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就说:“这是什么大事,没问题。回头我告诉你准确时间,让你家里人来港口找我,不就行了吗?”
陈荫堂满脸都是笑容,“志道兄,那我要先谢谢你了。”
不远处的冯顿,从眼角那里观察着他们,也在猜测他们说话的意思。陈荫堂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决不会有什么好事!
此时,年轻人手里的京胡突然激越起来,声震屋顶。
胡先生跟着节拍,高声唱道:
“好一位贞洁王宝钏,百般调戏也枉然。
腰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
这锭银,三两三,送与大嫂作养廉。
买绫罗,做衣衫,打手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夫妻就过几年。”
左少卿此时唱到兴起,嗓音更加悦耳动听:
“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
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打首饰,做妆奁,
你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天下传!”
胡先生接唱:
“是烈妇不该出绣房,为何来这大路旁?
为军起下不良意,来来,来上马,一马双跨到西凉!”
“武家坡”里的这一段对唱,本是京剧里的一段经典唱段。曲调跌宕起伏,音域嘹亮悦耳,节奏明快,衔接紧凑,非常好听。所以,当胡先生唱到“一马双跨到西凉”时,竟是声震屋宇,直入云霄。紧接着一个亮相动作,随着琴声刚刚刹住时,大厅里已经响起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左少卿也伸出右手,用尖尖食指轻抵大拇指,向胡先生表示祝贺。
这位胡先生更是兴奋异常,连续又做了几个亮相的动作,再抱拳向四面回礼。最后,他转向左少卿,高声说:“左女士,果然唱得好。我老胡,今天也畅快了一回。”
左少卿笑着说:“哪里呀,还是胡先生唱得好。各位都给胡先生喝彩呢。”
此时,这位胡先生兴致大好。他哈哈地大笑着,立刻转向于志道,大声说:“于先生,明天约一个时间,我老胡要和你谈一谈投资的事!”
有了胡先生这一带头,也有几位先生挤过来,表示也要一起谈投资的事。
这样,于志道和冯顿一直忧虑的投资航运的事,就这样搞定了。
这天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于志道、冯顿和左少卿坐在潮海大厦一楼的茶厅里,慢慢地喝着茶。一件大事落定,三个人的心里都很高兴。
于志道更是满脸喜悦,笑眯眯地注视着左少卿。
他说:“左少,如何?我说的嘛,我的每一分钱投资都是要收回成本的。我可是个能看清什么人是朋友,什么人是敌人的老狐狸呀!”
左少卿笑着说:“于老板,我以后干脆叫你老狐狸算了。冯先生,你说呢?”
冯顿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也在心里掂量着她。他品着茶说:“左女士,我倒想问一下,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的,是你做不到的?”
这一晚上,左少卿也感到自己过得很精彩,心情更加愉快,说:“冯先生,可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大概,也就是这么一点本事了,都让你看见了。”
冯顿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心里可不这么想,他感觉这个女人有点深不可测,绝不是寻常人可比的。今后,她说不定还会做出更让人惊讶的事呢!到了这个时候,冯顿一开始对左少卿的看法,早已完全改变了。
于志道说:“左少,你这一点本事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左少,我跟你说,你可得跟着我。你是我的福将,必须跟着我。这么说吧,后天,我的船就要试航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怎么样?到海上去转一圈,兜兜风,好不好?”
左少卿仰起头想了一下,现在有关亚非会议的研究报告已经完成,并且上交了,是个什么结果也就不去管它了。眼下还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就说:“也好,我就跟着于老板一起去兜兜风,走一趟。冯先生,你也去吗?”
冯顿向她摇摇头,轻声说:“我还有一大堆事呢,要先忙好我的事再说。”
但他心里明白,他怎么能去呢?于志道的这第一趟试航,是要去台湾呀!万一台湾方面掌握自己的情况,那岂不是白白地送上门吗?
第二天,整整的一天,于志道和冯顿都忙着和头一天晚上参加酒会的客人们商谈投资航运的事。他们都请来了自己的律师和助手,在二楼的“富华厅”里坐了满满的一大堆人。
这个时候,每个人就都是商人了。昨天晚上举着酒杯互相碰杯的笑脸已经没有了,而是严肃地讨价还价,锱铢必较,寸步不让。条款谈妥之后,四五位文案负责抄写滕清协议。于志道、冯顿又和这些投资者们签了无数的协议。最后,许多张支票如雪片一样送到他们面前。
于志道和冯顿送走了客人,就一起去了银行,把这些钱款都转到自己的账户里。至此,他们已经筹集了一大笔美元。
和于志道分手后,冯顿就悄悄上楼与黄佐竹和杜自远会面,将整个集资情况向他们做了一次汇报。并说,他也准备在新加坡和曼谷着手筹建新的贸易公司,准备为国内的经济建设采购物资了。
杜自远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昨天晚上,在“富华厅”里唱戏的,是台湾保密局的一个情报军官,一个对香港经济和大陆经济都有深入研究的女人。
他忍不住想到,在保密局的情报军官里,可能有不少人是戏迷。但会唱戏的肯定不多,尤其是女军官。在他的记忆里,保密局里会唱戏的只有两个女人,就是从一九四九年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的左少卿,和她的妹妹右少卿。
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有一点后悔了,昨天晚上没有向“富华厅”里看一眼,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笑着说:“老冯,等我手上的任务完成了,也让我认识一下这个女人吧。说实话,我对她还真的挺感兴趣的。”
冯顿笑着说:“没问题。等你能见她的时候,就说一声。我把她请出来,和你见一面。她唱戏,还真是唱得好,够得上专业水平呀!”
这时,他就说了另外一个情况,“老杜,你感觉,这个于志道,会不会和陈荫堂有什么勾结?昨天晚上,我就看见陈荫堂和于志道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好像在商量什么要紧的事。我对这个于志道,真有一点不放心!”
杜自远轻声说:“老冯,所有的人,都在我的视线之内,你放心吧。”
旁观而言,他的这一点把握,可是至关重要呀!
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钟左右,左少卿穿了一身朴素的衣服和平跟皮鞋下了楼。因为要去海上,她特地在胳膊上搭了一件风衣。
出了楼门,在炮仗街的街边,杨志已经站在汽车旁等着她了,并且替她打开车门。这样,左少卿就乘车去了尖沙咀的九龙仓码头。
杨志告诉她,于老板正在码头上办理各种起航的手续,还有船上的准备。又说,“蜀川号”今天天未亮就从牙鹰洲的船厂开到九龙仓码头了。
他笑着说:“今天一天都在装货,于老板处处都要盯着,可把他忙得不轻。”
左少卿不由笑了起来,“为什么?这些具体的事,还要他亲自去管吗?”
杨志向她神秘地一笑,“他是第一次干,多少有点不放心。以前,不管什么事他都是甩手掌柜。现在可不一样了,他觉得事事都很新鲜。”
九龙仓码头就在九龙半岛尖沙咀的嘴尖上。除了启德机场外,九龙仓码头是香港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全香港的所有货物几乎都从这里进出。
九龙仓码头今天已经看不见了。自从一九七〇年香港政府开始建设葵涌的货柜码头后,九龙仓码头就逐渐被新建的高楼大厦所取代。从前九龙仓码头的踪影已经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只有维多利亚湾的海面,仍一如既往地汹涌起伏着。
左少卿跟着杨志,在码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蜀川号”。她立刻看见站在驾驶台上的于志道正在向她招手。她顺着弦梯上了船。
于志道拉着她的手,已经很自然地放在自己的胳膊弯里,领着她向船后的货舱走去。他说:“来看看我的货舱,已经装满了货。”
左少卿好奇地问:“你装的是什么货?”
于志道狡黠地笑着,“棉纱、服装、玩具,等等,都是大路货。所以,运费不会很高。左少,关键是回来运什么货,明白吗?那才能挣到大钱呢。”
左少卿明白了,这些货都是运往台湾的。回来的货物才可能是运到大陆的。
她笑着说:“于老板,眼瞅着你就要挣到钱了,我都为你高兴。”
于志道回头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藏着狡猾,似乎很想说什么话。但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下,还是放松下来。他小声说:“左少,从基隆回来的时候,我会运一些好货。那才是能挣到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