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崇信峰下成百上千的僧尼便目睹到如此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没有石破天惊的轰鸣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狂澜卷荡,甚而没有激溅起一丝火花。
金佛与神山幻化交织,熔炼成一轮彤红大日高悬云空。
不知何时悲鼎大师的元神已被传送回肉身之中,愕然望着空中的红日“哇”地再喷一口鲜血,映红了如雪的银髯。
那红日高挂中天,似乎永远不会沉坠也永远不会幻灭,温煦的佛光洒照下来,令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平安喜乐。
缁衣老尼姑缓缓睁开眼,就像一个刚刚睡醒的婴儿,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身躯慢慢软倒在刁小四的怀里,喃喃道:“这阳光真暖和……”
刁小四大吃一惊,察觉到缁衣老尼姑浑身冰凉气息微弱,竟似油尽灯枯神智弥留。
旁边两名老尼姑亦看出她情形不对,急忙各出一掌抵住胸口源源不断地将精纯佛力渡送入体,叫道:“大师!”
缁衣老尼姑微笑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儿困了,想小睡一会儿——”
刁小四咬牙道:“师傅,帮我解开禁制,待徒儿将这些该死的老贼秃杀个精光!”
缁衣老尼姑一惊,笑容顿敛道:“徒儿,万万不可造杀孽!”
刁小四气道:“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难道让我洗干净脖子凑上去等他宰么?!”
缁衣老尼姑道:“以暴易暴绝非正途,你需谨记心有慈悲,花开见佛……”
她的话音未落,猛听悲鼎大师一声狂吼道:“妖尼,贫僧与你誓不两立!”
只见戒律院众僧浑身虚脱软倒在地,头顶光气腾腾尽皆精疲力竭无法再战。
相形之下,悲鼎大师和阵中数位鼎字辈的戒律院长老功力深厚尚能支撑,但整座大阵无疑土崩瓦解形同虚设。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结果。表面看来似乎是两败俱伤,可对方不过孤身一人,而自己的身周却站着一百多名执法僧人,几乎是整座戒律院的精华所在,哪知竟然奈何不了一个藏经阁的老尼姑。
要知道即使当年宁无奇孑然一身登金顶挑峨嵋,在万空如来阵前亦不敢直撄其锋,而老尼姑却毫无花巧地硬接了须弥山王的惊世一击,若非妖孽又如何能够解释得通?
更令悲鼎大师难以承受的是那些二代执法僧在此战中所耗损的真元,没有十年之功休想弥补回来,慈恩寺的实力必然由此骤然下降一大截。
他的胸口充溢着一团悲愤之气郁闷难当,更感自己不仅无法平息内乱镇压妖尼,反而害得戒律院众僧功力大退,实为罪孽深重有负玉鼎师兄的嘱托。
念及与此,他洪声喝道:“法鼎、痛鼎两位师弟,今日我们宁可魂魄俱灭万世不得生,亦要平灭妖尼卫护佛门!”
他身后的两名红衣老僧齐齐面露悲壮之色,异口同声道:“愿随师兄同往!”
悲鼎大师默默颔,摆振手中“正法禅杖”,与法鼎、痛鼎二僧鼎足三分迈步迫近缁衣老尼姑。
慧止见状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伸手拦住悲鼎大师道:“师伯……”
悲鼎大师视若无睹,脚下步履不停,“砰”地声从体内迸而出的无形佛罡如重锤般击飞慧止女尼,怒喝道:“孽障,我且留你一命!”
慧止飞跌出十数丈远,七窍流血倒地不起。
缁衣老尼姑勉力睁眼,苦笑声道:“罪过,罪过……徒儿,你扶我起来。”
刁小四望着气势汹汹杀奔过来的三名老僧,眼睛一下子红了,叫道:“师傅,解开我的禁制!”
缁衣老尼姑默然不答,吃力地支撑起身体气喘吁吁道:“悲鼎师侄,你心生魔障,若不赶紧收功退避佛堂,三年之内恐会走火入魔。”
悲鼎大师怒笑道:“妖尼,你以为贫僧会畏惧你的恐吓么?只要能杀了你,贫僧纵然死后追入阿鼻地狱又如何?”阔步上前立掌如刀猛劈而出。
两个空色庵的女尼不顾一切挡在了缁衣老尼姑的身前,全力出手招架。
“砰、砰!”两人的身躯应声激飞,右臂被掌刀削断血如泉涌。
悲鼎大师喝道:“妖尼,你还不认罪?!”
刁小四见状深吸一口气,急道:“老尼姑,快把我解开,不然大家一起完蛋!”
缁衣老尼姑望着扑跌在地的那两个女尼,眸中泛起一丝哀伤之色,摇摇头道:“佛魔本无别,全从心中求……悲鼎师侄,你如此暴戾横行岂是佛家本意?”
悲鼎大师冷冷道:“若能为我慈恩寺除去你这妖孽,贫僧万事皆休又如何?!”又是一记掌刀凌空劈来。
这一次,再没有人敢为缁衣老尼姑挡刀,那些陈情请愿的僧尼或是惊惧或是怀疑,或是慑服于戒律院座长老的神威,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
俗话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很快刁小四就诧异地现,自己搀扶着老尼姑正孤零零地站在队前,眼睁睁望着悲鼎大师的掌刀凌空掀起一卷金色狂飙劈头盖脸地轰来。
刁小四恨恨盯着悲鼎大师,准备放出三妖跟他玩命。假如不是经脉受制,又哪容得这贼秃在老子面前猖狂!
缁衣老尼姑突然挣开刁小四,摇摇晃晃朝前半步道:“徒弟,快带小困走……”
她颤抖的手勉强在身前捏成一道佛印,却已无力阻挡悲鼎大师的掌刀迫击。
“噗!”她的胸前被刀芒切中鲜血迸溅,身躯顿时失去所有的力量向后仰倒。
刁小四一惊,下意识抱住浑身浴血的缁衣老尼姑,红着眼叫道:“娘希匹,你不能死啊,老子的禁制还没解开呢!”
缁衣老尼姑双目紧闭,痛楚地抽搐着说道:“哪有……什么禁制?”
刁小四愣道:“没有,怎么可能?”
悲鼎大师再上前两步,高举禅杖喝道:“妖尼,快快说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否则休怪贫僧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嗖!”大师兄猛然蹿出,风驰电掣直扑悲鼎大师。
悲鼎大师拂袖扫出“喀喇喇”脆响,袖袂被猫爪撕裂。
法鼎、痛鼎二僧齐声呼喝,两柄禅杖笼天罩地摄住肥猫,令它不得脱身。
缁衣老尼姑口喷瘀血,断断续续道:“能够束缚你的,惟有自己的心……心若自在,身便……”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殷红的热血狂喷而出,眼见是没命了。
那边“砰”的闷响,悲鼎大师在法鼎、痛鼎二僧的相助之下,挥杖击中肥猫。
肥猫“喵呜”一声凄厉惨叫,横空翻滚着甩飞出去。
悲鼎大师丢下肥猫不管,怒视缁衣老尼姑道:“妖尼,你既不听贫僧苦口劝说,我便只得一开杀戒!”抡起正法禅杖朝头顶砸落。
千钧一之际,他的眼前蓦然亮起一束浑圆雪白的刀光,如奔雷横天气吞万里,铿然有声劈击在了正法禅杖上。
悲鼎大师猝不及防,正法禅杖应声荡开,直感一股霸道无双的刀气破体而入,震得身躯摇晃向后退步。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雪白的刀光再次亮起,如瀑飞泻挂断长天。悲鼎大师猛感左臂一凉,不禁呆了呆扭头望去,这才难以置信地现自己的一条胳膊已被齐肩削断,卷裹着一团血柱直冲天际!
他惊怒莫名地一声大吼,踉踉跄跄退出三丈,就见那满面油彩的哼哈将左手揽住缁衣老尼姑,右手握紧赵武灵王杀胡刀,周身星河跌宕风起云涌,杀气腾腾面容狰狞地向自己一步步迫来!
“真有妖孽!”悲鼎大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死关头他也无暇细想,猛运佛功提起正法禅杖独臂使动,便欲以攻对攻轰击过去。
刁小四毫无畏惧,满脑子都是老尼姑横身挡刀鲜血淋漓地倒入自己怀里的情景,胸口一团熊熊火焰直欲爆裂开来!
他一声长啸刀走直线,再次劈击在正法禅杖之上。
“铿!”悲鼎大师虎口开裂跌跌撞撞连退三步,体内刚刚积聚起的功力被威不可挡的刀气绞得丢盔卸甲寸寸碎裂。
他正想往痛鼎、法鼎二人身边退去,避开刁小四下一波猛攻,就看到眼前遽然炫光暴涨,一束束五颜六色的剑芒如孔雀开屏充斥天地,“噗噗噗”爆响声不绝于耳,自己周身的护体佛罡已被击穿,身上赫然多出二十四个血窟窿!
“砰!”如虹剑气将悲鼎高大的身躯远远震飞,一路血雨凄迷腥风扑朔。
刁小四驻刀矗立,宛若天降杀神,目送老和尚如断线的风筝在空中翻腾,长出一口胸中恶气道:“若非老尼姑不准我大造杀孽,老子定将你剁成肉酱!你最好向佛祖祈祷老尼姑没事儿,不然我就将戒律院一刀抹平!”
“娘希匹……”他嘿然一笑,“老子受了那么多窝囊气,你妈的谁也别想好过!”
“师兄!”痛鼎大师纵身飞飘,接住半死不活的悲鼎大师,只见他身上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好在都不是致命要害,但一条左臂是不可能再续上了。
崇信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呆呆地望着刁小四,心底里油然升起莫名的寒意。
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