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夏历118年8月23日,在姑苏一次城防执法中,两名摊贩被围观致死。
本知名人士对此感到压力很大。
——摘自《疯话连篇》,诺必尔文学奖获得者神经病有所好转著
叶海因之死,震动中夏。
政府为其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列举其生前对国家做出的无边贡献,但这都掩盖不住其下的潮翻浪涌。
大量官员在无声无息间遭到清洗,一支支黒道势力遭到扫清,不过十天间,叶海因的势力已被清除一空。
早已伤愈的水悠扬此时也明白:自己安全了。
只是,他心中却泛起了一阵更深的恐惧。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局?自己似是被作为了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却还不完全知情。
杜九绝的行为让他惊异,为自己一个属下,杜九绝犯不着冒那么大风险与强大的叶家对抗,即使事实证明杜九绝的真实实力比表面上的大得多,而且有了南正重被打伤这一因素。
如果杜九绝真是如此莽撞的一个人,他就不可能拥有这么庞大的实力,却能活得如此安稳。
也就是说:杜九绝知道自己如果出手,一定能得到援手,而且只要胜了,就能获取巨大的利益。
当然,不可否认地是,杜九绝是个讲义气的人,也许因了这因素,他才敢于拼上身家去赌一把。
正在办公室中沉思,忽见窗前一阵飘风,一封信落在了自己桌上。
拆开黄棕色的信封,直接将目光移到信尾,署名是叶知秋三个字。
水悠扬点了点头——布局者即从局中获利最大的人。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请水悠扬去襄阳城一座宅院中一述。
思虑了一会,他来到了杜九绝办公室中,将信件取出。
杜九绝目光微沉,嘴唇翕动,缓缓吐出一句话:“叶知秋那厮,心机太厉害,奶奶的——”
水悠扬抬起眼,与杜九绝对视,问道:“那我…”
杜九绝拍了拍他的肩,摇头一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知道你看出了些啥,但九哥无论如何不会害你的。那老狐狸不好对付,见机行事。”
水悠扬迟虑片刻,吐出几个字:“九哥,谢谢你。”
杜九绝对自己的看重,水悠扬一件件一桩桩看在眼里,这次的事情,不能强求杜九绝做得更多,无论如何,若不是他让南正重救了自己两次,自己早已送命了。
杜九绝呵呵两声,道:“兄弟之间是不用谢字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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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中,一座老式宅院内。
襄阳虽是有名古城,但经过中夏建立后的多年城市发展,这样的大宅院已经很少了。五进的房屋,青砖红瓦,雕栏回廊,隔开一片片园林景致,朱门上的兽头铜锁已然锈蚀严重,吞吐着无尽的岁月沧桑。
来到宅门口,立即有位着中夏古时小厮打扮的青衣佣人将他引了进去,一路弯着腰恭恭敬敬,口呼官人不止,惹得水悠扬一阵不习惯。绕过一重重屋院曲廊,只见一座三层飞檐小楼,立在一片寒梅当中,以上好檀木雕刻成的匾额,悬在门楣上头,上书着遒劲飘洒的“闲云斋”三个大字。
对中夏文化毫无研究的水悠扬也无心多看,便见两名身着长袖宫装的婢女分立两侧,对水悠扬盈盈万福,齐口道了声:“官人请,老爷在里头等您呢。”
步入楼中,水悠扬随着一名小厮走进第二间房。
紫杉木房门涂着上好的桐油清漆,雕饰着古朴的纹格,房壁则完全依靠黄桐木拼接而成,贴着豆绿笺壁纸,一股木料清新气飘散在空气中,说不出的爽快。房间内不过一桌两几,一书橱而已,极是空敞,布置却现出几分雅致。红木桌正当着雕花窗口,窗户半开半闭,正取了个极好观雪景的角度,一园寒梅灿雪尽收眼底,北风却一丝进不了那施了术法的窗口,小间之中,暖得教人通体酥融。
一名细眉深目,脸色白皙,身着长衫的儒雅中年男子正提了个紫砂茶壶,自斟自饮,桌底红泥火炉,散着舒暖的红光,茶水散出氤氲雾气,在空中浮沉上下,被炉火映出点点微红,这茶气吸进肚里,顿觉一阵说不出的舒坦,如全身四千八百个毛孔同时熨开来,将要飞到天上作神仙一般。
那男子,即叶家如今的家主叶知秋,站起走上前来,施了个礼,微微一笑道:“水悠扬先生来了?叶某人等候多时,以前便闻得阁下英雄了得,今日得晤,果然是一貌轩昂,气度垒垒,英雄出少年啊。”
水悠扬见叶知秋神色淡如秋水,眼神虽清澈无比,却又似万丈深潭,看不出半分底细,便知这是个狠茬子,难怪能以白身布下这样大局,只淡淡回了一句:“叶家主过奖了。”
言毕,他便应着叶知秋所指,就了座,叶知秋极是优雅地抬臂托壶,给他斟上一盏,笑道:“极品的云峰毛尖,乃是在万丈高崖、无尽云雾中生了两百年以上的茶树种,吞纳绝峰云气,灵性充盈呐,不知水先生觉得如何?”
那茶色明亮澄澈若水晶,条索在水中飘动如风扬柳絮般逸致,香气阵阵,直冲心脾,却不显猛烈,只让人五脏六腑都如被仙液滋了一般。但水悠扬于中夏文化一窍不通,只是将冰瓷茶盏端起,咕嘟一声,灌了个一干二净,苦得他皱了下眉头,开口道:“本人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倒是觉得冬天里喝酒才舒坦。”
叶知秋轻捧茶盏,嘴唇微动,将一缕茶水抿入口中,舌头略陷,将茶水在舌尖上驻留了十数秒,微眯了眼,一副极享受的神情,品足了苦味后的丝丝甜香后,才将茶吸入腹中,摇了摇头微笑道:“水先生说笑了,我等修炼之人,上体天心,道法自然,茶叶亦属天地灵物之一,倘用心感悟,便能得其中真味。至于酒水之物,后天而成,非契交之间共饮,易使人昏。初见便以酒攀交情,乃是俗士之举,不若茶水之清明,不知水先生以为确否?”
水悠扬望见叶知秋眼中闪烁的理性光芒,心头一震——叶知秋害死了其哥哥,此时大事未稳,定是要拉拢自己的,他却说不谈交情,足见此人心性之可怕。
但他也懒得与叶知秋打机锋,只是淡淡道:“叶家主道理精妙,小子佩服。既然不谈交情只谈事务,不知此次之事,叶先生打算将那些缺额分九哥几成?”
杜九绝既然全力对付叶海因,证明叶知秋能给他更有价值的东西,这东西也只可能是叶海因被打垮后空出的大量官职了,自然,其中很一部分会被国家收回,但政府出于稳住叶知秋和杜九绝的必要,却肯定要放出些缺让他们增加势力的。
叶知秋又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道:“水先生如何不关心自身之事?”
水悠扬笑了笑,道:“人生在世,各为其主,不是么?”
他开门见山,却先问杜九绝,便是希望叶知秋认为自己对杜九绝心怀戒心,有可能完全拉拢过去,当然,实际上他对杜九绝决计有防备,但念及其恩义,倘若杜九绝不是与维尔京冰封神殿发生矛盾,他都定会站在其一方。
叶知秋听水悠扬语气淡泊,但话语却似带着锋芒,初始以为他有怨气,转念却立即看破了水悠扬的心机,点头道:“然!不过杜总管与本人经此一事,当能以朋友相处,况且人事改易,是否水先生的态度也该转圜一下呢?”
水悠扬见叶知秋也这般爽快,开门见山,不再拐弯抹角,却是心中畅快了几分。此时叶青松早已“突发中风偏瘫”,下半生注定在疗养院呆着,水悠扬知道叶知秋所指,便是此,回道:“这却也有道理,不过本人一向偏执,却想先知道这事情始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知秋右手中指指腹在光滑如镜的桌面上轻轻滑动,桌下,火炉燃出轻轻的劈啪之声。沉吟片刻,叶知秋抬起眼,笑道:“那么,水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
水悠扬咬咬嘴唇:“我能多问几个问题吗?”
叶知秋点了点头。
水悠扬道:“那么,烦请叶家主先解释下,襄阳城外,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叶知秋微微一偏头,缓缓道:“然儿是我女儿,不过——我那无能的大哥不知道。”
水悠扬心头蓦然一震——叶果然确实是叶家的人,自己倒是没猜错,只是叶知秋不想让自己这颗棋子死,便派了她来防住被叶青松收买的陆龙炮而已。要让叶海因不知情,除非是让自己的女儿从小在外头长大,想来叶知秋此人别的子女也是这般养大,而后用得着时调动,将子女当工具和预备的棋子,好狠的心,果然是个人物!
水悠扬虽然算计不如叶知秋,但却也是聪明人,一时便猜了个差不离,叶知秋的大儿子叶越夕之外所有的子女,在出生时都被其买通医院掉了包,但被调走的子女却全部按照他安排的轨迹发展,分布在军界商界政界且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人物。
水悠扬轻轻捻动着手指,又道:“那么,我建立势力的事情,叶家主又是如何让九哥发现的?”
叶知秋弹了弹杯底,又将一口茶水抿入嘴里:“你的信,寄错了一封,如此简单。”
水悠扬心头一闪,他与属下联系所用的信件,都有特殊密码,杜九绝得到了也无法破译,但如果被其得到一封,定然会起疑,然后联系上一些蛛丝马迹,便知道自己有对头。
所以,杜九绝才会在自己出去对付驺欢时,派南正重跟踪,这才击败萧长生救了自己——
二处两个人的死——叶青松和叶海因没有杀他们的动机!必然也是叶知秋做的,原因呢…
思索一会,水悠扬明白:示警!杜九绝自然是知道自己有危险,但叶知秋再杀死二处两人,却是让杜九绝明白,有人会用非常手段对付自己!杀人的手段肯定不是贯胸,炽夜告诉自己的不是实情,实际上,炽夜很可能不知道实情!
自然,如果叶海因知道水悠扬有属下被杀,就会调查其蛛丝马迹,但杜九绝是封锁了消息的,只要叶知秋稍做手脚,叶海因和叶青松便不会知情。
一股愤火涌上心头,但还没上眼,就被水悠扬自己压了下去。水悠扬点首道:“叶家主,原来如此,想来叶家的情报线路和派出调查我的人手也是您做了手脚,不然我早死多时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账本对吧,为什么我会成为棋子,您可否告知?”
叶知秋微微一笑:“南疆暴乱,仅仅是一个机会,我抓住了而已,账本落到谁的手里,都一样,我会应对不同情况布出不同的局,如是,而已。”
水悠扬脑海中犹如一道雷光划过!
杜九绝告诉过他,南疆暴乱,有问题,很多蛮族重要人物的死亡,莫名其妙!
实际上,南疆就犹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但没有人去点燃,是不会爆炸的。
很显然,是叶知秋点燃了它,他算到了南越和身毒的干预,为杀袁长找到了理由。
袁长死,账本必被中夏方人马所得,自己正好当了这个冤大头。
为了一己私利,叶知秋不惜葬送了南疆上百万人命!他杀自己的兄弟,这是叶家的家事,但如此草菅人命,水悠扬实在无法忍受。
他眼中一道寒光闪过,寒光逝,水悠扬声调带着几分顿挫:“叶家主,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您说的事情,要容我考虑一下。”
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目光轻抬,叶知秋低声道:“真的要考虑?年轻人一个个都心高气傲,不过我并不是喜欢将大鹏变成猎鹰的人,希望水先生明白…”
水悠扬重重嗯了一声。
叶知秋再次给自己和水悠扬都斟上满杯茶水,轻描淡写地道:“我正在想,当初账本上有名的,可不止老四一个,还有别的大世家的人吧,倘若…”
水悠扬心头一寒。
他此时方才明白,若叶知秋要对付自己,自己死定了,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如果叶青松有叶知秋的脑子,把此事让别的家族知道,结局可以想象,他不可能会去散播a家族或者b家族勾结南越的流言,因为那些家族的交易人大多没有官职,他看了账本也几乎一个不认识。
叶家私贩军火,自然是叛国之罪,但那些家族和袁长做些生意,决然也是走私,不然用不着用那全息投影账本。
长叹一声,摊开双手,水悠扬道:“好吧,我选择合作。”
叶知秋修长手指在桌上轻轻划过——“这就对了,年轻人,你很聪明,很对我胃口。对了,然儿不久前对我说,她对你印象不错。”
水悠扬淡淡一笑:“多谢抬爱。”他可不会蠢到在后面加一句“不敢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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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江夏,荆州城防署,水悠扬办公室中。
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水悠扬心头再寒。
他接受了叶知秋赠予的资金、大批灵石,以及叶家供奉的位置,不过在他心中,这只是缓兵之计。
他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叶知秋这样草菅人命之辈,在他眼里,不能留!
为了南疆过百万冤死的民众,他,要叶知秋的命!
上百万人啊,为了一个家族的权力,就这样让上百万人丧失生命,最凶狠的豺狼,也有怜悯之时,只有穷凶极恶的饕餮,才能在布局时,用无数人枯骨铺就自己的辉煌啊!
“等着吧…我如今算计不过你,嘿嘿,但总有那么一天——没有人能把一切永远操纵在自己的掌中!”
这是他面对心中的正义,作出的抉择。故此他之后会为叶家效力,但一切只为了等待能除掉叶知秋的时机。
三天前,萨普费尔达到四阶巅峰之境,直逼五阶,但杜九绝并未将他调到一处,即使这样的实力在一处也算不错了,证明一点:杜九绝默许水悠扬将二处作为自己的势力。
而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见机行事,也与此仿佛。
杜九绝将自己看得通透,早明白自己会如何选择!
他不由庆幸首先让杜九绝看了信,无论叶知秋抑或杜九绝,心计都远远在自己之上,要对付叶知秋,他非得依靠杜九绝不可!
但杜九绝应当不会明里和叶知秋翻脸。叶知秋知道杜九绝暗中的实力,而叶海因不知道,只能证明一点,叶知秋是杜九绝的熟人。
不过,他们的关系如果真密切到互相信任的程度,叶知秋压根不需要等待这么久才动手,还闹出对自己危险极大的南疆事件,因此,可以判断出,叶知秋虽然了解杜九绝,但他们应该已经没有联系很多年了。
杜九绝是支持自己对付叶知秋的,但只可能是暗中,扳倒叶知秋,主要还得靠水悠扬自己,他自然会试图向其他势力借兵,但外力终归不如自己的力量靠得住。
攥了攥拳头,他目光却一时坚定起来。
不管危险和困难有多大,他仍然会坚持。
在他很小的时候,教义便告诉他,人人平等,他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为捍卫心中的理念而战。
这便是水悠扬的抉择,为了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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