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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仿佛无边无际、似天涯海角、又似近在咫尺的空间中,淡蓝的雾气弥漫了开来,透露出似真似非的存在。
而一丝突然出现在雾气中的银光渐渐散了开来,被一袭仿若游龙矫健游动在周身的细链簇拥着的少年慢慢睁了眼,他那仿佛透明一般的脸对着面前的人露出了笑容。
“黄泉,谢谢你把身体借了我这么久。如今我已找到答案,旅程已经结束,拿回你的一切吧。”
对面,与少年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却相较起他朦胧的身体明显比较有真实感的另一个少年,伸手接回了那几乎透明的手递来的长剑。轻轻抚摩了一下由于回到主人手中仿佛高兴一般闪了几闪的白剑,黄泉低声道,“答案就这么简单吗?”
仿佛透明的嘴角勾勒,水月微笑起来,“黄泉,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那句话……‘谢谢’,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而我也一直认为那本就是我不该得到的东西。”
“以前,无论我做什么事情,哪怕是拼命的去做了、努力的去做了…若是做得到就是理所当然,若做不到那便成了我的错和罪。从来没有人跟我道一声谢,因为他们都认为我理所当然应该去承受那一切——甚至连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水月一声轻叹,“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现在想起来,大概是被人逼得太高了吧?……其实一步步走向高处的时候,我就做好了某一天会从上面摔下来的打算。可是事到临头,我却还是由于害怕从而迷失了自我。”
“就在我徘徊于自身的不稳定与平衡之间而不知该去寻找什么的时候,琥珀那一声谢却让我明白了,原来我所有的愤恨与不甘也不过是源于对自身的否定和徒劳……”
曾经空洞得失去了光彩的异色双眸中,含笑中洋溢出流光异彩的耀眼色泽,一如残此刻仿佛恢复了勃勃生机的气息,“道谢也好、怒骂也罢,其实我需要的也不过是一种可以肯定自我的答案……我只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告诉我,我的存在并不是虚无、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徒劳。”
残微笑着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似乎那双手之中孕育着一个新的未来。
“即使是踏着别人预定好的命运前进,可我所做的并不是徒劳、并不是一场空,它一定还有它的意义……就如同我的存在肯定有某个不可预知的意义一般。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为了某个未知的交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替别人承担太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黄泉的脸上渐渐绽放笑意,他点了点头,因为水月脸上露出的笑容而由衷的高兴。只是,刚要说什么的笑脸突又带上一抹忧色,“水月,你的身躯在被卷入两个时空的间隙之时就已经被毁了。如今只是一灵体的你,可以回去吗?”
水月那几近透明的头摇了摇,“那具做出的身体也差不多该放弃了。”
愕然的神色在黄泉眼中一闪而过,“你已经——”
看见对方微笑点头的黄泉将剩下半截话咽下,沉思了一阵,突抬起头剑眉一挑,疑惑问道,“什么时候?”
笑了一下,水月半透明的肩耸了耸,“不记得了。”
黄泉似乎想笑,却是无奈的摇摇头,他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抚上水月的脸,露出感慨的神情,“水月,要是我们能够一直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一直这样…一直这样下去……”
“就算如此希望,世事哪能这样随心所欲?”
“水月。”
“恩?”
“我最喜欢你了。”
“我知道。”
“…喂,你应该说‘我也是’这样才对吧?”
“呵呵,可是我不想说啊。”
“无情!”
“你喜欢一个无情的家伙做什么?”
“因为我也很无情!因为我马上就要不喜欢你了!”
“好啊,等你不喜欢我了我再喜欢你。”
“…你这家伙……”
两个宛如双生子般的少年正如此嬉闹着的时候,黄泉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另外一个人,那个与自己有着一样的容貌却有着极端相反灵魂的少年,他紧紧的闭着眼,仿佛害怕有什么无法控制的行为出现。
他说,“水月,这一别,就是永诀了。”
水月微笑了起来,抬手回抱住黄泉,透明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肩,“黄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逃避吗?”
黄泉同样微微一笑,“与你一样,我也要回去了。圣仪那家伙嚣张太久,是给他教训的时候了。”
“你……下得了手吗?”水月询问的声音有些迟疑。
“不会犹豫。”黄泉低声回答,头却似疲倦的埋进对方的肩上,一头滑落的银丝与垂落的银发交相辉映,“别忘记,我是圣仪界中最强大…同时也是最无情的战士。”
水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黄泉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对方,永远的离别前最后的拥抱。水月也不再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是必须由自己来做决定的。所以他什么也不再说,只是不舍的抱着黄泉,感受着最后的温度。
这个犹如双生子一般的人,这个陪伴了自己那么久的人,这个充斥着血腥却如此悲伤的人。(希望他可以找到自己的未来。)水月闭眼如此为他祈祷着。
良久的沉默之后,黄泉深吸了口气,慢慢将水月推开,他扣紧水月肩膀的指节有着泛白的痕迹,他凝视着水月的眼底落下寂寞的阴影,“就算再怎么不舍,该走的总要走,该面对的也总要去面对。”
黄泉的手握住剑柄,他缓慢的将那流光洋溢的美丽白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剑一声清脆的鸣叫,一道白光反射在黄泉毫无表情的脸,而在那一瞬间,连光似乎也会凝结在黄泉脸上的寒冷中。
他将这把名为‘黄泉’的宝剑竖立在自己面前,直直的盯着它的眼睛中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只是依稀听得见他低低的喃语,“圣仪,当年你把此剑交于我手的一刻,是否会想到它竟会有指向你的一天?”
“杀开一条血路到你身边,我得杀掉多少人?”如此冰冷的声音中却带上一丝察觉不到的忧伤。
黄泉垂下剑,突注意到一旁的人担忧的眼神,于是转眸之间,眼中冰雪初融,转瞬已化做如虹春水。
如水柔眸看着水月,黄泉温和的一笑,或许这是他重开杀戮、溅满血腥之前最后的一个笑容。
“水月,你会记得黄泉吗?”
身影越加朦胧的水月同样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直到时间的尽头。”
残如此承诺——水月会记得黄泉,直到时间的尽头。
而在下一秒,两人的身影全部消失了,无声无息。湛蓝的雾气翻腾着,弥漫着整个奇异的空间。它有些茫然的搜寻着,仿佛不明白那两个人去了那里。
它不会明白,那两个人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并将踏错的步伐转了方向,再度走上了曾经被他们抛弃的那条路——即使那是终结的路。
两道脱离了轨道的流星,纵使曾经错误的交叉而过,也总归要回归到各自的旅程上。
未来是否会再度相逢?或许会,或许不会。
命运的轨迹躲在暗处偷笑,谁会知道?
终于找回属于自己的眼泪、自己的微笑的少年终究还是选择走回了自己的世界,即使那是一场骗局、即使那是曾经毁了他的世界——可是那终究是属于他、需要他的世界。
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够不回去。因为他没有第二条路,也不愿意有第二条路。
残回到了他临走的一刹那,无论在异世界经历了多少时间,原来世界的时间却没有变化,所以残又回到了他曾经自我毁灭的时候。
依然还是深夜,大地依然是静悄悄的,月光一如往昔安详的降临在宁静的大地上。大多人依然还在甜美的梦乡,蓄积体力、养足了精神,待明早之时神采奕奕的开始一天的工作。没有人知道,一场灭世的大祸即将降临在他们身上。
灯火通明的雅狄斯城中,还有许多人正精力充沛的在这个不夜城中穿行游乐。金迷纸醉的美丽生活迷惑了他们的双眼。更或许他们是幸运的,正是因为不明白即将到达的灾祸,他们才可以就这样疯狂笑着、大喊着在快乐中一瞬间的死去——当然,那是指这个隐患的灾祸未能及时抑制住的话,或许再延迟那么几分钟,这个世界和世界上所有的生灵都将消失。威胁到世界存亡的力量、属于神的力量,正来自与城市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高山之上。
威胁来自于神所建起的结界之中,所以没有人能看见或者感到山上那猛烈燃烧着、几乎就要吞噬了整座高山的黑色火焰。
“菲伊特莱斯!你疯了!你要毁了这个世界吗!”
亚伯伊释尔狂暴的怒吼并不能唤醒绝望中的菲伊特莱斯,他仍旧是一脸木然的站着。仿佛地狱涌现而出的黑色火炎猛烈的燃烧着,向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吞噬着一切生命。
琥珀色的眼眸中已没有往昔的灵气,而是悲哀的、绝望的闪烁着;倒影在琥珀色眼睛的炽热黑色火焰似乎同时也在焚烧着他自己。如石灰般的白嘴唇安静不下来,哆嗦着,显露出一种笨拙可笑的笑容,紧紧抿住之后,却又渐渐呈现**的青色。
琥珀一直以为只要杀了残自己就可以得到解脱,他一直都认为是残束缚了自己。可是,为何在此刻自己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彻底崩溃?
神在笑,笑得惨然,笑得无力,笑得讽刺。琥珀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
残死了……接下来他又该做什么?他为何还要活下去?
活着的理由呢?消失了?……被他亲手摧毁了!
他并不是想要这个结果啊!可是这也是他一直希望得到的结局!
好吧,琥珀承认,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并不想离开残,不想的!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
什么都没有了……既然如此…那就烧吧……把一切都烧了吧,连同自己的躯体……残已不在,这具身体还有什么用处?烧吧……将一切都焚烧殆尽吧……
于是那炽热的黑色火焰随着主人的心意再度猛然上涨,宛如一条条蜿蜒的毒蛇扭曲着身体侵蚀、**了周围的一切——以吞噬主人的生命力为代价的疯狂。
那不要命的疯狂顿时将亚伯伊释尔逼退了好几步的距离,他张了张嘴想再度怒吼出声,一阵猛然向他侵袭而来的黑炎如游龙一般将长长的身躯一卷,将亚伯伊释尔簇拥在其中。顿时亚伯伊释尔已连怒吼的时间都没有,几乎是手忙脚乱将侵入自己领域的黑色火焰驱逐出去。
“琥珀!”
这个静悄悄的、却是马上就会爆发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声响亮的叫喊。
“琥珀!停手!”
熟悉的声音令菲伊特莱斯身躯剧震,猛的抬头,定神一看,却看见半空中一身体呈现半透明的少年焦灼的神色,而他的手已向自己伸来。
“我在这里,琥珀,停下来!”
原本充斥了整个结界间的黑色火焰猛的一滞,席卷空间的悲愤、沉重与绝望也在刹那间随着火焰消失一空,尽管一脸愕然却掩饰不住琥珀色眼睛中狂喜的神色。菲伊特莱斯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穿插而过,如过空气。
而那一抓之下却扑了空的青年,狂喜的神态刹那冻结了起来,僵在脸上。瞳孔中清晰倒影出少年仿如透明一般抓不住的身体,菲伊特莱斯难以置信的脸上露出越来越沉重的惨然,就连那惨白的唇角也微微抽搐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残,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别走,别离开我!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残,求你原谅我……”
而宛如灵体一般漂浮在空中的残却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就是这样的沉默让菲伊特莱斯子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绝望的神色,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因想起残此刻如幻影般的身体而迟疑在半空中。
“残,你……会原谅我么?”因为恐惧而颤栗起来的琥珀色瞳孔中几乎是带上了一抹哀求。
沉默稍许。
“我知道了。”残给了对方如此的答案。
残的内心其实很挣扎,他并不想如此轻易原谅菲伊特莱斯。尽管那段旅程让他脱离了许多沉重的枷锁,让他领悟了许多的事情,让他懂得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或许做得无可奈何……可菲伊特莱斯对他造成的伤害却是事实。尽管在解开了心中的芥蒂后不再那么憎恨琥珀,但是却也并不代表残能如此轻易谅解他对自己的伤害。
残需要时间来思考,来消抹掉伤痕。所以他现在只是用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暂时安抚眼前这个随时可能崩溃的神氏。
安抚了琥珀之后,残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需要一个身体。
他回到这个世界,是以雅狄斯帝王的身份。他是以皇者的身份回到属于他的帝国,回来他的子民身边。
为了拯救他的帝国——皇者归来。
残抬起了头,目光对上了上空一直以冷冷的神色看着自己的亚伯伊释尔。这位神氏俊美无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残的眼底却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残微笑起来,自信而傲气,耀眼犹如阳光。
归来的雅狄斯帝王将会付出一切代价将走向灭亡的雅狄斯从神的手中夺回。
正如残许久以前许诺的那样——神不护雅狄斯,我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