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感到很兴奋,他回家之后立刻让到了妾室给他烧菜做饭,准备先喝两杯。
身为降将,传统中自然是领着自己的部队为新上司效力,最后积累功劳成为被认同的人。左宗棠本以为这条路已经没有了可能性,现在突然峰回路转,这条路再次向左宗棠敞开了大门。而且杀戮土人在这个时代的道德观中绝不是脏活,左宗棠自然是欣然从命的。
回想起韦泽那种备受内心煎熬的模样,左宗棠就觉得有些不解。清除领土上不服教化的蛮夷,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常态而不是个案。都不用说以前的各个朝代,满清一朝镇压土人从不手软。左宗棠即便是已经认为满清有无能的原罪,可依旧对这个政策保持支持的态度。
至于韦泽么,在此时竟然心软了,感到不安了,这当然能作为韦泽有慈悲兼爱之心的证据。可左宗棠亲眼看到韦泽制定政策时候的那种毒辣深远,千年老鬼也不过如此而已。这次诛戮土人不也是韦泽自己先动的么?看到这些卓有成效的政策将掀起的腥风血雨,韦泽感觉良心不安了……,左宗棠心中生出了一丝不敬的想法,“韦泽你装什么装啊!”
自古英雄无善类,左宗棠认为韦泽的起家也不是那么一尘不染。是的,韦泽的所有选择都可以说证明了韦泽放弃了自相残杀。可以左宗棠的聪明当然能看出,韦泽看似走上更艰辛的道路,获得的是更大的利益。如果韦泽以“为东王报仇”为理由杀进天京城诛灭洪秀全,接下来得到的只是太平天国全面内讧的局面。韦泽不仅得和其他派系作战,只怕先他就得先诛灭东王一系。出走几年之后不再需要太平天国顶在前面,韦泽毫不留情的把太平军撵去了西北。当时他积攒下来的“仁义”之名,又在劝说中让光复军省去了多少麻烦?
当然,即便是明白了这一切,左宗棠也不认为韦泽的心软是什么缺点。一个身为君主的人有起码的良心绝非弱点,这对国家是好事,对臣下来说也是大好事。一个对杀戮毫无怜悯之心的君主是不值得支持的暴君,所以左宗棠心中对韦泽的评价非常正面。
“三弟看来心情不错么。”左宗棠的二哥左宗植此时走进了左宗棠的后厅,见到此时已经摆上了水果罐头,鱼罐头,还有几样罐头蔬菜,特别是一瓶朗姆酒也开了封,他忍不住笑道,“看来我也有口服了。”
左宗棠一直很敬佩自己的二哥,左宗植幼随父读书,13岁入县学,24岁补廪生。道光五年(1825)充拔贡生,次年赴京参加朝考,列为二等,选新化县训导。1832年与左宗棠同应湖南乡试,得解元。此后,多次赴京参加会试不第。后授桂东县教谕。旋去职返乡,寓长沙府城,课徒自给。十二年,受聘主讲澧州(今澧县)澧阳书院。
咸丰元年(1851)受命入京,选授内阁中书。时值太平军起,因悬念家室,于二年夏开缺回家,从此绝意仕进。除一度出任衡阳石鼓书院讲席外,大多隐居山村,读书著述,或交游于绅士学者之间,或操持家事,课读子侄。先后主讲澧州(今澧县)澧阳书院.衡阳石鼓书院。善诗文,兼治天文。以诗古文自豪,与邵阳魏源、益阳汤鹏、郴州陈起诗并称“湖南四杰”。
光复军在湖南搞起了土改,这位名士的日子就不好过起来。正好左宗棠到了韦泽这里,就请二哥“护送家眷”到南京。左宗棠的二哥左宗植却也不是个迂腐之人,看到世道大变,干脆就带领全家和左宗棠全家一起到了南京。
看二哥左宗植逐渐消去了初来时的郁闷,左宗棠连忙给二哥倒上酒,问道:“二哥在文史馆的工作如何了?”
身为降将的左宗棠只当了个秘书,真正的待遇其实不错。他住了一个大院子,不仅能安置左宗棠一家,还能轻松安置他二哥的一家,这本身就能证明韦泽对左宗棠的器重。而且左宗植也得到了文史馆的差事,现在参与翻译编辑历史文献的工作。养活自己倒是没有问题。
左宗植苦笑道:“前一段我拿出了《三垣二十八宿中外官总图序》的初稿,天文所给我了一个调令,让我去那边上班。加上捐出了一些古书给国家大图书馆,还得到了一笔奖金……”
不等左宗植说完,左宗棠连忙插话进去,“二哥,我们兄弟还是住一起吧。都这个年纪了,你何必再去找房子。”
左宗棠今年五十三岁,左宗植都61岁了。这个年纪的人真的半截黄土埋到胸口,左宗棠也不想让自己的哥哥太辛苦。
被弟弟直接说破,左宗植也不想拂去了弟弟的好意。但是他还是说道:“三弟,我听说南京也要搞什么城市兴建,准备大建房子。这些年你给家里头送了不少钱,你的侄子们也得有地方住啊。”
左家不缺钱,楚军即便是没有湘军那么狠辣,但是该积累的钱财也积累起来。这些钱中固然因为楚军的覆灭损失了大半,但是送回家的钱让左家当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左宗棠摇摇头,“二哥,我最近可能要出兵,到时候家里还得有人主持。若是分家,我却是不放心了。”
“出兵?去北边么?”左宗植讶异的问道。
左宗棠摇摇头,“去南边的海外。新朝在南边占据了好些大岛,须得打仗。”
提起新朝,左宗植忍不住就摇起了头,“新朝对待读书人太苛刻了!”
“改朝换代不都这样,新朝怎么会用前朝的人呢。”左宗棠含糊其辞。
见左宗棠闪烁其词,左宗植忍不住说道:“三弟,我是说分地之事未免太狠,新朝照顾百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强行夺了士绅地主的土地,哪朝哪代见过这样做法。一些士绅干脆北上,与新朝不死不休。即便是没走的也都灰了心,断然不与新朝亲近。这哪里有什么新朝气象。”
如果是几天前,左宗棠只怕还会认同自己哥哥的观点,做了公务员考试题之后,左宗棠已经再没有这样的傲气。他回去书房把试题拿出来交给他哥哥,郑重说道:“想当新朝的官就得做出这些题才行。”
就如左宗棠所料,他哥哥只看了几题就变了脸色。翻了两页之后,他哥哥皱眉沉思,竟然呆在那里。等左宗棠的妾室炒出了几个菜,左宗植已经不去试图答题,而是一页页的看着考题。
左宗棠说道:“二哥,看这些题目也不急于一时。先吃饭吧。”
左宗植完全是听而不闻,直到左宗棠连说了两边,他才好不容易把目光从试卷上挪开。左宗植大惑不解的问道:“这就是新朝的考试么?”
左宗棠叹道:“新朝有学校,从小教授的就是这些知识。读书人苦读十年,新朝的学校也是如此。二哥,新朝看不起以前的读书人却也不是没道理的。”
左宗植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对新朝如此推崇,他有些不高兴了,“那天下的读书人就这么被弃若敝履么?”
左宗棠笑道:“若是读书人不跟着新朝走,新朝为何不能弃若敝履。他们自己教出的读书人更贴心。”
这个看法还是左宗棠从韦泽那里听来的,想到韦泽的阴狠,左宗棠觉得韦泽实在是有趣,他能够采取如此毒辣的手段把以前所有读书人的根挖掉,可偏偏会对南方大岛上的土人心怀怜悯。这不是亲疏不分么!读书人明白天下大势已定,给韦泽一跪,老老实实听了新朝的话,这帮人还是中国人。那些土人不服教化,杀之毫不可惜。
左宗棠这样想,他二哥左宗植却完全不这么想,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想明白了光复党的用人政策,气的怒声喝道:“这……,这不尊圣人之道,这就是倒行逆施啊!”
“圣人之道?”左宗棠听着他哥哥的怒喝,立刻就想起了韦泽的话来。韦泽脸上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孔子若是知道后世这帮留着辫子的人打着他旗号,如此利用他的名声,估计早就气的把这些人打死了吧。留辫子的人还敢自诩孔子的门生?”
这话足够毒辣,左宗棠实在是不忍心对他哥哥这么说。
看到自己的弟弟根本不为所动,左宗植更是气愤起来。“我听说韦泽从来不尊圣人,现在取士更是丝毫不提圣人言论。这是要挖了圣人之学的根子。哪朝那代都没见过有此等事情!”
左宗棠可不想让他二哥这么肆意表这种言论,他劝道:“二哥,新朝一句满清是蛮夷,读书人有何言语责备新朝?”
左宗植一怔,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老头子片刻之后却恢复了精神,他正色说道:“满清是蛮夷,天下读书人的确奉了满清为主。若是新朝这样说,那天下读书人只能认了。这等事无可狡辩,奉了蛮夷为主,当了蛮夷的走狗,被人羞辱那无可辩驳!可满清是蛮夷,圣人却不是蛮夷。新朝若是拨乱反正,重理出圣人的法统,不用前朝的人,我这老头子顶多觉得前朝的读书人可惜了。可新朝根本不提孔孟之道,完全是天文地理的杂学,这不对!”
左宗棠没想到他二哥竟然起了性子,此时他心中最大的感觉是懊悔。自己这完全是没事找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