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锐依言从储物戒中召出《字天书》。但见淡青之光一闪,巨书浮现。厚重古朴,棱角凌厉,扑面一股濡濡之意。
宁锐之前一直奇怪,如果此书真如墨三所说那般神奇有用,那蚕妖为何不修习,最后反倒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此时仔细观摩才发现,原来这书有一大限定,便是滴血开书。但凡需要滴血的宝物,基本都是仅限人使用的,滴血并不一定是传说中的认主,而多是一种高等身份的辨识。
果不其然,宁锐的血一滴入,那泛黄破旧的古书表面立即浮上了一层晕气,缭绕波荡,片刻之后,但见巨书一震,整个书顿时焕然一,一股压抑许久的勃然傲气汹涌而发,激荡人心。
宁锐身心一震,伸右手触摸书封,刚一触到,但听啪的一声,那高两米,宽一米的巨大封面自动翻开,如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宁锐但觉眼前一暗,一股舒服适中的吸引之力传来,噗通一声,便直直跌入了书里——
啪!
随着宁锐进入,那古书又重合上。
耳边风声呼呼,宁锐只觉得自己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正自寻思着是不是反抗一下,保住小命。就觉身子一重,却是已落在了实地。但却丝毫从高处急速落下的剧烈撞击缓冲之感,就好像自己本就是一直躺在此处,之前那跌落之感才是幻象。
这是一艘小舟。
四面尽皆是边垠风浪的海面,沧海一粟,天地孤舟。整个世界安静辽阔得可怕。
“你来了。”
宁锐这才发现,脚下的这艘独舟居然生有一对亮亮的大眼睛,刚才那三个字正是它出言所说。心中震惊,一时言以对,只答了声是。
独舟遂不再赘言,开始高声而歌,“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夫天下生灵,千般万品,尽皆不同。其体有强弱之分,力有大小之别;或善泳,或能翔;或利爪,或坚肤;或雄壮似铁,或柔若骨;或乘天地之威而生,行则水火附身,动则吞云吐雾,有日月万寿之龄。或如蚍蜉蝼蚁,数月之期便老,数钧之力便亡,蝇营狗苟,怯懦光阴……然人之存世,所凭借,岂如蚍蜉蝼蚁乎?谬!昔崎尨大神孕天地……”
清迈嘹亮,深沉不羁。
宁锐顿时被这歌中内容所吸引,心中一动,渐有所悟。
说也奇怪,随着这独舟歌声起,原本一望垠除了水还是水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处远山,而随着歌声进行,那远山之脉竟然越来越近,乘风破浪,瞬息之间便到了数里之外。
挺拔如削,巍峨险峻。
宁锐生平第一次见到能够如此贴切这八字形容之山峰。每一处凸起,每一点陷落,不鬼斧神工,天地罕见。
眼看越来越近,那歌声忽地一停。如闻军令,群山立止。
独舟淡淡开言道:“你这便开始吧。”
“开始?”
“这字书山共有十二连峰,分别代表着‘十二天诀’,你每爬过一座,便等于掌握了一种天诀。记住,只能用手脚一步一步攀爬,容不得半点机巧。否则便会跌落学海,被丢出《字天书》。从此之后,也会被我苦舟拒载。书山路勤为径,学海涯苦作舟,年轻人,希望你好运。”
宁锐这才明白,原来这便是“字十二天诀”的修行之道。
世间盖世险峰多是用来观赏留恋,陶冶身心,哪有手脚并用生生攀爬之理?但牢骚归牢骚,入宝山自空回之理,宁锐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攀爬。
当前第一座山峰在整个十二峰中不是最高最险,但却是最凌厉陡峭的。每一曲折每一凹伏都穷尽想象,扭曲恣意到与伦比。
宁锐矗立山脚下观摩了半晌,竟然一处可以下手出脚。
独舟淡淡而言:“年轻人,不是做任何事前都定要做到心中有数算遗策才可,你若事事以此为原则,那必将一事成。总有些时候需要冒险,需要为别人看来可能微不足道的机会而搏命。你面前这座峰叫‘坚不摧峰’,翻过了它,你便掌握了字十二天诀中的‘坚不摧诀’。此峰在十二连峰中不是最重要,但却是最难过的一座。因为它是你要攀爬的第一座峰。万事开头难,不动手只凭心,不要说一时半会儿,便是让你站在这里十年八年,你也还是处下脚。有些困境有些苦难,纷繁芜杂头绪,可以莽撞冲动,唯独不可以踟蹰不前。”
宁锐身心一震,忙施礼道:“谢舟兄箴言,小子受教了。舟兄方才说,此峰名为‘坚不摧峰’,翻过之后习成‘坚不摧诀’,那是否所有山峰所对天诀也都是以‘’字开头?此,
并非‘有’之‘’?”
“不错,天书十二诀俱是以‘’字开头。有攻有守有异术有神法,包罗万象精妙非凡。这‘坚不摧诀’便是十二天诀中的第一强攻之法,取自‘力量强横,世间物不可摧毁’之意。厉害万分,杀伤极大,也是修习其它十一天诀之基础,你且好好修习,用心领悟,日后必定受益穷。”
“是否征服此峰便是彻底掌握此诀?”
“征服?”独舟轻轻一笑:“非也非也,此十二天诀蕴天地而生,妙用方,岂可轻言征服?每一诀都有圆、精、通、熟、用五层境界,你登上此峰,只是勉强会运用此诀,离圆通还相差千万里,何谈征服?且每提升一层,那山峰便会缩小一圈,形态完全改变,攀登难度是提升千百倍,岂是容易突破?年轻人,你非要征服也不可,只需千万次地攀爬挑战,进阶提升,使之不断凝缩。但得有一天,踏平书山十二天峰,使得此字小境里从此之后,只有学海,不见书山。那便是你真正征服领悟之时。”
宁锐听罢飒然一笑,飘然下舟,泅水前行。
待至峰下,举目向上,觉巍峨常,怪石嶙峋,惊崖陡峭,如头头盖世猛兽,夹滔天凶势铺天盖地而来。收敛心神,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一块湿滑平缓的微凸之处,脚下呈正八字贴撑山壁,手臂凝力,引体上攀。
那山峰远看险峻如天,高不可攀;近观似狰狞地兽,嗜血狂癫,根本可行之途,可借力之处。但真是咬着牙试着一攀,虽然艰难万分,几不可行,却也不似想象中那般完全束手策。
细感山石之棱角,宁锐发现,每上一步,论是手攀之地,还是脚撑之所,其实都有且只有唯一正解,需要你试验千百次直到筋疲力尽能为继之时才猛然发现。结果常常既极其意外却又恰合情理,动作往往需将身体扭叠到极致才可。论手臂之姿,还是腿脚腰身之式,没有半分多余,尽皆有意意间暗合天地自然之道。细细揣测,竟全是凌厉匹撼天裂地之强攻之意,原来这便是攀峰习诀之内蕴真道。
想通此节,宁锐再半点含糊,用尽全部身心细细感悟山石线条的每一丝变化,每一寸走势,每一个正解。
如此用了将近三个时辰,尝试了不知几千几万次的宁锐攀上了七十三步,却是再也力为继。身体颤抖如筛,汗湿几遍。周身肌肤骨骼一处不酸,一寸不痛,如同藏有数金针神刺攻扎不已。皮肤之上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疹,颗颗战栗抖擞,直欲破裂。这是身体真正极限之兆,再下去就不是锻炼而是伤害了。
宁锐舔了舔嘴角咬破的鲜血,深吸了口气,停止攀爬,闭目将攀峰之所有情节感悟从头至尾细细梳理汇整了一遍,方才睁眼回望苦舟,摇头示意停歇。
独舟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淡淡道:“未想到你第一次攀爬便能恰好停在身体极点,不缺不余,而不是跌落学海,实在难能可贵。倒也不枉这份独一二的传承。松手吧,学海涯,有苦为舟。你该歇歇了。”
宁锐听着听着,突然身心一松,手脚再也握持不住,身子便直直朝着边学海跌落下去
噗通。
这一次却没有苦舟来接,宁锐直直跌入学海。
刹那间,万千道念头齐齐涌来,数感悟领会欢欣舞动。身心温暖和煦,如沐春风。那海水暗波涌动,拂在肌肤之上,温柔若情人的指尖,博暖似母亲的怀抱。
宁锐脑袋嗡一下,沉沉睡了过去。
轰!
突然间眼前白炽如昼,一股莫名斥力生生将自己推出水面。接着啪的一声,身子一沉,睁开眼,却是已经重位于地面阵法之中。
面前那本巨大的《字天书》依然静静悬浮,一切依旧如故。若不是身处的墨渊森林内光线隐有变化,若不是自己滴入的那滴如意血尚在书封上流动,若不是心中所有一切清晰比历历在目,还真以为是做一场奇异美妙的白日梦。
身体上的极度疲惫劳累早已在学海的浸泡下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心的感悟和那些虽支离破碎却气势如山的尽攻杀之意。
好厉害的坚不摧诀。
此行只上攀了七十三步,对整座山峰来说不过是万千分之一,但宁锐却是已经深深感受到了此诀那凌厉滔天一往前的汹涌攻势,那是睥睨一切的杀伐,那是敢与天地争击的豪迈!
此诀名为坚不摧,如山壮阔,似海强势。其势之所强,随只现冰山一角,却也是平生所仅见。
正欲细细感受其间奥妙,突然感觉腰间所系“朱颜九使”令牌嗡嗡作响,有其他涧中使者正在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