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帐幕将整个山口完全封锁,上万赭巾包头的贼军正在营内营外忙碌着设置鹿砦、挖掘陷坑。
南鹰缓缓收回望远镜,脸色亦有些难堪起来:“这些贼军不简单,竟然并未如预期中般发起抢攻,而是意图困死我军!”
“果然,他们并不担心我们有援军!”高风苦笑道:“身处这般深山绝地,纵使我们能及时发出消息,有能力解围的汉军最快也要十余日才能抵达!”
“不过,他们当真认为如此便能困死我们?”他突的疑惑道:“山中泉涧众多,而我军的粮草更是足可支撑月余用度,何况山中尚有种种飞禽走兽和黄精野菜……”
“这帮孙子,定有阴谋!”南鹰狠狠的骂了一句,突然间脸色一变,脱口道:“你娘的,别是想从山外运送火油来烧老子吧?”
高风的脸色也变了。时值初秋,正是风高物燥之时,若是占据风向,再以大量油脂催发野火,确是极有可能重蹈当年火烧棘山之辙。只不过,当初的纵火者却成了今日的笼中之鸟。
“如果本将这张乌鸦嘴再次应验,那么留给我们的时间便不多了!”南鹰喃喃道,猛然向身侧的传令官大吼道:“来人啊!给本将盯住那**,瞧瞧她到底在准备什么破敌之策,随时来报!”
他扭过头来,瞧着目瞪口呆的高风苦笑道:“若那**是在虚张声势,你我兄弟还是及早脚底抹油为上,好过在此被人烧成烤猪!”
“怎么脚底抹油?”高风几乎是在惨叫着道:“末将早已遍查此山,根本没有出山秘径,而唯一的山口也被封死!”
“去寻管平来!”南鹰瞳孔剧缩,暴喝道:“本将不信他们孤守此山十余年,会不知道出山的秘道!”
“…….回神使!此山方圆数十里,尽是险峰奇岭,怎么可能没有出山秘道?”管平恭恭敬敬道,他瞧着面色狂喜的南鹰,慌忙又道:“可是神使,那些小径崎岖陡峭,莫说是大批战马,便是寻常军中健儿也必须在身缚长索的情况下,缓缓攀行才可能勉强通行!”
“也只有我们这些守护者,才可以毫无危险的顺利穿行!”他老老实实道:“至于神使的数千部属中,那些女子们即使有长索帮助只怕也是无力通过的!”
“我干……”南鹰满心欢喜立时化为满腔怒火,他强忍着将粗口咽回肚中,沉声道:“此山的季风变化是怎样的?若是敌军从山外发动火攻,何时为宜?”
“回神使,此时仍是西南季风,可是……”管平略一犹豫道:“神使当然也知道,如今是十月,通常正是西南季风与西北季风将要交替之时,若说数日之后风向变化,也并非全无可能,一旦转为西北风,便是敌军发起火攻的最佳之时了!”
“明白了……”南鹰一拳砸在身侧的大石上,恨恨道:“定是于毒、眭固这两个王八蛋,也只有他们,才会如此熟悉这附近山区的气候变化!”
他气咻咻的来回踱了几圈,心底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自己只道进入了云雾山,便将反守为攻,可是如今的形势发展倒似是自己有如傻瓜般主动一脚踏入了死地……真若如此死法,岂非令人死不瞑目?
他猛然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一众手足无措的属下,咆哮道:“那**呢?她究竟在做什么?”
“将……将军!”一名将军磕磕巴巴道:“梦依小姐从昨日起,便独自一人向山林深处行去,至于做什么?这个……”
“一群废物,还不去查!”南鹰大吼道:“一定要查清她的动向!调动最好的斥侯,全天侯跟踪!查不出来……本将活活玩死你们!”
“是!将军!”瞧着属下们抱头鼠窜而去,南鹰瞪着傻傻呆立的管立,气不打一处来的再吼了一嗓子:“你们也去,那**掉了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遵命!”顷刻之间,原本黑压压的人群跑得一干二净。
“禀将军,梦依小姐背负药篓,整整一日均在山中采药……”
“你说什么?采药?”
“是的,不过……她似乎还采了别的!”
“还采了什么?”
“还……还采了很多鲜花!”
“你……滚你娘的!十月的天,她采什么花?再去查!”
“是!”
“神使!梦依小姐今日突然驻足流连于山间最大的山涧!”
“最大的山涧?有问题啊…….这山涧通往何处?”
“直通山外!”
“什么?难道直通山外敌军的水源所在?”
“正是如此,神使!”
“啊哈!本将明白了…….好毒的**啊!怪不得一连两日采药,她这是要通过水源下毒啊!好!好计啊!”
“可是……可是!”
“你结巴什么?说!”
“可是神使,小人亲眼看到,小姐她不仅在山涧旁濯洗秀发,还当场取水饮用……她可能下毒吗?”
“什么……气死我了!给我滚去再查!”
“是!”
“将……将军!这回可让末将查明了!决不会错的!”
“什么?还是高风你亲自出马利害啊!快给本将说说,那**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她!她是在施妖法啊!”
“……”
“将军,你可别不信啊!昨日,末将潜近后亲眼看到,梦依小姐将近几日采摘的花花草草在地上拼成一个奇怪的图形,然后她端坐其间,闭目施法,口中念念有词……”
“恩?这倒是有些怪异!还有吗?”
“当然有!末将还看到她最后挑挑拣拣了一阵,用其中的一些花草编成了一艘花船,放入涧中随波而去……唉哟,将军你为何打我?”
“我日你!这分明是那**闲着无事在自娱自乐呢……还什么妖法?满口胡说八道的!你说你小子还不该打?”
“可是将军……唉哟!别打了,说不定那**真在下毒也说不定!”
“放屁!今晨,老子才命人取了那山涧之水给战马试着饮用……还下毒?现在全军都喝过了那山涧之水,若是下毒,连本将都没命了,还下毒!站住,别跑!”
一连五日,一道道密报雪片般传来,张梦依现出诡异的宁静之态,不是摘花采叶,便是对影自怜,险些没有令南鹰气炸了心肺。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理睬那个装神弄鬼的小女子,因为山外最新的密报已经传了过来,且是白绕再次冒险亲身入山。
他终于证实了南鹰一直最为恐惧的担忧……白波军的李乐昨日秘密率部来会,他不仅带来三千精锐,还带来了数百车的火油,只待风向转变,便可借助风势将整座云雾山化成一片火海。
正当南鹰正为这个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而心中震惶之际,正在涧边怔怔凝视着倒影的张梦依突然有了异动,她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参天巨木的树冠,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满树婆娑的绿叶正在悄然转身……风向变了。
“出来吧!”她俏生生的立于涧边,头也不回的向身侧勾了勾手指。
“小姐!”一条身影有如狸猫从树上无声跃下,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原来小姐早已发现我了!”
“和你们在此生活了这么久,能瞒得住我吗?”张梦依淡淡道:“这几日盯得我很辛苦吧?”
那名守护者讪讪的低下头去。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张梦依感受着渐渐强烈的西北风,平静的指着脚下一个药篓:“此篓之中,有千片青针叶,你立即呈交神使,命他精选千名战士以口含服!”
“什么?小姐何意?”那守护者愕然道。
“两个时辰后,务必全力攻击山外敌军!”张梦依缓缓解开外衣,露出一身黑色紧身水靠:“现在,只须做成最后一事,便可大功告成!”
“小姐!不,小姐!”那守护者惶然道:“你想做什么?神使命我务必贴身保护于你……”
“除非你想所有兄弟们和神使一起命丧云雾山……否则便追着来吧!”张梦依身形拔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回旋,有如人鱼入水般投入山涧之中,转瞬消逝不见。
那守护者呆呆的怔了半晌,终于狠狠一跺脚,提起那药篓,闪电般纵身向着南鹰营地飞射而去。
“什么?她孤身一人,去了山外?”南鹰险些脚下一个趔趄,不可置信的大叫起来。
“将军,不好了,快看大纛……风向完全变了!”传令官惶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不!”南鹰呆呆道。他突然间全明白了,这**果然是一位奇女子,她定是在不动声色之间,借助满山奇花异草和那条直通山外的水源,布下了一个针对山外数万敌军的绝户之计,可笑自己竟是懵然不知……风起之后,她说仍有最后一环尚未完成,那么必是利用风势从敌军外围释放诱因,可是她孤身一人能做什么?
“高风、李进、甘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连大呼了五位将军的名字:“你们都听到了,立即挑选精兵,每人口含药叶!待时辰一至,只要发现敌军异相,全力攻击!”
“将军,你,你想做什么?”几位将军看到南鹰头也不回的向着远方行去,骇然大叫道。
“服从命令!任何人不得跟来,违者……再不是我南鹰的兄弟!”
南鹰瞬间将体能提到极限,向着不远处的山涧全速掠去。同时,他心中生出滔天悔意,自己为何竟会这么轻率的去激将张梦依?枉自己还在张角面前信誓旦旦的立下誓言,宣称将对其女视若亲妹,终身保护于她……一时的玩劣和可笑的试探,竟会将她置于无法预知的可怕危机之中,只要一个不慎,她将身陷山外数万敌军的重重包围,再也无能逃出生天。
“不!”他从心底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自己定要阻止悲剧的发生。身为男儿,自己犯下的过失,只能由自己一人前去偿还,否则,怎么对得住张角的信赖之情?他更加无颜再立足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