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殷仲堪后,桓胤就进入南郡府的地下储藏室,王藤之知道桓玄素来宠爱这个侄子,又拿着桓玄的令牌,也就让他任意安排。
正真走到桓玄的地下秘密仓库,桓胤倒吸了一口凉气,桓玄的存粮足以解决灾情,更想不到的是这里除了粮食,还有各类兵器,几箱金银。叔叔究竟想干什么?
当然,此刻的桓胤也没想这么多,直接吩咐,全部的存粮都用于振灾。王腾之劝道:“不必全部拿出吧,拿十之七八,再留点存底不是更好吗?”
“粮不给人吃,难道要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生虫?”桓胤怒道,他平日不生气,真气起来,威严自生,王藤之也不再说什么,他这样做,暗想该如何应对。
近几年,仙期、万盖生财有道,府中多有盈余,前次仲堪起兵,桓玄也出资不少,军队的粮草,杨和桓的部分也都是桓玄一人接应。正因为如此,殷更是肯定桓玄有能力解决这次危机。
第二天,桓胤就把粮食运送给殷仲堪,殷满脸感激,卸下救命粮,就立刻分发给各地灾民。桓胤留了个心眼,派南郡府上的几人一路随从,防止被人暗中扣下,也可以传播一下桓玄的美名,虽然说桓胤对叔叔的私藏仍感到不满。
除此之外,桓胤搬出桓玄地下的几箱金银赠与殷,说是桓氏子弟共同出资的,用于购置其他物品。如果不是王腾之苦谏,估计他会全部“贡献”叔叔的东西。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桓胤也要离开了。殷仲堪置茶告别,感谢他的雪中送炭,桓胤只是说道:“这些皆是从叔辛苦筹得,从叔在江州也常常念叨起卿。他还说何日能再回荆州,与卿共谈义理。”
殷仲堪道:“灵宝大才,近一年没与他清谈,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桓胤笑道:“从叔确实是诗、玄高手,不过在治民处事上自然不及荆州,还要靠卿多加照顾。”桓胤说这话只是想减弱桓、殷之间的矛盾。
走上行船的桓胤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现在,在他眼里,灵宝叔叔的形象变得贪婪了。叔叔的存货哪里来的?贪的还是抢的?
桓胤突然不想再去见叔叔,只想好好清净一下。但是桓玄却亲自派人来接他,他只好回江州见叔叔。
一路上,桓胤总是在想该如何面对他的灵宝叔叔,是该义愤填膺地指责叔叔搜刮民脂民膏,还是笑着给他赔罪,说自己不是故意动用他的财物,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桓胤想做的。
等船到江州,是陶渊明来接他。从船上下来,桓胤也不向桓玄报告,直接拉着陶去喝酒。
陶也有闲情,调侃道:“荆州化蛇肆虐,车骑之孙振灾回来还有心情饮酒?”
“有人藏着满仓的粮食与财物都心安理得,我又愧对什么?”桓胤怨气冲天。陶渊明也不多问,径直喝酒。算起来,他自己也常常遭遇粮食不继的困境。
几杯下肚,桓胤又问:“渊明,你说灵宝叔叔是什么样的人?”
陶渊明说道:“江州何人君应该比我更清楚。”
桓胤道:“不清楚才会问,二十多年下来,我还不清楚灵宝叔叔是什么样的人,实在可笑。”
“令叔即使不算济世救民大英雄,至少也是坦坦荡荡的豪杰。”陶渊明说道。
桓胤也不想怀疑自己的叔叔,只是……可能在他眼里,叔叔的形象是完美的,以至于受不了他有瑕疵。
对于这对叔侄,陶渊明是不太清楚,他以为他们这样的关系很好,破裂了可惜,又补充道:“听说令叔常在众人面前夸奖你,他对你可不曾怀疑过。”
听此,桓胤倒笑了,还带着几分得意。这次,陶渊明没醉,桓胤醉了,最后还是由他把他扶回住处。
第二天,桓胤还是迷迷糊糊醒来,还是见桓玄坐在床沿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道:“灵宝叔叔这么早来做什么?侄儿头还是疼的。”
桓玄轻笑,不答话,他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桓胤没再听见叔叔的声音,扯扯被子继续睡觉。
桓玄看着侄子睡着后的样子,意外发现桓胤的眼睫毛特别长,都说眼睫毛长的人比较敏感,果然如此。他从荆州回来都没有主动见自己,看来已经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不满了。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桓胤突然坐起,问道:“灵宝叔叔找我何事?”
此时的桓玄已经坐在小木凳上读起桓胤近几日所作辞赋,发现他的风格也越来越农田了,近朱者赤,见到侄子已醒,说道:“听说寻阳近郊猎物繁多,邀卿一同田猎。”他想让他放松一下。
桓胤点点头,起床洗漱更衣理发,桓玄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感觉是在窥玉偷香。桓胤倒没什么感觉,从小就这么过来的。即使长大后一起同床而卧,夜半闲话的时间少了,他对灵宝叔叔也怀有最初的一份喜欢。
收拾完后,桓玄就带着侄子出去了。本以为就叔侄二人,等桓胤到近郊才发现场面十分浩大,而且他们似乎在等待这二人多时了,桓胤向众人表示歉意,桓玄不以为然,让这些人等等也没什么。
桓胤又问排场怎么这么大,太劳师动众了,桓玄解释,一部分人和自己打猎,另一部分留下来练习骑射。
于是,桓胤和桓玄就在同一组打猎,苻宏和冯该又是一组,这也是桓玄故意安排的,他觉得这两组都有要化解的矛盾,既然在酒桌上不能和解,那就在骑射场试试。
一路上,桓胤无心射猎,桓玄在一边专心打猎,不久,他已经猎到两只獐子。见到侄子心不在焉,问道:“爱侄怎么了?”
桓胤一愣,平时叔叔从来不会这样称自己,正常点就是称自己的字“茂远”,亲切一点也就是直接加“胤儿”,再亲切一点就称呼“桓奴”,他这样明显就是要自己坦白。面对叔叔的软刀子,桓胤直接承认说:“叔叔我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桓玄漫不经心地问道,正举箭瞄准一直正在吃草的小兔子。
桓胤硬着头皮说道:“我不该随意安排叔叔的财物。”话音刚落,桓玄箭出,兔子中矢倒地。
“你要学习郗嘉宾,叔叔我怎么会怪罪?”桓玄说道,并示意左右的去拿兔子。
郗嘉宾,即郗超,他父亲郗愔大肆搜刮钱财,有钱数千万。有一天早晨,郗超去给父亲请安,郗家的礼法,在长辈面前,晚辈不能坐着,郗超就站着说了很久的话,并有意把话题引到了钱财上来。郗愔说:“你只不过想得到我的钱财罢了!”于是打开钱库一天,让他任意使用。郗愔原以为郗超顶多只能用掉几百万而已,却没有想到他会在一天时间里把钱库里的钱全部分给亲戚朋友,到最后所剩无几了。郗愔听了,惊诧不已。
桓胤见叔叔以郗超比喻自己,实在是抬举,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
手下的人已经把猎物拿来了,桓玄把他随意扔进猎物袋,又说道:“你用来赈灾的粮食和送给仲堪的几箱金银,都是我和仙期等脚踏实地得到的,放心,不会弄脏爱侄的手。”
说此话时,桓玄语气中带着细微的不满,又问:“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桓胤沉浸在愧意中,而他最抱歉的不是用掉叔叔的财物,而是自己竟然怀疑灵宝叔叔。
桓玄见他略有感悟,也就不再追问,说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这次去荆州的事,我就不再追究了。”
桓胤点点头,跟着叔叔回去了。
到达原先的场地,那里也热闹,正在皇甫敷的组织下比赛射箭。
有一位刘参军和周参军合成一组赌射箭,快要成功了,只差射中一箭。刘参军对周参军说:“你这一箭不中,我该鞭打你。”周参军说:“哪至于受你的鞭打!”刘参军说:“伯禽那样显贵,还不免受到鞭打,何况你呢!”周参军严肃地点点头,一点不满的表情也没有。
伯禽是周朝周公的儿子,受封于鲁。周公辅佐周成王处理国政,成王有罪时,就鞭打伯禽。周参军的比拟不伦不类,明显就是在调侃刘参军,而刘竟然不知道。
桓玄和桓胤都笑了,对身为主裁判的庾伯鸾说:“刘参军应该停止读书,周参军还要用功学习。”
庾伯鸾是庾楷的儿子,庾楷来奔后,桓玄就把他的儿子留在自己身边。
不久,苻宏和冯该一组也回来了,相对于桓玄一组的小收获,他们应该是大丰收。本以为他们是齐心协力所得,再看见猎物被清清楚楚地分成两份,两个人似乎还在赌气。桓玄有点不开心,问道:“你们是分成两组吗?”
苻、冯皆不答话,半晌,苻宏才说道:“江州放心,我们只是互相竞争,以取得更好成绩。”
冯该瞧瞧桓玄的收获,不禁笑了,桓玄辩解道:“我们随便出去走走就回来了,但我们收获的可不仅仅是猎物。“
冯该笑道:“南郡收获的我和苻将军早已得到,君不必担心。“
桓玄看向苻宏,他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