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倒霉公子说得口干舌燥之前,我主动缴械。要是他对我动武就不好了,主要是我发现这屋子的四壁上都挂着好些的家伙式,即使是隔着剑鞘都觉得它们都是渴着血的。
这个人倒霉公子实在是个混帐,他这才不是什么真正的说病,这是威逼加利诱。
那之后,我便在老夫人面前装得很乖,而他也以腿上有伤的名义,独住在一间屋子里。我身边的小丫头,是个伶俐的,一直想方设法要让我夺得倒霉公子的欢心。一连几次对我说,倒霉公子喜欢甜碗子什么的,我只是当作非理勿听没有接茬。后来我瞧着她倒是个好心的姑娘这般的想尽办法也是为了我好,便一转脚真的随她去了厨房,学做一个倒霉公子喜欢的东西。
小丫头见我应了,也真的行动了,便很是宽慰。又开始给我规划了蓝图,比如再学几个菜,什么时候生一个胖娃娃听得我简直是心惊肉跳。怎么能想得那么远呢。后来不知她从哪儿得来了一个菜谱子,便坐在一起参详、参详。我将一根擀面杖拈在手里,略一动手时便拨掉了案子上面的面碗。这下全厨上下便全部开始动作起来,收拾那片狼籍。之后我翻了几个碟子、碗的。直到被人请了出去。
如果我再是不舍这个心呆在人家那里,恐怕阖府上下今天晚上都得吃手扒饭。
我拍着两只手上的面粉,只得沿着原路返回。小丫头却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还是坚持劝我。“天是第一次,三奶奶这样也是应该的,况且奶奶还是在这个岁数上,做成这样也不丢人。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就只会夸三奶奶的用心。决不会说半个不这了。”
我左耳朵听了,右耳朵也就出去了。一切只不过是个骗局,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同着她将一切都说了。倒也不是我想故意瞒她,若是她知道了真相反而是对她不好的。是以她这般不明所以地胡乱说着,我也只是很是矜持地胡乱应着。心下清清明明地只想着,这个公子若是一厢情愿要做这样的事,必是事无巨细地不容得我钻得了空子。如今这样一个天罗地网罩在我身上,我当然是要好自为之了。
好自为之可是好自为之,若是学做一两样好吃的东西也不是坏处,便想着今天不是时候了。估计火房里那些伙计们若是再见到我头都要大了,今天我且要容得他们暂且缓上一缓,明个再与他们大大头吧。聊聊他们体量一下。
我正体量得聚精会神之时,一个动人的笑容在眼前,明媚真实起来。都能看得到因为生动而发出的细小的光亮。上神有一点偏心。走女子国色天香之路的人真是让女子无路可走。请上神让他与他的什么心上人双双飞走吧。
我手中的花枝“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因为他旁若无人地又靠近了三分。事实上我身边真的是没有人,那个伶俐得过分的小丫头又早早飞了,现在连个影也昨不见。我埋着头,苦苦盯着映在地上一长一短的两个身影,不胜哀戚。纵然经了昨天隐隐听得一些眉目,但也到底是他的一家之言,说出了他的大大胸志。不过我到底尚且还是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存了个什么心情在那个心里面。
现而今他这么的一靠过来,分梳得溜光水滑的青丝便如水瀑一样披散下来。洗得干干净净,淡淡的香气不安分地窜过来。我差点就着这遭得直接跳起来。最后没有跳起来,是因为,有比这个跳起来更加质朴的办法,那就是我抖了一抖。
仰视他的时候,发现他的那个笑容乃是十足十的开心、受用。仿佛我刚刚的这一出惊怕样子,全落在了他的眼里。
他想来是极愿意见到我这个样子。现在就连嘲笑我的角度都正好使我全部看在眼中。只一个眼神便生生体会了几种情绪。
我确然也是惊怕了。想要再重新装作个漫不经心却也实在没有那般的功夫。
他将目光悠悠转来了前面的花木扶苏,声音也只是闲适,“刚刚去火房那处做了什么,你不会是想做些什么东西给我吃吧。”
我这得的又是一个嘲笑。他似乎是不信我能做得出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那他可就是小瞧我了,我眼下是不会,便是那都是可以学的,再不行我还会烤肉,这个从前也是烤过的。只是近些年不大烤罢了。我较着一口气,想着他若是这样说我也就只有回去继续难为那些伙计了,就算是掀了房子也要做出来点什么给他瞧瞧。
我一转身的那个空当,又被他拦得个正好。
难道他是要和我说来者是客的道理。
确然也是我想得太多了。他拉住我的手只是说,“今日里,你便不用做了,我要写字,你去为我研磨。”
我的用处好像还是很多的么。
沿着一条近路一路分花拂柳,绕过了玉锦园,再过花厅,才转到了他的书店。狡兔三窟的同范,这人有好几个书房,不跑混才怪,我若是这般,找得个东西,便是同了那个大海捞针。
这个倒霉公子大约是想着我吃了他家的饭,也不是应该白让我吃的,便一直不断地与我找出一些活计来。只是他如何的非难于我,倒是我们之间千回百转地不有一根边线,就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之人,好好地害了他们的性命。
他一时之间,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我悉心想了想,他这是又要给我换一个活计吧。除了这个他又能想出什么的办法专门对付我呢。想了半天,觉得他哪里会为我费上那么多的心思呢。多半又是我的自作多情。
于是这一下之后,我又变得分外没有情绪。
他却只是指着一朵新开的花对我说,这朵花不错,我盯看那花枝,才见了那花朵一眼,转眼便成了一根空枝,下一瞬发间惹上了微痒,却原来是他将那么一朵艳色的大花别上了我的鬓角。还不容得我再想些什么,他已经又拉起我的手,一路向前走着。
那书房中本有芸香的清新,再配上我头上淡淡的这一股香,气味有些别致,生生地在极度的不情愿中觉得出了得趣。东瞧瞧西望望,哪里都觉得很有些不同,他书房的案头,摆着一只木琴,我就着那凤尾的木纹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遭,看出了那不是凡品,但是却不认为这位倒霉公子真的会操琴。他不是身上有功夫么,那天那么重的门掉下来,他都没有受伤,兴许他没事儿摆了一张琴,闲来无事坐在这里数着琴弦玩呢。就是来来回回就这几根,总也得叫他数得乏累了。
我本是会弹琴的。如今在他这房中遇到一个熟物,却迟迟没有动手,就是仍在苦苦想着我从前那般的琴艺是如何学来的,竟真是一丝一毫都要记不起了。便是在长安时长激发出来那般的造诣,看来艺不压身,果然也是对的。这么久能忘不能忘的,一切通能都忘了,信手而弹时却也能拂得流畅。
正想得入情入景。那边白色的衣角入眼,倒霉公子转了过来不偏不倚将这琴挡得正好。我第一次觉得,这人真是个碍物。
他可不容得我看琴,转身便拉我过去,为他研墨。
我不情不愿将那墨研得细细容容,再看着他蘸饱了墨,就着一张硕大的白宣放开笔划,这几个字写得倒是气流。只是我并不认识。不能自己认出来,还要向他打听,他若是想让我知道,就为写汉字,可见他这是有意掩饰。是以我也是无需再问的。
他对着那几个很快风得半干的字迹笑了笑,又转过头来问我,“你识得吗?”
我转了转眼珠,摇了摇头。
他还是不顾什么礼法,将我笑了笑。又就着我这边咬牙切齿时,说,“这写的是你的名字。”
胡说,我的名字是三个字,我虽然不认识这些字写的究竟是什么,那我还不会察它们的个数吗,这里可是四个字。我疑惑地向他看了一眼。
他并没有抬头,仿佛早就料到了我的疑惑,不咸不淡道,“冠上为夫伯姓氏,那便是四个字了。”
“我……”我听得甚为的不是滋味,昨天他还说是个装的,这会儿便弄得像个真事。真是让人好不省心。
“你不想问问那个夫姓是什么。对了这个用的是突厥语。”
我猜到了,难道他是突厥的人,是颉利的人。我脸下一连变了几道的颜色。今天可真是做到姹紫嫣红。
他仍是个闲淡,让人有些热血冲动地要过去抽他几巴掌。
“为夫姓李。”
好巧不巧,他也是姓李的。他难道并不是突厥人,他还是李唐的人,这么一会子下来。我真的是如坠五里云雾,摸爬不出了。
再去瞧他的表情,比之前的闲淡更要淡上几分,去是难得的楚楚动人模样。
我不知道现在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盼望,又期着他真就是李家的人,这样也是为了李世民着想,可又稍稍在心底里反复起一点点儿的抗拒。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奇怪的感觉。我不是一直就想要见李世民的吗,那种思想常常让人无法抗拒悲伤。可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有可能的可能里,我却怕得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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