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智及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不怕自己的老子宇文述,却对素有冷面铁枪将之称的来护儿有些犯怵,只得冷哼一声,转头问道:“你叫什么?”
花云一抱拳,回道:“小人花云,鲜花的花,云朵的云。”
“在此候着。”宇文智及甩了甩衣袖,进了大帐。
片刻功夫,一名内监从大帐内走了出来,尖着嗓子喊道:“宣花云觐见!”
花云不敢怠慢,慌忙理了理衣甲,正了正头盔,亦步亦趋地跟在那内监后面进了大帐。
杨广去年北巡榆林的时候,宇文恺曾作大帐,可坐千人,令前来朝见的东突厥启民可汗等人惊惧不已。这座大帐只是行军途中临时搭建的,当然不可能容纳千人,却也十分壮观,坐个两三百人不在话下,而且装饰极其奢华。
花云只看了一眼,赶紧低下头,叉手说道:“小人花云,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隋时制度,臣子见了皇帝并不需要行跪拜之礼,何况花云还有甲胄在身,并非不敬。
杨广初看到花云时,神色为之一敛。自从在绮阴院遇刺以后,每当看到身高在八尺上下的人,杨广都会分外警惕。不过,他很快便发现花云身材瘦弱,与刺客相去甚远,脸色随之缓和了下来,摆了摆手,说道:“免礼。告诉朕,雪爬犁是怎么回事?”
花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杨广,见他姿容俊美,面色温和,不由大了胆子,将刘子秋对他说的那些原理、作用一一道来。
其中许多东西,花云自己还没有搞明白,但以杨广的聪明,却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有意思。宇文恺,你按他说的办法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做出几件不易损坏的雪爬犁来。”
宇文恺躬身道:“臣遵旨。”
宇文智及见没有他的事,心中微有不快,冲着花云喝叱道:“还不快快退下!”
“且慢!”杨广兴致正高,用力挥了挥手,说道,“朕历来赏罚分明。你献雪爬犁有功,朕便赏你个郎将吧。”
从伙长一下子升为郎将,也不知道跳了多少级,花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场愣在了那里,连谢恩都忘了。
这时,大帐内一人已经站起身来,却是杨玄感。他拱手说道:“皇上,此人年纪轻轻,没带过兵,没打过仗,就这么直升郎将,只怕难以服众。”
宇文述冷笑一声,说道:“杨将军,君无戏言,你难道想要皇上收回成命吗?”
郎将的位置有限,每卫只设虎贲郎将四名,虎牙郎将六名。这些可以直接统兵的郎将,一直都是杨玄感极力拉拢的对象。韩世谔请辞以后,杨玄感这边已经少了一个虎贲郎将的位置,并且还是被宇文家族得了去。而花云又是宇文智及引进来的,杨玄感觉得他多少与宇文家族有点关系,自然不希望他坐上郎将的位置。
宇文述当然知道花云和他们宇文家族没有关系,但既然杨玄感出言反对,他就不妨卖花云一个人情。
“二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又一人长身而起,捋了捋颌下那三缕花白的长髯,笑道,“皇上只说封他做个郎将,却又没说是什么郎将,便让他做个不统兵打仗的鹰扬郎将,又有何不可?”
杨广哈哈笑道:“还是长孙晟知道朕的心意,不错,朕便是要赏他个鹰扬府郎将。”
原来此人便是长孙无忌的父亲,右骁卫将军长孙晟。
花云却有些失望。他此次离家,一心想着到战场上建功立业。现在虽然可以由兵变官,可是这官升得有些莫名其妙,而且还是不能统兵征战的鹰扬郎将,哪怕让他做个校尉甚至旅帅也要好得多啊。
饶是如此,杨玄感还不罢休,又拱手说道:“启奏皇上,鹰扬府郎将并无空缺!”
杨广的脸色沉了下来,转头看向长孙晟,长孙晟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这五十八年可不是白活的,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犯不着继续得罪杨家的人。
宇文述却哈哈笑道:“杨将军真是健忘。你家老五杨万项不是刚刚升任虎贲郎将么?如果某记得不错,余杭鹰扬府郎将的位置应该还空着吧。”
杨万项升任虎贲郎将以后,杨玄感一直在运作让没有出仕的老七杨积善坐上余杭鹰扬府郎将的位置。只是杨积善年未弱冠,因此卡在了兵部尚书段文振那里。杨玄感知道段文振为人正直,不易收买,正打算过了年走他两个儿子的门路,却没料到杨广这么快就下令西征,因而拖延了下来。
余杭鹰扬府郎将的位置对杨家至关重要,杨玄感还想再劝,却见杨广摆了摆手,说道:“传旨,命花云为余杭鹰扬府郎将,即刻赴任!”
宇文述暗自得意,捋须笑道:“小子,还不谢恩。”
花云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躬身道:“臣谢主隆恩。”
……
洛阳城中,百姓们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当中,李靖一家却已经收拾行装,悄悄出了东门,前往十多里外的运河码头。
那天刘子秋提出邀请他们前往余杭长山村,李靖也有些心动,又问过了张出尘。张出尘也觉得李靖呆在洛阳城中做一名小吏,甚是乏味,倒不如出去走走,而且她也有些相念高秀儿了。对于李靖的提议,她自然满口应承。
李靖只是小小的驾部员外郎,一份辞呈送到兵部,不需要通过尚书段文振,本部郎中直接就批准了。员外郎官位虽然卑下,好歹也是吃朝廷俸禄的,驾部郎中正好可以拿来做个人情,将来向上官推荐自己的亲朋好友。
不过,李靖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没有立时便走,直等杨广御驾亲征,大队人马离营西去,他这才带着家人南下。
行不多远,身后数骑马疾驰而来,却是韩世谔得到消息前来送行。
李靖打趣道:“世谔,你不在家好好养病,出来作甚。”
“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韩世谔摇头苦笑道,“自从韩某交出兵权,杨家兄弟对韩某也不甚待见了。韩某手无寸兵,要想救出苏苏只怕更难了。现在想来,当时的决定实在太草率了。”
李靖正色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谔,相信子秋的眼光,杨玄感成不了器,你与他们疏远些或许是件好事。”
韩世谔皱眉道:“那表哥的意思是?”
李靖沉声道:“静观其变!若是能趁乱救出侯姑娘更好,否则切不可轻举妄动!”
……
军营里,柳郁领着众士兵也在给花云送行。刘子秋牵过自己那匹马,将缰绳递到花云手上,说道:“贤弟,记住了,盐官县长山村是刘某的家乡,有机会照顾好刘某的家人。”
花云两只眼眶竟然湿润了,哽咽道:“二哥,这位置本该是你的,要不俺再去对皇上说……”
柳郁却瞪着眼睛说道:“胡闹,想犯欺君之罪吗!”
刘子秋呵呵笑道:“你我兄弟本是一体,什么你的我的,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时候不早了,赶紧走吧!”
花云心头一喜:“二哥,此话当真!”
刘子秋不假思索地说道:“哥哥还能骗你不成。”
花云翻身上马,拱手道:“二哥,仗打完了,你一定要到余杭去看俺。”
刘子秋挥了挥手,说道:“放心吧,那里是刘某的家乡,刘某肯定会回去的。”
花云策马而去,车队又开始重新集结西行。柳郁不解地问道:“刘子秋,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功劳让给花云?”
刘子秋笑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还只是个孩子。”
柳郁点了点头,他也是做父亲的人,对刘子秋的话自然深信不疑。
……
却说花云辞别众人,单人独骑,策马东行。按例到了他这个级别,是可以配备亲兵的,柳郁也让他在团里挑几个人跟着。但花云知道刘子秋肯定不愿意做他的亲兵,而团里其他人都和刘子秋配合熟了,在战场上也能互相有个照应,于是他索性一个亲兵都没要。
官道上,仍然可以见到许多运送粮草的车队,这都是落在他们那团人后面的。行了五十多里路,不远处又有一支车队迤逦而来,队伍中还不时传来打骂声。
只见宇文敬正打马在车队中来回穿梭,不时扬起马鞭,催促那些士兵快走。不少士兵被打得皮开肉绽、伤痕累累,鲜血浸透了棉衣,很快又冻成了冰疙瘩。
花云看不过去,策马上前,拱手道:“宇文将军,士兵们都是血肉之躯,如何禁得这般毒打?还望将军手下留情!”
宇文敬瞄了花云一眼,看他身上的衣甲,只是个普通士兵,不由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将军的事。本将军先治你个不敬之罪!来人,与某将他拿下!”
几个亲兵全部是他从右骁卫军中带过来的,都有些武艺,得了命令,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花云怒喝道:“大胆,俺乃鹰扬府郎将,谁敢无礼!”
几个亲兵听说他是郎将,都不敢动了。
宇文敬却哈哈笑道:“就算你是真的鹰扬府郎将,某也照抓不误!小的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抓住他,某要抽他三十皮鞭,教教他怎样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