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霖听到了春娘和男人的对话。他很庆幸,夏堇没有坐上王奎的马车,他也很愤怒,对春娘,也对自己。
春娘是她的母亲好心救回家的,就他所知,一直以来,他家的人,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本人,对她都十分信任与重用。虽然其间他曾小小的怀疑过她,但很快就消除了疑虑。她既然明知夏堇与她无仇,居然还想杀她,一尸两命,她到底有没有人性?她和江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恼怒之余,江世霖想到了另一个重点。早上的时候,他让父亲把可疑的人都请回江家。当时他本着宁枉勿纵的原则,所以春娘赫然就在名单上,可是她为什么仍旧在明月楼?
江世霖本想回去问了父亲,再命人把春娘抓回去,可他实在很生气,又怕她还有后招。他向男人问清楚来龙去脉,又命人提了很多桶水,同一时间灌入房内。
春娘看到第一桶灌入房内,第一时间拿起火折子。江世霖生气至极,踏着冰凉的井水踏入房内。虽然春娘在房内洒满了白酒,但白酒的浓度并不高,又经过了自然蒸发与井水的稀释,不可能瞬间燃烧,酿成大火。
“在你**之前,我只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木槿了。”江世霖声音冰冷,但难掩神色中的愤怒。
春娘愣了一下,冷笑道:“若是找到了,你还会这么生气吗?”
“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江世霖喝问。
“没有!”春娘摇头。
“那是母亲亏待了你?”
“你怎么不问问,你父亲为什么避着我?今日他为什么不敢过来找我?”春娘反问。
“难道父亲……”江世霖直觉摇头,“父亲一向对你礼遇有加,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春娘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凄凉又绝望,绝望中又透着难以遏制的愤怒。
江世霖不解。据他所知,春娘出身青楼。赎身后成了别人的妾室。因为不堪虐待,才被他的母亲救了。当时他父母的感情很好,父亲不可能对她怎么样。后来,即便母亲不在了,他的父亲也没有强迫过任何女人。
“我这辈子的悲剧,都是你父母造成的!”春娘疾言厉色地控诉。
“就因为我替你赎了身,却没有把你抬进门?”江光辉胖胖的身子突然出现在江世霖身后。
江世霖诧异地转身,脱口而出:“不是纳她为妾的那户人家替她赎身的?”
江光辉没有回应江世霖,质问春娘:“当时我替你赎身,给了你银子生活。我哪里对不起你?若是你觉得我多管闲事,你大可以回去青楼接客,继续当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他说话一向难听。想了想,更觉得气愤难当,高声说:“你卖人为妾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人是自己挑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对得起我?你对得起我。就不会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戳破它,还要时时刻刻在我面前提醒我,你有多在乎你的妻子!”
江世霖见门外有人窃窃私语,轻声说:“父亲,不如把她带回家再说。”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春娘吹起火折子。“三奶奶什么性子,三爷很清楚,你的孙子。这辈子都会流落在外。还有你心爱的女人根本不是病死的,她是因你而死……”
“你说什么!”江光辉猛地扑向春娘。
江世霖眼见着春娘拿起桌上的一个罐子,急忙抱住父亲。春娘举手就要把罐子摔在父子二人身上。江世霖急忙把父亲推至一旁,只听“嘭”一声,罐子裂开了。整罐子的油倾泻而出,浮在地板的水面上。
“快。还不抓住她!”江世霖大叫,就见春娘奋力一扔,火折子往浮油飞去。他顾不得思量,只能对准火折子一脚踢去。“嘶”一声,火折子落在了角落的水渍中,冒出一股青烟。
江世霖暗暗嘘一口气。他回头见春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正不顾一切朝他的父亲扑去。幸好,门外的小厮早已进屋。他们一人扣住春娘,一人拎起水桶,把一整桶凉水从她的头顶浇下。
很快,春娘被绑了起来。江光辉直嚷着要亲手杀了她。江世霖劝了他很久,他才慢慢冷静,告诉他经过。
按江光辉所言,当年他遇上春娘,的确承诺为她赎身,纳她为妾。因为父亲与兄长的反对,他替她赎身之后,就把她安置在了外面。当时他的零用钱不多,赎身又花了不少银子,春娘也算因为他,过了几天并不舒服的日子。之后江光辉遇上大尤氏,就想与春娘了断。他答应她,在她找到去处之前,会每个月派人送银子给她,保证她基本的生活需求,但他们不能再见面了。
春娘闹过一段日子就平静了。江光辉以为她接受了事实,欢欢喜喜准备与大尤氏的婚事。在正式成亲前,春娘最后一次找上江光辉,告诉他,她即将与人为妾。江光辉当即向江光耀借了银子,说是给春娘当嫁妆。春娘当场撂下了银子,转身走了。至此,江光辉再没见过春娘,直至大尤氏带着她回家。
江世霖听到这,急问江光辉:“父亲,您向大伯父借银子给春娘,这事大伯母知道吗?”
江光辉见江世霖问得奇怪,摇头道:“你大伯父和祖父只知道是一个青楼女子,并不知道是谁。借银子的时候,我也只说为了筹办婚事。至于你大伯母,我就不知道了。”
江世霖若有所思,思量许久又问:“父亲,既然有这么一段过往,之后母亲带她回家,你为什么不把她赶走?”
“我当然也想过,但是你母亲一心想帮她,她又说,自己早就心如死水,只想好好报答你母亲。我哪里知道,她如此蛇蝎心肠!”江光辉咬牙切齿。猛地站起身,“我现在就去问问她,她的心是不是黑的……”
“父亲,事情应该彻底弄个清楚明白才是……”
“对了,你不是说,已经找到你媳妇了吗?”
江世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事到如今,他只能确认夏堇没有落在春娘和幕后之人手中,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他毫无线索。天大地大,难道真像春娘说的。他这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江光辉一心找春娘对质,江世霖却有另外的考量。他真的厌倦了时时刻刻提防幕后之人的日子,他本想找到实质证据。让幕后之人不得不认罪,可今日之后,他只想专心去找老婆孩子,再也不愿与幕后之人纠缠了。
“父亲,我知道你一向敬重大伯父。又觉得是因为大伯父,才有那座煤矿。这十多年,不管是矿上的事,还是铺子,大半都是大伯父和大哥管着,你只等着收银子。还有江姚氏一家的事。也是大伯父替你摆平的……”
“你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说,母亲的死。与大伯父一家有关……”
“不可能!”
“父亲,你仔细想想,母亲的过往虽然是她自己告诉你的,但是母亲何以在那天去庙里,姓江的又为什么出现?还有江姚氏一家。她虽然恨你,但是这份恨抵得上母子天性吗?她为什么要亲手掐死丈夫留下的最后血脉?还有娄兰阁。弄得家里人心惶惶,是谁建议您建造,又是谁找来的道士……”
“你大伯父不是居心叵测的人。”江光辉连连摇头。
“我不是说大伯父,而是大伯母。”
“你大伯母正病着,她或许有不是的地方,但她和你大伯父一样,一向乐善好施……再说,若她有什么心思,你大伯父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大伯父的确有可能不知情,因为有人替她在大伯父面前掩饰。”
江光辉说不出话,突然又问:“难道娄兰阁闹鬼是假的?上次……‘偿命’的事……”
“父亲,到底闹不闹鬼,不如请母亲过来,您问一问她。”
“她,这些事与她什么关系?”江光辉更糊涂了。
“她就是包庇大伯母的人之一。”
这一刻,江光辉的震惊无法用言语描述。“你大伯母病得很重,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还有你大哥的婚事也耽搁了,还差点毁了你二哥的前程……”
“父亲,因为我没有真凭实据,所以这些日子我什么都没对你说。我想着,为非作歹的人早晚会露出马脚的,我可以慢慢等着。可现在我等不了了。木槿不知道在哪里,她又怀着身孕,若是让别人先一步找到她……”江世霖越说越担心,“总之,我们不是上公堂,处处讲证据。不如您先问母亲几个问题,只要让大伯父在一旁听着就够了。”
江光辉也想弄清楚事实,但是他更想知道春娘在大尤氏的死,扮演着什么角色。听到江世霖说,春娘与大潘氏一定有关系,这才按捺下焦急,派人去请江光耀。
其实江世霖虽然说得肯定,但他并不确定,江光耀是不是全然被大潘氏蒙在鼓里。先前他已经确认,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大潘氏所为。江世澈应该知道某些事实,但他并不清楚全部事实。至于江世熙,他知道的事情更少。大潘氏所谓的重病,大概只是苦肉计,逼得江世澈不得不帮她掩饰。
少顷,小潘氏得知江光辉命她回话,神色更是惴惴不安。自从早上听到江世霖那句话,她便神不守舍。她一边告诉自己,她没有错,就算被江家知道了往事也没关系,可另一厢,她又怕事情真的被捅破。在大潘氏设计她嫁给江光辉的时候,她就觉得,她这一生就是这样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恪守妇道过一辈子。她只希望日子能够平顺,亲眼看着女儿出嫁就够了。
看到房内只有江光辉一人,小潘氏暗暗吁了一口气,问道:“老爷,找到堇儿了吗?她和世霖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问你,世霖说的那些事,可是真的?”江光辉并不知道,所谓的“那些事”是什么。江世霖只说,事情是卫晨亲自去京城打听的。因为潘家和朱家瞒得紧,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薛子昂也帮了不少忙,才知道了一个大概。
小潘氏听到江光辉的问题,原本苍白的脸色,这会儿连嘴唇也发白了。她垂眸不敢言语。
江光辉虽然不会察言观色,但小潘氏的心虚太过明显了,他脸色微沉,喝问:“娄兰阁根本不曾闹鬼,你一直心知肚明?”
“老爷。娄兰阁一直空置着……”
“你为了你的大姐,不止不顾我们的夫妻之情,就连敏慧你也不理会吗?”
“没有。”小潘氏连连摇头。“我只是想息事宁人……”
“不用说,管二的事,受谁指使,你也一清二楚?”江光辉气得脸颊通红。
“不是的……”
“啪!”江光辉挥手一个耳光。他已经顾不得隔壁屋子的江光耀和江世霖。“你说什么,世霖成亲了。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把家业完完整整交给他,你都在与我做戏?你表面劝我,实际都是为了你的大姐?”他越说越生气。
隔壁屋子,江光耀看了看泣不成声的小潘氏,回头问江世霖:“你父亲到底在说什么?”
江世霖不答反问:“大伯父。当初,你为何建议父亲建造娄兰阁?”
“这有什么为什么?”
江世霖见江光耀的眼中只有纯然的惊讶,接着问道:“你为什么帮着父亲掩饰。他曾经杀人的事实?”
“到底怎么回事?”江光耀有些怒了。
“大伯父,这些日子,我仔细算过,十多年前,就算父亲把矿上的盈利分了你三分之一。你又是施粥,又是修路。还要维持善堂的经营,你应该早就入不敷出才是。”
“我的确用过你大伯母的嫁妆。这事我并没有刻意隐瞒。”
“这不是你隐瞒不隐瞒的事情,而是你因此觉得亏欠了大伯母,是不是?”
“你们父子,到底想暗示什么?”江光耀更加生气,举步想要往外走。
“大伯父。”江世霖挡住他的去路,指了指隔壁屋子,“你不想知道,母亲会说出什么往事吗?过去发生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江光耀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止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小潘氏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年幼时或许她做错过事情,但这么多年,她忍辱负重活着,什么都还清了吧?早在女儿高烧不退的时候,她就与大潘氏摊牌了,可事实又证明,女儿发烧和大潘氏无关,另外有人在对付江家。
“你若不愿意说清楚,我只能把你休了。”江光辉威胁。
小潘氏慌乱地说:“老爷,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
“结束?真的结束,我的孙子会流落在外?”
“是大姐带走了堇儿?”小潘氏呆呆地看着江光辉,摇头:“不可能的,大姐一直在郊外养伤。她曾经做错过,但自从世澈不得不娶夏家的姑娘,她就知道错了,她亲口对我说,就算只是为了儿女,以后她都会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再也不会觉得不甘……”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江光耀冲到了小潘氏面前。江世澈没有定亲,却不得不承诺纳妾,纳的还是夏家三房的姑娘,这件事一直让他觉得如鲠在喉。
江世霖跟着江光耀的脚步行至正屋,说道:“那天的事,内情到底如何,想必大伯父,父亲、母亲都不知详细,我慢慢说给你们听。那天,二哥在没有下人陪同的情况下,走到了夏家没有人的院子内,正巧看到夏三姑娘穿着与木槿类似的衣裳。他误会木槿落水了,在明知道湖水仅到腰际的情况下,他下水救她,紧接着原本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下人们一下子全都冒出来了……”
“这分明是夏家有意设计世熙……”
“大伯父先不要动气。”江世霖深吸一口气,“你知道二哥是如何对我说的吗?他说,他以为那人是木槿,就慌得什么都忘了,一心只想救她。他还说,他曾经在池清居门口,看到木槿穿着木槿花色的衣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这样诬陷世熙,与你们也没有好处!”江光耀绝不相信江世熙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罔顾伦常,喜欢自己的弟妹。
江世霖观察着江光耀的表情,接着陈述:“正如大伯父所言,这事与木槿没有好处。我想,二哥之所以敢对我说这话,就是料定我不会对旁人提及。只是我一直在想,二哥在池清居的院子门口,是如何看到衣裳的花色是木槿花?他的眼力这么好吗?另外。他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若他说的这些话是假的,又为什么要下水救人呢?难道他不怕误了自己的前程?”
江世霖一连几个问题,江光耀和江光辉都沉默了。他们一直认为是夏家不知廉耻。但回过头想想,救人的确是江世熙主动的,而且他不可能没看到,湖水压根淹不死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光耀冷声说:“待会儿我就命人把世熙叫回来。我会当着你们的面问清楚。”
“其实不用问二哥,问大哥也是一样。”
“你这话又是何意?”江光耀侧头审视江世霖。
“很简单,因为大哥纳夏三姑娘,是他与夏家三房早就协商好的事情……”
“不可能!”江光耀断然摇头。
“这事没必要争执,问一问夏家三房就知。我想说的是,大哥为什么这么做。”江世霖低头朝小潘氏看去。“母亲,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内情吗?”
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小潘氏身上。小潘氏看了看江世霖。缓缓摇头。
“事到如今,你仍旧想帮着大伯母隐瞒吗?难道你一点都看不出她的居心?”江世霖追问。
“世霖,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江光耀呵斥。
江世霖轻轻笑了笑,对着江光耀说:“大伯父,你先想一想先前我问你的几个问题。闹鬼的娄兰阁。你听了谁的谏言才向父亲建议,还有父亲误杀姓江的。帮着隐瞒,仅仅因为兄弟之情?”
江光辉突然醒悟过来,生气地问江光耀:“大嫂为什么故意让我误会,世霖的母亲与前未婚夫藕断丝连?那天,难道是你们故意让我知道,他们偷偷见面……”
“不是的。”江光耀急忙解释,“那天我也是误会了……”
“大伯父,或许你的确误会了,但是你敢指天发誓,大伯母是误会,而不是故意误导你?”
原本江光耀是敢发誓的,可听江世霖说了这么多,他已经无法肯定了。
江光辉双拳紧握,赤红着脸说:“为什么?我与你们有仇吗?”
“父亲,关于这点,得问母亲才是。”
江世霖这话分明是在暗示,大潘氏为了让江光辉娶小潘氏,这才害死大尤氏。小潘氏急忙摇头否认:“不是的,大姐有时确有私心,但绝无害人之心……”
“就算她没有害人之心,也是为了你们潘家,是不是?”江光辉记起,当初他娶小潘氏,花了不少聘礼。那个时候,大尤氏死了,他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娶小尤氏还是小潘氏,与他压根没有区别。后来见江光耀和大潘氏一力撮合,他又十分敬重外加感激兄长,就顺水推舟了。
“不是的。”小潘氏再次泣不成声,“我初初收到大姐的书信,压根不知道世霖的母亲已经过世,我只是过来取些银子给家里应急……”她戛然而止。
同一时间,江光耀跌坐在椅子上。当初,他之所以撮合江光辉和小潘氏,也是大潘氏对他说,江光辉貌似对小潘氏有意思。当初潘家的情况,他见死不救是不可能的。若江光辉也能出一份力,那么他的压力就能减小不少。再加上他亲眼看到小潘氏容貌清秀,知书达理,配江光辉绰绰有余。因此,他虽然嘴上说不妥,实际却是赞成的。他相信江光辉也明白他的意思。
江世霖并不知道这些内情,但他看得出,江光耀和小潘氏都已经动摇了。他欣喜事情十分顺利,又万分懊恼。他若是一早知道自己这么容易就说服他们,应该在一个多月前,他收到卫晨的消息时就把一切捅破。如果他够果断,他和夏堇就不会吵架。也不会冷战,更不会失去她的踪影。
江世霖心知,现在想什么都迟了。他低头对小潘氏说:“母亲,你还不明白吗?当初,我的母亲过世时的症状和敏慧一样。还有岳母,岳母当时的症状,你是亲眼看到的,难道你在京城的时候,没听过类似的事?”
“堇儿的母亲和大姐无冤无仇,压根就不认识。”
“所以你是听过的。也发现了敏慧的症状也不一般?”江世霖发现了小潘氏话语中的漏洞。
江光耀见小潘氏没有反驳,慢慢闭上了眼睛。江光辉侧头思量,目光紧盯着低头抹泪的小潘氏。片刻。他又抬头朝江世霖看去。
江世霖之所以选择先问小潘氏,是想在审问春娘之前弄清楚,到底是春娘利用大潘氏,还是大潘氏利用春娘。至于夏家二房与三房,显然是大潘氏利用了他们。确切地说。应该是大潘氏借着合作的名义,暗中利用夏家二房。在夏家二房没有利用价值后,她又舍弃了他们。夏芯在最后一刻如此拼命,应该是大潘氏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这个好处极有可能是嫁给江世澈。
至于黄氏,她自以为利用了夏家众人,最后又说什么交换杀人。其实她才是棋子,从头到尾都被大潘氏利用。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是字条。又是人证,应该都是江世澈安排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大潘氏从整件事中摘出来,以防他和夏堇发现大潘氏才是幕后之人。
他相信自己所想与事实相差无几。他猜想。应该是春娘把他推下楼,欲置他于死地。然后让夏堇进门守活寡,激化他父亲与夏家的矛盾,让他们两败俱伤。又或者大潘氏是想利用夏堇的恨,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
沉默中,江世霖对小潘氏说:“二十多年前的那桩事情,本就是大伯母有错在先。你被她挟持这么多年,什么都够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助纣为虐?”
小潘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江光耀追问:“你们一直说以前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小潘氏依旧只是摇头,不愿开口。
江世霖朝窗外看了一眼。他已经派人去夏家及夏堇的外祖父家,姨母家打探,就连城内的客栈,城外的寺庙尼姑庵都派人去打探了。这个时间,打探的人也该回来了。他无心再与他们周旋,说道:“大伯父,还是我来说吧,若是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再请母亲指证。”他清了清喉咙,言简意赅地陈述:“在二十多年前,大伯母与朱云奇的姑母交好。原本她是要嫁入侯府的,后来母亲不知道怎么的,捅出了朱云奇姑母的一桩旧事,毁了大伯母的婚事……”
“我不是有心的,大姐一直知道的!”小潘氏不断摇头,“大姐从来没有怪过我,从来没有……”
“母亲,你这话是在自欺欺人吗?难道她每次要你替她办事,都没有提及当年的事吗?难道除了我、世雲、敏慧,父亲再无子女,你也一点不知道内情吗?”
“你说什么!”江光辉抬腿就想往小潘氏的肩膀踢去,被江光耀拉住了。
江光耀听到这,自觉再无脸面留下。他找了一个理由离开。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大潘氏,问一问两个儿子。
江光辉在此时才想到,在春娘出现前,大尤氏也是多年未有身孕。当时他认定是大尤氏不想替他生孩子,可现在证明了,这事仅仅是春娘的挑拨,那么在春娘出现前,又是什么原因?在春娘出现前,他虽然经常觉得大尤氏对他的喜欢,不及他对她的十分之一,但不可否认,他们的夫妻生活一直很和谐。大尤氏渐渐对他冷淡,是在春娘出现之后。
江光辉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懊恼。他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大尤氏活过来。“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他质问小潘氏。
小潘氏不停啜泣。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那时候,若是大潘氏顺利嫁入侯府,潘家不止不会得罪朱家,反而会因为朱家更上一层楼,她的父兄压根不会变贬谪。是她害了全家。
江世霖再次朝窗外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问:“你知道一个名叫钱贵安的人吗?”
“此人是江南的富户,你大伯父和我找了他几年。”江光辉插嘴。
江世霖摇摇头。又问一次:“母亲,你知道钱贵安这人吗?”
钱是小潘氏的嫡母,也就是大潘氏生母的姓氏。“在我出嫁前,他们一家是我娘家母亲的陪房,早几年去了江南。”
一听这话,江光辉脸上的愤怒之色愈重。“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咬牙切齿,他指的是江光耀。
之前,江光耀多次对他说过,若是能找到钱贵安,把矿山附近的山买下来。哪怕是和钱贵安一起开采,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难道他自始至终都在做戏?”
“父亲,若是大伯父果真不知道矿山快开采完了。可能他真的不知道钱贵安。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大伯母用了什么理由,让大哥帮着隐瞒。”
小潘氏听到这,终于明白大潘氏想干什么了。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原来大潘氏果真一直恨着她,恨得想让她家破人亡。只要他们一家没人了。钱贵安就会出现,假作把周围的山地卖给江光耀。到时就连江光煌那一份,都不用分给他,江光耀可以完全独占。大潘氏定然是在矿山还未开采时,以钱贵安的名义,用低价买下。她的算盘打得好长。好远。“她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小潘氏失神地喃喃。
“银子或许不是最重要的,名声地位才是首先。”江世霖叹息,“母亲。你一直不参与做善事,筹款之类的事,就是怕抢了大伯母的风头吧?其实你一直很清楚,她要的是名誉,是人人称颂的贤名。铺桥、修路、开善堂。哪一样不烧银子?”
小潘氏没有反驳。江光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许久,他低语:“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还有,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到底……”
江世霖明白江光辉的意思,他问小潘氏:“春娘和大伯母之间的事,你知道什么吗?”
“大姐与夏家二太太会在上香回来的途中,在酒楼用膳,大半都在每个月十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江世霖摇头。
“世霖,你受伤前的事,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了?”江光辉满脸悲泣,似自言自语般说:“我怎么忘了,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是十五去上香,那时候,你母亲与亲家母应该是见过的。你也是见过你媳妇的。”
江世霖顾不上江光辉,生气地说:“所以你一早知道春娘和大伯母见面的事?也知道她和夏家二房的关系?”
小潘氏本想说,死的都是一些下人罢了。至于黄氏和夏家二房等人,都是咎由自取。大潘氏哀求她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夏堇失踪,她说不出这话。她一直希望,大潘氏不再惹事,一切都能恢复平静。看今日的情形,她和大潘氏恐怕再难留在江家。“老爷,我死后,请你好好照顾敏慧。若是大伯不忍心,我会亲自去找大姐……”
“现在不是说死不死的时候!”江世霖打断了她。他看得出,她的确有一死之心。她是潘家的庶女,从小在大潘氏的控制下长大,一直对她言听计从。某个侧面,他有些同情她,毕竟她为大潘氏做的事情远没有江世澈多。江世澈满口仁义道德,一副温文君子的模样,怎么能做出那么多助纣为虐的事?
“春娘和大伯母,到底什么关系?”江世霖询问小潘氏,“她们之间,谁在利用谁?”
“是谁利用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江光辉叹息,“事到如今,你母亲再也活不过来了。”
江世霖沉默了。他执着于谁是真正的幕后之人有什么用呢?他最应该关心的是找回夏堇。夏家二房、三房、黄氏、大潘氏还有春娘,她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仇怨”,都有自己的野心与目的。她们一拍即合,相互合作又相互利用,不择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们全都是自己计划中的幕后之人。
江世霖走出蘅安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去夏堇娘家和姨母家的人已经回来,他们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冯氏派了钱妈妈前来询问情况。江世霖心烦意乱,只说他和夏堇有些误会,他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找回来。
不多会儿,去夏堇外祖父宅子的人也回来了,没有人去过那座空置已久的宅子。
江世霖听到这个消息,深深地失望。他以为夏堇会在那里暂时安顿。既然不在那里。她会不会已经偷偷出城?若是她离开了涿州,他该去哪里找她?
江世霖脚步沉重地走回池清居。他才打开院门,吕嬷嬷和丁香已经迎了上来。他率先开口说:“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说罢命人把王婆子带过来。
王婆子不止与吕嬷嬷一般,脸上满是淤青,她就连走路也是一拐一拐的,嘴角手臂全都破了皮。
江世霖情绪低落,生气地说:“你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母亲,待会儿你仔细看看,什么是真相。什么是事实。”
王婆子仍旧死性不改,嚎哭着大叫:“三爷,三奶奶配不上您……”
江世霖示意吕嬷嬷把她的嘴堵上。疲累地说:“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人。”
吕嬷嬷听到这话,想到自己早上的出言不逊,“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说:“三爷,早上是奴婢无状。先前三奶奶因为没了孩子,一直伤心难过,偷偷流眼泪。若这次再有什么事……”她哽咽落泪。
江世霖心如刀绞。他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认定她故意堕胎。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王婆子被人押着前往前院。江世霖那句非夏堇不娶。深深伤了她的心。她不顾一切,忍辱负重,全都是为了他啊。她和杏红全都不求感激。只想给他最好的。他怎么能如此执迷于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王婆子的“受伤”没有持续太久。当她看到浑身湿透,被绑在屋子中央的春娘时,只能不解地看着江世霖。她想说什么,嘴巴已经堵上了,只能用眼神哀怨地告诉主子。春娘也是对他一心一意的。
江世霖命小厮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坐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早有一死之心,不屑多说。但她——”他指了指王婆子,“难道你不想让她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春娘抬起头,脸上带着残忍的笑。“除了老爷,我是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她只想让江光辉痛,让他后悔难过。
王婆子瞬间呆住了。
江世霖生怕江光辉控制不住脾气,好不容易才劝住他。其实他已经猜到了整件事的大概,当下不过是求个验证。“母亲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这么多年,你做了那么多事,难道就没有一点愧疚?”
“我这辈子的不幸都是你父母造成的。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母亲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春娘低下头,不再说话。王婆子看看春娘,又看看江世霖。江世霖轻揉额头。他派了两拨人去找杏红,但一直没想到她。他现在很担心。杏红根本就是第二个春娘,若是她找到夏堇……他不敢往下想。
“呜呜呜!”王婆子奋力挣扎,示意江世霖,她有话问春娘。江世霖看了她一眼,命人解开她。王婆子的双手刚解开,双腿还没得到自由,她已经奋力扑向春娘,大叫:“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大力拍打春娘的肩膀。
春娘双手被缚,不能反抗,只能用额头撞向吕嬷嬷的胸口,讥讽地说:“你不是自诩为最忠心吗?其实就是你害了你的主子。是你让我给老爷送信,我趁机告诉老爷,太太偷偷在庄子上堕胎呢!”
“你说什么!”王婆子一头撞向春娘的身子。
春娘一边扭动身体,试图摆脱王婆子的钳制,一边大叫:“你不是自诩为聪明能干吗?你居然不知道大太太一直给你的主子用避子药……”
“你这个贱人,毒妇,我打死你,打死你!”王婆子的眼睛血红一片,恨不得把春娘的肉咬下来。
江世霖这时才命人把她们拉开。
一想到自己的“丰功伟绩”,春娘已经陷入了疯狂。她哈哈大笑,一字一句说:“你以为我给你的那些药都是哪里来的?你以为真是明月楼惯用的吗?”
江世霖这时才明白,原来夏堇一直无法怀孕,是被人动了手脚。当初,是他建议把王婆子放在厨房。他害了她,却反过来怪她。如果她不原谅他。也是他咎由自取。
春娘依旧在一旁疯狂大叫:“那天,你通知我,她还是怀孕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我早就知道,事情再追查下去,恐怕是瞒不住了。大太太一旦被质问,一定会把我供出来,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
“你这个恶毒的贱人!”王婆子同样快疯了。她,杏红和春娘安排了许久,又是收买大夫。又是安排眼线,还要对付吕嬷嬷和丁香等人。她步步为营,提心吊胆。结果居然中了奸人的计,害了主子。
“以前老爷最在乎的是你的主子。现在老爷最在乎的是三爷。只要让他伤心难过,老爷也会痛不欲生。当初我还后悔,在明月楼的时候,没能推得重些。让他一命呜呼……”
江世霖听着她的话,忽然看到门外有一个身影。他转身往外,就见父亲正站在廊下默默流泪。“父亲。”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慰他。他们若是能相信自己的妻子,今日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突然间,只听屋内传来吵嚷声,紧接着“嘭”一声巨响。江世霖回头看去。就见王婆子已经摆脱了小厮的钳制,拿着一根扁担呆呆站在屋子中央。她的脚边,春娘已经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不断从她的后脑涌出。
“老爷,三爷,奴婢这就去向太太请罪。”话毕,王婆子一头撞向了柱子。瞬间就断气了。
当天夜里,郊外的庄子传来消息。大潘氏病重不治,过世了。江光耀和江世熙把大潘氏的尸体运回了江家,据说江世澈伤心过度,病倒了,所以留在了庄子上。
江世霖没有特意去找江世澈问个明白,也没有参加大潘氏的葬礼。他一直在找夏堇。所有人都告诉他,夏堇怀着身孕,不可能走远。他唯有坚定这个信念,才能一天天撑下去。所有的客栈,酒楼,他找了不止一遍。就连租卖宅院的人牙子,他都问了又问。
江世霖找遍了整个涿州城都不见夏堇。期间杏红的尸首被找到了。表面看起来是失足落水,但钱妈妈的吞吞吐吐,他不得不怀疑事情与她有关。
眼见着天气一天天热了,江世霖开始在涿州城附近的庄子寻找。这个时候,江光辉的病也渐渐好起来了。之前,江光辉在王婆子自杀当晚就病倒了。病中,他一直念叨着要休了小潘氏。小潘氏没有辩驳,也没有求情,只说等他的病好了,无论是让她出家还是自杀,她都会照办。
江世霖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一向嘴硬心软,再加上有江敏惠在,他不会太绝情。果然,在他病好之后,他再没提起休妻的话题。江世霖没有追究这件事。有了先前的种种,小潘氏留在江家,也就等同于一个管家罢了。
日子又滑过了小半个月。江世霖几乎找遍了附近的村子,始终不见夏堇。他心中的希望慢慢变成了绝望。
这一日,眼见着池清居的木槿花开了,江世霖突然想到了夏堇的奶娘张妈妈。当初她安排张妈妈在城内住下,是希望夏堇想见她的时候能够随时见到。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听她说说夏堇小时候的事。
小半个时辰后,江世霖站在自己替张妈妈置办的小院前,就见院门深锁,门上都已经结了蜘蛛网。当他听到邻居说,他们一家在清明前一天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心中一阵狂喜。他急疯了才没想到,夏堇怀着身孕,需要可信的人照顾,而她的奶娘是最好的人选。
江世霖一路飞驰至张妈妈先前居住的村子。站在院子门口,他突然害怕了。他不敢敲门,却伸手推开了院门。院子与他上次所见截然不同,原本光秃秃的院子种上了花草,院子的东南角栽了一棚葡萄。葡萄叶下摆着一张软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躺在软榻上。书册遮住了她的脸,但江世霖知道,他终于找到她了。
只要找到她,这辈子他都不会放手!
后面还有番外,别抛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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