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腾空沉默了下来,原本融洽的气氛也为之一僵,可见这位玉真公主的杀伤力是多么大。
王维当然了解李持盈的小心思,在他看来,这位玉真公主美则美矣,但这心胸嘛,确实不怎么样,哪怕这位玉真公主因为获得李隆基的宠爱而颇有影响力,但格局依然太小,成不了什么大事。
或许这也是李隆基愿意给玉真公主权力的原因,既能彰显他对兄弟姐妹的大度,又不至于让事态失控,因为无论玉真公主怎么玩,都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正待王维要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个话题,以避免尴尬持续下去时,李秀儿却主动说道:“虽然刚刚两首诗都是难得的妙作,第二首中更是有‘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样震撼人心的句子,但我却还是更喜欢第一首中的‘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
“哦?那却是为何?”崔宗之仿佛忽略了刚刚李腾空的尴尬,直接完成了王维转移话题的目的。
李秀儿一副侃侃而谈的架势,显然她对诗歌的研究颇深,也许写不出什么好诗来,但对诗歌的鉴赏,经过了长年累月的熏陶,早就变得炉火纯青。
“原因也很简单,比起那些讲究立意深刻的诗歌来说,我更喜欢用词jīng致典雅华丽的,当然不是一味的堆砌辞藻,而导致空洞的华丽,落于俗套,这第一首《咏菊》在立意上虽然比不上第二首,但它的后两句也写出了菊花的品xìng,那就是可以入药,而且还不与其他的花争妍斗艳,甘愿晚开。”
崔宗之觉得李秀儿说得挺好,不由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小娘子品鉴诗歌的角度确实新颖。十三郎有你这样的欣赏者,真是他的幸运。”
李秀儿面sè微红的低下头,谦虚道:“不,能够品赏到这样美妙的诗歌,才是我的幸运。”
一时间两人的倒是硬把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只不过崔宗之似乎因为一时激动而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赞扬,对李秀儿来说,是十分动听的,但在李腾空听来,就觉得十分刺耳了。
谁让她李腾空连品鉴诗歌的功夫都不入流呢,更别说写诗了,但李腾空也才十四岁,一个提前进入青chūn叛逆期的女孩,喜欢疯玩,哪会去专门关注诗歌。
诗歌这种体裁虽然早就在士大夫阶层风靡起来,成了一种阳chūn白雪的高雅事,往往一首妙作写出,就能很快的传遍文坛,但除了某些雅俗共赏的诗外,它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还是人云亦云般的存在,许多人只是在跟风而已。
王维这两首《咏菊》,确实算得上阳chūn白雪,十分“高贵冷艳”,其装逼之作用绝佳,但要说它的流传广度,却比不上诸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chūn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样简单易懂、脍炙人口、容易传播、雅俗共赏的诗。
李腾空所在的李家,文学气息并不浓厚,当然比不上李秀儿这种时常参加小姨所举行的文学沙龙这样的人。
不过李腾空向来不是喜欢服输的家伙,她想了想,便决定按照自己本身对诗歌的理解实话实说。
“刚刚抱歉了,我确实不怎么懂诗。”李腾空面sè沉静的说道。
李腾空的话,顿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虽然有时候一个人的缺点是让人讨厌的地方,但当他坦诚的承认自己的缺点时,却又能让人心生好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
当然,在场的诸人中,韦陟绝对没生出什么好感,他倒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恶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大肆嘲讽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不过我却觉得,王公子刚刚所作的两首诗,确实全都是敷衍出来的!”
李腾空此言一出,顿时满座皆惊!
感受到李腾空的话语中有抹黑王维的意思,身为脑残粉的李秀儿,顿时急乎乎的反驳道:“真是如你之前所说,并不懂诗,这两首如此美妙的诗歌,怎么可能是敷衍出来的,你这说的太不负责任了!”
李秀儿在驳斥李腾空时,全然忘了自己那害羞怯弱的xìng格,大概又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使得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咪。
李持盈抿嘴轻笑,依旧很有女神风范,她用极为挠人心田的声音说道:“小娘子挺聪明的,知道用这样的方法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啧,有时候反其道而行,确实可以更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李持盈不是像李秀儿那般明着反对李腾空的说法,这暗讽李腾空是黔驴技穷之下哗众取宠,倒是真的。
崔宗之也面露苦笑,但他还是比较照顾李腾空的想法的,他这样说道:“照小娘子这样讲,我的那两位好友崔郎、卢郎都要羞愧得没脸见人了,十三郎随便敷衍的两首,就甩开了他们一大截,还让他们怎么混?”
韦陟最干脆,直接冷哼一声,表示不屑,看来他今rì是铁定不想再废什么话了。
李腾空被众人的表现弄得没了信心,不过却下意识望向了似乎没有什么反应的王维。
王维的神情却完全出乎李腾空的意料,他的眼神中并无任何不悦,反倒表现出了更加期待的样子。
这虽然让人李腾空十分疑惑,但却也心中一定,继续硬着头皮说道:“我并不是说这两首诗不好,第二首中的那一句,就连我这个不怎么懂诗的人,听了都觉得很动人,但我觉得,这两首诗并非发自肺腑,而是完全依靠辞藻、立意取胜,其雕琢痕迹很重。”
李腾空的话,倒是让王维心中微惊,这宋代的诗,确实要比唐诗雕琢痕迹要重,盛唐时期的诗,基本上都比较大气、流畅、不羁,用来宣泄诗人那丰富的情感,诗仙李白就是其中代表人物,随便一喝酒,灵感一爆发,就会有妙作写出,还是一气呵成。
但讲究jīng致的很少,要说jīng致,其实明清时期的诗就非常jīng致,其雕琢程度更是几近巅峰,不能说它的水准比唐诗要差,但要说真正的打动人心,还是唐诗更胜一筹,用不恰当的比方来说,在诗的领域,唐诗就好比“道”,而后来的诗,则渐渐沦为“术”。
显然,李腾空的意思是,王维的这两首诗不能算大道,只能算小术,而王维又是仓促抛出来的,确实是像被逼无奈下的敷衍,刚刚王维自己说的是实话,只是几乎没人相信,反倒是李腾空这个不怎么了解写出妙诗难度的人,相信了王维刚刚说的话。
所以李腾空大胆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将会再一次收获诸人的嘲讽,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一番话,似乎效果不错,引起了众人的思考。
王维轻叹一声,淡淡道:“说的很好,其实这世上不懂诗的人很少,只要用心去解读,都能读出作者的所思所想,如果真正写出一首高深到所有人都不懂的诗,那这样的诗,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刚刚这两首诗,我确实没有投入自己的真情实感,哪怕水准确实不错,但将其称之为‘敷衍’并不为过,小娘子你有如此见识,王某敬你一杯。”
说着,王维将酒倒入玉杯,一饮而尽,他似乎没注意,这是刚刚玉真公主喝过的玉杯……
李腾空松了一口气,却也回敬了一杯,小小年纪的她,酒量不怎么样,一杯喝下后,俏脸上便浮现出两朵红晕,倒是愈发显得可爱动人了。
李腾空心中十分激动,虽说她之前在王维面前“狂”了一把,但面对王维这种被各种各样光环所笼罩的青年才俊,她的压力还是挺大的,如玉真公主所言,之前第一次上前与王维搭讪时,为了使对方对自己的印象更加深刻,当然要高调一番,哪怕被对方厌恶,也总比没有存在感好!
而这一次,李腾空又赌对了!
此时的李腾空,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在一瞬间喜欢上了诗歌……她决定回家好好钻研一下,再怎么样,也不能比李秀儿差!
王维刚刚虽然赞扬了李腾空,但却也让其余几人比较尴尬,李持盈有些恼羞成怒,被王维这样一说,好似自己的品鉴水准都不如一个不懂诗歌的人一般,她有些小心眼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王摩诘现在能不能写一首发自肺腑的诗歌出来?我倒是想看看你不敷衍,能写出怎样的诗。”
李秀儿虽然也被王维“打脸”,但脑残粉就是脑残粉,时刻为王维着想,她弱弱道:“小姨,别在刁难王郎君啦,他都说了今rì没什么灵感。”
崔宗之唉声叹气道:“什么敷衍不敷衍啊,诗好就行了,又不是每一首好诗,都需要投入感情的,当然,投入感情的诗,绝对不是什么差诗。”
王维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渺远起来,他的身上似乎散发出了让人十分着迷的忧郁气息,在众人或惊诧、或迷恋、或不解的目光中,他又提起了自己的笔……
写下一首《九月九rì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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