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便是郡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爷。”
足足在路上耗费了两日时间,除了王镭作为可靠信任的随从,他不曾从军中带来任何人护卫,两人换了轻便的常服,来到最终的目的地,是丘垚城最偏远的一个小镇,鸣萝。
当年穆槿宁在一年之后获得自由,成为一个普通百姓,便是搬离了官服,在这儿活着。
“吁——”秦昊尧勒住缰绳,骏马不再往前走着,王镭曾经来鸣萝盘查过,当然更加熟悉,绝不会出错。
但他看到的时候,还是不无错愕,黑眸半眯,俊颜上不快淋漓。
“这里?”
秦昊尧的浓眉,满是狐疑,不禁紧紧皱起,他不是不曾预料过她的艰辛生活,却从未想象出是眼前这一幅惨淡光景。
面前的一座小屋,甚至不若寻常人家的低矮平房,是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面对的是无人的旷野,屋顶上盖着稻草,连一片瓦片都没有,前几天下了一场暴雨,这屋内满是水洼,想必最怕的是绵绵阴雨的时候,古旧的木门之上,还贴着一副春联,看上去有些时候了,连鲜红的颜色都变得浅淡,“春日祥和幸福年,彩灯高照平安门。”上面潇洒的字体,是他并不意外更不陌生的,连一副几文钱这般廉价的春联,都是她亲笔写的应景迎节,他对她当下的贫困潦倒,仿佛更深入了解了几分。
很多事,不亲眼看到,或许根本无法体会的那么深刻。
而,一切,仿佛才恰恰开始,真相现实,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他越是靠近,他却已然预知,越会被刺的更深,更痛,更苦不堪言。
但事已至此,他既然花费了时日要专程来揭开一切未知的谜底,他便不是轻言放弃的优柔寡断。
秦昊尧黑眸扫视眼前的景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拍了拍周身的灰尘,面色冰冷,他突然想起刚回到京城的时候,他初遇崇宁,她跟随着傻子郡王在街巷上拾捡铜板,一文都不放过的耐心仔细,毫不介意任何人的目光,那般坦然面对,竟也是被生活所逼衍生的从容淡然。
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他不得不正视,从官府脱离了官婢的身份走出来的穆槿宁,跟街头流浪生活的乞丐,又能有何等区别?!郡王府虽然并无真正权势,至少她也是被当成大户小姐供养出来的,要她这样的小姐,如何在塞外生活?当下的她,一无所有,并不可耻,理所应当。
“推门。”
两个字,他的嗓音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王镭点头,走到秦昊尧的身前,推开门去,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苍老声音,他迈过低矮的门槛,这屋子并不大,一眼望过去,就看到了尽头。
这个屋子的家俱布置,简单的太过让人寒心,只有一张方桌,两张木椅,一张靠窗的木床,再无其他。窗口上贴着几张红色窗花,仿佛是唯独让这间屋子有丝毫人气的物件,也是斑驳褪色。
他闭上眼,眉头始终无法舒展开来,一股湿漉漉的霉味迎面而来,根本嗅不到在这里生活过的任何片段。过年的时候,她也曾经在王府中亲自剪了窗花,让下人贴在窗户门楣,他不曾忘记。
那一朵朵鲜红张扬的红色,曾经让他眼前一亮,他在她的眼底看到对将来的希冀,偏偏此刻的暗红破碎的窗纸,却烧红了他的双目,让他根本无法忘记她开怀时候的绚烂笑靥。
那种眼神,那种笑容……让人无法抑制心痛。
这个屋子,并无任何的古怪,古旧的屋子,墙角甚至已然开裂,仿佛只需一场暴风雨,这一个容身之所,就要全部倒塌崩离。
塞外的乡野之地,的确是贫瘠的让人无法习惯,这样的生活,不只是贫困潦倒而已,而是——几乎不让人察觉到生活下去的希冀,枯燥乏味的仿佛扼住人的脖颈,让人苟延残喘,活着,就只是活着而已,并无别的意义。
她并不常常提起在鸣萝的生活,就算说起,也只是只字片语,一句带过,平淡,安静,知足。
那些话被他听到的时候,刺耳,而如今他亲眼所见,更刺眼。
虽然过着这般无法忍耐的贫瘠生活,但她在秦王府内,却从未跟他撒娇讨要过任何一件精致不菲的玩意儿。
她当真是变了。
这样的环境,生生扼断了她过去的脾气品性。
仿佛被千斤巨石压着,他的心受了重击——人人都说她背弃他,是因为贪恋荣华,她根本毫不在意,秦王府内的生活都足够让她餍足满意,她如何又会对后宫的荣光更加艳羡贪恋?!
可,难道要她相信,她进宫是因为在皇上的身边,比待在他的身边更快乐?!
他有他的骄傲,有他的尊严,对这样的女人,难道还要他去抢夺?!只是不去抢夺,也不过让自己更加纠结难熬罢了。忙碌的军中生活,紧绷的战役情势,让他最终淡忘了她,只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为何他还是居然为了她,只身前往这里,只为了要一个真相?!
他都无法彻底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果他当真不在意这样背叛自己的女人,一个留在天子身边依旧可以绽放灿烂笑靥的女人,他又何必不顾辛苦来到鸣萝,来走入她独自生活的记忆?!
以往再好奇,他也不曾萌生过亲自来一趟鸣萝的念头。
秦昊尧漠然转身,他站在门口,他沉默了半响,再度回过头去,他在这儿,见不到她往日的身影。
“在那里,我也曾经有一个树洞——”
她跟他一道在元山骑马赏景的那日,她曾经含着笑意诉说,一脸柔情。
此刻,这一句话,也在他的耳畔回响。黑眸扫过这一个狭小空荡荡的屋子,他陡然心口一阵,一脸阴沉地扫过那个同样空荡荡的庭院。
她说的那里,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
没有任何花草,黄色的泥土上,几乎寸草不生的贫乏。唯独那院子中央,有一棵仿佛跟小屋同样年纪的老树,如今已经是夏日,应该绿树成荫,但光秃秃的枝桠上却不见半片绿叶,更像是在萧索冬季不曾醒来,仿佛十里之内唯一一棵活物,却也早已没了生机。
黑眸落在树干的下半段,他绕着这一颗老树走了一圈,蓦地止步脚步,眼底顿时有了不小的波动。
他俯下俊长身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触碰那一个树洞的粗糙边缘,触碰那干燥龟裂的土地,心中不无触动。
他的手掌,拂过那老树的树干,落于那一片黄色泥土之上,他的眼前有些许温热,仿佛依稀看到那个少女的身影,她倚靠着树干而坐的土地,他也正坐着,仿佛清风之中,还残留着她的温暖气息。
他却无法得知,她坐于这一棵死去的老树之下的时候,心中是想着什么事,是怀念着什么人。
那个人,会是他吗?
他已然不愿等待,将拳头深入树洞之中,他的胸口太过沉痛,哪怕一瞬间,都不愿再等下去了。
“爷,要取什么东西,让属下来吧。”王镭不清楚秦王的用意和目的,在身后说一句,秦昊尧却始终面无表情,更无回应。
他的手指,在这一个不浅的树洞之中,蓦地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他面色一沉,五指一收,费了几分力气将那个物件掏了出来。
他的猜测,已然成真。
或许那时的崇宁,还不像如今这般复杂,难以揣摩。
王镭细细望着,并不是什么古怪的玩意儿,而只是一个木匣子,木头而制成的,木面并不光滑,偶尔看得到虫蛀的洞眼。秦昊尧眸光深邃,望向木盒子的空档处,那里正悬挂着一个铜色的小锁。
木匣子上了锁。
她不带走,也不愿任何人打开。
上了锁的,岂止是这个木匣子,而是她的心。她回去的时候,甚至没有将这些信带回去,她早已将年少时候无用却又让她痛苦不堪的感情,丢在这千里之外的塞外了。
她的很多话,都倾诉给这一个毫无生气的树洞,漫长的岁月,将这些全部埋入地下,永不见天日。
他的心中,愈发涌入了别样的难堪,侧过身子,一把抽出王谢手中的长剑,挥剑而下,啪一声,锈了的铜锁被劈成两段,孤零零躺在地面。
说不清心中是何等情绪,秦昊尧利落干脆打开那个木盒,其中塞得满满当当的,不是别的,正是一封封的信。
他找到了,她将过去隐藏埋葬的这一处坟墓。
厚厚实实的信纸,早已泛黄,甚至有几封,都被蛀虫咬了一半。
捧着这一个木盒子,他回到下榻的客栈,将自己关在屋子之内,他花了一整夜的功夫,读完了这些信,一共是三十二封,记录的便是她一路上到官府的点点滴滴。
像极了,崇宁会做的事。
她哪怕再灰心沮丧,在到塞外的第一年,心中并未曾彻底磨灭对他的想念,他……让她恨,让她怨,却也让她不得死心。
她写的,都是好的事情,即便在他眼底是苦涩无奈委屈的,在她的笔下,仿佛也成了让人欢喜的事。
她在官府学的本事,让她学会懂事,学会温顺,学会为人着想……她反省,她认错,她批判,她悔改,她……学着抹去自己的棱角,学着浴火重生。
而在官府挨打了,哭泣了,受委屈了,人情冷暖,卑微轻贱,饥寒交迫,疲惫苦累,她只字未提。
第三十一封信跟第三十二封信的时间,隔了约莫八个月之久,仿佛她一度将他遗忘,却又不知为何,她会鼓起勇气去给他写最后一封信。
或许,是给记忆中的秦昊尧罢了。
最后一封信,应该是她被剥除了官婢的名号那一日写的,寥寥数字,却让他的心中压抑苦痛。
我可以离开官府了,从今日开始,不再是奴婢,虽然只是一个庶民,但依旧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对着明月许愿,只愿意你可以跟我一样心想事成。
我想忘记在我跟紫烟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把昨天全部遗忘,对紫烟而言,对我而言,都是极坏极坏的事,但至少我跟她还能彼此相依相伴,彻底忘记,再也不要想起……。
走出官府的时候,赵嬷嬷说再也别回头,这是有生之年得以离开官府的惯例,这般就可以将所有厄运驱除。
官府,并不是一个值得回头的地方。
但,我还是回头了,只因紫烟还在官府,我不舍得,更不想铁心让她看着我一个人走,一个人重获自由。
等我何时让紫烟也离开官府了,就会找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能够摆脱官府的生活,是我求之不得的,或许,前头还是有希望的。
我到这里,已经一年了,这会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往后,生死有命,两两相忘,才是最好的结果。
若……。倘若我有朝一日还能回京城,希望老天成全我的夙愿,希望你我再不相遇。
……
这些信件,都不曾寄出去,深埋地下,却让他一瞬间,跌入了无法逃脱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
不疑有他。
这些都是她经历所有事之后的真心话,发自肺腑,字字平和,却又字字坚决,字字见血。
万物枯竭,心死如灰,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境遇。
她重新回到京城,原本就不是奔着他而来,原本就不曾有半分希冀重拾跟他之间早已斩断的缘分。
而他,却因为不满和愤怒,将她一回回逼到无路可退的角落,用他的身份,他的权势,还有……。他自以为她依旧留在他身上的情意。
“爷,是卑职。”
门口传来低低的叩门声,王镭的声音随之传来,秦昊尧冷冷应了一声,也不曾马上将桌上散落的所有泛黄信纸收拾整齐,只是依旧视线落在上面,眼神愈发幽深。
“方才王谢到了,爷。”
话音刚落,跟王镭一模一样的男人,也随之跟了进来,主动将门掩上,他收到兄长王镭的信之后就马上出发,所以在第二日的午后才到鸣萝。
“主子,蒙戈大统领曾经暗中来过鸣萝,当下亲自找过贾政西县令。”王谢朝着秦昊尧,低声禀告。
秦昊尧一手压在信笺之上,神色从容,径自陷入沉思,淡淡说了声。“贾政西从别的地方调来当县令,也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候。蒙戈常年都在宫中,按理说两人不该相识,更不该特意见面。”
他觉得此事古怪蹊跷,但这皇宫之内,有太多说不清楚的事,秦昊尧也不再深究下去。
“最近,宫里头还发生了什么事?”
“沈熙死后,朝中便有人提议皇上要另立贵妃,便提起槿妃的名字,如今皇后病逝大半个月,夏侯大人跟着其他几个大人都在皇上的面前重新说起……。”王谢顿了顿,看着秦昊尧蓦地扬起手掌,示意他不再说下去,便沉默不言。
如今后宫之中,她用尽了自己的才智聪慧,冷静手腕,仿佛已经杀出了一条充满光明的血路。
这便是她最想要得到的一切?!只是在秦昊尧已经从地下挖掘出这些时年久远的鸿信,在他面对这些毫无遮蔽的真实面前,他还如何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和?!他还如何跟以往一般的自欺欺人?!
他比任何一次,还更想要挽回,还更想要扭转。
因为,他感觉的到,她曾经离自己那么近过,曾经近的只需要他一转身,一回头,他就能触碰到她温暖单纯的眼眸,热忱执着的心。
他急于知晓,穆槿宁不再给他写信的真正缘由是什么……。到底,她对任何人都隐藏的过去是什么……。
她的婢女紫烟的死,会是一个关键,会是打开所有她不愿回想记忆的铜锁。
“传本王的话,暗中带贾政西来。”
秦昊尧黑眸一闪,他要想翻出陈年旧事,或许从官府的文案资料之中,能够找出蛛丝马迹,有个人带路,必然要方便快捷。
王谢王镭点头,得了命令,便带着秦王的信物专程去往官府,半个时辰之后,三个人便在夜色之中疾步走入客栈来。
“秦王大驾前来,微臣有失远迎——”
面色透露几分慌乱,贾政西双手一拍,弓着背脊,对着面前那个俊美阴冷的年轻男人,便要下跪行礼。
他不过是一个官职低微的臣子,更不曾想过大名鼎鼎的秦王会到丘垚来,他也是前两日刚听说秦王在东疆大获全胜,本该凯旋回朝才对,如何来了这么个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够惊动秦王?!
“本王要你在四五年前的官府文书之中找一个人,名叫杨紫烟,是当下跟随崇宁郡主发配塞外的一个官婢,她身上一切记载到的事,都原原本本给本王写上来。”
一听到杨紫烟这三个字,贾政西却微微愣了愣,眼神之中的异样,却如何逃得过秦昊尧的犀利双目?!
秦昊尧不等他开口,直截了当。“看来你早有耳闻,还是在本王之前,就有人捷足先登,托你办事?”
贾政西一看秦王变了脸色,心中有了更多考量。平素虽在千里之外的塞外官府,却也不是没听说过秦王的为人,即便在宫中许多年的臣子,一旦跟秦王为敌,也是死的不明不白。而他不过一个小小县令,自然更不敢将自己的仕途跟性命押上去。
当下蒙戈来过,却不曾说清楚是何人的差遣,但后来皇后的人又来过一次,贾政西便将觉得古怪的事,全部写入折子,让人从驿站直接送去了皇宫。可是他等待了许久,皇上却只是派人来跟他交代,这件案子年代久远,更无确凿证据,仅凭猜测臆想无法去定人之罪,贾政西明白皇上要压下案子的意思,而不久后更是知晓蒙戈大统领跟德庄皇后都已经死了,他当然更不敢再提此事,生怕不知觉就连累了自己。草草结案,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微臣只是查到了古怪之事,很多事并无证据……。”贾政西跪下来,暗暗觉得此事严重,如今他说的每一个字,或许都格外紧要,他更不敢随意开口,犹豫迟疑。
“贾县令,你不必多言,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们爷不会怪罪于你。”
王镭冷淡丢下一句,提醒他,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政西被这一句话,逼得无路可退,如今正是夏夜,自然更是沁出一身冷汗来,追查此事的蒙戈跟皇后都已经不在人世,秦王是第三个来询问他此事的人,他沉默了半响,最终决定将知晓的事,全部告诉秦王。
“你送贾县令回官邸。”
听完贾政西的话,秦昊尧面色铁青,迟迟不曾开口,他拧着剑眉,陷入沉思。贾政西自然百般强调,这些不过是毫无重量的揣测,但……在秦昊尧听着,却已然不只是无根无蒂之事。
独自一人站在屋内,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封封信上,他……。该让自己相信,她彻底对他死心的事,是因为那件事?!
黑眸之中,猛地迎来一阵阵惊痛,他闭上眼,说不清为何眼底的酸涩干涸,让平素铁石心肠的他判若两人。
他仿佛一瞬间读懂了,她眼神之中太多飘忽不定的迷离,就像是元山上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一阵风出来,便要飘散往各个方向,颠沛流离。
她从塞外而来,随身携带尖锐匕首,她对人温暖平和,暗中却又不再轻易信任任何一人。她急于找寻一个安定归宿,偏偏又固执不愿再去触碰往日旧爱。她温婉聪慧,却又坚决坚韧,她不愿伤害任何人,却又不愿被任何人践踏。
她不想做一株蒲公英。
但她……却已经朝着蒲公英的路上行走。
他刚娶她,他的触碰,哪怕一个眼神,都让她宛若惊慌小鹿般敏感尖锐,她怕极了他说她的身体肮脏,他更记得他花费了多少力气才使得她渐渐熟悉男人的疼爱占有……甚至,他的拥抱亲吻,也会让她夺门而出,厌恶呕吐。
那些……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渐渐的,一件件拼凑起来,一件件愈发明朗清晰,却也更让人心痛难受。
他更忘不了,有一回他在宫中潜入,愤怒之下急于霸占得到她的身体,她的眼神空洞,呼吸渐微,身体僵硬,仿佛在那一瞬就要死去,仿佛在一瞬间,跌入可怖地狱。
他以为那是一种病。
他找到的,不是真正的病因。
怕是,今日知晓推测的一切,才是早年种在她体内的毒药。
他只因念儿并非穆槿宁亲生,便推测她嫁给他的时候还是处子之身,她从未承认过,唯独在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底满是愤怒忌恨。
若不是曾经遭遇到这样的事,她如何会生生斩断自己迟迟放不下的情缘,她彻底从迷梦之中醒来,不再给他写信,更不再想念他,回到京城也平静顺从地想要嫁给别的男人为妻,她真正死心的原因,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痛?!
到丘垚的这两天,秦昊尧仿佛过的如梦如幻。
他的脑海里,满是她那一双坚忍不拔的清亮眼眸,她有各种样的眼神,灿烂明艳,清澈逼人,沉敛阴郁,冷漠决绝,唯独——这些年,她早已流干了眼泪,她不轻易在任何人的面前哭泣流泪,哪怕那个人,是他,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昊尧哥哥。
他们只当她,情根深种。
他们不知她,恨意深埋。
时隔多年,秦昊尧再在御花园的桃花林遇着她,她却已经是年轻贵重的槿妃,她光鲜娇艳,明眸红唇,她就站在他的对面,淡淡凝望着他。
这样的一瞥,他在如今才痛到了极致,有时候她的眼底格外纯净清澈,没有任何一分情绪起伏波动,其实——她掩藏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阴暗。
她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下了决定。
除了他们彼此,那段封存的回忆,谁也走不进去。
崇宁,已经死了。
这世上,也再没有昊尧哥哥这个人了。崇宁心目中的昊尧哥哥,也早已死了。
他突地睁开双目,黑眸之中满是纠结苦痛,猩红的眼,让他宛若在黑夜之中出没的阴鹜野兽一般危险,不可接近。
痛苦至极的一声低喊,从他的喉口溢出,他早已崩的坚硬如铁的右拳,狠狠击打上白色墙面,一回又一回,直到那个铁硬的拳头,迸裂出血花,他亦不曾停下。
他也需要泄恨。
直到如今,他才彻底明白,他的决定,彻底毁掉了崇宁的一生。
如果当下他愿意接纳她,或者愿意为她说一句话,是否……事情就不会走到这般的绝境?!是否她也不必不得不变成这样的人?!
她自然会恨他。
但她恨的人,不只是他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