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云 (六 上)

目录:烽烟尽处| 作者:酒徒| 类别:历史军事

    第三章 风云 (六 上)

    纵横万里。不能停步。因为一停下來。就是生命的终结。看着周围苍茫的夜色。张松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从头到脚。从脊柱再到顶门。他发现自己有些明白白天时赵天龙为什么不肯与斯琴相认了。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上一代人的仇恨延续。然后在他心中又涌起更浓的悲凉。浓得几乎无法呼吸。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张松龄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说道:“赵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帮我凑足了西去的路费之后。。”

    “杀鬼子。杀坏人。”赵天龙的回答非常简单直接。仿佛这些是自己人生的全部。根本不用仔细去想。

    “沒想过多找几个帮手。”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追问。

    “不好找。本事太差的。带着反而是拖累。本事太好的都像你一样。自有一份好前程在等着。不能随便给人家耽搁了。”赵天龙也笑了笑。摇着头回答。

    “那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去投傅作义。”张松龄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时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一样是杀鬼子。杀汉奸。凭你的骑术和枪法。想必不难在军中立足。”

    “投傅作义。。”赵天龙轻轻皱眉。歪头看着张松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人多。打鬼子会更容易些。”张松龄唯恐伤到赵天龙的自尊心。绕着弯子说道。“等哪天傅作义将军的队伍打过來。赵大哥也能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什么意思。”赵天龙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烁烁。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困惑。

    “就是以军官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回來。”张松龄赶紧出言补充。“让从前的朋友和邻居知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让地方官员和蒙古王爷们。也主动上前來巴结你。请你原谅他们过去对你的无礼。”

    “你就直接跟我说。让我不要继续当马贼就是了。”赵天龙咧嘴大笑。“连小兄弟你都看不起马贼。人家傅作义将军就能待见我。。我千里迢迢赶过去。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么。。”

    张松龄急得在马背上连连摆手。“赵大哥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是个侠客。从古至今都受人景仰的侠客。这个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投军的话。可能前途更好些。至于傅作义。如果他不待见你。咱们两个就南下去找我的老部队。我的老长官姓纪。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肯定能跟你谈得來。”

    唯恐对方不信。他又将自己进入二十六路军的经过、投军初期的那些见闻。以及特务团的辉煌战绩。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向赵天龙介绍了一遍。对方起初只是半信半疑地听着。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目光变得越柔和。最后。居然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果二十六路真的象你说得这样。倒是值得赵某人去投奔一回。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凑足盘缠。把你送回关内去。”

    能从心高气傲的赵天龙嘴里得到这样一句承诺。张松龄已经心满意足。虽然赵天龙很有可能是信口敷衍。兄弟两个谈谈说说。彼此之间越谈越觉得投缘。不知不觉。就把头半夜在聊天和赶路中混了过去。

    随便啃了几口又冷又硬的干奶豆腐当宵夜。二人继续向北。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來到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段。赵天龙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确定沒有异常动静。拨转马头。绕向最高的一处丘陵背后。

    刚转过弯。数座灰扑扑的旧毡包就出现在丘陵背后的缓坡上。借助头顶上的璀璨星光。张松龄可以清楚地看到毡包周围那一圈低矮的木头栅栏。几乎每一根栅栏上都积满了鸟粪。很久沒人收拾。白花花得非常扎眼。

    “汪汪汪……”听到有马蹄声靠近。栅栏里的牧羊犬咆哮着跳起。冲着外边张牙舞爪。紧跟着。有火光一闪。从最靠近栅栏门的毡包里头跳出來两个矮小却粗壮异常的黑影。一人手里端着把前头带叉子的古怪步枪。另外一人拎着火把和鬼头大刀。齐声断喝:“谁。不说话就开枪了。”

    “查干。乌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开枪给我试试。”赵天龙张开空空的双手策马上前。冲着栅栏里边怒斥。“老疤瘌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客人來了先给他个下马威。。”

    “沒。沒有。”听对方开口就叫出了自己和师父的名字。两个粗壮少年知道來者必然是熟人。讪讪地垂下的武器。“刚才黑灯瞎火。沒看出大叔是谁來。”

    “现在呢。看出來了。”隔着一道栅栏。赵天龙将头凑到火把照得到的范围内。促狭地笑。

    查干和乌恩二人左看右看。还是沒从记忆中翻出同样的面孔。红着脸。讪讪地赔罪。“沒。沒有。大叔别怪。我们两个记性。记性不算太好。”

    “你们记不住我就对了。”赵天龙跳下马。轻轻地给了两小伙子一人一巴掌。“开门。开门。开门。把马帮我牵进去喂上。多放点儿豆子。别心疼钱。沒人能从你那缺德师父手里占到便宜。。”

    他说得越大大咧咧。两个少年越不敢违抗。手忙脚乱地开锁推门。放外边的客人和马匹入内。然后一个人小跑着去张罗饲料。另外一个则束手束脚地站在 “贵客”身旁。等待下一步命令。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那缺德师父给喊起來。”赵天龙丝毫沒有做客人的觉悟。瞪了身边的小伙子一眼。低声呵斥。

    “师父。师父…….”粗壮少年乌恩红着脸。不知道该怎样跟“贵客”解释。“师父已经睡下了。今晚。今晚还有……”

    说着话。他的眼睛偷偷地瞄向栅栏内的空地。张松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辆硕大无比的双轮马车躺在不远处。每个木头车轮都足足有一米高。车厢上描金画银。在星光下显得华贵而又神秘。

    “你把这个给老流氓看。”赵天龙仿佛早就料到乌恩会有此一说。从信手从腰间摸出半块银元。递给了对方。“让他把毡包里的女人给撵走。都什么岁数了。还这么风流。就不怕得了马上风。。”

    “唉。唉。”乌恩既不敢接茬。也不敢还嘴。连声答应着。抓起银元。跑向最大一座毡包。片刻之后。明亮的烛光在毡包内亮起。紧跟着。毡包门打开。有名妖娆的女子打着哈欠从里边走了出來。

    “大半夜的。谁这么沒眼色啊。”被人从热被窝里撵走。女人显然非常不满。明知道打扰自己的人肯定是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还明知故问。“赶着看绝症么。。还是马上要生孩子了。。”

    “高云。别乱说话。來的是我的老朋友。”一个须发皆白。脑门上有一道暗红色刀疤的老者从门口追出。先冲着女人呵斥了一句。然后笑呵呵地跟赵天龙打招呼。“小龙啊。你怎么想起來看四叔了。。里边坐。里边坐。乌恩。把枣枝喊起來。给她龙叔烧茶。”

    “我來看看。长生天什么时候把你这老流氓收回去。”赵天龙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怒其不争。“估计快了。照你现在这个作孽法。”

    “呸呸呸。晦气。晦气。你这孩子。从小就跟四叔过不去。长大了也不知道改一改。”老者向门外吐了几口吐沫。连连跺脚。“进來。进來。别在外头说话。夜风太硬。你们小年青儿火力壮。我这老骨头可禁不起吹。”

    “你是自己把自己给淘空了。怪得了谁。。”赵天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张松龄。大步朝毡包里头走。“这是我刚结识的好兄弟。姓张。他有一批上好的猎物要出手。这是老疤瘌。江湖郎中。你们口里人平日说的蒙古大夫。就是他这种人。”注1

    “见过四叔。”张松龄可不敢象赵天龙一样。胡乱开一个比自己大了足足三倍的长者玩笑。快步上前。冲着老疤瘌深深鞠躬。

    老疤瘌沒想到他如此礼貌。赶紧伸手搀扶。“别客气。别客气。都是一家人。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來。來。赶紧毡包里坐。乌恩。等会儿再去杀一头羊煮了。咱们好好招待一下贵客。”

    说着话。他仔细端详张松龄的模样。越看。越觉得顺眼。“小伙子口里哪的人啊。是官宦之后吧。。小龙这孩子。平素沒心沒肺的。你多替我管管他。让他也做点儿正经事儿。涨涨出息。别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找不下。”

    “老不正经。你还好意思说我。”赵天龙跳过來。一脚踢上毡包门。“都奔七十的人了。居然还找妓女过夜。你就不怕被她吸成人干。”

    “六十五。六十五。”老疤瘌红着脸摆手。“离七十还远着呢…..”

    “四舍五入。”赵天龙气呼呼打断。

    “哪有你这么入法。。”老疤瘌满脸委屈。低声辩解。“况且我这也是积德行善。你想想。我给她治那种病。肯定得去根儿不是。如果跟我睡了却沒传染给我。不就证明她病已经全好了么。。”

    “对。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长生天下辈子肯定把你变成一匹种马。”赵天龙继续数落。恨铁不成钢。

    张松龄在旁边听得浑身发痒。偷偷将自己刚刚被老疤瘌拉过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以防传染上某种莫名其妙的病毒。这个动作却丝毫沒能瞒过另外两个人的眼睛。赵天龙哈哈大笑。指着老疤瘌的鼻子乐不可支。而老疤瘌。则讪讪的摇了摇头。淡然道:“你放心好了。我这贝辈子就靠给女人治脏病吃饭。绝不会让自己也染上。况且你还是童男子。阳气十足。等闲阴邪根本侵不进身体里头。”

    注1:口里。张家口以南。在塞外。对中原來的人统称为口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