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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即将碰触到自己的一瞬,却凝固在眼前的手,残下意识伸手想去抓黄泉凝在半空的手。
只是蓦然间——却是抓了一场空。
被血染红的银发如云掀起在空中。没有任何预兆的,黄泉的身体突然仰面倒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血红的身影,如陨石一般从天空直坠而下。
在面部的表情凝止了微微一瞬之后,依然悬浮在半空的残,在他蓦然放大瞳孔中,清晰的映现出那抹熟悉的鲜红身影直直的从天空坠落而下。他下意识的伸出手——直追而下,努力的伸出手,向着落下去的方向。
(那个人……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犹如自己的双生子一般的人。)
心脏中席卷如潮的疼痛让黄泉的意识混乱成一团糨糊,血光飞溅的眼前,无数的画面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闪过,如星光四溅几乎要将他全部的意识吞噬而去。
从高空坠落而下,他已经感觉不到呼啸在自己耳边的簌簌风声,感觉不到伤痕遍身的身体的沉重与痛楚。
眼前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捧着浅黄琉璃球的男子嘴角勾勒的微笑,如雕刻一般刻在黄泉心脏的痕迹上,愈加剧烈的疼痛感如一**的黑暗触角拉扯着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即将失却自我的一刹那,突然坠落的身体静止在空中,有人将他紧紧抱住,使得他不再坠落下去。
呼唤他的声音让黄泉的神志在一瞬间清宁了起来,他努力睁开眼,血红一片的眼前只是模模糊糊的看得见那个拼命想唤回他神志的人。
自己另外一半的灵魂……纯洁无比的珍宝……
黄泉朦胧想着:(想必他现在身上都已经染上血迹了吧。)
对黄泉而言,他的一生中,有两个最重要的存在。
一个温柔的,足以包容他全部的女子,用鲜血洗涤了他的疯狂和绝望的女子。而现在,他又找到了一个能与之比肩、同行的人。一个比任何人都高洁,比任何人都美丽,比任何人都清冽的少年……他纯白的灵魂是如此的绚目耀眼,容不得丝毫污秽的存在。
千凝在他面前流尽了她的鲜血,耗尽了她的生命。他没能保护得了她……无论是她,还是其它的存在,他所在乎的一切,所想要去保护的一切,都在他的面前粉碎。信仰消失的瞬间,心里滴血的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让他的灵魂在那一刻崩溃。
——有着至高的地位,空有强大的力量,却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保护不了。
那种刻骨铭心的无力感,无从伸手的绝望,他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我不要再重蹈覆辙,我不想在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我没能保护好千凝,所以这一次,这一次,要保护他。)
这是精神朦胧的时候,刻在黄泉心底唯一的意识,也是在第一次遇见自己另外一半的灵魂的时候所发下的誓言。
他挣扎着伸出手,将一道血的印记勉强划在急切的握住他伸出的手的少年手心中。勉强之极的声音从他鲜血淋漓的唇中吐出,“黄泉……”
(保护他。)
“黄泉!”
看着尚未说完话的黄泉在自己怀中更加朦胧起来,残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他伸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抓住些什么。他只是下意识的伸出了手——
只是,伸出手,一刹那,却发现一切都在自己怀中烟消云散。
徒劳的的想抓住勉强对自己绽开笑颜的人,却发现手穿透了他仿佛虚幻一般消失的身体,握住满手的空气。
满手的空虚让他瞬间呆滞在空中,蓦然间,胸口被扭曲的痛楚席卷而来,仿佛被硬生生撕裂的灵魂哀鸣起来,空虚、寂寞、伤痛…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他失却了那等同与他一半的灵魂的存在。
此刻他的怀中只剩下冰凉的感触。
残紧紧的抱着它,将那把遗留在他怀中的美丽宝剑紧紧的抱在胸口。宝剑金色光芒黯淡了下来,如流泪一般的流光滑过它的周身流转着。却依然遵循着它主人最后的命令,安详的留在残的怀中。
被一个接一个的怪事吓怔住的一名男子一个激灵,从呆怔中清醒过来,凝视着抱剑少年的眼睛充满了恐惧的神色——他从未想到居然有人能从天道诛魔阵这种可以诛魔灭仙的古阵法中逃脱,连他所景仰的长眉老道也不可能。恐怕只有三大仙君才有这样的力量。
男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了下抱剑不语的少年,突一声厉喝,“出法宝!杀!”
他的手指落下来,重重的指向少年的身影。被他的叫声惊醒的人,下意识听从吩咐将自己刚拿回来的法宝纷纷投了出去。
百来的人齐齐出手,百来个法宝在空中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闪耀起来。有剑、有金梭、有翻印、还有纸扇等等,五花八门的法宝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住,乍一看简直是壮观之极,但是所有人有相信作为这些美丽光芒承受点的那个少年不会这么认为。
“惊鸿!”
下意识想去帮忙的杨戬被哪吒一把抓住,“你疯了!就算是姜老头子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你去了只能送死!”
无意识看着残的紫眸轻轻眨了眨,茫然的神色逐渐转为清明,紫眸底如水面轻轻荡漾了一下,杨戬停住了脚步。
他很清楚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袖手旁观。可是,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难受?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不是他一向的处世准则吗?为什么会难受?为什么会觉得内疚?
对这个刚刚才相识,甚至对他并不是很友好的少年……
绚丽多彩的光芒整个在天空中爆炸了开来,在它们所瞄准的中心爆炸了开来,强大的气浪涌了过来,将悬浮在空中能力较弱的人吹得歪七倒八,许多人跌跌撞撞的一头栽向地面。
然而,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明明作为胜利一方的道士——那百来人却在法宝爆开时,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愈加惨白起来。
“都该死……”如泉水歌唱一般动听的声音渐渐传播了开来,却带来了令人连血液都冻结的寒意,“你们所有人。”
灰尘散尽,身上的白衣被鲜红染了半截的少年将那把浅光流转的美丽宝剑抱在怀中。
一条如雨丝一样细小的银链散发着月似的银光,细细的长链如游龙一般矫健环绕在少年的周身,建筑出一道玻璃似的银色光壁,将分毫未伤的少年保护起来。
已经自动附着在少年左臂臂环上的紫薇铃轻轻的颤抖了起来,摇晃了起来,发出的美妙铃声如海潮一般向四周一阵阵涌开,荡漾而去。那魅惑人心的美妙铃声让道心不足的人有了一瞬间心神恍惚。
浅紫的光辉从铃上如丝绸般散开,似长绸般挥舞着旋转开来,亲密的缠绕在游转在少年周身的银链上,在细细的长链上附着上一层波光似的浅紫光芒。
而缠绕不上的紫光全部碎开,飘逸似柳絮,闪烁若明星,冉冉盘旋着围绕着少年周身渐渐推散着自己的领域。
被紫薇铃美妙的铃声诱惑的人们呆呆的注视着仿若仙人的少年,尽管知道这并不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但是却完全生不起抵抗之心。
左手抱剑的少年微微一笑,眼底却灼灼燃烧着冰寒的火焰,他抬起右手,以着极其优雅的动作将手缓慢抬起,向外面推开。
动作是缓慢的,而与之鲜明对比着的是细链闪电般的速度。
几乎是在少年动手的一刹那,沾染着点点紫光的银链突然似乎无限长一般以圆状向外面推射了出去,而那无数缓缓盘旋冉冉升起的紫色荧光也突然呼啸着暴涨,如旋风一般疾射而出,快速的吞噬着自己的地盘。
那一瞬间,银链吞噬的空间犹如一刻镶嵌在空中的浑圆浅紫水晶,在空中闪烁美丽而高雅的紫色光辉。
只是那终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几乎不到一秒的时候,镶嵌在半空的大块浑圆紫水晶消失了,银链和紫色荧光再度悠闲的、似漫不经心的簇拥回到少年的身边。
那美丽的幻境仿佛若一场梦,从美梦中清醒过来的人们面面相觑,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任何异样,莫非刚才的攻击完全只有气势而没有破坏力吗?
有一个如此认为的人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当不觉得有什么伤害而长叹一口气时,他却发现自己周围的人都以惊恐的神色注视着自己,那是看着一个死人一般的神情。
腰部传来的剧痛让他下意识往下看去,却愕然发现自己挪动的只是上半身,被银链拦腰截断的身体在空中分成两半,他张大嘴发出不成调的惊恐声音。
看见此惨状的人纷纷想看又不敢看的瞄向自己的身体,而后都发出绝望的叹息声,或在胸口、或在腰上、或在腿上、或者三个地方都有,一条细细的线渗着浅红的血丝滴落。
“不……不要!”
“不——我还不想死!”
“谁能救救我!”
此起彼伏的哀号声和求救声响彻整个天际,但是那些未被攻击未被笼罩在紫水晶之中的人们只是呆呆的看着他们,完全不知所措。
良久之后,无论是哀求的,惊愕的,不忍的目光,通通投向身边有着蛟龙一般游弋着纤细美丽身资的银链所簇拥的少年身上。
“每次,我总是被保护着。”少年对着怀中的剑轻声呢喃着,以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可是这一次,我来保护你。”
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人的目光,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抬头轻轻打了一个响指,臂环上的紫薇铃合奏一般轻轻一响。
刹那间天空犹如一个血腥的屠宰场,惨叫声此起彼伏,近百个人的身体在空中被活生生的分裂,沿着渗出血丝的细线——四分五裂。
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下去,天空就像下了一场血的暴雨,将原本明镜似的瀑布染成一片血海,原本仿若仙境的地方此刻弥漫着血的腥味和臭气,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极了任意屠戮生灵的修罗场。
一个浑圆的直径百来米的球形空间仿佛被切除出来一般,在里面,血红色笼罩了一切。在外面,芳草戚戚,白花摇逸,清风流转。
而在那空间中仅剩的两个人打着哆嗦,禁不住全身的颤栗,以绝望的目光看着温文儒雅、身影飘然似仙的少年。
终于其中一人发出恐怖的尖叫,转身拼命想逃,逃开这个血红的梦魇之中。
左手依然抱剑的少年,抬起右手,朝着那人轻轻一指,原本游弋盘旋在他身边的银链闪烁着浅紫的光泽似疾电一般呼啸而出。‘水月’这个原本只拥有防御能力的细链,在得到九煞紫薇铃附着的强大攻击能力以及煞气后,表现出绝强的杀戮力。
比雨丝还要细的银链呼啸而去,而后如切割豆腐一般以它纤巧的身体穿透了那人的身体,并如糖葫芦一样将他的身体串起来,桎梏在半空中。
“阿弥托佛,这位施主,你已杀戮太多,就放过这位吧。”
尽管被杀的人都是所谓的邪道之人,所谓的正道同仁们之中,一名修佛以慈悲为怀的和尚看见如此悲惨的一幕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讨饶。
昆仑是修仙之人,也就是道士们的聚居地,他们是为了远离尘世,一心向道。而主旨为普度众生的修佛之人,却是一向游弋在尘世之间,积累功德,从而为佛。但是,一旦有强大的法宝出现,修佛之人同样也会不甘示弱插上一口。
这个和尚,同样也是被九煞紫薇铃吸引而来的人。
“……”残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以淡漠的眼神打量了和尚半晌之后微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哑巴哪?现在知道开口了?那么刚才,眼前着我的兄弟被百来人围攻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口?……不,或许你可以解释来不及。那么好吧,开始他在杀戮的时候,甚至杀得比我更多,你为何不劝阻?”
残轻声的,呵呵的笑着,温和的声音却吐露着挖苦讥讽的话语,“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之人,所谓的慈悲为怀,总是在恰当的时机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从而显示自以为是的高尚并以此来满足自我膨胀的虚荣心。”
“你敢站出来劝阻于我,也不过是见我看起来似乎比我的兄弟更好说话而已……说干脆一点,就是认为我比他善良所以更好欺负而已。人善被人欺……是的,我没有他那么强,可并不代表那就意味着你们这些人有资格与我站在同一等级。”
看着许多人变得铁青的脸色,残温文的笑着,突将手的游弋着银链一拽,于是被链子缠绕上的那人被切割成无数的人肉碎片,从天空散落下来。
“以前我总是在别人着想,以前我总是只看得见别人的悲伤……甚至连自己也遗忘。所以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做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总是压抑着自己的**。”
漂浮在血花四溅的空间中,却依然那么高洁优雅的残微笑着,“现在已经不同,我想做什么都可以,所以我不想再忍了,不想在伪装了。反正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已经没有让我可以忍耐的,想去保护的东西存在了。”
“阿弥托佛。”不忍的闭上眼的和尚双手合十口吐佛号,他稳当悬浮在空中的周身散发着金光,一脸慈悲之色的他庄严犹如佛像,“施主,可否听老朽给你讲个故事?”
残手一挥,在一片血红之中,银链再度将最后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缠绕住,他的脸却向着和尚的方向温文笑答道,“请说。”
和尚微笑起来,仿佛胸口成竹能感化自己认为的罪人一般严肃的说了起来。
从前,大车国王有三价太子,最小的太子叫萨锤那。一天,风和日丽,小太子进山打猎,来到深山谷,见一只母虎因产后体弱,捕不到食物,饥饿难忍,想吃身旁的幼子保命,但又难以下口,正犹豫不决。萨锤可怜他们,于是他来到老虎前,脱了衣服,躺在虎口边。但是,母虎的身体大虚弱了,连吃肉的力气也没有了。此时,萨锤那救虎之心更加迫切了。他折了一根竹刺,登上山崖,刺破喉咙,纵身跳下落在虎口前。母虎闻着血味,用舌头舐食,身体才有了点力气,挣扎起来,将萨锤那的血肉吃完,领着小虎走了。
“昔日我佛可舍身饲虎,为挽救生灵,今日施主为何不肯施行举手之劳,放过你手中一条性命?”
静静听着他话的少年似乎认同他的话一般微微点头,在和尚大喜之际却突然开口问道,“他为何不猎杀其他动物喂虎,这样同样也可救虎的性命。”
“阿弥托佛!”和尚以责备的神情看着残,严肃道,“那可是杀生!我佛怎可做出如此的行为。众生平等,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蚂蚁也是一个生灵!”
“大师言之有理。”残似诚心的点头,下一秒,却失笑了起来,尽管并不失态,却是相当失礼的大笑了起来。
“你在笑何?”无法忍受此侮辱的和尚一睁眼,眼神如利剑射对方。
“笑可笑之人!”止笑的残毫不示弱的回视那凌厉的眼神,大声道,“杀猎物喂虎即是杀生——那舍身饲虎又何尝不是杀生?既然众生平等,那自身也是平等——杀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杀生?!”
少年以着铮铮然毫无反驳余地的话语厉声道,“标榜着不杀生却又杀生,标榜着慈悲却偏偏挑在恰当时刻来救援他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回首,不再理会哑口无言的众人,残抬手,一道丝一般细致的银光电光火石间向被束缚之人的眉心疾射而去。
然而,与此同时,一道橘黄色的闪耀光芒从远方疾飚而来,正好与银链撞到了半途之中,火花迸裂之时,两物均被反弹回主人的手中。于是桎梏在空中的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只是在银链射来之时就吓得昏死过去的他已经不知道了。
一名身着浅橘色长袍的青年出现在残的面前,接回他的法宝,那是一把如形状如弯月散发着温和的橘黄光辉的美丽旋刃。青年琥珀色的眸子惊疑不定的打量了下四周后凝聚在残的身上,“惊鸿,你在做什么?”
“杀人。”表情冷下来的残以冰冷的口吻如此回答。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这样的!平常的你是不会这样做的!”看着犹如修罗场一样血腥的四周,琥珀仿佛受打击一般失控的吼了出来。
琥珀确实是受打击了,他从未想过……他从不认为那个尽管冷淡却清雅高洁如夜上明月的少年竟然会——琥珀完全无法接受此刻他杀人不眨眼的摸样。
“……‘平常的我吗?’…”残轻轻复诉着对方的话,嘴角突泛起一抹甜美而残忍的笑意。他轻轻的抚摩着怀中的宝剑,伸出手抓住剑柄,轻柔的、缓慢的将泛着冷清光芒的美丽剑身从剑鞘抽出来。
残抬头看着琥珀,突低声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话刚开口,心念一转,束缚着人的银链动了起来,得到主人指示的它自动轻易将人切得粉碎。
残双手抓住的剑几乎是在同时挥舞起来,从空中高高落下。
鲜红的血花,沿着琥珀左肩斜斜向右下放飞溅,直到腰际。
飞溅的鲜血中依稀还看得见那双难以置信的琥珀色瞳孔,哀伤的、透明的、却也清晰的倒影着对自己挥下剑的银色身影。
脑海中一片茫然的琥珀,模糊的听见残清晰的声音,“我警告过你的。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