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笑逐颜开的龙川堂两个人,就在这时,陆站长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叫道:“方总,您在这里啊,忙完了?”
“怎么回事?”看对方脸色带着焦虑,好像什么大事发生了,方秉生问道。
陆站长指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叫道:“张其结他们都找过来了!还带了记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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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川火车站站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溜坐了三个人:张其结、李广西和拿着纸笔准备速记的小记者。
王鱼家和齐云璐被张其结安排在厂里面试来应聘的教师:长老会已经准备开始给工人快速脱盲。而且他们也本来就喜欢招收识字的工人,因为这类工人比较聪明、有纪律、有眼色、学机械操作快;若找出文化基础好的工人,稍微培训一下,料想很快就能拿到识字的证书;
郑主编也特意被招待在厂里等着,这是张其结怕方秉生认识郑主编,故而以火车站就在隔壁很近为借口留在厂里的,张其结认为以方秉生的那人的品性,见过一次面,下次就等着他顺杆子爬攻陷一切城池吧。
陆站长满脸苦色的握着手绢推门进来,沙发上的张其结立刻坐直身体,指着他叫道:“陆站长,我们都是你们的老客户了!从你们铁路修好就一直发货,以前从来都是车皮很多,甚至打折推销车皮,为什么现在反而没有车皮?”
李广西看了张其结一眼,也坐起来吼道:“对啊!我打听了,其他人的货物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我可是带记者来了!”
陆站长一边擦着汗,一边偷瞧了一眼那陌生的记者,看他正铅笔头压在纸上,随时准备开始记录,他苦笑道:“张先生、李先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最近可能朝廷要征用铁路,我们公司提前演练,要服从京城总部的调度,因此运输能力暂时不足。”
“你记下来!”张其结扭头吩咐记者。
记者一边速记,嘴里一边道:“龙川陆站长说近期朝廷要征用铁路,铁路公司运力不足…….”
李广西在旁边插嘴:“陆站长今天给我说要我走河运,你也记下来。对吧,陆站长,我没胡说吧?”
记者手上的笔旋风一样摩擦着记录本,发出沙沙的声音,嘴里道:“陆站长请龙川商人暂时使用河运代替铁河…….”
“哎!你、你、你先别记录啊!”陆站长站在那里跺脚挥手阻止记者狂书。
但张其结站起来指着陆站长鼻子叫道:“为什么不记录?你怕什么!这铁路不是你们宋左铁电的,是朝廷的!你们就是管理者而已,就像承包商!朝廷哪一条旨意说不许个别人用铁路了?你们是不是故意为难我的?”
“火车站要是经营不力,车皮供应不能持续不断,那就走水运!反正水运便宜,而且自古就是东江水运!龙川码头起码四艘火**船可以雇呢!”李广西也站起来叫道。
“那能故意为难你们呢?!这怎么说?”满头是汗的陆站长把怒气冲冲的张其结和李广西摁到沙发上,还殷勤的拿来雪茄递上。
“反正你得给我们个说法!”张其结冷笑道:“要不然报纸上见!”
他自己今天也是有苦难言:
他身为龙川火车站的站长,除了调度车辆、维护铁路这些本职工作外,他的重要业绩指标就是龙川站产生的运输需求――这个业绩不仅直接关系到他在总部的绩效考核,还关系到他自己的奖金,毕竟宋左铁电不是朝廷,而是公司,一切以盈利为目标。
一句话:龙川用铁路运输的人和货物越多,陆站长的业绩和收入就越好。
然而昨晚方秉生又来到火车站,朝他传递了一个不像命令的命令:铁路近期不要再给龙川商会几个混蛋用,不做他们的生意!
这个命令陆站长在心里是极端抵触的:
首先,这直接就会破坏他的收入,张其结和李广西都是这小县城使用铁路的大户,对他们禁运的话,车皮货物运输少了,火车站盈利就少,自己奖金提成就少;
其次,这也降低了自己过手的运输量,影响自己这些日子的公司业绩,宋左铁电也不是很好混的,朝廷管修路,但不管运营,公司盈利压力也非常大;运营的重担几乎就落在陆站长这些火车站站长身上;若宋左铁电公司是个大舰队的话,每个火车站的站长都是一艘战舰的船长,都要和自己的战舰共存亡的,否则在越来越多洋铁路学校出来的海游士和本土铁路内部学校出来的关系户的竞争下,自己挤破头抢来的船长顶戴很危险;哪怕仅仅是个县城车站,类似于小炮艇的船长,也一样!
再次,方秉生这个副总根本不是管运营或者管技术的总裁,这两个一个是美国人,一个是英国人;方副总这家伙在公司内部被偷偷称作老大的“马屁王”和“东厂总管”,他是专门负责宣传、公关和关系的,职位虽然排在洋人副总的下面,但是是公司元老、深受翁建光信任,所以位高权重,就类似于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陆站长身为一个中国人,熟悉国情,也不太敢得罪这样的家伙,即便他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综上所述,陆站长就被夹在了自己职责和方秉生之间,就好像那些出门打仗的将军身边突然来了个太监监军,竟发一些胡扯淡的命令:你服从吧,自己倒霉;你不服从吧,说不定也倒霉。
但是陆站长还是打算试试,就忍痛找了个借口推了张其结和李广西的车皮预约,因此当张其结他们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还带着个《龙川商报》记者的时候,陆站长就麻爪了:要是被报道出去,谁知道会被这群斯文败类记者写成什么样:或者是龙川站公报私仇、公器私用;或者就是经营不力、无法保证足够流畅运力,那就是扶持自己的水运竞争者了;无论哪个陆站长都不想看到,万一上头震怒,能指望方秉生给自己解困吗?那样自己岂不是成了替罪羊了?
得把这事压下来啊!
陆站长只能出去找挑事的方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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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衬衣吊带裤的方秉生立刻就来了,一进门,满脸笑容,把胳膊上搭的西装外套扔给后面的陆站长,笑道:“哈,这不是张先生、李先生吗?怎么这么巧?出什么事了?”
看见这家伙那副样子,张其结和李广西都不自觉的收紧了面皮,屁股往后坐了坐,都有些恐惧:因为在他们眼里――此刻方秉生可不是前几天谈笑风生的客人了,而是一条可怕的巨蟒。
张其结咬了咬牙,壮了壮胆,站起来又大声质问方秉生为什么不给他们车皮。
方秉生低头想了想,嘴里呵呵笑了几声,彷佛听见的不是严厉的隐隐带着威胁的质问,而只不过是朋友的误会,他笑容满面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最近朝廷可能要使用铁路演习。虽然铁路确实是朝廷的,不是我们宋左铁电的,但是既然有可能被征用,我们怎么敢不做准备呢?所以近期我们公司就打算内部先演习一下。因此各位运输受到影响。但是大家都是忠君爱神的,还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这点为了国家的小损失可以允许吧?哈哈。”
李广西看张其结有点哑口无言的意思,他站起来和张其结肩并肩质问道:“演习?为什么我们没听说过?赣州、惠州这些大城也没听说过,单单我们小县城演习?而且为什么就是我们两家货物受到影响,其他人车皮照旧使用呢?请方总给个说法!”
方秉生眨了眨眼睛,静默了三秒钟,然后开口了:“为什么龙川第一个演习?这肯定的啊。既然演习,不能全线突然开始啊,那样整条铁河都要瘫痪,因为我们以前可能进行过这种行动,毫无经验!既然我们也需要经验,这演习经验肯定不能一开始就在大城市火车站,那太复杂了,这就是杀虎之前,先找只鸡练刀试手,那就是龙川呗;小站,信息量少。”
说到这里,方秉生停顿了一下,在裤兜里抽出一个木盒雪茄分给众人,一脸诚实的模样,但几个客人都拒绝了,方秉生失笑了一声,自己点了支雪茄抽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两位运输受到影响,那也和演习有关。这个演习是需要调配的,到时候全铁河满满的火车,有的运兵,有的运后勤补给;光有后勤肯定打不了仗,但光有兵不给饭吃,人家也会枪毙你;所以必须兵和后勤都一段一段的同时运,这就是有的火车列要优先,有的火车列要拖后。你们就是恰好轮到拖后的一段了嘛。”
张其结和李广西没人信面前这个家伙的这套说辞,但却无一人有能力反驳。
他们面面相觑,而方秉生则默默的抽着雪茄。
一时间办公室里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