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日不停的雪花撒下一地的纯白,翩然落下,却是前赴后继奔向无底深渊,全被黑色的裂谷吞噬。
独臂的男子看着脚下无穷无尽的黑暗裂缝,他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看对面的少年,哪怕那是他曾经舍弃一切想要去保护的人……不敢看,不想看,不愿看……看到了,或许就失去了离开他的勇气。
他低着头,黑色的长发掩住他眼底水波折射出的光芒。
“残,我知道。”他说,仍旧低着头,沧桑眼角是抹不去的倦意,“我知道你会来见我。”
“我……”
摇头,他打断了残的话。
“残,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可是我不想听。”
他说,脚向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听你对我说的任何话。”
温柔的微笑,轻缓的声调,只要看到了、听到了,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残所拥有的侵蚀人心的力量,仪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所以他不敢抬头,不敢听。
看一眼、听一句,他就会忍不住的抓住残向他伸过来的手。
很久以前,第一次握住那个小小的孩子的手,他就知道,再也放不开。
不再给对方甚至是一秒的空隙,他后退一步,承受不住男子体重的边缘碎石崩裂了开来,仪南的身子向后跌去,身后是无底深渊。
他甚至没有试图伸手抓住什么来挽回自己的生命。
不忍去看残的表情,心脏一瞬间的抽痛,他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瞬间的黑暗。
耳边,是从崖底盘旋而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垂落在他的脸上,熟悉的,柔滑而冷清的感触——
他猛然睁大了眼。
——拂过他的眼的发光的银发,近在咫尺的秀美的颊,少年微微上挑的眼角隐含的微微笑意,风鼓起的长袍散开漫天的洁白——
唯一的独臂一把抱住那恍如天使坠落大地的秀丽少年,他一咬牙,一条黑色的柔韧皮绳从他断了半截的手臂射出,挂在崖边的巨岩之上。
离心力让他飞荡而下,狠狠撞在崖壁的身子一瞬间似乎听得到骨骼断裂的悲鸣声。
剧烈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停顿了一刹。
半晌,回过神来的他大口喘息着,整个身子都抽痛着。
“……抓紧。”
勉强从大口喘息的唇中吐出两个字来,他的断臂被勒得紧紧地吊在绳上,完好的手抱紧了怀中的人。
“嗯?”
导致他此刻凄惨状况的罪魁祸首唇角微微上扬,被抱紧的是腰,而空闲的两只手却是悠闲的垂落在两边。
风色般清澈的瞳孔凝视着仪南。
“为什么?”残说,“这样挺好的。”
他说,双臂依然自然地垂落在身边。
“够了!残,不要再玩了!”
仪南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对怀中的人怒吼,“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
半晌无声。
“我在玩?”风色的瞳孔一瞬间有些恍惚,残轻声重复了一次。
他说:“是啊,一直在玩。”
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残的脸上,他抬眼,上方,陷入断臂深处的皮绳滴滴尽是血,滴落在两人的颊上、身上。
“疼吗?”
残柔声问。
仪南没有回答。
“疼的话就放开啊。”柔和的语调,却苛刻得近乎残酷的语句,“放开绳子,摔下去,那就可以了……你不是想死吗?”
微笑着的少年以温柔的唇倾吐出冰冷的语言。
“除了寻死觅活,你这样的懦夫还会什么?……害怕了?不想死了?……你不是想死么?”
“去死啊!”
“——残——”
尖锐得仿佛能刺透灵魂的悲伤呐喊。
残沉默了一会,低低地叹息,他抬起的手,轻轻地拂过仪南颤抖的瞳孔。
缓慢地、迟缓地伸向上方的皮绳,以极慢的速度。
仪南的目光随着那只手在移动,他没有再催促,因为他看得出来,残是怎样吃力地抬起自己的手。
抓住皮绳的手试图握紧,微微一抖,却从绳上滑落,无力地垂落。
“抱歉,这个身体已经腐烂得连抓紧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残说,仿佛是认命似的轻描淡写的语气。
“是啊,一直在玩……这个身体一直在被玩弄着,为什么我还要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仪南张了张口,他想说的很多,非常多,但是最后吐出来的只有三个字。
残转头看他,瞳孔弯弯含笑。
“你在伤心吗?”
残柔声说,吃力抬起的手有些笨拙地擦去不断划过他脸颊的泪水。
秀丽的唇中吐出的是他猜不到的称呼。
残说:“别哭,王兄。”
心脏在一瞬间停跳了一拍,却因眼前少年温柔的微笑恢复了跳动,只是,眼中的泪水却是越发止不住。
让整个身体泛出疼痛的悲伤控制了不停流出泪水的双眼。
“我所做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我只是想用这双手保护着那个人……
……我只是想守住,那个温柔到让人哭泣的微笑……
……仅仅这样一个微小的愿望……
……微小得让人绝望的愿望……
“这样的我,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做雅狄斯的王了。”残说,神色平静,“王兄,唯一能登上那个王座的人,只剩下你了。”
“……不。”
低沉地,却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拒绝。
“可是……”
“不!”他咬紧牙,眼泪还在流,怎么都止不住,“我才不要那种东西!那种跟垃圾一样东西——”
“王兄!”
突如其来的厉喝让他怔然。
“请不要否定我拼命去守住的东西。弄成这副样子,我也想要去守住的东西,别否定它,否定我所做的一切。”
仪南没做声,眼前隐去微笑的少年,眼底流露的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恐惧。
他不相信。
但是,从那双清澈的瞳孔中流露出来的,确实是恐惧。
“其实,那不是属于我的。”停顿稍许,残说:“对于身体里根本没有雅狄斯皇家血脉的我来说。”
风色的瞳孔凝视着他,“仪南,我不是父皇的孩子,不是雅狄斯的皇子,不是和你拥有同样血液的亲人,我根本没有称呼你王兄的资格。”
残上扬的唇角有些苦涩,
“我不敢说,亲手将过去的自己否定,否定自己拥有的一切。”
“不对。”
“……”
“它们都在,没有被否定。”
“……”
“我想保护的那个人,不是我的亲人,不是雅狄斯的皇子,不是其他人。”
“……”
“我想用这双手守护的那个人只有一个,他叫残。”
“……嗯……”
“所以,残,我想说……”
“所以,我们上去吧王兄”
“哈?”
突如其来变调的欢快语调。
一道浅色的浮光在空中掠过一圈弧度,轻巧地将两人托起来,送回地面。
仪南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双手抱胸站在面前的少年,秀美的颊生机勃勃如青嫩绿叶。
“所以说,像王兄这种闷骚类型的人一定要到最后的绝境里才肯把心里话说出来,对不对”
举起一根手指的残笑眯眯地说。
仪南哭笑不得。
“呐,王兄,生气了?”见他半晌没说话,残的手指有些不安地蹭了蹭唇角。
“没有。”捂着脸自我嫌恶中的仪南低声回答。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做皇帝,王兄去做,我才可以到处去玩嘛。”少年泉水般清澈的语调微微挑起的时候像是在撒娇,脆脆的,痒痒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苦笑着顺从他的愿望。
“……知道了,哇啊!”
叹了口气,完全放弃去抵抗的仪南被笑眯眯地残一把抱住。
“残,你……算了。”
颈上传来银色的发丝特有的、细滑而柔软的感触,少年如小猫般轻蹭的温暖。
胸口在一瞬间似乎被什么涨满,整个身体似乎都泛出了那种最柔软的感情,仪南轻轻抱住怀中的人。
“你高兴就好。”
下颚倚在仪南肩上,微微侧头,残轻轻眨了眨眼。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清澈的瞳孔,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指尖还残留着刚才偷偷蹭去唇角血迹的鲜红。
然后,一声细微的迸裂声,残的眼前落下荧光似的碎末。
他额头上等同他生命的银晶印记,破碎成无数的粉末。
纷纷扬扬落下,像是在风色般的瞳孔里下起了纷飞的碎雪。
沉默了稍许,残闭上眼,于是一切陷入了黑暗。
抿紧的唇,锁住了一声无力的叹息。
时间的粉末,或许在下一秒就会停止掉落。
————————————————————————
后记:
因为被说找不到地址,于是……
博客地址
呃……再次提醒,近日此博的文都腐得厉害,非【狼】勿入,谢谢合作。
自己涂鸦的堕落的插画都堆在这里,远目……禁止殴打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