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人,此事在你听来,又该做如何的决策?”
穆槿宁将昨日之事,跟来偏殿的公孙木扬全部坦诚,眼看着公孙木扬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她转过身子,冷眼旁观。
“老臣来晚了……”公孙木扬重重叹了口气,听的心中起伏,他在府内收到穆槿宁的来信,知晓她怀有皇嗣,当真恨不得那日就赶进宫来,只是那日又收到军报,他忙碌了许久,如今满心复杂愧疚。
穆槿宁话锋一转,缓缓走近两步,凝眸一看,连公孙木扬都给她下跪行礼,自然是为自己的疏忽自责,不管她是何等身份,如今所有人在意的,是她腹中皇嗣。“所幸,我的身子并无大碍。”
“您是说皇嗣——”公孙木扬蓦地抬起头来,穆槿宁此刻在皇宫定是无人可信,又遭遇如此危难,能够保住皇嗣,已经是不太容易的事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似乎跟他在江南时候见着的并不太一样,她一脸坚决,看似平和的眸光之中却又透露出冷意。
公孙木扬当下就回过头观望,见偏殿的大门关着,紫鹃又守在外面,想来这话没有任何人听到,唯有自己。他缓缓直起腰来,挺直身子,望向满目寒意的女子,眼下的危机,已经将她推到了悬崖边。
皇宫看似平静祥和,实则阴险凶恶,他不难体会穆槿宁此瞬的心情,最惧怕的时候并非是摔下台阶的那一刻,或许是醒来发觉皇嗣还在但找不出敌人更不知下一回的险境何时何日何地发生的那一刻。
见公孙木扬若有所思,她不动声色,越过公孙木扬的身子,短暂地沉默着。
“公孙大人,你既然是深受天子尊敬和信任的臣子,就该在此刻帮我一回吧。”打破了此刻的沉默,穆槿宁将眸光移向别处,她安静肃然地道出心中的想法,这一句话,虽然听似恳求,但不如说更像是上位者对臣子的嘱托命令而已。
他说的笃定,脸上再无往日谈笑风生的散漫,他知道此事的厉害,哪怕穆槿宁不是天子临走前的嘱托,他身为臣子,也有责任保护这个脆弱的皇嗣。
“老臣绝不会纵容宫里有人想做这等大逆不道的恶事。”
皇嗣原本就是珍贵,古往今来,哪怕妃嫔也无法自行处置怀上的龙子龙女,唯独能操控此事,宫里素来只有皇上跟皇后两人。这几年来大圣王朝虽有后妃,却无皇嗣,他不难揣摩到底是何人所为,是何人的意思,只是众人只敢对后妃指指点点,却不敢挑破此事。
“前方战场上的消息不便透露给我听也无妨,眼下我想的事,就只有如此千方百计不让这个孩子离开,但在这宫里,天灾人祸……到时候谁都说不清。保不住皇嗣的母亲是最无能最懦弱的母亲,保不住皇嗣的臣子是最无能最懦弱的臣子,要是再有一次是非祸端,我跟公孙大人的处境,就是这么可怜吧。”
穆槿宁淡淡睇着公孙木扬,不疾不徐地说道。她当然担心天子,但他远在千里之外,她再如何担忧,也无法一刻间飞到边疆查看他的伤势。独自一人身处皇宫,她常常心里空空如也,如今给她些许告慰的,便是腹中的这点血脉了。
“不如老臣为您找一个避难之地,直到天子回来,至少先保护您的安危——”公孙木扬想了一刻,为她出谋划策,不过只是说了半句而已,穆槿宁却轻摇螓首,不予置同。哪怕这回,人人都劝她惹不起,也该躲得起,但她始终更想将罪魁祸首抓个现行。
穆槿宁扬唇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眼底清澈逼人,字字坚决,句句笃定。“公孙大人给我的计策,却不过是下策。每个人都是如此,被打了就觉得疼,想要躲在角落,哪怕保住了皇嗣,也不过是被人笑话。”
公孙木扬听她这么说,不禁被她此刻的眼神震慑住,明明看来像是温和泉水的眸光,也会凌厉如刀锋,他六十多岁的人见了,也突然觉得她没有那么简单。
看公孙木扬坐着默然不语,自有心思,穆槿宁凝成坚毅的眸光,唇畔的笑意更深,几句追问,更是咄咄逼人,全然没有让公孙木扬敷衍而过的意思。“大人,真凶还在一天,我就无法彻底安心,您担保我出了宫就毫无后患?说不准那人拥有不凡的人脉,这世上只要有银两,再派人谋害又有何难?要是我听从大人的建议出了宫,在宫外有什么好歹的话,岂不是连累大人遭罪?”
公孙木扬花白眉头皱成一团,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如此坚毅固执的一面,她能走到皇后的位子,定是有她的能耐,哪怕被夺去一切,骨子里的性情,却不会改变丝毫。一旦被人触怒,她并非听之任之委曲求全的女人。
“暂时我不想出宫,宫里虽然危险,宫外也不见得能安然无恙,既然如此,也没任何两样了。”穆槿宁的笑容一敛,顿时再无一分温柔可亲,眼底满是阴霾肃然,宛若冰冷的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公孙木扬一看她这身上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势,不免身子一震,仿佛从大食族归来的圣女云歌的影子,在这半年来渐渐消退散去,就像是被全身上了彩泥一般的泥塑,拨开一片片干裂的彩泥,渐渐看到的却是其中全然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上苍既然给她这样的良机死而复生地回来,想来她要夺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也并非难事,这宫里的女人,除了聪慧之外,比的也是谁更狠心,软弱的人,哪怕生死都被握在别人的手里,不想改变现状的话,一辈子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玩物。
“老臣会暗中查明此事——”公孙木扬想到此处,急忙表明自己的忠心,天子看重她,如今她又怀着身子,哪怕此事再棘手,他也不能再拖。这宫里为人处世更该小心,决不能随意得罪任何一人,哪怕是……后宫的女人。
“那日像是老天都帮着她,刚下了半天雨,她逃离的方向早已埋没在雨路上,不剩半点痕迹,像是无头悬案,很难查清楚她是受谁指使。我知道此事很难,不过公孙大人是朝中最聪明的人,一定瞒不了你。”
穆槿宁的唇畔绽放一道笑容,温和柔美,看着她笑靥的时候,方才的凌厉眼神也早已不见,她笑道,说到这个地步,公孙木扬也无法拒绝。
公孙木扬点头答应,前方战场的消息已经让他忙的团团转,却又不能告知她战场上的形势,天子嘱托的事,他也不能卸下。
“如今看不到我,亦听不到有关我的消息,那人定会怀疑,到底是否奸计得逞。”穆槿宁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公孙木扬的手边,公孙木扬急忙站起身来,仿佛承受不起,她淡淡说道:“这是从江南带回来的碧螺春,上次见大人很喜欢,方才吩咐紫鹃泡了一壶。”
原本在偏殿,怀有身子的她这些天都不再碰茶,要不是看重公孙木扬,将他当成是尊贵的客人来招待,她也不必如此客套。
一边品着碧螺春,一边听着穆槿宁的言辞,公孙木扬的眼底愈发幽深黯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兵法,用在险恶的深宫,不知是否能有用处,他不再轻易开口,按耐得住,更想看看这个女人如今想的多深。
见公孙木扬不置可否,她淡淡瞥了一眼,碧螺春的清新香气,还萦绕在空气之中,仿佛让她想起在江南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越是美好越是温暖,就显得深宫越是严苛越是凉薄,但即便如此,她也要咬牙夺来一席之地。她相信公孙木扬此刻沉默,并非不愿助她一臂之力,只是公孙木扬深沉莫测,深明大义,她不必耗费力气说动他,只要是他觉得对的觉得该扶持的,他早已有了决策。
“想来她此刻坐立难安,可是昨夜前来诊断的又并非是药膳房寻常的御医,她不知此事进展,下一步棋子就更难走了。”
“若是让真凶揣摩出来,您身子大损,皇嗣不再,便是给那人送去一颗安心丸,不会再加害于你——”公孙木扬不疾不徐地开了口,手握手中的茶杯,此话看来虚实莫辩。
“若是那人生性愚蠢,或许会觉得高枕无忧。不过我想她还是会怀疑的,我闭门不出,对她而言说不准只是一个陷阱,安心是一时的,她更想早日亲自确认,我是否已经如她所愿……她是个小心的人。”穆槿宁陷入沉思,一脸沉郁,蓦地眸光大盛,宛若山涧潋滟。“公孙大人,你说若是如此不安,那人是不是迟早会出现?”
“老臣觉得此事也不一定,若是此人出现,要是发现实情,再下狠手的话——”公孙木扬更是担心。
“我更想知晓那个人的真面目。”比起不知何时会再来的危机,她更想将那个人从茫茫人海之中抓出来。穆槿宁冷然抛下这一句,公孙大人直直望向那张虽然姣好却没有任何笑容的面孔,突地心头浮现一阵凌然寒意。
公孙木扬看着她,她说要自己将罪人揪出来,似乎要假手于人,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于他,但不知为何,他似乎更觉她分明是知道一些内情。
玉清宫内。
“还不知皇上何时才回来吗?”祺贵人端坐在铜镜之前,听到身后的步伐,缓缓靠近自己,她淡淡问了一句。
宫女低低应了一声,见祺贵人的面色更难看,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说任何话。
“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呢?”祺贵人将一条松石绿链子挂上自己的脖颈,比对了一下,将华服上的金珠项链取下,挽唇一笑,铜镜之中的女子虽然称不上是让人惊艳的美貌,却也看来纯真友善,温和可亲。
“清晨驸马爷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紫鹃终日忙着照顾自己的主子,都不曾出门来露过面,更别提圣女了——”宫女在偏殿外足足观望了两个时辰,她据实以告,巨细无遗。“偏殿里像是出了什么事,否则午后每一日她们都会出门去御花园赏景。”
“还有谁去了偏殿,你留意过吗?”祺贵人闻言,突地敛去笑意,圆亮的眸子之内满是清冷,她朝着身后的宫女瞥视一眼,仿佛不是无意间问起的寻常。
“驸马爷走了不多久,公孙大人也来了。”宫女拧着眉头,仔细回想,最终想起在一天之内,还有别的客人到了偏殿。
祺贵人身在官吏大户之家,对王朝显贵,朝廷红人当然不会一无所知,公孙木扬虽然已经是一个老人,却是天子最信任的臣子。她骤然眼神转沉,大惊失色:“公孙木扬?”
“对,主子。”宫女点点头,不知为何主人突然变了脸色。
祺贵人幽幽叹了口气,宛若同情怜悯姿态:“看来当真是出了大事——”
天子不在宫里,圣女孤立无援,想着找到公孙木扬,自然是将自己的难处都说给公孙木扬听了,公孙木扬就会为她主持公道。只是可惜了,无凭无据地说她曾经怀上皇嗣,如今被人陷害,数月的身孕化为一滩血水,公孙木扬那么精明深不可测的人,当真会相信这一番听来全然不值得相信的话么?
公孙木扬又岂会为了一个外族女人的话,跟后宫嫔妃对立?圣女没有半点身世背景,唯有一张长得跟已故皇后的面孔,没有皇嗣,她什么都不是。无论哪个后妃的身后,都有家族身世,哪一个比不上她?
不过,她还不能太早下定论,把人逼到了绝路,她真想此刻就去看看那个女人的脸色。
她真想听听,是否还能那么不可一世地跟她说,别再妄想景福宫——
“鸳鸯,你来看,是这对玉环好看,还是这对金兰别致?”祺贵人取出两对耳环,放在桌上,问了宫女一声。
“奴婢觉得玉环好看,翠绿明亮的,很配主子的肤色。”被称为鸳鸯的宫女怯怯地说了句,却是真心诚恳,这位主子伺候起来向来不省心,不过看主子还有闲情逸致问这个,今日倒是心情不差。
闻言,祺贵人扬唇一笑,却是径自挑了那对金兰戴在丰润耳垂上,鸳鸯见状,再度低下头去,莫名生出些委屈,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问自己。
她跟着祺贵人快两年时间了,又不是不知祺贵人的任何喜好,她的主子向来不愿沦为寻常人,卑贱奴婢喜欢的,堂堂主子如何会喜欢?她自然无法容忍跟下人一般的品味。
“主子,宫里要来客人吗?”见祺贵人费心装扮,光彩明艳,鸳鸯小声问了一句。
“若不是有客人来,我还不能装扮自己了?”祺贵人冷冷淡淡看向她,嗤之以鼻,随即站起身来,发号施令。
“今日,我想去转转御花园。”
鸳鸯不敢再开口,自己伺候的主子一向如此,看似友善平和,一旦有一句话说错了,便会连着不安好几日,她跟在祺贵人的身后,寸步不离。
祺贵人难得有了兴致,昂扬地观花扑蝶,仿佛从小就生在宫里的女子一般,御花园的美景,更是让她满脸是笑。
“把我扑到的蝴蝶都装好。”祺贵人嘱咐一句,鸳鸯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将蝴蝶装入一个空瓷瓶之内。
祺贵人出身名门,自然见过不少贵家小姐扑蝶的模样,没一个是动真格的,仿佛只是欣赏自己扑蝶时候的美丽身影和落入别人眼中的那一瞬惊艳,实在是矫情。要是真心喜欢,为何又从不将蝴蝶握在手中,若是不喜欢,为何又追逐地耗费许久力气?
祺贵人一身松懈,唇畔笑意更洒脱明朗,不过她不一样,她喜欢的,就要得到,就要占有。正如这些留恋在花丛中的蝴蝶,正因为流连忘返,才被她捉住,置于瓶内,成为自己的玩物。
“这些蝶儿要是饿了怎么办?吃树叶还是花瓣?”鸳鸯透过手中瓶口的网兜,望向其中,里面的两只蝴蝶飞上飞下,扑着双翅,唯独无法离开那个瓷瓶,看来格外可怜,她不禁幽幽地低声自语。
“瞧你一脸蠢样,我让你把它们放好,可不是要养它们——反正也活不过几日,装着拿回去放在玉清宫里看看,不是正好?”
祺贵人只觉得鸳鸯愚蠢又可笑,冷哼一声,她素来都是做了决定就要走到底的性情,全然不在意这些蝴蝶的死活,在她看来,让她欢喜新鲜几日就已经足够,蝴蝶这般脆弱的生物,迟早是要死的。
再无任何利用之处的东西,就是一堆废物,到时候扔掉就好,也不可惜。
……
“皇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当。”
陈鸣朝着佑爵下跪行礼,分出胜负的第三日,他们已经遵循天子的命令,打点一切,午后就准备出发,回去北国京城。
俯下身子,佑爵从自己站在的树下拾起一片树叶,仰起头来,从树叶之中的空洞透过视线,天际的太阳充盈其中,宛若树叶上的一个橙红色斑点,他扯唇一笑,在如此荒凉的扎营之地,百里之内只有这么一棵树,实在看来孤寂荒凉。
“朕当真想念宫里的花梨木大床,丝绸被褥,热的时候还能喝着凉茶,这些天在这儿睡得腰酸背痛,哎哎哎,要是在这儿住上一年半载的话定会早生华发啊……”佑爵的眼底,一抹苍凉转瞬即逝,他将手中的落叶潇洒地一扔,神色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大声叹气,自然而然,宛若十来岁的少年一般抱怨个不停,言语之中却又不无风趣洒脱。
陈鸣呵呵一笑,倒也不再说话,从地上起身,眼前这位天子喜怒无常,捉摸不透,不过却不如过去传闻之中那么纨绔风流,不成气候。
“光国将军也好早些回去,朕给你一个月的假,可别落下一辈子的病根——”佑爵指着陈鸣,说的慷慨大方,自如越过陈鸣的身子,笑声不绝于耳。
明明败下阵来,但在天子的身上,却看不到任何一分挫败和失意,他依旧意气风发,谈笑风生之间,宛若没事发生,不过是在边疆走了一遭而已。
“我们走之前,皇上就不想去再看公主一眼,从今日开始,皇上跟公主就很难见面了……若是桢帝不近人情,不肯答应,微臣自会想个办法——”陈鸣站在佑爵的身后,面色越来越凝重,他虽然满心自责,但自始至终天子不曾指责他半句,此战输了还不是最严重的,他们大部分人马可以今天就返回原路,但宝月公主却成为他国人质。
“如今能想到的办法,还不是最莽撞最冲动的法子?上回试图营救宝月公主不是被识破了?再好的计策也不会用第二次,更别说派几个高手去又如何,定是羊入虎口,弄个人仰马翻。宝月公主要是被藏在几千人之内,一时半刻很难找出来,即便找出来了,也无法顺利带走。”
佑爵背着身子,不曾回过身来,无人看透他此刻的神情,但这一番话却让陈鸣哑口无言,无法应对。
他们似乎只剩下洒脱离开这一条路,才会不显得那么狼狈可笑。大圣王朝此回不追穷寇,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毕竟他们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天子的身上,战场上的生死,是无法成为恩怨的,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
佑爵的脸上,再无任何喜怒,他默默眺望着远方,如今敌方阵营根本无法看清,他扬起唇边笑意,低声自语。
“宝月会恨朕吧,也只能让她恨几十年了。”
身为敌国质子,是很痛苦,没有自由,看人眼色……对自己而言,却并非是最坏的时刻,最坏的时刻,是被北国的刺客跟踪尾随想要让他死在异地的那一日。敌人,也会是至亲之人,至亲之人,也同样可以跟敌人一般冷淡。
对自己而言,那段时间,让他学会如何活下来,将所有的情绪想法全部掩埋在笑容假面之下,若是他没有被推出去成为质子又会如何?他会更有才能,能够顺利登基?希望对宝月公主而言,亦是如此。
绝处逢生,这便是他对她最大的寄望。
北国女子早嫁,十五六岁已成人母的也不乏有之,宝月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太任性洒脱,如今二十来岁还不曾找到夫婿,朝中的男人久闻“刁蛮公主”的名声,也无人愿意娶她。他自然可以为她赐婚,但更怕那些男人不会善待她,不敢违背天子的意思娶了她,也会长年累月地冷落她,勉强的姻缘逼得宝月公主过着更不如意的日子。宝月公主看似野蛮,却并不刁钻,只是朝内朝外的人言可畏,传闻比比皆是,宝月公主不堪其扰,这两年索性请求皇兄,独自搬出宫去,不再跟那些看似亲近实则势利的后妃相处,一人住在和风牧场,偶尔他派人找她,她才进宫来觐见。她说要上战场,要当女将,便是要亲自打碎那些传闻,她要当巾帼英雄,只为了证明她可活的比男人更强,哪怕没有夫婿,她亦可过的快意。
宝月从来都不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但他却知晓她心里的委屈和失落,再洒脱也好,终究是寂寞的。
“朕自是这辈子见不到她了,除非跟大圣王朝交好,不过,朕不想这么做。”
佑爵想到此处,仰头大笑,手掌一扬,脚步愈发仓促,听来依旧跟孩子般任性妄为,身后的红色大麾在阳光之下,依旧万丈夺目。
见佑爵走的步步生风,仿佛恨不得当下就离开边疆,陈鸣站在原地,也不再多问,不远处的阵营,所有将士都已经收拾好了营帐,肃然列好队伍,等着即刻出发。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三千人马,便从边疆启程,踏上归程,黑色的北国旗子,在风中摇曳着,将士们经过一个多月的行军打仗,个个面露疲色。
能活着回去,自然也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一整日的行军,比起来的时候走的更快了些。
佑爵一手拉着缰绳,挺直腰骑在马背上,望着前方将士手持的那一支在风中高扬的旗子,不禁眼神愈发黯然。他抬起手抹去额头的汗水,手心之内的这一道深刻的血痕,映入自己的眼底。
他出手覆上自己的胸口,从怀中取出那把火枪,在途径一个小湖时,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把火枪丢入湖中,火枪渐渐沉入湖中,泛起一阵涟漪,最终消失不见。
他跟秦昊尧之间,已经全部了结了。
他要秦昊尧清楚,他的洒脱,并非真正坦然。秦昊尧的冷漠就是绝情,他的多情未必就是舒心。
只是从今日开始,他当真要过坦然的日子,开心的日子。一手握住挂在马背上的水壶,他仰头喝了几大口,将这壶中的清水全部喝完,仿佛心中这些年来的求而不得,也完全被浇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