神,点点头:“对,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长的也是风采翩然,银色长发,翠绿眼眸。当然最迷人的还是他的琴艺,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懒得搭理音乐狂的盛赞,师兄妹三人面面相觑,莎莉耶也心下疑惑:
这个帕什么的,怎么和神官(索贝克)那么像?
维烈刻意岔开话题:“他也会来吗?”加林干咳一声,拉回远游的思绪:“不,他去北城首府米尔菲收集炼金术方面的器材了,恐怕抽不出空。老实说,他如果参赛,那所有人都没有夺魁的希望。即使维烈先生你,也只能得个第二。”
“哼,维烈,你寄一封挑战信去,比比看是谁厉害。”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但笑不语。耶拉姆斥道:“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
“呵呵,费尔南迪先生你是肯定见不到了,不过运气好的话,城主大人也许会起兴拉上两曲,他的琴艺也是一流的。”
昭霆被转移了注意力,憧憬地遥想。莎莉耶问道:“一般人要参赛,是不是另外报名?”加林兴味地打量她:“没错,小淑女,你想报名吗?”
“不是我,是杨阳。”
“什么!”黑发少女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两手乱摇,“开玩笑,我哪行!”昭霆起哄:“好耶,阳上啊!”
“闭嘴。”杨阳一拳揍得她消音。莎莉耶皱皱鼻子:“你弹得很好,为什么不参加?”她对那次在金枪鱼旅馆的演奏印象非常深刻。察觉加林的眼神起了变化,杨阳冷汗直冒,几乎是哀求地道:“我那点三角猫的本事,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与其用不成熟的技艺贻笑大方,我宁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前辈们多多学习。”
“这倒是。”加林颌首赞同。杨阳松了口长气,装作没看见莎莉耶失望的神色。
“那春之礼赞什么时候举行?”朱特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加林凝视维烈,笑呵呵地道:“这个礼拜天,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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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不充分!
从第二天起,维烈就陷入日以继夜的特训地狱。从发音到指法,上台的步伐到表演的服装,每个细节都要过关,苦得他叹气连连。尤其是白天训练过度,晚上躺在床上肌肉酸痛的时候。
“用胸部,用胸部发音!别以为用扩音术可以蒙混过关,我听得出来!”
“刚才的手势不对,这样转折比较优雅!”
“不要苦笑,微笑懂不懂?你卖相很好,要充分利用!”
“……好可怜。”目睹同伴被蹂躏的惨样,杨阳等人都掬一把同情之泪,不过因为旁观的缘故,多少有点风凉。
其实加林也不是吹毛求疵,而是爱之深,责之切,专门请了一批权威人士来指导。
“五千金币果然不好拿。”耶拉姆感叹。昭霆握拳振奋地呼喊:“为了五千金币,再苦也是值得的!”
“是哦,苦的又不是你。”杨阳白了她一眼,挥手道,“我去买点润喉的药和热敷的布,顺便补充箭。”希莉丝不放心地问道:“一个人不要紧吗?”
“有肖恩陪着我。”
《嗯!》棕发青年俨然保镖的架势,比她更兴致高昂,《杨阳,朝小吃街进发!》
(笨蛋,我是去办正事。)教训了他一顿,外表看来单身一人的黑发少女走出宅子。
手持观光地图,一路摸索着来到商店街,她先在武器店买了一打箭,然后晃到隔壁的魔法道具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卷轴护符,却撞见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嗯…这个好像是真货。”
“大人,你不确定,就不要瞎买。”
“什么,你敢置疑我的眼光?”
伊维尔伦城主和随侍武官在店门口大眼瞪小眼,争执的起因是一枚标着[节能戒],有减少冥想时间,帮助使用者迅速凝聚魔力功能的无属性指环。对峙了一阵,艾德娜不耐烦地一甩头:“你想送戒指给她,就直接去那边的首饰店,拐弯抹角个什么劲。”罗兰的脸立刻红了,不假思索地放下指环,在柜台搜寻,蓦地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桃红色的镯子:“这个怎么样?[幸运手环],比刚刚那个灰扑扑的戒指好看多了。”
“恕我直言,大人,以冰宿讲究实用的性子,节能戒她还会留着,这个明显的假货她只会拿去压箱底。”
“……”
“买土产吗?”
正在罗兰尴尬的当口,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解除了他的窘况。转过头,他吃惊地眨了眨眼:“你…是基里亚斯的主人。”艾德娜更尖叫了一声。
杨阳背着手,笑嘻嘻地瞅着两人:“真巧。”罗兰回过神,报以礼貌的浅笑:“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艾德娜镇定下来,行了个注目礼。
“我是四海为家的冒险者嘛,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打完招呼,杨阳深鞠一躬,诚恳地道,“上次多亏你的帮忙,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
“哪里。”罗兰莞尔,“我也是为自己出口气罢了,谁叫穆伦那胖子不分场合地乱发疯。嗯,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是罗兰,这位是我的副官艾德娜;菲尔,你可以视她为路人甲。”
“喂!”艾德娜挥拳抗议。杨阳噗嗤一笑,神态放松许多:“我叫杨阳,你叫我阳就可以。”
“好的,阳…小姐。”不习惯对不熟悉的人喊小名,罗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杨阳体贴地道:“就这么叫好了,我也不敢叫你名字。”和煦的笑意浮上罗兰的眉眼,使他俊美的容貌更为耀眼:“你是第一次来伦琴吧,我算是这里的东道主,一起逛逛如何?”
“乐意之至。”
肖恩终于有机会提问:《杨阳,他是谁啊?》罗兰的长相酷似母亲,没留下半点祖先的痕迹,所以他不觉眼熟,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是东城的城主,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会儿别跟我说话,免得人家把我当白痴。)杨阳暗暗嘱咐。那厢,罗兰叫店主包起看中的道具,转向她:“久等了…啊,杨小姐,正好有事拜托,我对女孩家的喜好不太清楚,你可不可以帮我选些合适的?”
“当然,是买给妻子吗?”基于礼貌,杨阳先前没有靠近罗兰和艾德娜,等他们不说话了才上前。
“嗯。”对罗兰而言,冰宿就是他老婆。虽然对东城城妃的为人略有耳闻,杨阳还是谨慎地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理智,冷静,不苛言笑,不解风情,不爱打扮,视学习以外的活动为浪费时间。”
杨阳情不自禁地皱眉:这年头的风评怎么都和本人差那么多?史列兰是,朵琳也是。艾德娜一把捂住主君的嘴,赔笑道:“别听他瞎说,他脑子糊掉了,是冰宿,我们要买冰宿和夫人的土产。但是夫人看不上这些地摊货,所以你只要帮忙选冰宿的份就行了。”
“哦。”杨阳恍然大悟,十分乐意地绽开笑脸,“那我就比较有把握了,其实我对女孩家的心思也不是很了解。”艾德娜亲热地握住她的手用力摇晃:“同道同道,我也对裙子啦,首饰啦之类的东西没辙。”
“她只是长得像男孩,你却是从内到外的男人婆。”罗兰吐槽。艾德娜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地扁了他一拳,看得杨阳张口结舌。
好…好猖狂的下属,居然敢当众殴打上司!
“咳,让你看笑话了。”罗兰不痛不痒地揉揉后脑勺,显然已经挨揍挨成瘾了,整个意识都围着爱人转,“你认为冰宿这样的女孩,会喜欢什么?”
“嗯,我想她会比较喜欢实用的物品吧。但是太实用的话,也会失去礼物的意义,最好兼具实用和美观两方面的价值。像最近很流行的有防护魔法的衣服,可以自己组装的法术器材,经常能在古书店淘到的失传的文献等等。啊,还有,这里毕竟是音乐之都,不买些纪念品太可惜了。就算她用不着,也可以摆在房间当装饰。”
“非常棒的建议。的确,比起现成的道具,还是亲手做的更适应自己。”罗兰喜出望外,再次钻进店里。杨阳跟着他挑选,半晌忍不住发问:“恕我直言,罗兰城主,以你的地位,根本不用亲自上街选吧。只要一声令下,这里的市长就会把最好的货呈献给你。”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连伦琴也不用来,只要登高一呼,随便什么宝物都来了。但是你看着好嘞,这样的下场是整个伊维尔伦鸡飞狗跳。无论我事先再怎么申明不许扰民,那些官员还是会使出浑身解数搜刮。”
“……我理解了。”统治者真不好当啊!
逛完道具店,服装店和旧书摊,金发城主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小吃街,我们去打打牙祭怎么样?”
“呃……”杨阳的第一反应是冒冷汗,果然脑海里响起兴奋的欢呼,她连忙疾言厉色地下达通牒,(记住,千万不许出来!你要吃,下回我一个人带你出来吃个够!)
《好嘛。》肖恩委屈地答应。罗兰则不解地试探:“杨小姐?”怎么有人发呆还一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
“啊,哈哈,好啊。”摆平了寄宿者,杨阳发出粉饰的干笑声,“我们去吃,你请客哦。”
“当然。”罗兰很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伦琴的食文化相当丰富,满街的零食几乎没有重复的。艾德娜如鱼得水地买了一大堆丢给主君拿,看得肖恩眼红不已。杨阳也敞开肚皮大吃,心里却不免嘀咕。
“怎么了?”罗兰敏锐地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杨阳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老实回答:“我在想,你真不会约会。啊,当然我们不是在约会,但是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欢到格调高一点的餐厅去,不会弄脏衣服,也不会吃得很难看。”
“拜托~~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一开始就不会带她来这里。”罗兰露出牙痛的表情,“我也受够她们了,说话像蚊子叫,食量像小鸟,一块牛排也要切啊切切半天,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呵呵,我明白了。”杨阳回以自然无伪的笑靥,一时聊得忘形,嘴角沾到了调料,被罗兰用袖管擦掉。
呜哇!这么美的脸,不要靠这么近!杨阳心跳失速,僵成木雕一座。第一次看到这个举止沉稳的少女表现出羞涩的一面,罗兰好玩地戳了戳:“红红的,像苹果。”
“我喜欢吃苹果。”杨阳下意识地回应。
“哦,早说嘛,那里有雕得很好看的苹果花。”罗兰收回手。杨阳这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远方的情人澄清:神官,我可不是背叛你哦,只是他太有魅力,被煞到一下下而已。那厢,艾德娜悄悄对主君咬耳朵:“你吃人家豆腐,我要向冰宿打小报告。”
“喂喂!我只是逗逗她!”
“哼,这话你去向冰宿申诉吧。”
呜呜,我招谁惹谁了?标准妻管严的青年十分沮丧,黑发少女奇怪地望着他:“罗兰城主?”
“没事,我们去买苹果花。”拉开安全距离,再不敢造次的东城城主怏怏前行。
结果杨阳舍不得吃做工精致的饮食工艺品,一个也没买;反而是罗兰买了个南瓜雕成的可爱盆景,准备送给朵琳。
当夕阳西下时,三人已大致逛完伦琴,在耸立着纪念碑和音乐堂的中央广场稍事休息。杨阳因为疲累而呼吸微乱,神情却是轻松而开怀的。罗兰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会无聊或不自在,又有美色欣赏。
“谢谢你,罗兰城主,今天我玩得很愉快。”杨阳仿佛对待多年老友般伸出手,笑意诚挚而灿烂。
“我也是。”想起上次被握手的经验,罗兰也笑着回应。下一秒,杨阳感到掌心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这……”放在手里的是一块打磨成鹅卵石形的宝石,紫荧荧的很是漂亮。罗兰微笑解释:“这是紫莲石,有增幅魔力和提高火焰魔法的功能。看你的法杖,你应该是炎系法师吧?”
“是,非常感谢。”杨阳明白最好的答复是坦率地收下,一笑接过。
罗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金色大弓上,冰蓝的眸子流动着琢磨不透的光芒:“很精神地在成长呢,这么快就到中级了。也许下次见面,你已经成为让基里亚斯引以为傲的神箭手。”
“哈哈,能够这样最好,我是没什么信心啦。”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罗兰笑着摇首:“怎么自己贬低自己,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对了,透露你一个秘密,基里亚斯成长到最后,是像星辰一样的银色哦。”
“哇――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没错没错,加油吧。”
杨阳依依不舍地挥手:“那我走了,太晚回去我的同伴会担心。啊,我们可能还会在春之礼赞上见面。”罗兰由衷地笑了:“是吗,我本来还想寄票给你,那么到时见了,路上小心。”
“嗯,下回见!”
和乐融融分手的两人都没预料到,罗兰再次见到基里亚斯时,它确实是最高级的型态,却不是银色。
而是代表仇恨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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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了新颖的曲线设计和古朴的原形构架的音乐堂内,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正默契地练习。他们是参加演出的原班人马,也是伦琴最具实力的剧团,个个有家世有资历。
“喂,沃夫,你听说了没?”穿着低胸晚礼服的妙龄女郎停下拨竖琴弦的手,故作神秘地对拉小提琴的卷发青年道,“改革派那位最激进的老爷爷,这次推荐了一个吟游诗人呢。”
“什么!”本来专注于曲子而不想理她的沃夫闻言瞪大眼,表情因惊怒而扭曲,“他推荐哪个新人也算了,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吟游诗人进入神圣的音乐堂!”
“就是,是不是你弄错了,蜜妮?”附和的众人提出质疑。蜜妮不悦地嘟嘴:“才没呢,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叫维烈,和我一样是竖琴手,听说是满英俊斯文的年轻人。”
“再斯文也是肮脏的流浪艺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小提琴手愤慨地大喊,语气充满鄙视。
“别这样,沃夫,你这样不连城主大人也骂进去了。”
“城主大人不一样,他虽是平民出生,却有着平民没有的规矩教养,也从来没用神圣的音乐作为谋生的手段。”沃夫越说越气愤,把乐器重重一放,走下舞台。蜜妮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教训那个吟游诗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神圣大厅迟早沦为卖艺场。”
众人沉默地目送他离去,只有蜜妮露出不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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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之礼赞举行的前一天,维烈终于被指导人员宣布“毕业”,体恤他的同伴们拉着他上街散心,补偿他这些天的辛劳。
“痛痛痛,慢点,昭霆。”被拉得差点跌倒,维烈哀号着讨饶。杨阳关怀地看着他:“还疼吗?”
“疼。”维烈诚实地回答,随即苦笑纠正,“不,是酸,又酸又麻。”耶拉姆也语带关切:“晚上再敷一次药,顺便按摩一下。”希莉丝奇道:“为什么还会疼呢?以你的体质――”
“我们的恢复力对疲劳几乎没有作用,只对皮肉伤有明显的功效。”
“话说回来,你还真像老头子耶。换作别人,这么多天早就适应了。”莎莉耶毫不客气地数落。维烈被打击得陷入阴郁的谷底。朱特问道:“什么体质?”众人默然,暗暗抹汗。走在前面的向导,加林的独生子萨芬也转过头,却没有起疑,只道:“辛苦你了,父亲确实过于苛求。”
“哪里,是我不中用,还麻烦他请专人训练。”维烈连忙摇手。
“不,父亲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参加比赛,而非对你本身的技艺有何不满。”萨芬解释,以郑重的目光直视他,“维烈先生,很高兴你对父亲的体谅,我代他向你道谢。”杨阳若有所悟:“萨芬先生,其实你很支持你父亲吧?”萨芬一愣,笑道:“没错,事实上,我非常愧疚,因为都是为了我,父亲才会放弃他最爱的音乐。”
“别难过,加林先生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
“嗯,所以我也希望他挖掘的每个人才,都能够出人头地。”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中央广场。昭霆吵着要先去绿荫迷宫再参观音乐堂,莎莉耶大力支持。余人没办法,只好依她们。在眼花缭乱被层层隔开的小径里,昭霆和莎莉耶兴奋地乱钻,杨阳等人不得不牢牢盯着,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反正这种地方有专门的救援人员,迷路了也不要紧。
“呜!”
走在最后的维烈突然听见树----远,俊逸的脸庞冷漠而沉静,举手投足充满优美的韵律感。
“你……”加林打破沉默,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维烈主动介绍:“这位就是我说的朋友,罗里兰塔。啊,当然,他和历史上的那位是同名不同人。”
才怪!了解内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打量,瞧着瞧着,浮起困惑之情:怎么有点眼熟?
“请多指教。”青年吐出清越冰凉的嗓音,宛如深山幽谷的暮鼓钟声,直接浸润到心的最深处。虽然不知道他的琴艺如何,但光是声音,就令人惊艳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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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
晶羽放下茶壶,端起茶杯耐心地吹凉,送到主人唇前。帕西斯刚喝了一口,原本木然的眼神光芒乍现,伸手接过。
“主人?”晶羽诧异地低呼,这个时间傀儡应该正在工作,帕西斯怎么会恢复意识?
“有人召唤亡灵。”银发青年玩味地笑了,徐徐啜了口茶,“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会降灵术。”
“要查清楚吗?”
“嗯,也好,说不定是席恩搞的小动作。”
“遵命。”白衣少女单膝跪地,让主人一指点在眉心,虚拟的地图立刻在脑中浮现。她变回原形,振翅飞向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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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罗里兰塔先生!”
按捺不住结交历史人物的渴望,尽管罗里兰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人勿近”,杨阳还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追逐前方的身影。罗里兰塔转过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她发话,无言的压迫感让杨阳险些打退堂鼓。
“呃,我叫杨阳。”先自我介绍一下,黑发少女讷讷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有空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用不着睡觉。”魔曲师瞥了眼黑漆漆的窗外。
果然……杨阳深吸一口气,尽量流畅地道:“请问,你为什么答应帮维烈呢?你们认识?”经她提醒,罗里兰塔才发现面前的少女和召唤他的人有够相象,疑惑地端详:“不认识,我答应,纯粹是交易。”
“交易?”
“我帮他一个小忙,他让我见我儿子。”
“你有儿子!?”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罗里兰塔反而纳闷地瞅着她:“我有儿子很奇怪吗?”他又不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奶娃,而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大男人。
“不不不,不奇怪。”奇怪的是你儿子还活着,啊,如果母亲是异族,寿命是会延长,“这么说,你并非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罗里兰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听说我儿子不喜欢音乐,也许我还得扛着种族的包袱。”
“哦。”杨阳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罗里兰塔看向走廊尽头不断传出噪音的房间,道:“那位老人家,把酒当水一样灌,真的不要紧吗?”下午他随便调了几个音,就把加林和请来的专家们骇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之后像喝了兴奋剂似地,直嚷嚷胜利在握,拉着周围人一起狂欢,惟独把他赶出来,要他养足精神明天一鸣惊人。
杨阳忍俊不禁:“这个嘛,可能会宿醉,不过有他儿子在,不会有大碍。”
仿佛被最后一句话触动,罗里兰塔忽然敛去所有的表情,垂眸不语。注意到他的变化,杨阳心下恻然,犹豫是否该继续询问。眼前的人年纪轻轻就死于那场最丑陋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也许连妻子和孩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挖开他的心伤,实在太过分。
“你身体里的男人是谁?”
“啊!?”杨阳回过神,讶道,“你看得到肖恩?”罗里兰塔眼波一动:“当然,我和他同样是灵魂。肖恩……这个名字我听冥王说过。”肖恩向杨阳打了声招呼,跳出来问道:“他说了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
魔曲师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腰行礼,转身离去。
良久,呆立当场的两人才相继回神:“他为什么向我鞠躬?”
《不知道。》杨阳凝视已空无一人的走廊,只觉心脏莫名地抽痛。
窗外,一只白鸟调头转向,融入深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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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28日,名为[春之礼赞]的大型宗教音乐会正式召开,群星云集,场面浩大。
和去年的米尔菲拍卖会相比,作为会场的伦琴音乐堂虽然小了点,也能容纳两万余人进场。除了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共有三位城主受邀前来,分别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和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西城城主从来不参加这类社交活动;中城城主是音痴,第一时间把请柬撕成了粉末;而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正好趁这个大好机会整顿势力,准备发动兵变。
与白色的大理石交相拼成美丽图案的植被上,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马车。其中一辆往偏僻的地方驶去,在后门停下。
车门打开,走出一群人,有老有小,共同点是都穿得十分正式。最后的黑发青年怀抱竖琴,胸前别着代表选手的牌子。
“罗…维烈先生,你就从这个门进去,直走可以到选手休息室。”差点说溜嘴,加林机警地改口,笑容满面地拍拍罗里兰塔的肩,他对这个临时帮手信心十足。
“哦。”魔曲师漫应,好奇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建筑物上。在他的年代,可没有这样的设施和比赛。
“我们送你进去吧?”杨阳一边提议,一边用眼神征求加林的意见。后者笑道:“无妨,这里的规矩没那么严,不过只能送到休息室门口,以免妨碍其他选手。”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罗里兰塔娩拒。昭霆一掌拍在他背上:“哎呀,客气什么啦,瞧你呆不隆冬的,自己走搞不好会迷路到天边。”
说起来,罗里兰塔先生的冷脸到底是真的冷漠,还是单纯的面部神经僵硬?杨阳思忖。从昨晚的浅谈,她判断他是少根筋的那种人。
跟守卫打过招呼,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曲线走廊,来到一扇华丽的沉香木大门前。说了几句加油的话,杨阳等人正要告辞,只见一道水线从敞开的门里飞出。
哗!出师不利的亚利安族青年被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罗里兰塔!”维烈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之色,扑过来检视,“你没事吧?”罗里兰塔愣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没有裂开。”
裂开?余人从惊怒转为错愕,同时听见一个嘲笑的声音:“抱歉,这里不欢迎冒牌货。”
穿邦了……怎么会!众人吃惊地面面相觑,加林第一个镇定下来,怒视拦在门口的卷发青年:“沃夫,你太不象话了,难道你所谓音乐家的教养,就是对不认识的人泼水?还有,你指控他是冒牌货,有什么证据?”吃定他不敢说出派人偷袭维烈的事。
沃夫却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有人证。你们是乖乖离开,还是要把事情闹大?”众人更是不安,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人泄密,那到底是谁说出去的?突然,杨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本来万分期待今天的比赛,早上却莫名变卦不来的尼可兄妹。
罗里兰塔拨了下琴弦,一颗水球凭空出现,打在沃夫脸上:“还给你。”
“你……!”沃夫气极,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来!我不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三流演员,总之这里是神圣的音乐大厅,不是你们这种流浪艺人可以进来的地方!”
杨阳等人大怒,正要抢上前分开两人,响起一声清喝:“停止这种龌龊的行为!”
伊维尔伦城主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红发武官,总是温文微笑的脸庞此刻笼罩着寒霜。杨阳喜出望外,叫道:“罗兰城主!艾德娜小姐!”
朝她颌首为礼,罗兰看向那只抓着罗里兰塔的手。沃夫不由自主地松开,颤抖着退到一旁。
“对不起,我为臣民的无礼向你道歉。”深鞠一躬,罗兰以严厉的眼神注视嗫嚅着想说什么的小提琴手,“沃夫;赫尔曼,你父亲是市政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为什么对同行恶言相向,甚至动粗?”虽然在质问,他也不忘给这个心高气傲的青年台阶下,免得闹到撕破脸,大家难看。
慑于主君的威严,沃夫彻底收敛气焰,老实回答:“我看不惯他是吟游诗人,还有,他是冒牌货……”
“冒牌货?”罗兰疑惑地转移视线,他确实认得维烈,但是那个抱着竖琴的青年眉眼有些熟悉,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瞥见杨阳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当下微微一笑,“什么冒牌货,这位维烈先生我认识,你怕是搞错了。”
“怎么会!”沃夫脱口惊呼,先看看神色冷然,摸不出真实心思的罗里兰塔;再瞧瞧一脸信誓旦旦的罗兰,他可没胆子怀疑自己的主君,就算怀疑了也不敢说出口,悻悻地道,“大概是我弄错了。”看来是那个男人消息有误。
“今后这种错误切莫再犯。你瞧不起他是吟游诗人,更是毫无道理。有什么坚持,音乐上见真章,比比看是谁技高一筹。”
“是。”尽管还有点不服气,但沃夫对自己的本领颇有自信,给了罗里兰塔一个挑衅的眼色,转身走回休息室,顺手带上门。罗兰吁了口气,状似疲惫地敲敲后颈,换回自然的态度:“让你们见笑了。”
“不,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杨阳高兴地和他握手。加林也用人来熟的口吻道:“多亏你解围啊,城主大人。”
“加林先生越来越精神了。”罗兰笑着亲吻老人的额头。希莉丝问道:“我妈妈到了吗?”
“到了,你去跟她打声招呼?”
“才不要!”
罗兰叹气摇头,转向其他人,不及攀谈,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城主大人!”一名司仪满头大汗地奔过来,边跑边挥手,“陛下快到了,您赶快过去主持大局!”
“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活啊。”罗兰翻了个白眼,他从早上四点起就没休息过,喝口水都像打仗。杨阳扑哧一笑,揶揄道:“真是个大忙人,有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我本来想过来看看选手们的状态如何,看来他们亢奋得很,用不着鼓励。”冷哼一声,罗兰绽开诚挚的笑容,“希望刚才的事没影响到你们的情绪,比赛好好加油。”
罗里兰塔点点头。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也会表演吗,罗兰城主?”
“呵,如果到时我还有力气就拉给你听――好了好了,你别在旁边跳脚了,我这就走。”调侃了司仪一句,罗兰挥手道,“回头见。”众人齐声应道:“回头见。”
“真是个好男人。”目送金发青年的背影,昭霆赞叹。耶拉姆评价:“倒是很平民化。”莎莉耶奇道:“他本来就是平民啊,我倒觉得他很有威严。”朱特若有所思地道:“那就是威严和魅力兼备了,和阁下有异曲同工之妙。”越发热烈的讨论突然插进一个冷冰冰的嗓音:“那个男人,是死人。”
众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致转头瞪视发言者:“你说什么!他分明是个大活人!”
“这一点我也在奇怪。”罗里兰塔一派就事论事。这下杨阳彻底肯定他是不会看人脸色,不分时间场合,只凭自己心意行事的人种。瞥了眼加林父子,她把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莫非,罗兰城主没有灵魂吗?”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他的命线断了,系的是别人的命线,可能有人分了一半生命给他。”
“哦。”杨阳松了口长气,抚胸道,“这又没什么。对了,罗里兰塔先生,你先前说‘裂开’是什么意思?”罗里兰塔招手示意维烈过来,答道:“因为这个身体是陶土做的,浸水很容易坏掉。”杨阳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用陶土做身体,亏维烈想得出!
走近的魔界宰相面带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罗里兰塔摇了摇头,眉间浮起困惑:“不是,我想问反应为什么那么慢?那桶水我明明躲得开。”维烈如释重负,解释道:“抱歉,这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能重现你的武艺。”
“哦。”罗里兰塔也不是很可惜,反正他在冥界懒散惯了。那厢,昭霆不耐烦地喊道:“喂,你们要讲悄悄话讲到什么时候?”
“过去吧。”维烈莞尔。杨阳也忍俊不禁,拍拍罗里兰塔的肩,“加油哦,我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啊,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
“水喝进肚子里,只会裂得更快。”
“……”尴尬之余,杨阳也由衷感慨:罗里兰塔先生心肠不坏,就是嘴巴不饶人。不过能够忍受这样的男子,他的妻子也真了不起。
******
告别罗里兰塔后,杨阳一行来到加林的包厢。因为不是音乐会的主办人之一,地位也没高到需要向贵宾们请安的程度,加林就没有带小辈们出去见识。杨阳等人也乐得逍遥,闲闲等开赛。惟独希莉丝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向南城城主的包厢。
虽然嘴上说不见,但毕竟是母女天性,又离家三年,心里多少有点挂念。而且,前段时间梅迪又是惨遭西城侵略,又是被红龙骑士团蹂躏,也许那个工作狂真的如罗兰所言,焦头烂额了。
城主的包厢戒备森严,希莉丝早有准备,戴上面纱,盘起长发,与梅莲可有七分像的容貌气质轻易唬过守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目的地。
屏息静气地趴在门上,她意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梅儿。”
米利亚坦城主!希莉丝双手紧握,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他在这里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对外的关系是密友,却听得男子的语气越发温柔,透出掩不住的情感:“你又瘦了,我叫人炖的药膳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喝?”
“够了,欧斯达,虽然这里没外人,也请你自重。”梅莲可严正的提醒却带着不稳,让希莉丝的心沉到谷底。
“我没做什么啊。”北城城主十分委屈,“我只是关心你,这也有错吗?”
“如果你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我,我接受了,请回吧。”
“梅儿!”忍无可忍的大喊伴随着椅子翻倒的声响,希莉丝再也按捺不住,将门打开一线,正好目睹母亲的旧情人把她抱在怀里的景象。
梅莲可很快挣开,却面红耳赤,呼吸紊乱,显然情动。米利亚坦也察觉这一点,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激动地道:“梅儿,别再躲了,你明明还没忘记我,那又何必顾虑那个死人?为他守这么多年活寡也够了!”
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希莉丝掉头飞奔,因而没看到梅莲可狠狠甩开米利亚坦的钳制。
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她好容易稍稍冷静下来,一把扯下面纱,揉乱头发。遗传自母亲的焰色发丝掠过眼前,又勾起熊熊怒火,毫不犹豫地攒在手里,用匕首切了下来,扔在地上,死命地践踏。
“踩死你!踩死你!”歇斯底里地咒骂,天空色的眸子溢满深切的痛恨、鄙夷、伤心和失望。良久,她才筋疲力尽地停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包厢。
“希莉丝!”
远远望见走来的同伴,和其他人分头寻找的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迎上前,“你怎么……天哪!你的头发!”心疼地撩起一缕断发,她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谁干的?我找他算帐!”
“是我。”
“呃!?”
红发少女抬眼,神情似哭似笑地凝视他:“对不起,阳,让肖恩出来一会儿好吗?”杨阳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印,下一秒,棕发青年的形象覆盖了原先的身影。
“希莉丝……”不等肖恩发话,希莉丝已扑进他怀里,发出压抑的啜泣。离得近了,那头剪至肩膀的发更为触目惊心,肖恩心痛地抱紧她,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充满抚慰之意的动作融化了心防,希莉丝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肖恩被她哭得心慌意乱,拍打的节奏也急促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帮你出气,揍那个害你剪头发,害你哭的家伙!”
“我妈妈……”希莉丝刚委屈地倒出三个字,咬牙改口,“不,她不是我妈妈,那个不忠的女人,又和她的旧情人好上了!”
“旧情人?啊,你妈妈的旧情人是北城城主。”
“对!我亲眼看见他们搂搂抱抱,说些肉麻到腻歪的情话――混蛋!既然忘不掉那老色鬼,当初就不该嫁给我爸爸!嫁了又旧情复燃,这算什么?何况我爸爸还一心一意对她!夫妻之间不是应该恩爱忠实吗?爸爸活着时她厌恶他到看他一眼也不愿意,爸爸去世没几年她就投奔到旧情人怀里――我鄙视她!我鄙视她!这种不贞又放荡的女人,最好和她那个花心情人一起下地狱算了!”
肖恩试着劝慰:“希莉丝,她毕竟是你母亲……”希莉丝厉声打断:“去他的母亲!她不是我母亲!我光是想到和她有血缘关系,就恶心得想吐了!所以我割断头发,和她断得干干净净!”
叹了口气,肖恩再次紧紧搂住她,给予无言的包容。
“肖恩……”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希莉丝开始为刚才大吼大叫的失态模样羞愧,“我……”
“别难过了,她是她,你是你。”
“……嗯。”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爱你爸爸对吗,那也要尊重他爱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好的地方,你不要学就是了,不必斤斤计较血缘的影响。我是希望你们的关系能修复,不过现在还操之过急,先顾好你的心情再说。”
“嗯。”希莉丝抬起头,露出了些许笑意。肖恩也回以安心的笑容,视线落在她的发上又转为痛心,伸手打理:“唉,这么漂亮的头发,你下手也太狠了。”切口整齐,端的是干脆利索,足见她当时的决心。希莉丝红着脸嗫嚅:“那时侯头脑发热,什么也不想就――”
“没关系,再留长就好了,这样也满可爱的。”
“嗯。”希莉丝再次依恋地偎进他的怀抱。肖恩刚垂下手想抱住她,整个人僵住,双眼睁到最大,瞪视走廊的尽头。
适才惊鸿一瞥,看见一道白影闪过,伴随着水银似的光华,仿佛月光凝成的细丝。他不知道那个身影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灵魂却因为震撼而战栗,身体和心灵都不再受控制,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即将汹涌而出。
“肖恩?”察觉臂弯里的身体陡然僵硬,希莉丝关怀地抬头,惊见他脸色惨白,眸光涣散,异样的神色像失了魂,连忙拍打他冰冷的颊,“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肖恩回过神,一手扶住额,“刚才有点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我们回去吧。”
“先让我看看!”
“没事啦,真的着凉睡一觉就好。呐,走吧,再不回去,大家要担心死了。”
相携走远的背影让银发的偷窥者黯然垂下眼,嘴角浮起落寞的笑痕。
时不再来,物是人非,如今你重视的对象是你的伴侣,你口中的大家也不再是我们。
既然如此……帕西斯的眼神渐渐冰封,转身迈开大步:我也会彻底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
开演的前一刻,东城城主终于得以坐下来歇口气,倒杯酒慰劳自己,不想才喝第一口,就被冷不防冒出的熟人吓得差点喷出来:“师父!?”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不来吗?
“哟,徒弟。”帕西斯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目光定在他手上的杯子,“有好酒也不通知我一声,太没义气了。”
“说什么呢,我还特地寄请柬给你,是你自己不赏脸。”罗兰叹息着将整瓶酒丢给他,换了个闲散的坐姿,“说吧,为什么突然想来了?”
“我父亲来了。”
“……”
尽管自制力深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罗兰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露出张口结舌的蠢相;一旁的艾德娜更踉跄了一下,险些匍匐在地。把他们俩的反应当成下酒菜,帕西斯好整以暇地品尝佳酿。
拉回惊飞的神智组装完毕,罗兰面无表情地道:“是哪位老人家?我去拜见。”
“不是老人家啦。”帕西斯坐没坐相地搭着椅背,下颚枕在手肘上,“他死时才28岁好像,在冥界的时光不算。就是那个冒充维烈,把头发染成黑色的家伙。”罗兰倒抽一口凉气:“是他!?难怪我觉得眼熟。这么说,是有人召唤他?”一个老的不够又来一个,这世界是怎么回事?群魔乱舞?
“对,那个好事的维烈!”帕西斯咬牙切齿。敏锐地听出他语气有异,罗兰试探地问道:“你,讨厌他?”帕西斯定了定神,审视自己的内心:“嗯…小时侯是很讨厌,不,恨死了,认为他配不上妈妈,后来回头想想,当初也不是他自己愿意死,害我们变成孤儿寡母就不是他的责任。不过,还是看他很不顺眼。”
“哦,那么知道他离开冥界的原因吗?”因为麾下有死灵法师,罗兰对降灵术略有耳闻。如果不是对人世有强烈的执念,亡灵不会回应施法者的召唤。
“哼,肯定是来见我了。想得美,我才不让他见。”帕西斯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着实希望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的近况,因此也更加愤懑,“罗兰,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杀他个下马威,到时把耳朵塞起来。”
“喂。”哪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当着主人的面说要砸场!
“安啦,我会弹首曲子给大家压惊,让他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还快活得不得了。”
“嗯哼。”这还差不多。
帕西斯一口气喝掉半瓶酒,笑眯眯地道:“我就坐你这儿欣赏音乐吧。放心,不是用这个模样。”语毕,他戴上幻象手镯,身形一转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丰满女郎,在艾德娜呆愕的注视下依近罗兰,两只柔若无骨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吐气如兰地道,“如何,东城城主和他的神秘情妇,这个组合挺轰动吧?”
“师父~~~”罗兰被他气到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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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琴是艺术之都,比起奢侈到俗气的米尔菲拍卖会,过程丰富了许多,布置和演出也颇具匠心,虽然不少王公贵族纯粹是附庸风雅,也看得津津有味。
以大型的协奏曲和交响乐为主,几支知名乐团相继上台,其中沃夫所在的剧团最为出色。杨阳凝神细听了一下,确实无可挑剔,仿佛一件精工雕琢的工艺品。但是在带给感官美妙享受的同时,却无法触及心灵,只停留于表面的感动。
也许过于追求技巧,就会失去那份纯净的本心吧。想起银发圣职者虽不登峰造极,却震撼心扉的琴艺,她眸光转柔,随即增添了一抹深思:这么推测,神官恐怕真的是亚利安族的后代。
营造出优雅的氛围后,高贵的音乐家们纷纷退场,换上富有民族特色的节目。青春活泼的少女穿戴得仿佛花朵的精灵,载歌载舞;精彩的驯兽和妙趣横生的口技和杂耍,令人目不暇接。因为是宗教为主题的表演,圣谈剧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继唱诗班的礼赞后,演员们粉墨登场。
东城的包厢里,艾德娜瞪着剧情简介结结巴巴:“你…你真的要让这样的戏剧上演?”
“对啊。”罗兰一派好整以暇,笑容充满期待。
“你疯了!陛下会以为你想反!”
“不会的啦,他只会以为是搞笑剧,横竖拉克西丝和德修普都不在,没人会看出来。”
《圣徒马林》,改变自历史上一位真实的人物。在中城卡萨兰,对教坛做出杰出贡献的人一般都会在生前或死后受封[圣徒]的称号。这位马林,传闻原先是个默默无闻的平民,一次在街上被有夫之妇邀请当了入幕之宾,巫山云雨到一半丈夫回来,撞破了奸情。亲眼目睹夫妻俩互刺而死的马林,因此认识到生命无常的道理,将余生奉献给至高神,最终大彻大悟,荣登圣徒宝座。
当初罗兰看呈上的剧本时,不住拍案叫绝,当看到马林赤条条向神发誓的一段,更是笑到岔气,毅然决定让这出戏公演。
于是,台下观众只见男主角和女主角在黑暗里嘿咻嘿咻,蜡烛亮,可怜的丈夫横眉竖目地出现,追着只裹了一条床单的妻子到处跑。期间,那若隐若现的曲线看得男士们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口水不停地往下咽。昭霆笑得前仰后合:“天哪!太搞笑了!a片都没这精彩!”莎莉耶也抹着笑出的泪水,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本来还以为,圣谈剧很无聊。”杨阳喝水想平息笑意却反而呛到:“咳、咳咳,真是黑色幽默。”
而男士一方,加林父子哭笑不得,暗叹主君太也开放。维烈尴尬得不知看哪里,俊脸通红:“似乎露骨了一点。”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修正:“不止一点吧,没看到那边有个脱光的男人?”朱特捧腹:“不,不是全‘光’,重点部位还遮了一顶帽子。”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笑声。
希莉丝辛苦地挤出声音:“希望别有人搅局,这真是杰作。”她多虑了,国王和贵族们的包厢也是一片人仰马翻,虽然几个圣职者认为戏剧有讽刺意味,见主君这么乐衷也不好说什么。
气氛达到高潮,终于轮到万众瞩目的表演赛。甜美动人的歌声,华丽夺目的舞蹈,选手们各逞本领,异彩纷呈。因此,当罗里兰塔平平无奇地行礼,在椅子上坐下以前,都没有引起多少反响。
“加油!加油!”杨阳等人大声鼓劲,俨然拉拉队的架势。罗兰也细细观察,忽而皱眉:奇怪,这种像人人欠了他一百万的神气,我好像在谁脸上看过。不是师父,是……回忆片刻,他脑中灵光一闪。
德修普!乖乖,连抿嘴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巧合吗?心神不宁的猜测在一缕清音下化为乌有。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琴弦,舒缓的曲调仿佛来自太古的悠然,如小溪缓缓流泻,化为絮云的飘浮,化为初雪的纯净,旋转出奔腾的急流,涤荡出汹涌的浪花,变幻莫测,千回百转,最终归于宁静的大海。
《蓝色梦幻》,水的咏叹调,被亚利安族青年演绎得淋漓尽致,沁人心脾。
曲目结束,场内久久无人做声,心醉神迷,爆发的前一刻,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天而降。
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浮现在罗里兰塔面前,发出愉悦的颤音,纹路细密的原木表面,流转着月光般清凛皎洁的银光。这是传说中魔曲师使用的乐器,此次大赛的奖品之一。
“银月光华……”感慨地看着久别重逢的老友,罗里兰塔放下竖琴,轻轻抚摸它,动作无限温柔,无限怀念,过往的岁月浮上心头,使他克制不住满溢的情感,沉浸在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中。
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战场。
铿锵有力的重击,短促急骤的连拍,一曲气势十足的矮人战歌[狮鹫兽之魂]震撼全场,人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跳起来发泄满腔的激情。高亢之音不断鸣响,一声盖过一声,壮阔豪情中透出无限苍凉,一如明知生还无望,也一往无前的战士忘我的呐喊。正是当年勇敢抗争人类的迫害,在战歌平原上舍身拼杀的异族们,惨酷战争的重现。
不知不觉,悲怆的曲调舒缓下来,渗入一丝柔情。仿佛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胞泽战友不需言传的默契,同甘共苦的伴侣相濡以沫的丝丝情怀。慢慢的,旖旎变成了青涩,战鼓远去,杀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飞快变幻的风景,交织着同伴情谊的颠沛岁月。
和煦的夜风,明净的星光,甜美的花香,轻柔的浪漫曲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宛如情人香醇的吻。偶有小风小浪,也只是几个转折就悄然逝去。重新敞开胸怀的吟游诗人拾回了过去的快乐与温情,淡化了仇恨铸就的冷漠。带来这一切的人儿纯真美好,笑容如诗如梦。羽化蜕变的那一瞬历历在目,从难分性别的孩子抽长为娇美动人的少女。肤如雪,发如云,温柔的绿色包裹着晶莹的洁白,勾勒出玲珑完美的体态,清澈的眼波是四月天气里比弱柳更美丽的颜色。
正当众人沉醉的时刻,魔术师般的音乐家再次天衣无缝地过渡到抒情曲。炎凉的世态,渗透骨髓的孤独,横遭惨变的悲痛和失去目标的迷惘随着凄清的曲调弥漫开来,如泣如诉,勾起人心深处的回忆。
金鸣震天,远比第一曲战歌更尖锐的高音震散哀伤的气氛,强烈的愤怒滔滔不绝地涌出,生死一线间的张力被慷慨激昂的军乐拉伸到极致,被世人定义为柔弱的亚利安族全体却在死灵王的威胁下表现出不屈的气概。哪怕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也决不抛弃尊严,助纣为虐。近乎全族的牺牲让年方弱冠的少年红了眼凉了心,从此回不去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童年,无声的世界一片黑暗,奏响听不见的弦,控诉命运的不公和残忍,继承族人的遗志,在忍辱负重的复仇之路上艰难前行。
淙淙流水洗去了悲愤和仇恨,喜怒哀乐都在回首间烟消云散,最终还是回到那里,记忆中的那方乐土。有慈和的亲人和温馨的小屋,青山碧水和绿树繁花,与同伴打闹嬉戏的场景一幕幕飘过脑海。轻松活泼的田园曲由急变缓,隐隐有了空宁的趋势。优美的安魂曲犹如母亲温暖的拥抱,温柔地抚慰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为整首绮丽万千的乐章划下完美的句点。
掌声如雷。
不仅观众,选手们也由衷地鼓掌赞颂这位无一不精,技艺超群的乐师,心悦诚服。甚至没人质疑银月光华为什么会跑到他手里,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赢了,赢了。”昭霆喜极而泣。余人也互相拥抱,欢欣鼓舞。
赢不了。手指顿在琴弦上,帕西斯神色复杂地注视下方的父亲,听狮鹫兽之魂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无关天赋,是成长环境的缘故。虽然有莉拉这个启蒙老师,但他毕竟没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而且很多技巧莉拉也不会,一心往魔曲方面发展又使他疏于平常曲目的练习。
不过……银发青年眼神一冷,嘴角泛起如冰的微笑:有一首曲子我是必胜无疑。
被称为亡者挽歌的冥殿奏鸣曲。
透明的细弦迸出黑色的火花,一声尖锐至极的长音贯穿整个音乐堂,宛如万鬼的嚎哭,撕裂五脏六腑,超越感官所能忍受的极限。除了极少数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一刹那被震晕。
罗里兰塔一颤,惊喜地抬头,却没有看到半个眼熟的身影。意会儿子是在挑战,只有赢了才让见尊容,他微微一笑,调弦准备迎战。然而下一秒,他脸色骤变。
身体好像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无法动弹,僵凝的手指使不出力。
忽高忽低的调子却是难以置信的奇诡艳丽,勾魂夺魄的动听,如毒药附骨蚀心。引诱生者的魅之曲,亡灵的恶意隐藏在甜美的笑容下,锐利的獠牙被华裳掩盖。
再不反击,会被撕裂。罗里兰塔冷静地判断出,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挪动手指,拨了几个清亮的音,准确地撕开伪装。
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了他。
悲伤、痛苦、愤怒、憎恨……不是个人可以看开可以调解的情感,而是复数来源汇聚而成的巨大漩涡,连拥有坚定心志的亚利安族青年也抵抗不住,被卷入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的心会是这么深这么冷的绝望?
震惊和疑惑使罗里兰塔失去了先机,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灵巧的音符躲避着亡灵们的爪牙,自成一方清净不受干扰的禁地。突然越拔越高,飞向云霄,欲冲破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
砰!抵达出口的前一刻,银月光华的最高弦“离”,生生震断!
没有慌乱,罗里兰塔只是淡淡把半截断弦拨开,继续维持阵线,想方设法。半晌,曲调一变,呼应着沉重的奏鸣曲一降再降,试图与之融合。然而,再低的旋律也无法同调,深渊底部响起冰冷的嘲笑,次高音弦“羽”和渐次高音弦“征”接连崩断,堪比神器的七弦琴顷刻间只剩四根弦。
深埋的伤口无药可救,封闭的心拒绝治疗。
蔚蓝如海的双眼笼上深深的阴霾。即使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也没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绝望,这孩子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一分神,对方的优势大增,千年囚禁的怨愤如山压下,罗里兰塔全身剧震,脸色惨白。若非这个身体是陶土制成,他此刻已大口吐血,颓然倒下。饶是如此,实际所受的伤害只有更大。
生平头一次,软垂的手奏不响琴弦,铮铮铮三声,低音弦“角”,最低音弦“宫”和渐中音弦“离”一齐断裂。
发出胜利笑声的亡灵抓住他,把他拖往深渊。无力反抗地下坠,神智逐渐模糊。
生前的一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感觉不到应有的情感。惟独厌倦,无边无际的厌倦包围住他,疲惫得不想睁眼,只想长睡不起。
突然,食指一痛,他眨眨眼,定睛看去,原来是断弦划破了指尖。没有血流出的伤口却刺激了他的记忆,幼年学艺的情景清晰浮现。
[不能放弃,放弃你就永远学不会。]
不能放弃……
波澜壮阔的奏鸣曲在耳边缭绕,他甚至看到宇宙的诞生和星辰的毁灭,白骨累累的大地和尸横遍野的城池,还有染血的汪洋。
人间已是无边的地狱,冥神统治了一切。
但是,心中那棵希望的种子却悄悄发芽。
就如潘多拉之盒,尽管百鬼横行,灾难丛生,希望依然留了下来。
可七弦琴到了极限,只剩最后一根弦,中音弦“周”。沉吟了一瞬,罗里兰塔眼里浮起玉石俱焚的决心,一字一字道:“生命之绝响,一弦动七音。”
奇迹出现了。仅存的中音弦竟发出七个音阶,音色之美超越了世间任何一把乐器。
不破坏黑暗的囚笼,也不刻意接近冰封的心灵,只是静静地、用心地歌唱自己的感悟。个人的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空白的相处更划下深不见底的鸿沟,他能做的,只有留下一颗小小的火苗,让那个孩子日后回想起来,会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漫天花瓣纷纷落下,纯净的白光融化了死神的镰刀,将安详的弥撒播向每个角落。
两首风格炯异的乐曲汇聚在一起,竟合奏出胜过所有音乐的华美篇章。
帕西斯和罗里兰塔都陶醉在酣畅淋漓的演奏中,遗忘了身外的一切。这是个只有音乐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任意挥洒的音符。
终于,两首曲子同时走到尾声。默契地,节奏越来越缓。
功成身退的银月光华从最后一根弦断成两半,抱着老朋友,罗里兰塔深深感叹。悼念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踉跄了几步,有所感应地转过头。
右手扶琴的青年站在舞台一角,雪色衣摆在灯光下如水波微荡,披泻而下的银丝仿佛月光的匹练,皎洁而秀丽的容貌清晰地印出那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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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没有感人的父子重逢,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拥抱和告白,父亲的表情还是一百零一号,儿子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桀骜不驯。
“你要顶着那头黑炭到什么时候?”帕西斯一开口就是讽刺。罗里兰塔也不介意,轻轻摇了摇头,乌木般的发丝荡漾开来,从根部退去颜色,晶莹剔透,摇曳出千年的流焕,衬得那张俊逸的脸庞更为出尘淡雅,宛如圣画中的神祗。
哼,小白脸。帕西斯不是滋味地轻哼,认定母亲是被这张脸欺骗,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归于小白脸的范围。
“你讨厌我。”罗里兰塔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被这么直白地指出,帕西斯反而有点尴尬,干脆挑明:“不到这个程度,不过别指望我叫你一声爸爸。”压抑心中的酸涩,罗里兰塔沉着地颌首:“我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当然的。”
忽然不好受起来,他是被留下来的一方,焉知死者的心情。如果看得见又无能为力,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我问你,你会瞧不起妈妈吗?”
“什么?”罗里兰塔一愣。帕西斯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提高嗓门:“也许妈妈没告诉你,后来她做的是什么营生,但我要让你知道,她是用卖身……”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罗里兰塔打断,第一次裸露出鲜明的表情,蓝眸被怒火烧得通红,“不能保护她,是我的错!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她!告诉你,我是重罪犯,因为我把曾经染指她的人都杀了,即使被冥王责罚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后悔!”
听的还算满意,帕西斯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缓和了态度:“她好吗?”
“很好。”敏锐地看出他的变化,罗里兰塔心下稍慰,脸上的线条回到原本的漠然,“很挂念你。”帕西斯垂下眼,一时无语。
“你的生命应该早就到头了,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我还回得去么?内心涨满苦涩的自嘲,帕西斯却浮起带着透明感的微笑:“快了,我很快就能和你们团聚。”罗里兰塔点点头,也露出些许笑意:“冥王说,你意外成为协调神的神体,要期满才能自由,我们就数着手指头盼那一天。”
原来……帕西斯目瞪口呆,险些喷笑出声:哈!好样的!那群撒谎不打草稿的神!
“帕尔?”
“没什么。”收起情绪波动,帕西斯淡淡一笑。这样也好,有了千年的平静,将来的事就留给冥王去头痛……不行,那骗子被扁成猪头也不关他的事,但是他不能让莉拉难过。
这时,罗里兰塔呻吟了一声,抱住上身,“抱歉,我好像非回去不可了。”帕西斯猝不及防地惊呼:“为什么?”
“因为这个身体原本是个陶土娃娃,浸了水,又经过刚才的冲击,吃不消了。”
……维烈那个混蛋,也不用好点的媒介!只能长话短说,帕西斯按捺骂人的冲动,道:“再叫妈妈生一个!”罗里兰塔傻眼:“啊?”
“啊什么啊,你太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让妈妈怀孕!”
“可是,我是灵魂,灵魂不能让女人怀孕。”基于男性尊严,罗里兰塔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帕西斯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视他:“那就想办法!叫冥王帮忙!或者再捡一个!”
罗里兰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帕西斯心脏扑通直跳,担心自己的用意被看穿。
但是,不知是时间来不及,还是琢磨不出,罗里兰塔并未质疑,只是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碎裂的陶土散落一地,只在现世逗留了短短两天的灵魂返回了冥界。
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捡起碎片拼凑,帕西斯施了点小法术让娃娃凝固,却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揶揄的声音:“收起来吧,这是你爸爸啊。”
“罗兰!”
伊维尔伦城主步伐不稳地走近,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看到他这个模样,帕西斯脸色大变:“你没晕过去?”
“是啊,你差点害死我了,现在我还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像有蜜蜂在飞。”罗兰按着额角。
“笨蛋!我叫你把耳朵塞上!”帕西斯破口大骂,一步并三步冲上前,关怀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罗兰放下手,由衷地笑了,“也幸好这样,不然就听不到那么精彩的演奏了,你们弹得真好。”帕西斯微微脸红地撇过头:“巧合而已。”
“和解了?”
“……唔。”
“那就收起来吧。”罗兰笑道。帕西斯装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把父亲曾寄身过的陶偶塞进怀里:“好啦,我回去了,那边还积了一大堆工作没做。”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帕西斯愕然,对上徒弟寒恻恻的眼神,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摆手道,“哈哈,我这就去收拾,我这就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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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首催眠曲唤醒场内的观众,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一时失神,帕西斯飘然离去。然而,即使他把烂摊子收拾好了,还是有无法弥补的漏洞在。
修好的琴放在椅子上,之后的比赛继续进行,虽然有选手注意到那个笃定夺魁的人不见了,但以为他是回休息室,或是包厢了,没有引起骚动。直到公布结果,工作人员开始找人后,才发现不对。
“罗里兰塔不在!?他没回来啊!”
听到这个消息,杨阳等人万分惊讶。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呆:“什么罗里兰塔?”
“啊,没有,没什么。”大家赶紧打哈哈,希莉丝连哄带骗地将对方拐出去,其他人手足无措地对看,昭霆第一个叫起来:“他去哪了?”维烈捏了个手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在…他不在这个音乐堂里。”
“怎么会这样!”
加林最为镇定:“可能是离开了吧。”在他的认识里,世外高人就应该是这么不取分文地消失。杨阳摇首:“不,他不会连声招呼也不打。”莎莉耶指着桌子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行青色的发光文字映入众人的眼帘:对不起,身体吃不消了,不得不先走一步――罗里兰塔留。
房间里回荡着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被昭霆的呢喃打破:“他就这样走了……”耶拉姆当机立断地道:“维烈,你代他领奖,反正你本来就是真正的‘维烈’!”
“不行!”维烈还没表态,萨芬插口阻止:“音乐会的规矩很严格,不能代为领奖,哪怕是亲人、同伴!”
“我打扮成他的样子呢?”不忍少年像听见噩耗的表情,维烈问。加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维烈啊,不是我打击你,这还是行不通。因为领完奖,还要表演一曲。你的琴艺……比起罗里兰塔先生,要差一截。”
无计可施,完完全全的无计可施。面面相觑的众人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绝望。
结果,五千金币还是没有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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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忙一场,杨阳等人的心情只能用窝火形容。当追根究底,得出一切都是那个人证的错后,火气更上升为杀气。
“如果不是尼可和菲去告密,那叫沃夫的家伙就不会泼罗里兰塔水,没被泼到水,罗里兰塔的身体就不会吃不消,就会顺利拿到奖金。”
此话出自杀气最浓烈的耶拉姆口中。昭霆在旁边摇旗呐喊,坚决支持,还附加将兄妹俩大卸八块的提议。老成持重的维烈摇头不赞同:“我感觉菲不是这种人,可能是尼可擅做主张。”
“我也这么认为,还是先找他们问清楚。”杨阳站在他这边。希莉丝和肖恩也主和,而朱特和莎莉耶主战。正当两方争得不可开交时,响起敲门声,离得最近的萨芬赶紧跑去开门。
“艾德娜小姐!”杨阳第一个认出来人。加林父子连忙行礼。身为城主随侍武官兼秘书官,虽然没有政治上的实权,但在社交场合,艾德娜就等同罗兰本身,任何人都必须待以城主的礼节。
“打扰了。”红发侍卫一视同仁地行了个注目礼,嘴角漾着爽朗的笑,“大人叫我来问问你们,那位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是。”众人苦笑。艾德娜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这就麻烦了,现在包括陛下在内,有几十位贵客邀请他做自己的专属乐师。大人正出面应付,不过支持不了多久了,他们很快就会杀过来。”闻言,众人的脸色转为青白。
“大人的意思呢,是你们撇清关系,趁乱离开,之后的事交给他和加林先生处理。反正知道内情的人很少,瞎编一通就瞒过去了。至于你们的损失,大人已经派人送到加林先生府上,你们回去后可以问总管拿。毕竟那位先生是你们的同伴,他不告而别,奖金还是他的。”
耶拉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把奖金给我们了?”艾德娜笑道:“不是奖金,奖金是他的,是你们推荐人才的奖励费三千金币,扣除撒谎的罚金一千,共两千。”冒险家们悻悻而笑,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也难怪,本来一毛钱也没有,突然得到两千金币,管什么名目,统统收了!
“请代我们谢谢他。”耶拉姆诚恳地道,对东城城主充满了好感。杨阳叹道:“我们又欠了罗兰城主一次人情呢。”希莉丝突然叫起来:“不行!尼可兄妹…那两个告密的人还在城里,可能会害事情穿邦!”
“不用担心,沃夫;赫尔曼先生已向大人招供了一切,包括对那位先生的致歉。所以一回头,大人就派人把那两兄妹接出来,打包扔到郊外。你们乘总管准备的马车走后,会在路上碰到他们,到时再好好清算吧。”艾德娜条理清楚地汇报,不掩对主君的敬佩。杨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好…好高的效率,好细致的安排,太强了!
于是,搭着顺风车,揣着鼓鼓的荷包,一行人悠哉悠哉地出了城,告别带给他们不少体验的音乐之都。
距离伦琴约莫二十公里的三岔路口,他们见到了人。尼可一脸焦急地围着妹妹转悠,似乎在说服她;而菲咬着下唇,闭着眼不理他。看到这个阵仗,维烈松了口气:“果然是尼可擅做主张。”
听到车轮声,尼可紧张地抬头,顿时尖叫了一声,拉着妹妹就要逃跑。菲差点跌了一跤,睁眼瞧见来人,露出又惊又愧的神情,仆倒在地:“维烈先生,维烈先生,对不起!”
“快起来。”魔界宰相急忙扶起她,拍拍她弄脏的膝盖,温和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那么颓丧,哥哥就不会为我出气,跑去告密。”菲摇摇头,绽开凄然的笑容,“哥哥已经不辨是非了,都是因为我。”维烈依旧不生气,摸摸她算不上柔软的发丝:“那你应该庆幸,有这么好的哥哥。”
什么啊,这种感情还有没有天理啊?简直乱来嘛!其他人不以为然,一个比一个摇头摇得猛。
尼可粗暴地分开两人,对妹妹道:“菲,别跟他道歉!我说的都是事实,有哪儿不对了?”菲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愤怒得眼眶含泪:“你给我闪一边去!”尼可捂着脸颊,呆呆退了两步。
“……就像你看到的,有时候我真的受不了他了。”菲擦擦泪水,苦涩地道,“以前还不是这样,自从我变成聋子,受到他人的嘲笑而变得自闭,他就越来越横霸无礼,为了保护我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不下去,才拼命学习笛子,想告诉他我还是有用的,不是废人,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想岔了。”
“菲……”尼可挤出虚弱的声音,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维烈也谴责地看了他一眼,转向菲:“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菲淡淡苦笑:“回村子。虽然他是这种人,我还是无法嫌弃他。既然他是因为我吹笛子变成这样,我就不吹笛子了。”尼可惊喜至极:“真的,菲?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
等等,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啊?杨阳等人越听越皱眉,只见菲板着脸道:“干嘛,跟你回去还不好?不要我当新娘了?”尼可欢呼着抱起她:“不,不,我要你,只要你一个!”菲忍不住破功,回以害羞的微笑。
“喂!你们不是兄妹吗!什么新娘的?”昭霆又是肉麻又是错愕地质问。尼可放下菲,不悦地瞪视她:“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孤儿,为了旅行方便才互称兄妹。”
……原来如此。众人拍拍胸口,让受惊的心脏归位。维烈向菲道了声恭喜,视线却对着尼可:“你妹妹已经为你做出了牺牲,你却连一点反省也没有,实在令人寒心。这样下去,你们的关系不会长久的。因为你根本不懂得体谅她,只会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她。起码,你要学会倾听她的心事。像吹笛子这件事,你如果早点发现她的真意,就不会一味朝别人挥舞拳头,而是磨练自己的耳力,让菲吹出好听的曲子了。”
“你…你……用不着你管!”
“我言尽及此,愿不愿意接纳,全看你自己。”
尼可脸色阵红阵青,最后定格为专制的横蛮,呸了一声,拖着感激颌首的菲走路。
“什么男人嘛!”莎莉耶朝他的背影跺脚。昭霆也唾弃地比了个拇指向下的粗鲁手势:“差劲!他妹妹看上他真是瞎了眼了!”希莉丝叹气:“看来真的如维烈所说,他们的关系不会长久。”杨阳却笑着斜睨怅然的黑发青年:“其实,刚刚的话不应该由你说。”
“咦?”
“你没发现吗,尼可把你当成情敌了,所以不管你说的多中肯,他都不会听。”
维烈窘得满脸通红:“怎么会!我对菲……我对菲……”杨阳摇手打断:“不关你的心情,这是尼可的认定,而且他会这样想也难怪。如果不是菲对他情有独钟,肯定会对你产生好感。”希莉丝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对哦,我们的维烈相貌好,气质佳,温柔体贴又心胸宽广,标准的女性杀手嘛。”
“说不定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耶拉姆若无其事地接口。昭霆做惊讶貌:“天哪!那会有多少人?他活了n年耶!”莎莉耶击了下掌:“啊,上次和我们一起参加谢神祭的----闲朴实,翠谷环绕的村庄;还有红瓦白墙的神殿;和总是笑意满满,银发璀璨的青年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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