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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宇宙历3201年,莱茵帝国最后一任皇帝塔拉斯用毒酒自尽身亡。
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的莱茵帝国走到了它历程的尽头。
莱茵宇宙历3202年,理泛;冯塔尔;莱茵战败,躲藏于天殊星上三个月后,启动星球自爆系统,用一个星球,剩余的七万军队和二百三十万百姓的性命,演奏出一场壮烈的送葬曲。
莱茵宇宙历3204年,伊休塔尔王朝开国皇帝修寒;戈尔冯;伊休塔尔登基称帝,定都天璇星。
莱茵历被废除,伊休塔尔王朝建立。
伊休塔尔纪元历开始执行。
天璇星上一片活力翻腾,整个星球上下都已经沉浸在狂热的崇拜和欢喜中。连续数日,整个星球灯火通明,完全没有要休息的迹象。
而在今天,整个气氛已经升到顶点,达到了最**。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修寒;戈尔冯;伊休塔尔即将在新建的伊休塔尔城中举行盛大的登基仪式。
一个新兴的、充满活力的王朝就此建立,延续了数百年的战争马上就要销声匿迹。
此刻,在伊休塔尔城中,最雄伟最高大的一个巨型建筑之中,所有人都在慌慌张张的跑来跑去,努力寻找着这次仪式的主角。
“陛下!”
“陛下?您在哪儿?”
“仪式马上要开始了。”
刚走进这里的残看见两个上跳下窜寻人的侍从正面狠狠的撞到了一起。
“怎么了?”残问道。
“不关你的事——啊!”看清楚残身上军衔的侍从马上跳起来鞠躬道,“对,对不起。”
“出事了吗?”完全没有在乎对方无礼的残淡淡问道。
“啊?阁下……这个…是陛下不见了。马上就要开始登基仪式了,陛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知道了。”残转身的同时轻轻一侧头,银丝飞散了起来,散落登时让侍从看得傻了眼,“你们不要再找了,去继续准备仪式吧,我会把他带来的。”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房间内,缓慢而悠扬的乐曲轻轻飞扬在这个房间,簇拥在一个人的周围。
这是一间小小的书房,里面的布置相当简单,除了一排排整齐的码在墙壁上的书柜中的书籍之外,只在东面靠墙的地方摆放了一条长椅。
长椅左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历史极其古老的长方形东西,上面竖着一个长长仿佛是天线一般的东西。
音乐就是从这里传播出来的。
这个机器现在已经没有人使用了,因为实在太古老,功能也不全,非常不方便。很久以前的人似乎称乎它为,收音机。
静静聆听着古老音乐的男子交叉起双腿坐在长椅的一端,他的背向后面靠着,头微微向上仰起。
他的眼是闭着的,神情相当悠闲,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在美妙的音乐中。
此刻的修寒,看起来完全没有即将登基的严肃与紧张,反而显得相当放松。
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人看着似乎依然沉浸在音乐的修寒,慢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果然又到这里来了。”
残站在闭眼坐着的修寒面前,微俯的视线淡淡落在他神情悠闲的脸上,“这样好吗?老是让你的部下伤脑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听着仿佛被训斥的话,修寒睁开了碧蓝的眼,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残。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对我说这样的话?”
“不是我要对你说,”清冽的眼眸同样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对方犀利的眼神,毫不示弱的回答,“而是你——有话想对我说吧?”
“你啊……总是这样。”修寒轻笑了起来,嘴角却带上了一丝苦涩的痕迹,“为什么你总是能这样坚强,什么都不放心上,似乎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到,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难到你。”
虽然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而苦涩,修寒的身躯却依然那样挺拔的坐着,一动不动坚定的坐着。
“与你比较起来,我就实在是太丢脸了。想必你此刻处在我这个位置,不会是我这个难看的样子吧?……真难看……这种对未知的负担的害怕以及恐惧的模样。如果是你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的吧?”
“你是这样认为吗?”
眼底突然闪过一道寒光,残突高声打断了修寒的话,“你认为我是那样坚强的人吗?你是那样认为我、看待我的吗!”
少年冷静的神色似乎在那一刻消逝无踪,而动摇的眼底透露出些微的愤恨情绪,“不要开玩笑了!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吗!”
[我根本就不坚强——根本一点也不坚强!]
下一秒,收敛回失控情绪的少年怔了一下,仿佛被自己突然冲出口的愤怒的声音吓到。迟疑了一会,残似乎有些尴尬的侧了侧头,避开修寒惊异探询的视线。
轻吸了口气,他的声音中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应该不是这样的吧?若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你完全可以拒绝。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你可以不去那样做的。”
少年轻声道,“你对我说这些是想得到什么?是想要我安慰你还是支持你?还是单纯的想找个人倾听你的困惑?”
“我……我不知道。”
被转移了注意力的修寒,此刻的脸色似有些迷惑了。碧蓝而黯淡的眸子,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压住了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双手依然静静的放在自己的腿上,修长的手指是笔直的,一动不动。
“或许只是对未知的重担的恐惧,或许是对自己能力的置疑……这么广大的宇宙,这么信任我的子民,这么沉重的皇位,这个大一个帝国……我做得到吗?我真的有这种能力吗?…我有自信做一个将领,那只要能战胜就可以。可是,皇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去做。可是我却不愿意放弃!我想支配整个宇宙!我想要得到它!我想站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修寒低低着说着,无意识抬起自己的手,开始咬着自己拇指的指甲。就像一个习惯吸自己手指的婴儿,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下来。
“我讨厌这样!我讨厌这样怀疑自己……那种恐惧,那种向往,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话音在这里被截断一般猛然停了下来,两个相对的人都沉默了下去。修寒依然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指甲,轻缓而悠扬的乐曲依然飞扬在空气中,夹杂着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残沉默着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修寒半晌,突然俯下身,轻轻握住修寒无意识撕咬自己指甲的手。
没有丝毫温度,冰凉的指尖……
身为帝王的人,必须一个人,顶起那一片天。
难以想象的沉重,无法摆脱的负担……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去做?’
残不明白,有很多事情他也不明白。
冰凉得没有知觉的手指传递来温热的感触,修寒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手被牵引着抬了起来。
少年握着他的手指,突轻轻闭上了眼睛,把自己握着手放在自己的唇边。
亲吻着他手心的唇边,有着冷清而温热的温度,还有一种炽热的感触。
“没问题。”
看得到吗?塔拉斯,这就是你的孩子。
感觉得到吗?修寒,这是你的亲生父亲留给你的吻。
“你可以做到。”
——我爱你,修寒。
听得见吗?修寒,你父亲最后的声音。
他说他爱你……你的父亲说他爱你,他是那么的爱着你。你有着一个伟大的帝王的血脉,你身体流着皇室的血统,你是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高贵帝王。
所以你一定可以做到。
抬着头定定的看着残的修寒突然双手环住残,就这样坐着,将头埋进依然站着的残怀中。
冷清而温暖的地方…安心而宁静的地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很小时候,被父母搂在怀中的温度。
似乎还感觉得到,在父母的怀中的温暖。
“喂,你这是在撒娇吗?”
“是这样吗?”修寒这样回答着,却依然紧紧的抱着没有松手的意思,“因为从小父母就死了,所以不知道撒娇该是怎样去做?…可是总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是撒娇这样的事情也不会觉得难为情吧。”
或许是因为感觉到你父亲的气息了吧。塔拉斯,是你在看着他吗?
‘塔拉斯,你的爱是能够传递到修寒心里的……因为,你们是父子。毕竟有着血缘的羁绊。’
残这样想着,轻轻抚摸着修寒的蓝发——就像父亲抚摩着自己心爱的孩子的头一样温柔的感觉。
“下不为例。”残低声说道,“过了今天,你就必须坚强起来。你是皇帝,皇帝不能有丝毫的软弱。趁现在还剩下一点时间,暂时做你自己。”
短暂的宁静之后,修寒深深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谢谢。”他如此说道,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门外,伴随着傲然的自信,“没问题的,绝对。”
只是修寒没看见,看着他背影的少年脸上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了下来,冰冷了起来。
“‘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吗?……”
残低声复述着这句话,他闭上眼,遮蔽住眼底浮现出哀伤的神色,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我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修寒’绝对不会说这句话。”闭眼的少年低声自言自语着,“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还不‘认识’我。”
“你不是‘修寒’,我帮助你并不意味着我能弥补我对‘修寒’的罪。为何我总是想将自己的妄想强加在你身上?…妄图从你身上找到‘修寒’的影子,却忘记了[你和他根本是两个人]这样的事实。想以这样的妄想帮助你来满足自己确实对‘修寒’有补偿这样不可能的事情。”
突然睁开眼的少年,哀伤却燃烧愤怒的火焰在他瞳孔中跳跃着,他猛然将自己手边的黑色物体抓起来,重重砸向地面。
“我也不过是这样懦弱的人而已!”
轻缓的古典音乐随着一声机械的哀号破碎声嘎然而止。
***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场面。
当陛下出现在高高的殿台上的那一刻,轰动了大地的欢呼声。在阳光的见证下,沐浴在金光中的陛下举起手,向他的子民宣誓的时刻。
绚丽多彩的礼炮响彻了天空,缤纷的色彩落了下来,迷醉了我眼睛的色彩。
我终于看见了陛下的微笑…虽然很多人都说陛下应该要保持威严,可是我却很喜欢陛下的微笑……那就像严冬过去后,冰雪融化后春天的灿烂与光华。
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激动与颤栗,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高举起了双臂,与许多和我一样激动而颤栗着的人们大声呼唤着陛下的名字。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在阳光的沐浴下举起手的身影。
挺拔的身影,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的坚毅,犀利又璀璨的眼睛。
一代帝王!
我想,古老中传说的神,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心中尊贵而伟大的神啊……
——特拉系(四舰队第五中队雷达手)日志,记于伊休塔尔历1年、天枢月31日。
“万岁!”
“伊休塔尔王朝万岁!”
“陛下万岁!”
就在无数震撼天地的热烈欢呼声中,让所有典礼护卫者们神经绷得紧紧的登基大典圆满落幕了。
已经有好几个侍从赶紧走到殿台口迎接即将进来的陛下,而必须在原来位置的人们也将全部的注意力移到了门口。
难得露出笑容的坦戈拉斯上将在迎上去之前不经意的一瞄,眼角却扫到了一个怪异的情景。
那个只能用冷淡来形容的少年,或者该称为上将的人此刻正缩在角落里。
脸上一贯的淡然和冷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背紧紧的贴着墙,仿佛不靠墙壁支撑着身体就会倒下去一般。
他脸上的神情相当的恐惧不安,甚至带着一丝痛苦一丝绝望的神色。
坦戈拉斯惊讶的看着这个一贯都是那么冷静清淡的少年,看着他神情恍惚的扯着自己的头发,颤栗一般撕咬着自己的指节。
歇斯底里,就像一个神经质的精神病人。
坦戈拉斯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哎,你没事吧?”
然而猛然抬起头看着他的少年脸上却出现了恐惧的神色,仿佛看见一条对他张开口的毒蛇,“不要过来!”
惊疑的坦戈拉斯再度靠近一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要靠过来!滚开!”
战战兢兢向后退去的少年努力摇着头,躲避着坦戈拉斯伸去的手,“不要——不要!走开!”
[万岁!][陛下万岁!]
“不要!我受够了!不要!”
坦戈拉斯极度愕然的看着缩到角落退无可退的少年蜷缩起身体,仿佛恐惧着什么一般抱紧自己发抖着。
神经质的抓着自己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肌肤之中,刻下一道道抓痕,仿佛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在吵什么?”
“陛,陛下。”对着感觉到异动走过来的修寒,坦戈拉斯结结巴巴说,并指着蜷着身子缩在角落发抖的少年,“我不知道…他突然就……”
刚除下一堆繁重的装饰品与厚重的衣物,好不容易轻松点的修寒看着异常的残,眉头又皱了起来,“漠然?”
他刚向走了一步。
“不要!”
被惊吓到的少年马上跳了起来,下意识拔出腰间的配枪就这样对准了他面前的人。
刹那间一片恐怖的寂静,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看着用枪指着刚即位的陛下的少年。一时间所有人的脑袋停止了转动。
“漠然!”
在那乌黑的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修寒怔了一下,下一刻一股猛然燃烧起来的怒火已经让他怒吼出声,“你要杀我吗?”
“……我,我……别过来!全部滚开!不要——不要!我受够了!都滚开!”拿着枪的双手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而颤抖着,残状似极为痛苦的晃动着头,颤抖的手指仿佛下一刻就会将开关按下——
“危险,陛下!”
“快点抓住他!”
“来人啊!”
终于反映过来的人群慌乱了起来,整个寂静的大殿在这一刻又喧闹了起来。
修寒无视于部下们的劝阻,直接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残手中对准他的枪支。令其他人安心的是,残的手虽然危险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开枪。
“清醒点!”修寒劈头就给了残一巴掌,“你究竟怎么了!”
仿佛不明白修寒在说什么,残无神的眼睛茫然看了修寒半天,终于一点点清明了过来。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再这个又寂静下来的大殿中,外面震撼轰动的欢呼声又随着风传了进来。
“陛下万岁!”
“伊休塔尔王朝万岁!”
“万岁!”
残的脸仿佛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突然猛然推开修寒,转身跑到大典背后的一扇窗子,推开窗户就这样直接跳了下去。
侍女们的惊叫声响了起来。
“这里有六层楼高耶!”
修寒冲到窗子向下看的时候,看见的是已经轻轻的落在地面然后奔跑着隐入后面小山树林的银色身影。
转过身看着那些慌乱成一团的人,修寒皱了皱眉道,“不要管他了!继续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这样冷漠的说着,修寒一个转身,黑色的披风掀起了风的声音。
“来人!我要休息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有麻烦为什么不肯找我商量,我就这样不值得他信任?’
兀自踏着自己脚步的修寒愤怒的想着:‘他居然对我举枪——他居然敢用枪对着我!他居然想杀我?!’
而此刻的树林中,因为奔跑过剧烈而消耗完自己体力的残双臂靠在一棵大树上,他的脸埋在手臂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然而,从异空间,从他原本生活地方传递来的,源源不绝的哀求和祈祷声让他完全得不到休息和放松。
遥远的空间传来乞求和呼唤……
记得那一日的阳光之下,雅狄斯的子民们的欢呼声。
——万岁!
——陛下万岁!
——雅狄斯万岁!
“不要!我受够了!受够了!”
残发疯一般垂打着面前的大树,很快在班驳的树皮上染上了斑斑血迹。
记得自己抛弃一切的那一刻,刻骨铭心的自责。
——懦弱……懦弱的人!
——你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你的子民!
“是!我是懦弱!我不要再坚强了!我受不了了!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残疯狂的摇晃着自己的头,绝望的大叫着,
“我不要再做什么皇帝了!不要!”
——你是雅狄斯的帝王。
“我不是,不是!”
——我们的帝王…我们的希望。
——请不要抛弃雅狄斯。
——请不要抛弃我们。
“不要!我根本一点也不坚强,我一点也不想去坚强!全部都是你们逼我的……逼我的!你们叫我回去想做什么?想把一切的负担再度交给我一个人背吗?想让我再度承受起那一切的沉重吗?我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在疯狂的叫完这句话的少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瘫软着从树干滑落在地面。
“我想忘记……我好想忘记……为什么不让我忘记……”
“我想死……我好想死……为什么不让我死……”
说着如此软弱的话语的少年突猛然捂住自己的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仿佛不相信刚才自己疯狂的行为。
淡淡的喘气声之后,残的神情一点点柔和了起来。良久之后,终于恢复了往昔的清明,他带着后怕的神情垂下头,“好险,差一点就控制不住了。”
残将头埋进膝盖中,“累了,倦了,已经忍耐到极限,一切都该结束了。”
“是的,我错了,他不是‘修寒’……错误必须纠正。能帮的,我都帮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我该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