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暮下的黑衣人怎么也没想到李承乾去而复返,只是他背上的魏征却不见了,不过这都是小事儿,隐忍蛰伏数年,不就是为了眼前之人麽。眼下虽然己方只剩下八人,但对付一个伤痕累累的李承乾不在话下。
穿越者除了多出来的千年知识,面临这些寒光冷刃好似并未有半筹优势,特别还是如此之多的冷兵,李承乾觉得自己无丝毫胜算,除非手里有一把不卡膛的步枪,当然这只是李承乾的一丝无奈的遐想罢了。
李承乾早已不想和这些人再短兵相接了,毕竟魏征还藏匿于身后,也不知道这位耿直的老臣会何时醒来,见着了此般情景,又会不会跳出坑洼,用他固有的风骨随自己慷慨就义。
逃,逃的越远越好,如此一来,魏征得到的机会便也更多,李承乾如是此想。
黑衣人见李承乾从自身右侧划过,逃往官道另一侧的山野,语气颇为阴鸷道:“这又是何必呢?垂死之争而已……”
“追”黑衣人放下凌空的横刀,冷冷的舔舌道。
华阴官道并无白日间的清整,沿路散落不少适才逃窜的商贾食客因来不及系身的腰带及轻衫,李承乾弯腰拾掇起一件青色长袍边跑边缠系腰间那血淋淋的伤口处,虽对伤口无半点益处,然那紧紧的束缚感才让他觉得身体还是自己了,还能因为疼痛而放弃挠人的倦意继续前行。
官道过于平坦,平坦的李承乾微微发怵,好在那些人手里撺这横刀而不是冷箭,倘若弓止弦停,利箭飞扑,定然是死的透彻。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特别还是突如其来的罹难,让人手足无措,不论是当事人亦或者亲朋好友。没有援军,没有奇迹,有的只是一条从天而降的悬崖峭壁。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官道,身临辟处,脚下杂草横生,眼前沟壑深不见底,后方贼人又汹汹而来,李承乾感觉自己在大唐的日子已经到了,也不知死后能不能回至现代。
华阴驿站建立已有数载,这些人到底有多恨自己,蛰伏于此多年便是为了今朝,倘若自己不曾留宿于此,那麽这些人还要等多少时日?若是落在这些人的手里,恐怕即便自己身死都不足以宣泄这些阴冷之人的怒火,倒不如跳下悬崖,免得连具整尸都没有。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李承乾很好奇到底是谁要取自己性命,转过身子,向着黑衣人看了一眼,“尔等到底是何人?”
黑衣人隔着面纱,将横刀插在脚下,哈哈大笑道:“不是说了麽,取尔性命之人。”
这声音李承乾觉得在哪里听过,只是感觉很久远,不曾想起具体情景,“我们见过?”
黑衣人身子明显一颤,然又见李承乾已是砧板鱼肉,稍松神经道:“闲话莫要多说,你还是乖乖过来,否则我等冲过去,刀剑无眼,连个全尸都没有,那可就可惜了。”说罢,黑衣人竟蹲下身子,饶有兴趣的看起了李承乾。
李承乾微微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的石子光溜溜的滚进了深渊,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反应,那怕听到溅起一阵水声也好啊,那至少说明下方还有隐湖,且有一丝机会。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起了身子,拔起身前的横刀,朝着众人响指一敲,“上!”
纵身跳跃的那一刹那,李承乾想到了很多很多,对于大唐他已经有了太多羁绊,譬如老态龙钟的李渊,英气勃发的老爷子,温柔亲切的娘亲,东宫的两位佳人,野狼团的一众将士,还有那为来得及育苗的白叠子……
也不知道老爷子与娘亲听到噩耗会不会直接昏厥过去,老爷子还好,毕竟身体健壮。可是娘亲身子弱啊,都说儿乃娘亲的心头肉,但愿娘亲能挺过去。
郑丽婉入住东宫不过树日而已,不知道这位优雅且成熟的女子知晓了自己的死讯,会不会泪眼婆娑呢?应当会伤心吧?毕竟那夜的她是那麽妩媚动人,脸颊的唇印好似已经摸不去了。
唐妩,等我忙完这阵子,我便带你回终南山悠闲玩了几天如何?
嗯,我想将那些风铃草种些在东宫!
千里茫茫若梦,双眸粲粲如星。七夕渭水空许约,烛畔鬢云有旧盟。那个清澈明媚的女孩若是知晓了自己的死讯,恐怕会悲痛万绝吧,到底还是负了她,往后不知道她怎么撑下去。李承乾只觉得好心疼,这女孩诚然是自己最割舍不下,最放心不了的牵挂了。真的好像再看她一眼,哪怕一眼!也便死而无憾了。
跑堂小厮瞄了官道一眼,见灯火滔天,阴沉着脸道:“主上,官府来人了!”
黑衣人瞧着茫茫不见底的深渊,淡淡道:“咱们速速撤退!”
“那魏征呢?”
黑衣人摇头道:“咱们没暴露,无需理会此人!”
……
贞观七年八月初一,京都长安,立政殿外大雨滂沱。
李世民连续两日没上早朝了,颇为心烦意乱,这种滋味儿不知多少年没发生过了,上一次还是玄武门事变之时,他宁愿失去城池也不愿承受如此锥心之痛,整个脑袋天旋地转,心神恍惚不知打碎了几许樽杯玉瓶。奇怪的是那些往日颇为勤快的婢女也不见踪影,狼藉的立政殿哪有一丝帝后之寝的模样。
摸着那柄血染红的横刀,李世民心如焚烧,刀刃已经崩的缺口连连,可见乾儿经历了何等残酷的搏杀,李世民到现在也无法接受前些日子还与自己饮酒纳凉的乾儿就那般去了,甚至连副骸骨都不曾留下,华阴那边已经被翻破了天,可仍旧一无所获,听闻魏征说,乾儿多半是跳入悬崖了,毕竟只有那个方向才离得魏征昏死的那个坑洼最为遥远。
长孙一连几日不知昏死几次,每每醒来,便不顾仪态的冲出去,她要亲自前往华阴,她不认为引以为傲的大儿就那般离去。那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啊,虽说是母亲,已有数双儿女,可是乾儿永远是心中的第一位,这些年来乾儿受了多少罪,看着乃是威风凛凛的大唐太子,殊不知他的没享过几天太平安稳的日子。
长孙在想这老天是不是瞎了眼,多好的太子,即便自己不闻国策政务,亦能从自家兄长或者宫中婢女口中听到乾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这样一个且孝顺又仁义的孩子却没有得到上苍的一丝丝眷恋,哪怕一丢丢也没有。
长安吴王府,李恪浑然无力的瘫倒于卧榻,那位温雅和煦的大兄怎么就没了呢?李恪打死也不行这是真的,前些日子,大兄还与自己讲述科技与创新,那么一个耀眼的太子,怎会就此陨落?
吴王府岑文本轻轻拍着李恪的后背,语气颇为平淡道:“如今太子已去,有些事儿殿下也应当开始行动了!”
李恪擦了擦眼眶清泪,“岑先生也以为我大兄难逃此劫?”岑文本点头道:“然也,如今东宫缺主,还需殿下多多上心,想来陛下以及皇后目前定然是肝肠寸断,正是表现的时候,奈何殿下却将自己锁于府内呀!”
李恪眼里闪过一丝狠劲儿,回道:“岑先生认为我与大兄在父皇及母后心里孰重孰轻?”
岑文本稍稍楞了片刻,显然未聊到李恪有此一问,“于陛下及皇后心中断然是太子更胜一筹,不仅如此,恐怕整个皇室中,太子于陛下及皇后心中分量也是最重的。”
“那麽我再问岑先生,大兄往昔对我们兄弟姐妹如何?”
“太子虽贵为一国储君,却厚仁厚德,对待手足更是呵护有加,而今后宫确实是自古以来少有的兄友弟恭,和和睦睦。”岑文本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不假思索道。
“哼,如此一来,岑先生为何还挑唆本王行如此不仁不义之举?大兄待我推心置腹,我岂能借他罹难行如此卑劣之事?”李恪眼睛死死盯着岑文本,语气颇为冷冽。
岑文本惊愕道:“难道吴王殿下不想哪个位置?您可是身系两朝血统,只要你有心,朝堂上定有不少人追随于你呀!”
李恪轻笑道:“我的确很想那个位置,可自从大兄从终南山归来后,我的念想便断了。你知道麽?我,青雀,汉王,亦或是还不及十岁的雉奴都不配坐上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只属于大兄一人尔!”
“为……为什么?”
李恪眼睛凝视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咬牙一字字吐道:“岁存余粮,寒纳厚褥!”
“这,这是何意?”
李恪扭过头来,莞尔看向迷茫的岑文本,“先生不必理会这是何意,但你要明白,大兄是不会轻易死去,而我也警告你,倘若下次你再言此事,本王必然如事告知父皇,还请岑文本好自为之!”
一身入耳,岑文本吓得直接瘫倒于地,心忖道,这皇家的兄弟之情何时浓郁到如此地步,难道连那个位置都愿意放弃麽?那个少年到底有何魔力,竟让他人心甘放弃那个位置?
岑文本起身拜别李恪,漫步走在雨水中,哑然惨笑,看来自己到是忽略了一点,有些人即便不在了,但余威尚存!
森雨倾城,长安的悲痛仅仅只是开始……