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东宫,面对着陌生之所,郑丽婉颇有些不适应,此刻的她双手捧着脸颊,凝眉出神的盯着木案上那烛台的火焰,默然不语。
“小姐,您睡了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郑丽婉陡然被惊醒,轻莲挪步,启开寝门,询道:“绿儿,这么晚,怎麽还不就寝哩?”
“给!”绿儿嘻嘻一笑,将手里的一只冰激凌递到了郑丽婉面前。
“进来吧!”郑丽婉接过绿儿手中的冰激凌,燥热的天气,实乃难拒如此诱人之物,郑丽婉轻启皓齿,细细的咬了一口,整个人都变得异常舒凉,遂之询道:“绿儿,这冰激凌你是从何而来?”
腾出手的绿儿,一手握着冰激凌,一手掩上寝门,嘴里的冰渣儿还未咽下,便含糊不清道:“是冉冉赠之于我的!”
“冉冉?”郑丽婉蛾眉微挑,她好似在哪儿听闻过此名。
绿儿露出亮晶晶的白牙,唇齿上还沾染了一缕奶渍,“冉冉就是太子身边的那位婢女耶,方才还是她带着小姐临于此闺阁呢!”
郑丽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名字听有一丝熟悉,原来方才领路的那丫头便是冉冉,适才一路上自己只顾想着往后该如何面对李承乾,所以对于冉冉并未放在心上,现如今经过绿儿一点拨,郑丽婉这才有些印象。
“短短片刻,人家就赠你冰激凌,莫不是因你贪吃,故意向人家讨要的吧?”
绿儿撅起嘴道:“才没有哩,冉冉可好了,方才见着我汗流浃背,故而送了我两只冰激凌。”
郑丽婉轻笑道:“你这丫头,两只冰激凌便将你收买咯?”
“怎麽可能,我对小姐可谓忠心耿耿,岂会因为两只冰激凌就前徒倒戈呢?”绿儿露出香舌狠狠的舔了一口冰激凌,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幸福,“小姐,话又说回来了,这东宫的冰激凌就是比外面的好吃呢!”
瞧着绿儿的吃相,郑丽婉俨然抿笑,绿儿这丫头跟随自己多年,即便自己遭受世人冷眼,亲人不屑,她却始终对自己不离不弃,这些年与自己一样吃尽了苦头。绿儿比自己年幼几岁,寻常女子这般年纪都已成了人母,可是绿儿童心未泯,天真单纯,如同长不大的孩子,故而自己一直将绿儿带在身边,并未急着替他寻一归宿,毕竟她怕以绿儿的性格在夫家吃亏,定要好生替她寻觅一良人。
郑丽婉又咬了一口冰激凌,笑语道:“冰激凌本就出自东宫,味道确实比东市贩卖的强上数倍!只不过,绿儿你可要少吃点,夜里容易着凉。”
绿儿一边点头,一边啃食着已快见底的冰激凌道:“嘻嘻,看来东宫也不错嘛,自此之前我还担心小姐在此会吃亏呢,不过以现如今来看,起码比在郑府要轻松的多。冉冉挺不错,至于太子殿下以及未来的准太子妃,虽然话不多,但是看样子也不是坏人呀!”
对此,郑丽婉轻蔑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丫头诚然涉世未深,就凭这几个照面,即能断定孰好孰坏?”
绿儿终于消灭了最后一丁点的冰激凌,饶有果腹之感,轻轻拍着微起的肚皮道:“太子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应当不是什么坏人耶?至于那准太子妃,还真不好说,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小姐容貌与她不逞多让,恐怕会危及到她的地位哩!”
绿儿故作老成的一番话,令郑丽婉不由嗤笑,遂之用玉指轻轻戳了戳绿儿的脑门道:“女人心,海底针,这怪话你从哪里学的?我倒认为那准太子妃今日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是心思应该算的单纯,方才大殿上,那眼眶可是红肿不堪哩,能在你我这样外人面前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恐怕心肠坏不到哪去。至于太子,我却委实有些看不透,总感觉他并非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简单。”
“太子不可能是坏人,小姐你可知道,方才冉冉对我说了些什麽?”绿儿闻声反驳道。
郑丽婉饶有兴趣道:“哦?冉冉向你言之所何?”
“冉冉说,冰激凌只是东宫的寻常甜品,明日她要带我弄烧烤哩!”
“烧烤?”
“烧烤......怎么说呢,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哦!”绿儿亮起双眸,满脸翘首以盼。
“你这丫头,三言两语愣是离不开吃,这烧烤与太子何干?”
突然,绿儿贼兮兮的将脑袋探到郑丽婉耳边,低语道:“小姐,你有所不知,不论冰激凌亦或是烧烤,皆乃是太子殿下所创。冉冉还说了,往昔,那些冰激凌以及烧烤皆乃太子殿下亲手所做,还主动散给下人品尝呢。他可是太子耶,竟为下人做吃食,这样的太子能是坏人麽。依我看,太子的性格便与他的外貌一样温和馨人。”
哼,那冉冉与绿儿相处不过半日,又送冰激凌又讲述东宫的秘闻,郑丽婉打心里觉得其中有些古怪,她向来是以最恶的想法去揣测一个人,否则她很难坚持道如今。堂堂太子竟替下人做吃食,这要是传至满朝文武耳中,恐怕弹劾他的奏折能堆积如山。冉冉竟将此事悉数透露给刚谋面的绿儿,这冉冉若不是与绿儿一样是个缺心眼的贪吃鬼,那麽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是了,八成乃是李承乾指示冉冉所为,否则她一介婢女岂敢在主子背后乱言?
念及此,郑丽婉明眸微闪,“绿儿,你忘了去年大唐与龟兹一战?你口中温柔的太子一怒之下,可谓是伏尸数万耶?”
一声入耳,绿儿更是亮起了眼睛,颇为崇拜道:“所以啊,太子殿下对待身边之人如沐春风,但对待外夷则杀伐果断。哼,龟兹番国不知好歹,竟欺凌我大唐边民,绿儿恨不得男儿身跟随太子殿下一同将那些番邦外夷杀个一干二净。”
绿儿说到“将那些番邦外夷杀个一干二净”眸子里竟露出一丝狠劲儿,郑丽婉知晓绿儿极为痛恨外夷,原因无他,绿儿的父母便是实在突厥的铁蹄之下。可是郑丽婉很想告诉他,事情并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郑丽婉是个聪明人,聪明的让她自己都终日惶恐不安。当年朝廷下令出师龟兹,理由则是龟兹在边界贸易中,不断打压欺凌大唐民商。如此理由,郑丽婉对此颇为轻蔑。每年大唐有多少人受之不公,或者含冤入狱,也不见天子有所表示。但仅仅因为龟兹欺凌了大唐的民商,天子便祭出五万大军前去征讨,这符合他作为天子的利益麽?
郑丽婉知晓这其中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利害关系,至于那份简单的理由只不过是用来愚弄百姓,收取人心之用。起初郑丽婉也不知晓朝廷攻打龟兹的目的所在,直到她见着了长安城外冰激凌的陡然风靡,直到东市西市的农具价格蹭蹭下跌。她明白了,她恍然了,原来朝廷不惜千里迢迢出师龟兹,为的只不过是西域丰富的矿产而已。
郑丽婉很想告诉眼前的绿儿,李承乾没有她想的那么伟大,诛杀数万外夷,只不过是为了他李家的统治及利益,与国仇家恨没有丝毫关系。
郑丽婉刚要启齿,却又顿了下来,她见着了绿儿的眼睛是那般明媚,那般水灵灵,她明白了,绿儿心中已经悄然多了一位崇拜之人。这些年来,郑丽婉受够了无魂涤荡的日子,她知道心死以及目空一切是何等的悲凉,她不想绿儿亦重蹈自己的覆辙,毕竟心里有个期盼,总比行尸走肉的活着强。
郑丽婉摸了摸怀里的那把匕首,她觉得这把匕首不知不觉间寄托了自己与绿儿两人的命运。但愿李承乾不会有过激之举,自己只想有一清幽之所苟且此生,至于绿儿,就让她心中的那份崇拜继续延伸,人活着不就图个期盼麽?不过若是李承乾执意打破自己以及绿儿那微不足道的奢求,那麽主仆二人只有亮起匕首,拾掇起人生的最后一丝尊严,哪怕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小姐?”绿儿见郑丽婉半晌不出声,忖眉探道。
回过神的郑丽婉柔和的看向绿儿,颇有爱怜道:“自今日起,咱们便彻彻底底的落在东宫了,绿儿,你可要记住,东宫自古乃是是非之地,不比郑府,往后切莫胡言乱语,否则连我都救不了你。”
绿儿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如此抗拒东宫,至少在她看来东宫可比郑府好上数百倍,这里没有趋炎附势的亲戚,亦无须为那微不足道的月钱而向管家浪费口舌。清雅幽静,没了往日那些姨娘嬉笑怒骂之声,最为重要的是,东宫竟然有许多好吃的,还有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嘴角挂着奶渍的冉冉。总之,这一刻绿儿,感觉东宫真的很不错。
烛火不知不觉间以及烧至烛台底座,吃完半只冰激凌后,郑丽婉渐渐有了一丝睡意,她慵懒的伸了一个柔腰,道:“绿儿,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就寝哩!”
绿儿搂着郑丽婉的臂膀摇晃道:“小姐,今晚......今晚绿儿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呀?”
“这是为何?”
绿儿颇为害羞道:“第一次睡那麽大房间,绿儿心中有些...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